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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遇

作者:赵德发

晚上回家说起这事,刘爱农也是惊讶。她说:好几万呢,你可别犯了错误。王关吉说:是他主动要的呀,我能说不给?这事很重要,是一定要办的。但我明着办,要在局长办公会上形成决议。第二天,他果然召集副局长们开会,研究这件事情。虽然有一个副局长提出异议,说这么做不合适,但经过王关吉疏导,最后也同意了。于是,王关吉下午就带着局办主任去办这事。把县城三个最好的家具商场跑遍,拣最好的买了一套十多件,一共花掉两万三千多。

王关吉于是就看起来。他早就知道,这房子是金岭小区最好的,县政府办公室在这里一共买了三套,专门为了安排新调来的几个县级领导。这小楼上下两层,装演豪华,是一般老百姓想像不出来的。现在,景县长的新宅里空空旷旷,只在卧室里放了一张席梦思床。王关吉想,景县长已经在这里金屋藏娇了。身为县级干部,这么做也真是够呛。可是他又想,人家能够金屋藏娇,是他有这个能力。我如果到了那个层次,也他妈的藏一个享受享受。心里想了些歪的邪的,最后却没忘了正事。他上上下下看了两遍,心中拉出了一份家具清单,然后才出门离去。

把家具送去,王关吉便兴冲冲地给景县长打电话,让他去"视察视察"。景县长说这会儿没有空,等他晚上去看看。王关吉只好锁上门走了。下班回到家里,他觉得身体特别疲惫,连饭都不想吃了。刘爱农问明白他是为家具的事累的,就说:咱那天不是说,别再为那什么政治前途费心劳神吗?王关吉说:话是那么说,可是一旦有了机会,还是要抓住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嘛,是不是?

正往里走,忽听到洗手间里有哗哗的水声,接着传出女孩子的一声问:怎么这时候回来啦?听到没人回答,女孩子走了出来。那是一位二十出头的漂亮姑娘,手上沾着肥皂沫,看样子是在洗衣服。看了王关吉,她羞得满脸通红。王关吉想,这大概就是那个龚萍萍。但他觉得,这女孩有点面熟,他在哪里曾经见过。女孩镇定了片刻,这时问他们来干什么。王关吉说:是景县长叫来的,来看看房子,搞些家具。女孩说:那你们看吧。

第二天上班后,王关吉便打电话给景县长,问他"视察的结果"。本想能得到一顿表扬,不料景县长在电话里干笑了几声说:老王,叫我怎么说你呢?你拉了那么多件,有黑有白,有洋有土,是搞博览会呢?你懂不懂风格?懂不懂品位?王关吉听着听着冒了汗,说:景县长,我这人学习不够,真是不懂风格,不懂品位。这样好不好?你看哪件不合适,我立马给你换!景县长说:算啦,我让别人办吧。说着就放下了电话。

王关吉拿了钥匙,便去看景县长的房子。掂掂手中哗啦哗啦的一串,觉得与景县长'下子亲密了许多。但是,与此同时他也掂出了这串钥匙的重量。要知道,现在的家具贵得很,在新房子里置备一套,怎么说也得两三万块钱。王关吉这些年也给有关领导送过礼,但从来都是他主动,没见领导主动过。而且以前送的也不多,最多就是一万块钱。他从来就没遇到过像景县长这样狮子大张口的。不过他又想,县长向你张口,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你的福气,你往他口里填上东西,他对你还能弄啦?别人想县长向他张,还想不到哩!再说,前一段抢了半天沈燕子,结果是白忙活一场,心里的失落感一直没有消除,今天却突然有了新机遇,为什么不紧紧抓住?王关吉想了一路,等车到金岭小区,找到景县长的那座二层小楼,便兴奋地打开了房门。

奶奶的,机会虽然来了,事情却没办好。他让别人办,让谁?肯定是农业口的另一个局。别的局一办,这份功劳就全记到别人的账上去了。唉......王关吉沮丧地坐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动弹。他一会儿恨景县长太过分,一会儿又怨自己办事能力不强,心里七上八下荤荤素素,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这时,景县长沉吟一下,然后说:老王,我有件事你给帮帮忙吧。王关吉听了这话惊喜莫名,立即说:景县长,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景县长说:政府办公室已经给我安排房子了,我过一段就要搬过去,你给我搞一套家具吧。王关吉点点头:好,我马上去办!这时,景县长就将一套钥匙给了他,并说明了他的新宅是金岭住宅小区多少号楼。

事后,王关吉一连好几天没打起精神,处理工作马马虎虎,报纸文件也懒得去看,有空就蔫蔫地坐在那儿喝茶。

过了几天,王关吉到地区开了个畜牧工作会议,回来后便按惯例找景县长汇报。到那里汇报完了,景县长做了几条指示,让他们好好筹备一下,过些日子开会贯彻下去。王关吉把景县长讲的一条条记录好,表态说一定按照县长的部署去办好,让县长放心。

但是县长的那串钥匙还在这里,是必须送还的。这天,王关吉鼓起勇气又去了景县长办公室。他一进门就检讨家具问题,从知识面到审美观,从工作态度到责任感,把自己批得体无完肤。

磋呀了一阵,王关吉觉得心脏又不舒服,便让刘爱农赶紧找药。刘爱农一边伺候他吃药一边说:唉,你看你,把自己弄成这样,是干啥呢?王关吉说:不是为了政治前途吗?刘爱农说:什么前途不前途的,别费心劳神了。抢不到县长老婆还能怎样?你就下台啦?王关吉一扬脖子将药片咽下,然后说:也是,我不能为这事把命搭上!刘爱农说:反正咱孩子已经考上大学了,没有多少心事了,你安安稳稳当这个局长算了。王关吉说:也是,想想那些同学,比不上咱们的多得是呢。两口子相互劝说,相互安慰,家庭气氛十分温馨。

景县长只是听,微微笑着听。听王关吉检讨得差不多了,他才摆摆手说:老王,这事已经过去了,就甭提了。你如果真想给我帮忙,就安排一个人吧!王关吉一听这是个补救的机会,精神立即抖擞了起来,说:好的!县长亲自为我们局引进人才,我们非常非常荣幸!那个人在哪里?什么时候办?你快做指示吧!景县长说:那个人在县招待所,叫陈明明,已经干了三年多,年龄不小了,想找个单位稳定下来。你看,到你们局办工作行不行?王关吉毫不含糊地说:行!你让她来吧!景县长说:那好,我让她下午找你。最后他还交代:这事要注意保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是谁安排的。王关吉点头道:这事我明白,我明白。

