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三名奥运选手都穿着耐克
那一年是美国成立200周年,也是美国文化史上的奇怪时期。一整年都有出色人物的自我检查和公民教育,而且还会在午夜放烟花。那一年从1月1日到12月31日,不管你调到哪个台,都会看到有关乔治·华盛顿、本·富兰克林或列克星敦和康科德的电影或纪录片。爱国节目中少不了会有很多植入式内容,这可以算另外一种"200年时刻"。在迪克·凡·戴克(Dick Van Dyke)、露西尔·鲍尔(Lucille Ball)或加布·卡普兰(Gabe Kaplan)讲述"大革命时期的今天"发生的逸闻趣事时,总会插入一些公益广告。一天晚上可能是杰西卡·坦迪(Jessica Tandy)讲述自由之树的砍伐,第二天晚上则可能是福特总统劝告所有的美国人"继续发挥1776年的精神"。这多少有点陈腐、感情用事,但是非常感人。整整一年爱国主义的熏陶让我内心深处对祖国产生了强烈的热爱。高大的船只驶进纽约,《权利法案》和《独立宣言》的背诵,对于自由公正的热烈讨论,这些都让人更加感激自己能成为美国公民:享受自由,不受禁锢。
也许不会。
1976年奥运会选拔赛又一次在尤金市举行,耐克获得一个好好表现的绝佳机会。凭借达不到顶尖水准的鬼冢虎钉鞋,我们绝不可能得到这次机会;凭借耐克第一代产品也不可能获得这个机会。一个新时代终于开始了,我们有了自己的产品:顶级的马拉松跑鞋和钉鞋,而且非常棒。我们兴奋地离开波特兰。最后,我们说,要让一支奥运队伍的所有运动员都穿上耐克鞋。
也许吧。
这将会变成现实!
打破常规者,人恒敬之。
这需要变成现实!
我去马尼拉拜访了一家鞋厂,这是一家很棒的工厂。然后,为了完成一个旧循环,我当晚住在了麦克阿瑟将军入住过的套间。
佩妮和我开车去尤金市,在那里我们见到了正在拍摄重大时刻的约翰逊。除了那些让我们兴奋的田径比赛,当我们在座无虚席的露天看台就座后,我们聊得最多的还是普雷方丹。很显然,普雷方丹还活在每个人的心中。我们从四面八方听到有人喊普雷方丹的名字,他的灵魂好像就盘旋在跑道上空不远处的云朵中。如果你忍不住想要忘记他,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当你看着那些运动员的脚时,总会有人不经意间提醒你。有人穿着Pre Montreal。更多的人穿着在埃克塞特生产的鞋,比如Triumph和Vainqueur。那一天的海沃德田径场就好像耐克的展示厅。众所周知这些比赛曾经是普雷方丹史诗般回归的开始。在慕尼黑败北之后,普雷方丹又复活了,毫无疑问,这种复活将会从这里开始,从此刻开始。每一场比赛都引发了同样的想法,同样的形象:普雷方丹领先于众人,普雷方丹跑过终点线。我们都能看到,都能看到他因为胜利而满脸兴奋。
我让戈尔曼先回去。我告诉他,离开亚洲之前,我需要在菲律宾马尼拉短暂停留一下。"有点私事。"我含糊地说。
要是他还活着,我们的声音都哽咽了,要是他还活着就好了。
一个有20亿只脚的地方。
日落的时候天际逐渐变红,最后变成黑蓝色,但我们还是能看清10000米跑步比赛的选手聚集在起跑线上。佩妮和我都站起来,努力让自己不再乱想,像祈祷一样握紧双手。当然,我们都指望肖特可以赢。肖特很有天分,而且他也是普雷方丹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所以由他来继承普雷方丹的薪火也理所当然。但是我们还有另外一名耐克代言人克雷格·沃金(Craig Virgin),来自伊利诺伊州大学的年轻选手;以及加里·比约克隆(Garry Bjorklund),来自明尼苏达州的讨人喜欢的老选手。后者不久前动手术刚从脚中移除了一根松动的骨头,正希望借此次比赛重回田径场。
我们又坐了下来,起草了一份建立中国台湾子公司的协议。我们应该称它为什么呢?鉴于两岸的紧张关系,我不想使用耐克这个名字,如果我们以后想要在中国大陆做生意的话。虽然这只是个模糊的愿望,几乎是一个无法完成的梦想。最后我选择了雅典娜这个名字,带来胜利的希腊女神。雅典娜公司就这样诞生了。因此我保存了耐克商业版图上没有标记的、没有门牌号的天堂之路,或者说鞋狗心中的天堂。
发令枪响了,选手们飞一般地冲了出去,所有人都挤在一起。我和佩妮的心也紧紧地拧了起来。我们开始为选手们呐喊助威。跑到一半之后,选手们还是聚集在一起,肖特和沃金突然发力向队伍前面冲去。在推搡过程中,沃金不小心踩到了比约克隆,把他的耐克鞋踢飞了。比约克隆手术修复后的脚暴露在外面,每跑一步都直接踩在坚硬的跑道上;但是他没有停下脚步,没有踌躇,甚至都没有减速。他只是一直地跑,越来越快,展现出来的自信光芒让观众为之疯狂。我觉得我们对他的欢呼声和一年前为普雷方丹的呐喊助威一样震耳欲聋。
成交了吗?成交。
到最后一圈时,肖特和沃金处于领先位置。佩妮和我高兴地跳来跳去。"前两名都是我们的了,"我们说道,"前两名都是我们的了。"结果前三名都是耐克的代言人。肖特和沃金名列冠亚军,比约克隆在快到终点时超过了比尔·罗杰斯(Bill Rodyers),从而获得了第三名。我激动得满头大汗,奥运会选拔赛前三名都穿着耐克!
