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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江岛叹了口气。

“啊,那不给她送过去不行的。您去吧。”

“不好意思,你能替我跑一趟么?我一去,又该麻烦了。”

“手机。妈的给忘在车里了。”

慎介忍住不在脸上显出不耐,心里虽想:真是麻烦,但江岛说得也确实没错。况且,再让他待在车子里等半天,还是算了吧。

“什么东西?”

“明白了。”说完,慎介接过了手机。

“这女人……真叫人没辙啊。”

进了公寓楼,来到江岛告诉他的由佳的房间,心想:说不定她已经睡了吧。可刚按了门铃,里面马上就有了反应。锁被打开了,于是他推开门。由佳穿着睡衣,站在那里。

之后,江岛不耐地咂砸嘴,从助手席上拾起一样东西来。

“果然啊。”她撇了撇嘴。

“哎,那当然。”慎介说。

“什么?”

“这事请保密。”江岛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比。

“手机是吧?”

慎介理解了为什么江岛会提出来把自己也一起送回家。若是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旦由佳缠住他说你别走,结果是可以预见的。

“是的,你发现了?”慎介把手机递给了她。

“由佳这里,我只是照顾过她很短一段时间,不过乱七八糟发生了些事儿,就分手了。后来,应该算是好朋友而已。但女人这东西,就是麻烦。你觉得她一脸没事儿人似的就是来喝酒的吧,谁知突然想起从前的事情,就跟个孩子一样哭闹起来。不好应付啊,实在是。”

“那倒不是的。我就觉得,大概他会让你送过来吧。”

刚才还系着的领带,这会儿却摘掉了。但慎介什么也没问。

这句话,让慎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由佳是故意把手机落在车里的。

“我明白。”

“你去跟那人说一声,就说过后不能收拾好的孩子,是不可以玩玩具的。”

“一堆乱七八糟的麻烦事儿。”

慎介笑了笑,道了句晚安,走出了房间。

“没事儿。”

回到车里,江岛一脸担心地转向他:“怎么样?”

“久等了啊。”

“没事。送过去了。”

“明白了。”慎介答。说是马上回来,结果从去到回,却足足花了十五分钟以上。坐上驾驶席的江岛一副不痛快的模样。

慎介坐到后座上去,待在江岛旁边的话太拘束了。

“我把她送到屋里去,马上就回来,你等我一下。”江岛对慎介说。

“是吗。辛苦你了。”江岛发动了车子。

终于,到了由佳的公寓楼前。那时候她已神智清醒了不少,不过下车后脚步还是踉踉跄跄的。

“好像是故意的啊。”

可是,江岛却把车先朝由佳的公寓开去,慎介困惑地看着驾车的江岛。由佳则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坐在那里头摇来晃去。

“什么?”

慎介坐到奔驰的后座上,直到这时,他都以为应该是自己先下车吧。

“说是故意把手机落下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

“嗯……”

“没关系。”江岛一脸郁闷地点了点头。

江岛把车子开了出去,相当地野蛮暴躁。

“没关系吗?”慎介问这话的意思是:不会打扰到你们吗?

慎介坐在后座上,恍惚地眺望着窗外。车子不断抄着近道,基本上都是没什么车经过的路,信号灯也很少。车速飞快,显示出驾驶员的不耐与焦灼。前方,出现了一辆自行车。

然而,江岛却说:“你也上来吧,她家跟你家一个方向,顺便也送送你好了。”

下起了小雨,路面泛着光。江岛叼上一根烟,并不用点烟器,而是像在店里时那样,取出登喜路火机,打算点燃。

费了好大劲,把她弄到奔驰车的助手席上之后,慎介将钥匙交回给江岛:“那,路上小心。”

打了一下火,没着。又一下也没着。就在他要挑战第三次的瞬间,江岛的视线从前方落在了打火机上,就连后座上的慎介,也不由朝他手上看了过去。

被慎介目击到自己的丑态,江岛一副尴尬的表情,但当场也并没多解释什么,只说:“不好意思,麻烦你帮我把她弄到车上去。”

紧接着那之后,视线中就有什么闯了进来。估计对于江岛来说也一样,他“啊”地一声惊呼。

由佳哭哭啼啼地反复说着“你撒谎”,“不要抛弃我”之类的话。看到这番情景,慎介才搞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也理解了为什么由佳总是一个人到“天狼星”来。