对王关吉来说,沈燕子已经毫无价值了。他与老婆说了说这结果,两口子齐起声来长嘘短叹。刘爱农说:唉,想想前些日子咱们那样敬着她,我真感到耻辱。王关吉说:是呀,我也是这种感觉。两口子面对面坐着,咧嘴咋舌磋呀许久。

下午,果然有个女孩找到畜牧局。王关吉一看,这不是在景县长新宅见过的那一个吗?原来她不是龚萍萍,是县招待所的陈明明,怪不得当时就觉得面熟。这丫头能在景县长官邸里洗衣服,其中的奥秘不言自明。不过,景县长既然已经把龚萍萍调来,怎么又弄了这个陈明明?王关吉想到这里,又嘲笑自己见识太浅:哎呀,现在社会上不是传着这样的顺口溜"一个拿证的;两个固定的;许多流动的;另外还有一次性的",来总结某些成功男人的性伴队伍规模吗?那么,龚萍萍与陈明明是固定的还是流动的?王关吉想,我倒希望龚萍萍是流动的,陈明明是固定的。这样,我开始抢沈燕子是扑了空,林业局抢龚萍萍也扑了空,山不转水转,最后还是叫我把真正的宝贝抢到手了!想到这里,王关吉心情舒畅浑身通泰,就笑容满面地让陈明明坐下,与她攀谈起来。

到了晚上,王关吉正在家里看电视,突然接到沈燕子打来的电话。问她在哪里,沈燕子说:我还能在哪里?叫老景派车押送来家了!王关吉一听事情不好,就不吭声,只让那女人哇啦哇啦说。沈燕子道:完了,老景真是叫那个龚小x抢去了!我从你家出来去找他,找到县招待所他住的地方,他二话没说就问我去干什么。我压住气,说是看看他。他说不用看,你快回去。我就问他,老景,你已经二十多天没回家了,今天老婆送上门来,你倒撵她立马走,这是咋回事?老景也不多说,光是撵我走。我不听,往他床上一躺说:我就不走,这床是我的,不是龚萍萍的!老景这时候说:噢,你知道啦?知道了也好。我正要跟你商量,咱们好聚好散吧。他说了这种绝情话,我能跟他算完?我就扯开嗓门骂他,他这时就动手打我,打得我眼眶子乌青。然后,他出去叫来司机,把我拖到车上,把我送回来了......沈燕子说到这里,又哭卿哪道:王局长,求求你了,你快把我调过去,我到那里好跟老景斗!我可不能轻易地把男人让给别的骚x! ......王关吉听到这里说:老沈,对不起,我是景县长的兵,我得听他的。他叫你来,我才能叫你来。明白吧?对不起对不起......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看来,这陈明明真是见过世面,话语中频频提到景县长,脸不红心不跳。她竟然告诉王关吉:景县长本来要安排她到县政府办公室工作的,只是怕影响不好,才让她到畜牧局的。王关吉心里十分反感,忍不住暗骂起来:看你个小样儿,难道来畜牧工作,就是公主下嫁给一头种猪了?心里骂着,脸上却在笑。他说:小陈请你原谅,我这里虽然小一点,可也是景县长直接领导下的局级单位。你来工作后,如果有什么困难什么意见,尽管找我提出。这时,陈明明就提出了宿舍的问题。王关吉想了想,本单位已经没有空闲房子,就说:小陈,你自己在外面租房住,租金由局里报销好吗?陈明明点头道:这样也可以。王关吉想,干脆把好事做到底,他接着向陈明明保证,尽快给她办理"以工代干"手续,弄个"相当于干部"的身份,以便今后能在政治上进步。陈明明听到这些果然高兴,她把小脸儿一歪,把小眼儿一斜:王局长你真好!见她这个模样实在动人,王关吉的心脏突然坪坪急跳。但他想,哎哟,可不能乱动心思。眼前这朵花再好,也是县长大人用的,我可不要犯傻断了前程!好容易镇定下来,他便一本正经地继续与陈明明谈话。把该谈的话谈完了,就让她第二天开始上班,最后恭恭敬敬地把她送走。

说完这些,刘爱农摇摇头说:唉,这女人是既可怜,又可笑。王关吉说:就是。这女人哪配当县长太太?我要是景县长,也要考虑一下换不换老婆的问题。刘爱农听了把眼一瞪:好哇王关吉,你算暴露真实思想了!你小心,真有那一天,我不阉了你才怪!王关吉急忙说:看看,看看,脑袋比联想电脑还快!你说这话不是贬低自己么?沈燕子是什么档次?你是什么档次?刘爱农听男人这样说,才消了气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下午,他召开局长办公会,与几位副局长就这事通了通气。他遵照景县长的指示,严格保密,只说这是县领导安排过来的,请大家不要多问。几位副局长果然也不再多问,第二天纷纷以热情的态度迎接了陈明明的正式到来。鉴于陈明明文化程度不高,王关吉用其所长,只让她打扫卫生、伺候客人。陈明明干这些是熟门熟路,将地板拖得贼净,将茶具刷得贼亮,一来客人就将笑脸与热茶献上去,让人家进了畜牧局就像进了招待所一样。

下午一上班,老婆就来到王关吉的办公室,绘形绘色地把沈燕子在他们家中的表现报告了一通。刘爱农说,她做了四个菜,沈燕子却一口也没吃,只是又说又哭又骂,在地毯上甩了一大片鼻涕眼泪。后来,沈燕子非要去林业局撕龚萍萍不可,让她好说歹说才打消了主意。再后来,沈燕子说要到丈夫那里看看,爬起身来就走了。

局里出现了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立即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许多人有事没事地都到局办走一走看一看,盯到陈明明脸上身上的眼光十分复杂。看了几眼走后,人人心里都揣着个谜团。

两个女人走后,王关吉立即打电话给他的老朋友、县人事局调配科长董化堂,说替平湖县一个亲戚打听,有个叫龚萍萍的调到了这里的哪个单位。董化堂马上说:到林业局去了,上个星期报的到。王关吉说:噢,那我转告他。你忙你忙。查实了这件事,王关吉的心情更为糟糕。蔫蔫地坐了一会儿,看看快到下班时间,他决定不再回家见沈燕子。他打电话到家里,让老婆向沈燕子讲,自己因为来了客人,不能回家陪她吃饭,请她务必原谅。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向老婆交代,对沈燕子既不要太好,也不要太弄,吃过饭就劝她回去。安排好这事,他就让司机开车,到一家酒店去吃午饭。

刘爱农也来了,她简单地看几眼之后,心里的谜团比谁的都大都沉,急着要找丈夫给她解开。但她没去局长办公室,而是跑回家里给丈夫打电话,让他立即回去。王关吉说:我正上班,有什么话在电话里说还不行?刘爱农斩钉截铁地道:不行,必须回来,再不回来我就死给你看!王关吉只好乖乖地回去。

虽然沈燕子说得粗俗,王关吉也不得不承认是这么回事。黄明县的林业局,无论怎么说也不应该把外县一个乡镇的放环员调来坐机关。由此,也清楚地看出了景县长与那龚萍萍是何等关系,看出了林业局长马驰在讨好景县长这件事上所下的功夫。王关吉想到这里又有些烦躁,但这烦躁还是不能向沈燕子表现出来。看看女人还在那里不住声地骂,他便摸起电话,把在前面平房办公的老婆叫来了。刘爱农看见沈燕子也是惊讶,急忙扑上去表示关切,王关吉却不冷不热地说:爱农,你把老沈领回家里,准备点午饭。听丈夫把"小沈"变成了"老沈",刘爱农就愣着眼去看他。王关吉向她递个眼色,身为高级知识分子的刘爱农立即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就将沈燕子领走了。

回到家,刘爱农便怒目圆睁问那女孩是怎么回事。王关吉说:是县领导安排的。刘爱农问:哪个县领导?王关吉说:这不需要你知道。想不到,刘爱农听了这话,一手抓住王关吉的档中之物,另一手便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阉猪小刀。刘爱农说:你快说清楚!你说不清楚我就要复习阉割技术了!王关吉知道老婆的脾气,一发起怒来是什么都不顾的,便急忙言简意赅地交代了事情缘由。刘爱农听了把手一松说:是景县长的事,你还瞒我干啥?王关吉说:他叫我对任何人都不讲嘛!刘爱农恨恨地说:这个景县长呀,真该把他阉了!王关吉急忙制止她:出去可不敢这么胡说八道!刘爱农说:我不说这话,可我得把陈明明的来历告诉别人,免得人家怀疑你跟她有一腿,让我脸上难看。王关吉说:你可不要讲。有人怀疑就怀疑吧,我为景县长担担虚名,你为我伤伤脸面,也算为了咱们的前途做出点牺牲。刘爱农听了这话没再吭声。

于是,王关吉的话就变得婉转了,态度也变得和蔼了:小沈你先不要难过,也不要过分着急。毛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那个龚萍萍调到了这里,你只是听说而已,到底是不是事实还不一定。退一步说,即使是事实,她难道就一定是景县长调来的?如果她有别的亲戚,或是自己跑的呢?再退一步说,即使龚萍萍真是景县长给办的调动,也不等于她跟景县长有那种事......说到这里,沈燕子大声叫起来:还不等于!他们非得在大街上睡才等于呀?你想想,她是个放环员,就会掏x窟窿,你们县林业局要她干啥?

当天下午,刘爱农再去上班,就向人讲了陈明明的来历。一传二,二传四,全局人心中的谜团很快都得到了释解。于是,大家看陈明明的眼光变得更为复杂。

那沈燕子看不出王关吉此时有多痛苦,还在那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她说:王局长,你行行好,快帮帮我吧!王关吉说:我怎么帮你?沈燕子说:你快把我调来,我到这里守着老景。王关吉一听这话,觉得十分可笑:景县长已经要了别的女人,我还要你来干啥?你也实在是不识相!他想立即回绝,打消这女人不切实际的幻想,但转念一想,这么做不够妥当:就算景县长跟那个大姑娘真的有事,但他并没有提出和沈燕子离婚呀。现在社会上有兴趣、有能力搞女人的人喊出了两条口号,一条叫作"外部搞活,内部稳定";一条叫作"外边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口号虽然不同,意思都是一个:不离婚、不专一。如果景县长也是这种主张,不想砍倒沈燕子这杆红旗呢?所以说,在没弄清景县长的真正意图之前,是不能决绝地对待沈燕子的。

王关吉并不知道老婆私下里做的工作,还以为尽善尽美地落实了县长交代的任务,因此心情无比愉快,与景县长见面或通电话时底气十分充足。

王关吉听到这里,只觉得脑门里噢哩地往外冒凉风。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低三下四、花钱丢物、望眼欲穿等到的,竟是分管县长的弃妇。这沈燕子被丢弃了,也意味着他王关吉被丢弃了。他妈的,我前一段还得意洋洋,认为是把林业局长打败了,没想到人家神不知鬼不觉,已经悄悄把景县长的真爱抢走了!唉呀呀,这是什么事儿!我的运气怎么这么糟!

这一天,他为了一件工作上的事情又去找景县长当面汇报。到那里坐下,刚刚说了几句,门忽然被人重重地拍响。王关吉殷勤地抢先过去开门,却吃惊地发现沈燕子站在外头。这时,景县长猛拍一下桌子站起来吼:你来干什么?沈燕子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我怎么不能来?我是你老婆!景县长窜过去将门一关,拽住沈燕子的头发就将她撂倒在地,且一拳一拳地捣她。王关吉急忙上前拉住他说:景县长,景县长。沈燕子挠动着手脚喊:王局长你别拉他,你看他敢打死我?景县长说:就要打死你!看你还来找不来找!操你妈的,你怎么就不识相呢?钱给你,房也给你,你还不离!沈燕子说:就不离!就不离!死了也不离!景县长说:死了也不离?实话告诉你,你死了也得离!你等着,我这就到法院起诉!沈燕子叫道:好你个驴贼,你还真是狠下心了!我叫你离!我叫你离!我今天就跟你一块死!说着,她就抱住景县长的腿又掐又咬。景县长把牙咬得吱吱作响,更加用力地挥拳揍她。

这话把王关吉吓傻了,便让沈燕子坐下慢慢说。沈燕子这时早已泪流满面,她抽搭搭地告诉王关吉:其实自从老景调到黄明,她就想立马跟来,但是老景不同意,理由是孩子上学不宜挪地方。她起先觉得有理,就老老实实地在那边照顾孩子。万万没想到,昨天有个亲戚告诉她,老景已经把另一个女的调来了。那女的是个大姑娘,叫龚萍萍,是平湖县曲水乡计生办的放环员,早就在老景手下工作。沈燕子说,几年前她就怀疑龚萍萍和老景有事,现在她真的调来了,事情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王关吉问:她调到哪个单位去啦?沈燕子说:听说是林业局。