再接着,是一下撞击。极轻微的撞击。轻微到甚至让人觉得连踏瘪一只空易拉罐受到的冲激也要比它大。但江岛却猛地踩下了刹车,他当然意识到自己是撞上什么了。急刹车的惯性冲力使慎介从座位上弹落下来,但他却清清楚楚地目击到了车前方的景象。

“你去帮我把车取过来。”江岛交待慎介。于是,他接过钥匙,把车子开到了楼前,回到店里。然而,一眼撞见的,却是江岛被由佳紧紧抱着的样子。

糟了,慎介想:如果没看错的话,他们这辆奔驰车撞倒的,是一位骑车的女性。

“嗯,知道。”

然而,紧接那之后,发生了又一下撞击。什么地方响起了激烈碰撞的声音。慎介朝车窗外看去,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她家,你知道吗?”

一辆红车猛撞在旁边的某栋建筑上,不止如此,车与墙壁之间还夹着一个人,已奄奄一息,一动不动。慎介立刻想到:她死了。

“没办法,送她回家吧。”江岛叹着气说。

江岛下了车,朝红车走去。直到那时,慎介才刚刚注意到那是一辆法拉利。看不到对方的驾驶席。

收拾完毕,员工差不多都回去了之后,她还是动也不动。最后,店里就只剩下了江岛和慎介。

慎介扫视四周,全都是貌似仓库的建筑,看不到住家。除了他们以外,还没有任何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事故。

到“天狼星”来的客人大抵都知道酒该怎么喝。她却偶尔会任性胡来一下。

慎介又注意到他们自己车子的位置,已大大地侵入了对向的车道。看起来似乎是红色法拉利为了躲避这辆奔驰,而猛打了几把方向。路面湿滑,也是不利因素之一。

那晚,由佳一直喝到快要关店之前。慎介在吧台里面留意着她的动静。但由佳连自己到底喝光了几杯马提尼都不记得了。最后,终于醉倒在了吧台上。

江岛回来了。然而他没有坐到驾驶席去,而是打开后车门,眉头紧蹙地,坐在了慎介的旁边。

慎介目送着,直到尾灯完全从视线里消失。一边望着,一边想起了事故那晚的情形。

“事情麻烦了。”他喃喃道。

下了车,慎介关上门。奔驰车一秒也不停留地,发动引擎,急速驶走了。

“那个人……已经不行了吧?”

“听你这样说,那我放心了。”

“可能吧。”

江岛低声笑了:“我这人的原则是从不干没用的事儿。”

“对面那车的驾驶员呢?”

“明白了,我等你联络。”慎介重新打开门,但在下车之前又问道:“江岛先生,你没打算骗我对吧。”

“好像不碍事。活着呢。”

“是这意思。”

“最好给警察打电话吧?哦不,先叫救护车吧?”慎介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手机。刚按了1、1、9三个数字,江岛制止了他:“等一下。”

“意思是在那之前,你会把钱准备好,对么?”

“为什么?”慎介问。

“行吧。”他说:“明天,不,今天是吧?今天下午,我再联络你。这样如何?”

江岛没有马上回答,好像在思索着什么。过了十几秒,他盯着慎介的眼睛,道:“慎介,咱们做个交易怎样?”

江岛拉出烟灰盒,摁灭了烟头。

“啊?”这话实在太出乎意料,慎介一时没能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交易?什么交易?”

“不满意吗?”慎介问:“可是,我觉得这个交易还不错啊。对你来说,五千万也不算什么大数目吧。而且,其中的那三千万,不是以前已经付出去过的嘛。要是你实在不能接受这个提议的话,那很遗憾,我就不得不明天一大早联系警方了。哦不,已经不是明天了,是今天一早。”“怎么办吧?”他冲着江岛的后背说。

“没时间了,我就简要地说。能不能就当这车今天是你开的?你用我的车从店里送由佳回家,但我没坐这车。”

就好像没听到慎介的话似的,江岛依然故我地抽着烟,眼睛盯着前方的挡风玻璃。

“呃?可这样的话我……”

“江岛先生,我们重新做笔交易好了,一切从零开始。不过话虽如此,光把你从成美那儿拿走的三千万还回来还不算完,包括你把成美给怎么样了那部分,我也都帮你瞒下来,这样封口费就要翻倍了。不过你放心,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叫你付双倍的,五千万打住,这怎么样?”

“当然会报答你的。”江岛的目光里流露出孤注一掷的神色:“我出一千万。现金。有了这笔钱,你自己开店的想法可就不是个白日梦了。”

江岛没有回答。可能触到他的要害了。

慎介盯了对方的脸好几眼:“江岛先生,你说真的么?”“快点决定。越迟就越不容易隐瞒。要是有人从这里经过就完了。”

“成美跟你要了多少?一千万?两千万?这女人从我那儿出走的时候,带跑了之前那三千万,所以合计起来凑个整数就是五千万,估计她敲了你两千万吧?”

“请等一下。拿再多的钱,到时候人给关进监狱里去了,也没用啊。”

“这个嘛,我只能说,我没那个印象了。你该不是巴望着我在这儿跟你做个坦白交待吧?”江岛继续抽着烟。

“没关系。情况你也都明白吧,确实是咱的车先碰的人,但造成决定性事故的是对面那辆车,不会判实刑的。”

“成美那女人,来找过你对吧?”

“可对面那车之所以猛打方向,是因为咱们闯到人家的车道里去了。”

“是吗。想起来啦。”江岛自上衣口袋掏出香烟,衔上一支,用登喜路火机点燃,车内的空气变得白蒙蒙的。

“即便如此,也绝不能说这边就有百分之百的责任。放心吧,我认识很好的辩护律师,你只要稍微忍受点麻烦就行。这样就到手一千万了,不算坏吧。”

“哎,全部。”

江岛眼睛红红的,毫无商量的余地。看着他的样子,慎介反而不可思议地冷静了下来。

“全部?”

他脑中萌生了一个念头:这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就在刚才。”

慎介看着江岛的脸,然后伸出五个手指。

“这么回事啊。”江岛停下了点头的动作:“车祸的事情,你想起来了?”

“搞什么呢?”

江岛“吁”地呼出一口气,微微地点着头,而后,越点幅度越大。

“五千万。我就拍板。”

慎介说出这话的瞬间,江岛的耳朵抽动了一下。慎介摆出一个戒备的姿势。两人之间的空气,变得分外凝重。

江岛的表情扭曲了:“你是认真的吗?”

“那当然是,封口费吧?关于从前的那起事故,对吧?”

“认真的。一千万,无论如何不行。”

“什么样的交易?”

“我出不了五千万。”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成美来找你谈交易了不是么?”

“那好,你能出到多少?”

“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跟这儿浪费时间,对你我都没好处。”

“不是么?”

“所以啊我也着急,说吧,能出多少?”

“等等。”江岛说:“听你这说法,就好像我把成美给怎么样了似的。”

江岛恶狠狠盯住慎介,目光里露出憎恶:“三千万。”

然后,慎介打开车门,做出马上就要下车的样子。

“行吧。”慎介点点头:“不过,你要是赖着不给,我会把实情报告警方的。”

“那么,就让警方验一下指纹好了。那样一来就清楚了。”说完,慎介取出手帕摊在膝头,把指甲放上去,又小心包了起来:“明天,我会立即联系警方,估计他们马上就会上你那儿去的,要是有什么的话,就那时候再说吧。”

“明白。”

“我完全没这个印象啊。”江岛说:“我从来没开车带过成美。那片指甲,不会是我老婆或者女儿的吧?她们好像也经常上美甲沙龙什么的。”

“由佳那边怎么办?我要是把到这儿来的经过路线告诉警察的话,他们估计会去找她确认。”

“这可是重要的证据,我不会交给你的。”

“我来跟她联系。不过,明早之前警察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的。”

江岛刚想去拿,慎介就把手抽了回来。

“真那样就好。”

江岛刚说到一半,慎介把左手伸到了他的脸前,上面放着刚才的那片指甲。

正说时,终于有一辆过路车驶近前来。是台轻型小卡。它越过慎介他们的车,在前方二十米处停了下来。似乎是发现事故了。

“江岛先生,”慎介稍微抬高了声音:“你这样骗我是没用的,成美她来见过你对吧?而且跟你做过什么交易,不是吗?”“你脑子有病吧?我为什么要……”

“慎介,交给你了。”

“真的?那我可不知道。”

“三千万哦。”说完,慎介越过前座的靠背,挪到了驾驶席上,而后打开门下了车。

“成美不见了,一直下落不明。”

从小卡当中下来一个男人。是个身穿作业服,小个子的中年人。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为什么应该坐过我的车?她跟你说的么?”