这时,房门外有人一边叫一边敲门:景县长,怎么回事?王关吉觉得给景县长解围的时机到了,就去打开房门,向门外的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符立新等人说:对不起,是我们局的职工来上访。说着,他猛地拉起沈燕子吼:快跟我回去,局里给你研究解决,不要在这里纠缠景县长!听到这话,沈燕子大声喊:我不是上访的,我是景成业的老婆!他跟别的女人搞上了,就不想要我了!王关吉对那些人说:她神经有毛病,你们别听她胡说八道!符立新这时也指挥秘书,让他帮着王关吉把沈燕子拉走。

等到阳历三月份,王关吉这天正上着班,局办主任突然进来,说平湖县有个妇女找他。王关吉没想起平湖县会有谁来找他,便让那人进来。等那女人进来一看,竟是沈燕子。王关吉瞪大眼睛说:小沈,你怎么来啦?想不到想不到!沈燕子却嘟噜着胖腮说:没想到的事多着呢!王局长,你得帮帮我!王关吉立即道:我帮你是天经地义的,什么事你尽管说!沈燕子说:我男人叫人家抢去了,你帮我抢回来吧。

到了楼下,王关吉把沈燕子强行塞到车里,然后让司机赶紧开出院子。沈燕子在车里擦一把泪说:王局长,你还有没有良心?王关吉不敢看她,也不好开口。沈燕子说:你说我是你那里的职工,就把我弄到你那里吧。王关吉说:唉呀,老沈,强扭的瓜不甜,你就别闹啦!沈燕子说:强扭的瓜?王局长你不知道,当年是他强扭的我!他家里穷得要命,俺不同意,他就托媒人一趟趟地缠磨,好容易才把俺弄到手。哪知他脱产当了干部,心就一天天黑了......王关吉不愿意听她痛说家史,看看离畜牧局已经不远,就叫车停下,自己下来,让司机把沈燕子送回平湖县。沈燕子也要下来,却让王关吉牢牢堵住。沈燕子哭着说:我就知道你们官官相护!不过你告诉景成业,他把我逼急了,我就把他掀出去!他那些事儿,我都一清二楚!见她说个没完,王关吉将车门猛地关上,向司机做了个决绝的手势,那车就载着沈燕子的哭叫声跑远了。

之后便是各自过年。当然,在大年初一这天,王关吉也没忘了打电话给景县长两口子热情地拜年。过完年,各单位都上班了,景县长也回来了,王关吉便打电话给沈燕子,问这件事商量的结果。沈燕子叹口气说:唉,他不让。他说那样影响不好。王关吉听了这话,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道:那就再等吧。小沈,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啊!沈燕子说:盼着吧盼着吧,早晚会叫你高兴的!

这件事过去几天,王关吉就听说景县长正式住进了新宅。他立即打电话给景县长,装出牢骚满腹的样子,说县长太官僚了,连乔迁新居这等大事也不通知下级,以至于让他没有及时给县长"温锅"。景县长哈哈笑着说:老王,有意见啦?我现在就通知你还不成?王关吉说:好,我晚上就过去啊!

王关吉与刘爱农是腊月二十二去送钱的。沈燕子看见那么多钱放到桌上,比以往更加热情,便去找最好的茶叶泡给他们两口子喝。找到一包龙井撕开,捏了两捏泡了,剩下的便让他们捎回去喝。投入这么重的祛码,王关吉当然要落实一下事情的进展程度,便问:小沈,你最近没跟景县长说调动的事?沈燕子道:怎么不说?他回来一次我就说一次。我说,王局长是个天底卜难找的好人,我到了黄明县就要到畜牧局工作!王关吉急忙问:景县长什么态度?沈燕子说:他的态度嘛,没表示反汉寸,还是说等孩子考上了大学再办。王关吉顺顺嘴巴说:唉,还得等半年。其实呀,你不如过了年先把手续办了。手续办去,你可以不上班,在这边继续照顾孩子。刘爱农紧接着说:工资我们来给你送!沈燕子听了连连点头:嗯,这个办法也好。等老景回来过年,我跟他商量商量!

晚上,王关吉将家中别人送他的高级滋补品找了一些,就坐车去了景宅。路上还想到让人不愉快的家具问题,心想到那里看一下,自己经手买的那些到底留下了几件。不料进门后左瞧右瞧,竟没发现一点点他做的贡献,摆在那里的,是黄明县城任何一家商场都没有的一套高级进口货。王关吉很害羞,羞得都不好意思坐了。多亏景县长大度,一个字没提家具问题,而且还亲自给他泡茶,王关吉才小心翼翼、半实半虚地将屁股放到了高级沙发上。

转眼间进人腊月,王关吉想,过年可不是平常时节,是加强感情联系的大好机会,应该多给沈燕子送一点什么。送什么呢?想来想去还是送票子好。票子从哪里来?反正不能从我腰包里掏。仔细想一想,我去抢沈燕子,实际上是为了公,为了畜牧局全体干部职工的利益:分管县长的夫人在局里工作,人人不是都有一份光荣感么?再说,除了精神方面的光荣感,说不定还要物质方面的利益,因为景县长管钱管物,一时高兴就可能对畜牧局照顾一点。什么事情都经不起分析,王关吉这么一分析,送礼的钱由单位出便是铁定了。当然,前一段他送给沈燕子的钱和物也不是自己出的,已经让局办主任记了账。但那几笔因为数额不大,就没向几个副局长打招呼。这一次不行了,因为打算送沈燕子一万元,数额较大,不实行民主容易出后遗症。于是,他就召开局长办公会,向几个副局长讲了这件事,并且讲了前段已经取得的成果。他反复阐明,如果能把沈燕子抢到畜牧局,畜牧局会有怎样怎样的好处。说了一会儿让大家表态,大家都没表出反对的态来,这事就算是民主通过了。

呷下几口茶,王关吉想让屁股踏实一些,就开始向景县长汇报陈明明的工作表现。他说,陈明明到畜牧局工作了一段之后,表现十分出色,赢得了全局广大干部职工的一致好评。这说明,景县长一是慧眼识才,二是对畜牧局关心,才把那么优秀的同志派了过去。景县长也很谦虚,说小陈优秀是优秀,但对年轻同志也必须严格要求,该说就说该管就管,这对她的成长有利。

在与沈燕子的联系一天比一天密切的时候,王关吉也还是担心这女人脚踏两只船。他曾几次婉转地问沈燕子,林业局长马驰又找她联系了没有。沈燕子说,前些日子还打过电话,可是我已经跟他说明了,我不会到林业局工作的,后来他就不打了。王关吉暗暗在心里喊:好!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心中十分得意,从此在一些场合遇到马驰,都有一种蔑视败军之将的感觉。

正谈得投机,有人敲门。王关吉听那声音像个女的,心想可能是陈明明来了。不料等到景县长把门打开,却是另一个姑娘,长得也很漂亮,但比陈明明要大上几岁。景县长很大方,向姑娘介绍了王关吉,又向王关吉介绍,那姑娘是林业局的小龚。原来她就是原放环员龚萍萍!待她像景县长同样大方地把手伸过来让王关吉握时,王关吉竟然下意识地嫌脏,往后缩了一下。但仅仅是片刻,他的反应又恢复正常了,握着那只小手连声说幸会幸会。接着,他便告辞景县长下楼。

自从与沈燕子挂上钩,王关吉此后隔几天打电话问候一声,过十天半月就去跑上一趟。跑的时候还带了刘爱农,带了或土或洋的礼品。刘爱农在单位里是局长的老婆,是高级知识分子,可是到了沈燕子面前自觉地降低身份,嘘寒问暖端茶递水,仿佛成了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女人。当然,回到家中之后她都要与丈夫议论一番沈燕子的粗俗,以找回高级知识分子与局长老婆的自尊。

回到家中,王关吉向老婆说起这事,老婆义愤填膺,又说要阉景县长这话。王关吉说:你看你看,到底是女人,一点点肚量也没有。他搞他的,碍咱什么啦?对了,他搞陈明明非但不碍咱,还对咱有利哩!老婆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是怕你学着呀!土关吉心里惊悸,嘴里却说:你放心好了,我怎么会干那种事?刘爱农说:我不怕你干,反正我有刀子!这话透着杀气,说得王关吉汗毛直竖。

飞到黄明县,回到家,他一屁股夯在沙发上说:哈哈,叫我抢来了!老婆刘爱农早已知道丈夫的计划与行动,这时兴奋地问:真的?那女人已经答应啦?王关吉说:答应啦!操她姥姥,一个不上档次的女人,我还缠不了她?接着,他就向老婆讲沈燕子在酒桌的可笑言行,说得刘爱农也撇着嘴齿笑不止。说完了,刘爱农感叹道:看看,那么一个粗俗女人,叫人又争又抢的。我这高级畜牧师也没有人抢。王关吉说:这你就不懂了,我现在抢那个沈燕子,就是为了有一天你也被人抢呀!这么一说,刘爱农高兴了,扬着下巴说:要是有那一天,我可不再干畜牧,我到政府里坐着!王关吉说:好,好,现在,某个县的政府办公室已经给你留好椅子啦!两口子又说又笑,家庭气氛十分美好。

第二天,王关吉上班看到陈明明,眼前又晃动着龚萍萍的影子。于是,他便在心里琢磨一件事:在景县长心目中,到底是陈明明重还是龚萍萍重。他想,这其实不是两个女孩子的问题,实质上是我王关吉与马驰谁更能受到景县长重视的问题。现在景县长就是一个天平架,我和陈明明在一头,马驰和龚萍萍在另一头。我和马驰的分量差不多少,产生差别的只是两个女孩子。陈明明得宠我得宠,陈明明失宠我失宠。所以说,我有义务帮助陈明明讨得景县长的欢心。

将沈燕子送进家门,王关吉也没再坐坐,接着就上车回去。路上,因为酒喝高了,更因为要办的事情有了眉目,他体验的是腾空而飞的感觉。

那么,怎样才能帮助陈明明呢?分析一下她,年轻,有活力,这是她的优势;浅薄,与景县长交往时间短,这是她的劣势。那么,要取胜的话必须扬长避短,让陈明明充分利用她的青春美貌。于是,他就将陈明明叫到自己的办公室,专门谈了一次话。他是这样说的:小陈同志,你的工作很重要,上接触领导,下接触群众,是咱们局的"形象大使"。所以你要十分注意仪表,该化妆的化妆,该买衣服的买衣服。我知道你的工资有限,从这月起,允许你用公款购买一部分化妆品和衣服,原则上不超过三百元。你买了开发票,写成办公用品,我给签字报销。陈明明当然不胜欣喜,又歪着头说局长真好。接着,王关吉又问她租住的房子怎么样。陈明明还是歪头一笑,说:挺好的,就在金岭小区,欢迎局长去做客。笑容里虽然有暖昧的意思,但王关吉的心并没有急跳。他在想,我的娘哎,两个小妞都住在金岭小区,景县长这是玩火呀!难道就不怕穿帮?他试探地问:景县长搬到新房子去了,你没过去看看?陈明明坦率地说:景县长不让我去。他要见我,都是到我那里。听她这样说,王关吉才稍稍放了心。

到了门外,沈燕子要骑车回去,王关吉坚决不让。他把沈燕子推到车里坐下,让司机开着慢慢走,自己推了女人的自行车跟在后头。本想到马路上骑上去,结果因为头重脚轻也没敢试,就这么一路推着,由轿车领着,花半个多钟头慢慢走到了沈燕子的家。

哪知道,过了不到一个星期,帮还是穿了。那天王关吉正上着班,龚萍萍忽然来了。她先到局办门口张望了一下,接着就来到了局长办公室。王关吉急忙起身让座、沏茶。然而龚萍萍不让他沏,说:王局长你坐着,我有件事问明白了马上就走。王关吉说:什么事?龚萍萍说:那个陈明明,是不是景县长安排过来的?王关吉在这种事上不糊涂,急忙矢口否认,说调陈明明过来是局里决定的,与景县长没有关系。龚萍萍听了这话凄然一笑:都睡到一起了,还没有关系!王关吉装作不明白,说:小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龚萍萍擦擦已经流出的眼泪,说:王局长,我也不跟你多说了,我只告诉你一个事实:我已经为景成业流过三次产。我实指望调到这里,能跟他结婚,没想到又冒出个跟我抢人的。王局长,我恨你!说罢就起身走了。