“喂,你没事吧?”男人问。

“成美坐过你的车对吧,就最近。”

慎介抬抬手,意思是:没事。

“什么意思呢?什么叫她怎么了?”

“帮你叫警察或者救护车吧?”

“哎。”

“我们自己来吧。”慎介大声答。

“成美……是你女朋友那个成美吗?”

“有伤者吧?还是赶紧采取什么措施的好啊。”

动作停住了。同时,江岛稍稍回过身来,但脸上的表情慎介却看不到。

男人好像挺喜欢管闲事的,慎介却有点不耐烦。既然要跟警察隐瞒实情,那就尽量越少人看到越好。

江岛放在右膝上的手,指尖动了起来,好像打拍子似地,用食指叩着膝盖。

“真的不要紧。没什么大问题。”慎介冲男人说。他不想让这人靠近事故现场,若是发现了尸体的话,这种类型的人估计会跟着凑热闹。

从背后看来,江岛没有丝毫反应。有一瞬,慎介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不过,应该不会。

“电话,你有吗?”穿作业服的男人问,边问边走近前来。“有的。”慎介掏出手机给他看看。

“江岛先生。”慎介盯着对方的后脑勺说:“成美,她怎么了?”

这时,法拉利的车门打开了,一个男人样子窘迫地走出来,好像没受什么重伤。

“你怎么了?”江岛诧异地问:“不下车么?”

小卡车的司机看到这个,貌似终于放下心来:“看来确实没什么大事儿啊。”说完掉转头,回到了卡车里。

慎介在后座上坐着没动,乱纷纷的思绪在脑中盘旋萦绕。

慎介走到法拉利跟前。从车上下来的那个男人看来与自己同龄,身穿深褐色的西服,扫了几眼慎介之后,什么也没说地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手机。

“好,到了。下次我们再好好谈吧。可以的话,最好是在白天,那样慎介的脑子也会冷静些吧。”江岛说着俏皮话,映在后视镜里的眼睛盯着慎介,笑得颇有意味。

“受伤了吗?”慎介问。

江岛的车子速度慢了下来,慎介的公寓就在眼前,奔驰静静地停了下来。

男人并不回答,反而问了回来:“跟警察联络了?”

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眼熟,他们正行驶在一条熟悉的道路上,但慎介却有一种身处于异度空间的错觉,甚至感觉一切都并非现实。

“还没。”

他全身一阵激灵,汗缓缓渗了出来,呼吸急促,心跳也骤然加快了,能感到自己体温的升高。

“那,你联络吧。”边这样说着,男人开始摁起手机的按键。

慎介想咽口唾沫,然而唇焦口燥、异常干渴,他记起来了,那时候自己也是坐在车子的后座上,从后座,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你跟哪里打电话呢?”

对了。当时我也是……

“这边有这边需要联系的地方。”男人态度生硬地说。

轮胎摩擦的声音,东西碎裂的声音,重新撞击着慎介的耳膜,接着,那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地呈现在他的脑海里。

慎介从男人面前走开,这时,被法拉利挤碎的尸体映入眼帘。长发垂在前面,看不到人脸,但可以判断从死者口中吐出一些东西,粘稠的液体沾在法拉利的车头上。

因为猛地一个急刹车,身体向前方抛了出去。

强忍住翻腾的呕吐感,慎介操作着自己的手机,摁了1、1、0三个数字。

一个急刹车……

一边听着里面的呼叫音,一边往奔驰车那边看了看。江岛已经不见踪影。

慎介记起自己以前也曾在这种状态下听到过那个声音,也就是说,当时,他也坐在车子的后座上。不,不只是平常地坐着,而是像此刻的姿势,滑到了座位的下面。为什么会是这种姿势呢?

以上,就是事故的真相……

慎介有一种错觉,仿佛那个声音是自己刚刚才听到的,记忆的复苏是如此唐突,如此戏剧化,又如此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