喝下酒,王关吉从身上掏出两千块钱,说:小沈,侄子正在最紧张的时期,应该加加营养,这点钱你拿着,给他买点东西补补。沈燕子说:这怎么能行呢?不行不行。王局长我喝醉,了,我得回家。说着就起身要走。王关吉说:别走,咱们还没吃饭呢!沈燕子一拍肚子:这里边早就实实的啦!王关吉只好将钱塞到她手里,随她走出酒店。路上,他怕女人真的醉了,将钱掉了,但他看见,沈燕子已经熟练地把它装到裤兜里去了。

王关吉坐在那里半天没动。虽然坐在那里没动,耳边却一直响着那句"我恨你"。他脑子里像塞了乱麻,好半天没理出头绪。后来头绪理出来了,他便在心里说:恨我?恨我干吗?我让你当第三者啦?笑话!你说你流过三次产,流过产有什么了不起?这是你自己不懂业务。还在计生办干过呢,真叫人笑掉大牙!你既然敢当第三者,有人就敢当第四者。有本事,你就把景县长看住呀!看来还是你没本事。你没本事,陈明明当然就施展她的本事楼。想到这里,王关吉便生出一种胜利者才有的感觉。

气氛至此已经十分融洽。王关吉不失时机地摊了牌:小沈,畜牧局全体同志都盼望着你快到那里工作,你跟景县长说一说,快把手续办了吧!不料,沈燕子却摇摇头说:不忙。王关吉又急了,说:怎么能不忙呢?难道景县长不需要人照顾?沈燕子说:不是的,是我现在顾不上他,我得先照顾小的。我那儿子正上高三,明年就高考了,如果这个时候转学对他不利。这也是老景的意见。王关吉一听还要大半年,心里又有些忐忑。但想想沈燕子已经答应了,只要今后经常与她联系,别出了变故,她最终还是畜牧局的人,心里便不怎么忐忑了。他说:噢,原来有这么个情况呀?对,侄子要高考,这可不是小事,学习环境应该保持稳定。不过小沈,咱们可是说好了,明年侄子金榜题名时,也是你乔迁之喜日。好吧?沈燕子说:好!二人又碰了一杯。

然而这种感觉太短暂了。因为当天晚上就出了事:王关吉吃完晚饭正看电视,景县长却突然打来电话,说龚萍萍正在陈明明的住处与她打架,他自己不便出面,让王关吉快去阻止。王关吉一听事不宜迟,问明了陈明明的房号便直奔了过去。到楼旁边下了车,发现林业局长马驰也开车过来了,看来是景县长同时通知了他们二人。二人见了面,都觉得十分尴尬,不知说什么好。听见楼上隐隐传来女声叫骂,他们便一齐往楼上跑去了。

想想喝这么多酒可能对心脏不利,就起身去了卫生间,掏出随身带的药片,用自来水冲到肚里预防着。接着他又撒尿。一泡尿没撒完,司机进来慌慌张张地向他报告:沈燕子不知为什么哭了。王关吉一听有些慌,一边束裤子一边往回跑。跑到168房,果然看见沈燕子正趴在桌上哭。他问:小沈小沈,你怎么啦?沈燕子抬起头,擦眼抹泪地道:没什么。我是看看现在,你们对我又是争又是抢,回想当年刚找工作那会儿,到处跪头,求爷爷告奶奶,那个难呀......王关吉想,原来这女人在搞忆苦思甜呢,心里不由得暗暗发笑。他装作义愤填膺的样子说:当初那些人呀,都是些死母狗眼,认不透人才的!这么一骂,骂到沈燕子心眼里去了。她破涕为笑,说道:对,他们都是死母狗眼!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我沈燕子有一天会成为县长太太!

到了401室,把门敲开,陈明明那张流着血的脸把他们吓了一跳。陈明明看清来人中有王关吉,就像见了亲人二样要扑到他怀里痛哭。王关吉不习惯这一套,也怕血把他的衣服弄脏了,急忙抬手把她架住。可是看看陈明明额头上有一道伤口,还在往外冒血,他不禁也愤怒了。他看看正在沙发上坐着的龚萍萍,指责道:小龚你怎么下手这么狠呀?龚萍萍说:这算什么?她不跟我抢人我能打她?马驰这时也为龚萍萍帮腔:就是,小陈你要跟景县长清清白白,龚萍萍还能打你?王关吉听见这话火了,直接向马驰开炮:马局长你还讲什么清白?你那小龚就是清白的?讲这话也不怕人笑话!马驰说:王局长,咱们别的先不要说,你赶快做好小陈的工作,叫她离景县长远远的!王关吉更火了,吼道:马驰你算老几,跟我用这种命令式的口气,难道你是景县长?马驰说:我不是,你是!行了吧?二人像斗鸡一样越靠越近,越吵越凶。这时,陈明明捂着额头说:王局长,咱们别跟他们吵了,你快带我去医院吧。王关吉这才住了口,恨恨地扫视了一下敌方两个男女,说:听见了吗?我要带陈明明去医院,到那里查出了问题,你们要负责!这时,马驰可能也想起了自己应带龚萍萍离开这里,便向她做了个撤退的手势。接着,他让龚萍萍在头里走,自己在后面提防着陈明明可能发起的袭击,一步一步退了出去。在退出房门的那一瞬间,陈明明将一口痰璞地吐到了他的身上。

碰了喝下,王关吉看看火候已到,便说:小沈,希望你能到我们局工作,以便让黄明县畜牧系统的干部职工更快更直接地托你的福。沈燕子抬手指着王关吉,哈哈笑道:昨天马局长是这意思,我知道你今天也是这意思。小家雀往哪儿掉旋,我还看不出来?王关吉忙说:小沈你别答应他!林业部门太清苦,比不上畜牧部门的!我们那里,光是牲畜检疫一年就收人几百万,福利待遇是很高的。你到了我们局,岗位尽你挑,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沈燕子说:我想当一把手,你能让给我?王关吉没想到这女人如此张狂,竟敢踩着鼻子上脸,心里十分生气。但他会来事,装作毫不犹豫的样子说:没问题,我让给你,我当二把手协助你!沈燕子笑一笑,端起杯向他道:王局长你别害怕,我一个女人家,能抢你的乌纱帽?我是考验你的。就冲你这态度,我答应你!王关吉一听,又是激动,又是庆幸刚才自己答对了话茬儿,与沈燕子将杯一碰,咕咚咕咚全喝了下去。

关上房门,王关吉便拨通电话向景县长汇报,他大大地渲染了一番陈明明的伤势和龚萍萍的凶狠,陈明明同时也在电话旁边用响亮的哭声提供着背景。景县长没容他多说,指示他赶快带陈明明去医院。于是王关吉就放下电话,与陈明明下了楼。

王关吉并不在意这些,只是一边敬酒一边夸奖景县长,说黄明县人民有了这样的好领导,多么多么有福气之类。沈燕子一边吃喝一边听,一边听着一边笑。当第六杯下肚,她扬起红红的胖脸瞅着王关吉说:老景到了你们县,全县人民都托他的福,这不假。可是你知道不知道,他能当上县长托了谁的福?王关吉问:托谁的福?沈燕子说:我的!说着把脑袋往王关吉这边一歪:王局长,你摸摸我的头顶!王关吉不懂这是为什么,急忙往后躲避着说:小沈小沈,你这是干什么?你的头我怎么敢摸?沈燕子坐正身子,自己摸着头顶说:老辈人讲,尖顶娘娘平顶官。他老景为什么能当上县长?就因为我长了个尖头!王关吉一听,便明白了沈燕子是哪一类型的女人,立即产生了一股憎恶感。但这股憎恶是不能表现出来的,他端起酒杯道:对,刚才我说得不够全面,不太到位。应该说,黄明县人民还托了你的福!沈燕子听了这话也不谦虚,也端起杯子与王关吉碰。

到了医院,陈明明的额头被医生像打补钉一样缝了五针,一直折腾到十点多才回去。王关吉把她送到楼上,陈明明哭道:王局长,我的脸破了相,这可怎么办呢?王关吉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他想,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实施"哀兵之计"了。于是,他就让陈明明赶快向景县长打电话诉委屈。陈明明点头答应,立即像扑向景县长怀抱一样扑向了电话机。这时,王关吉才轻轻地打开房门,下楼回家去了。

到了订好的168房间坐下,菜便接二连三上来了。菜都是些好菜,有对虾、海参、王八、山蝎等等,看沈燕子眼里的反应,估计不次于昨天晚上马驰的安排。王关吉虽然是急性子,但并没把宴请的主题点明,只是一个劲地敬酒。他敬酒时非常注意一件事:为了表示尊重,碰杯时自己的酒杯口绝对要比沈燕子的低。然而沈燕子不懂得怎样成全王关吉,端杯端得不够高,害得王关吉只好将杯歪倒以求卑低。

第二天,陈明明当然没有上班。王关吉处理了一阵子公务,便决定过去看望一次。陈明明为他打开门后,重新回到床上躺着默默流泪。王关吉坐到床边,便问她景县长来没来看望过,表示了什么样的态度。陈明明摇摇头说:别问了。王关吉不好再问,便用手去摸她额头的绷带表示关切。不料,陈明明突然抓住他的手,拉到了她高耸的胸上。感受到手下的温软,王关吉的心脏不由得急跳起来。但他一想到景县长,立即觉得那个包包其实是自己的坟墓,于是立即将手往回抽。陈明明睁眼看看他,说:你不要怕,是我自己愿意的。我看透了,我跟景县长这样下去没有好结果。王局长,我看你待我好,我就给你吧!说着,她一下子将被子掀到一边,闭着眼睛躺在那儿。

晚上五点,王关吉准时去了平湖县,在湖影大酒店订了房间等候。五点半,果然有个胖胖的妇女骑着自行车来了,一来就向他打量。王关吉看了心里发笑:什么燕子,原来她比我更胖,叫企鹅还差不多。心里这么想着,脸却早已笑了起来,人也早已迎了上去。

望着眼前的尤物,王关吉的心脏跳得更加剧烈了。他颤抖着手,像扫除灰尘一样,从上到下飞快地将陈明明抚摸了一遍,而后便从口袋里掏出了药片。自从查出了冠心病,他在家中与刘爱农每次过性生活之前,都要先服上药以防万一,此刻他也没能忘记。然而,就在他去倒了水、把药吃下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事情定好了,王关吉才将那颗心放回肚里。然而心回到肚里后却隐隐地有些疼。他自从两年前查出了冠心病,一到不顺心或激动的时候就有感觉。此刻王关吉明白,自己刚才太激动了,心花放得太猛了,赶紧找了药吃下一片。

那是景县长打来的电话。他也没问王关吉在哪里,开口就做指示,让他一定要照顾好陈明明,要让她把伤治好,把身体养好,把心情调整好......接完电话,王关吉擦擦满脑门的汗水,庆幸这电话来得巧,来得妙,给他当头棒喝,让他悬崖勒马,使他及时拨正了方向,能够沿着已经筑出的政治坦途继续前进。

第二天一早,王关吉就在家里给沈燕子打电话,约她晚上吃饭。沈燕子说:王局长,你不要来了。王关吉一听着了急,心腾地跳到了嗓子眼儿上,便握着话筒像打机关枪一样突突突说:小沈你别这样你听我说!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去因为我有重要情况向你汇报!小沈你别推辞你一定要答应我!咱们还是在湖影大酒店我五点钟准时在那里恭候!你下了班直接过去好不好?......突突了一大阵子,沈燕子终于说:唉,你这人真是热情,我去就是。王关吉听她答应了,立即心花怒放,拿着电话又弓腰又点头:好好好!好好好!小沈我明天在酒店门口等你。你只要看到一个比较胖的人,穿灰色西服的人,那就是我!

于是,他就走向床边,将被子重新为陈明明盖上,无比殷切地说:小陈,可别恨景县长。领导也有领导的难处,咱们要给予理解,理解万岁嘛,是不是?不要考虑什么结果,让领导满意就是最大的结果。听我的,和景县长继续发展好关系,他不会亏待你的,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打完电话,王关吉脸灰灰地半天没有说话,然后咬牙骂道:奶奶的,没想到叫马驰那小子占了先!司机小贾说:局长,咱们别泄气,马局长他占了先又怎么样?他们林业局没有多少优势,赶不上畜牧局的。咱们只要加大力度,还是能把县长夫人争来的。王关吉一听这话有理,点头道:对,明天晚上咱们再来!于是,他就让小姐上菜,拿酒,吃饱喝足后回了黄明。

王关吉站在那里说了许多,但陈明明一直闭着眼睛躺在那里,没有反对也没有答应,像是睡着了。王关吉于是说:陈明明你睡吧,我走了。于是他就走了。

现在他又拨这号码。拨过之后听到的是忙音。他想这是沈燕子回来了。于是心跳加速,赶紧再想那个称呼问题。把脑筋拧了几拧转了几转,觉得还是叫"小沈"好。过了片刻将电话拨通,那边有女人搭话,王关吉急忙说:小沈吗?我是黄明县畜牧局长王关吉,我现在在平湖,在湖影大酒店,我想请您赏光过来吃一顿饭,我现在就去接您怎么样?沈燕子却说:你也请我吃饭?你们怎么都跑到这里来啦?王关吉一听这话愣了,忙问还有谁请她吃饭。沈燕子说:是你们那里的林业局长,刚才来过电话,他们的车马上就来。王关吉脱口说道:糟糕!沈燕子在那边说:糟糕什么?既然你们都来了,就一块儿吃算啦!他们在时代酒楼,王局长你也去吧。王关吉说:不啦小沈,我们还有别的事。不过,请你见了马局长,不要说我来了。

此后的几天,王关吉继续关心着陈明明。不时打电话问一问,陈明明要上医院就派车,缺东西了就让人买了送过去。当然,他也保持着向景县长汇报的及时性,一天至少要给他打三次关于陈明明的电话。

想到以后将要出现的局面,王关吉决定立即行动。昨天景县长刚刚上任,他便前去拜访,简要地汇报了一下全县畜牧工作情况之后,就提出让县长夫人到他那里工作。景县长却摇摇头说:不忙。王关吉说:怎么能不忙呢?领导离乡背井到这里工作,日理万机忙碌得很,没有人照顾是不行的。说出这么热情的话,王关吉却没能把景县长感动,人家还是摇着头说不忙。从景县长办公室走出后,王关吉心里想:这是跟我摆架子呢。操,其实你还有什么架子可摆?昨天你还是平湖县的一个乡书记,还比不上我这县畜牧局局长呢。心里虽然有怨言,但既定的目标不能放弃。他想,反正景县长的老婆是要来黄明县工作的,在景县长这里挂不上钩,我直接找那女人挂钩去。今天下午,他便直接打电话给平湖县畜牧局林局长,搞清了景县长的家庭情况。原来这景县长是从县农业局到乡里当干部的,从副乡长当到书记,七年多一直把家放在县城。他老婆是农村出来的,文化很差,目前在农业局种子站看仓库。当然,林局长也告诉了景县长的家庭电话号码。记下这个号码,他让局办主任准备了一些礼品,便跑到平湖来了。

这天早晨,他先打电话问了陈明明的情况,得知她伤口已经不疼了,觉得必须把这好消息赶快报告,就打电话找景县长。但是,景县长那边没有人接。打他的手机,手机也不开。过了一会儿再打,还是如此。这种情况在上班时间很少见,王关吉就打电话给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符立新,问景县长今天到哪里去了。符立新说:哪里去了?到看守所去了。王关吉问:视察去了?符立新说:蹲在铁笼子里让别人视察啦!王关吉说:你开什么玩笑?符立新说:不开玩笑。他跟老婆闹离婚,老婆恼了,就把他在平湖县曲水乡贪污的事全掀出来了,据说有几十万。他能到这里当副县长,也是拿钱买来的。总之,问题十分严重。昨天夜里,县检察院已经把他收审了......

然而,王关吉明白,这事儿再怎么愁人也得办,因为关系十分重大。这几年,县里兴起一股风:每有领导干部从外地调入,便立即有许多单位去抢他们的老婆,都希望有官太太到自己手下工作。近水楼台先得月,把官太太哄得高兴了,官太太把那小枕头风儿一吹,于单位于个人都有好处。县科委主任王英勇,虽然有贪污行为,可是因为县长的老婆在那里工作,平时受到很好的照顾,结果是尿事没有。县卫生局长刘大嘴,工作成绩稀松平常,就因为本单位有县委书记老婆的缘故,上次县政府换届被提拔为副县长。王关吉看到这些现象眼红心热,总想也能走走这种路线,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一个星期前,分管农林水的马副县长去地区干了农委副主任,从平湖县来了个景成业接他,王关吉便一下子兴奋起来。他想:什么是机遇?这就是机遇,而且是千载难逢的机遇。景县长分管我的畜牧局,如果能把他老婆弄到我这里,局面会是个什么局面?

王关吉听着听着,便把电话扔了,因为他觉得必须赶快吃药。然而,已经晚了,他的心脏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抓住,且一谋一摸,让他疼得透不过气来。他恍惚间想到,此刻,那只大手是来抢他的。他还想,早知道这只大手的厉害,他就不那么费心劳神去抢别人了。

于是就等。服务员小姐给他和司机沏上茶,自作主张地打开VCD,想让她的客人欣赏一会儿音乐,却被王关吉喝令关上了。他想,这小姐真是不识相,她不知道我正考虑事儿呢。这事儿那么重要,不好好考虑考虑怎么行呢。见了沈燕子怎么说,怎么做,刚才想了一路还没想好,这会儿要抓紧想想的。譬如说,到底怎么称呼她?原先想过,沈燕子只是个仓库管理员,并没有职务的,但他决定要喊她"科长",这样显得尊重。可是这会儿又考虑到,这么叫,要是被沈燕子理解为讽刺她怎么办?那可就坏了大事唆!不行不行,不能叫的。要不,就叫她"大嫂,也不行。虽然景县长是比他王关吉大一岁,但他懂一点女同志的心理,那就是不愿认大认老。"大嫂"不能叫那么,称呼"大姐"同样不行。再不然,就叫她"小沈"?四十出头的一个娘们儿,叫起来实在可笑。称她"燕子"?这么称呼县长太太,纯粹是找死。叫"沈女士"?显生。喊"景夫人"?太酸......唉唉,愁人,真是愁人!

他不愿意被抢走。他要搏斗。搏斗中打翻了椅子,让隔壁的人听见了,于是有人跑来,大声喊他,还抬起了他。

然而,电话没有人接。王关吉想是不是自己拨错了号码,德一下重现键看看,并没有错。他想,不会错的,因为自己已经对这号码烂熟于心。没有人接,大概是沈燕子还没下班。

大家把他抬到楼下,抬到车上时,刘爱农也跑来了,一来就扑到他身上又喊又叫。王关吉虽然说不出话,但他心里很明白:此刻最想把他抢回来的,还是这个女人。

下午五点之前,王关吉就驱车一百公里赶到了平湖县城。他在城里转了几圈,找到一家很上档次的酒店,定了个单间,看看表已经五点多了,就掏出手机给沈燕子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