这无疑很有助于充分挖掘本土的潜力。我们可以雇用当地人来帮我们开路,进行推介,帮助戈尔曼适应新环境。一个亚洲的詹彼得罗。我们对于每双鞋子的佣金进行了商讨,过程非常友好。最后我们握了握手。
第二天早上,我们没有在海沃德绕场一周来庆祝胜利,我们在耐克店外搭起了帐篷。当我和约翰逊在和顾客打交道时,佩妮打开了丝网印刷机,快速地做出了大量耐克T恤,佩妮的技术越来越熟练。一整天,上门的顾客都会说在街上看到有人穿耐克T恤,他们也想要一件。尽管我们一直在悼念普雷方丹,但我们也会让自己享受快乐。很明显耐克不仅仅完成了一次产品秀,而且正在主导这些比赛。沃金穿着耐克参加了5000米比赛,肖特穿着耐克跑赢了马拉松。渐渐地,商店里、市区里,都可以听到人们小声讨论耐克的事情。我们听人们提到耐克的次数比任何运动员都要多,甚至比普雷方丹还要多。
谢终于进入了主题。他告诉我们只要一点费用,他可以帮我们联系当地最好的工厂。
星期六下午,我们走进海沃德去拜访鲍尔曼,我听到后面有人说:"天啊,耐克真是把阿迪达斯打得落花流水。"这可能是这个周末、这一年的亮点,仅次于我不久前看到彪马销售代表倚在树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我仔细地听着,做着笔记,像飞机上的戈尔曼一样。整个过程中我一直在想:这就是一场表演,谢在演出,想要向我们自我推销。但他没有意识到,比起他对我们的渴望,我们更需要他。
鲍尔曼就像旁观者一样,这对他、对我们来说都有点反常。他的穿着还是老样子:破烂的毛衣,压得很低的鸭舌帽。他正式要求在东看台下面的小办公室进行一次会谈。那里甚至称不上是办公室,更像是一个橱柜;体育场管理员把耙子、笤帚和几把帆布椅子都塞在了里面。那个地方根本装不下鲍尔曼、约翰逊和我,更别说教练邀请的其他人了:霍利斯特和鲍尔曼的鞋子顾问、当地足科医生丹尼斯·维克西(Dennis Vixie)。当我们把门关上时,我注意到鲍尔曼和往常不大一样。在普雷方丹的葬礼上,他看起来苍老了不少,但现在他似乎有点茫然。寒暄了几分钟后,鲍尔曼开始大喊,大声抱怨没有从耐克获得任何尊重。我们已经给他建了一个家用实验室,并为他提供了一台钳帮机,但他说向埃克塞特要原材料却一直没有结果。
"进来!"我们敲门时谢在房间内喊道。谢坐在屋子的中间,整间屋子看起来像一个巨型老鼠笼,放眼看去到处都是鞋子以及成堆的鞋子部件:鞋底、鞋带和鞋舌。谢急忙站起来,清理出地方让我们坐下,给我们泡茶。在烧水的间隙,他开始给我们上课。"你知道世界上每个国家对于鞋子都有很多的传统和迷信吗?"他从架子上拿起一双鞋,放到我们眼前。"你知道吗?在中国,当一个男人要娶一个女人时,他们会把一双红鞋扔到房顶来保证新婚夜顺利进行。"阳光透过布满尘埃的窗户照射进来,借着这点微弱的光亮,谢旋转着手中的鞋。他告诉我们这只鞋是哪家工厂生产的,为什么他觉得质量不错,怎样才能更好。"你知道吗,在许多国家,当一个人开始踏上新的旅程时,朝他们扔鞋往往是祝愿好运的意思。"他抓起另外一双鞋,像哈姆雷特拿着约里克的头骨一样把它们展开。他确认了鞋子的出处,告诉我们为什么它们会制作得草率,为什么很快会支离破碎,然后轻蔑地将其扔到一边。他说,两双鞋子的差别百分之九十是因为工厂。不考虑设计、颜色和鞋子所有其他的方面,差别就在于工厂。
约翰逊有点被吓到了。"什么材料?"他问。
我们迷路了很多次,但最终还是到达了目的地----一座用旧红砖砌成的矮胖建筑。进到里面,我发现楼梯破旧不堪、危险重重。我们走到三楼时,楼梯的扶手掉了下来,每一阶石头楼梯都有无数双鞋踩过留下的深深凹痕。
"我问你要鞋面,没人搭理我!"鲍尔曼说。
我记下了谢的办公室地址,然后叫上了戈尔曼。酒店门房给我们画了张地图,不过事实证明这根本没什么用。谢的办公室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最糟糕的是,我和戈尔曼沿着一系列没有任何标记的小路不停地走,穿过了无数没有门牌号的小巷。你见到路标了吗?我甚至基本连街道都看不到。
约翰逊转向维克西。"我给你发了鞋面了啊,"他说,"维克西,你没收到吗?"
谢邀请我们去他办公室。这个邀请似乎说明他现在已经出来单干,而不再为三菱工作了。
维克西有点不知所措:"是的,我收到了。"
他说听说我们来了台湾,然后,像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工作人员一样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鲍尔曼摘下鸭舌帽,再戴上,然后又摘下。"呃,啊,"他嘟囔着说,"但你没有寄外底啊。"
一年前在一家鞋厂考察时我见过谢。他当时正为三菱公司和大人物乔纳斯·森特工作。他的专心致志和职业道德让我印象深刻,而且他还很年轻。和我遇到的其他鞋狗不同的是,他非常年轻,二十几岁,外表看上去年龄更小,像一个生长过快的孩子。
约翰逊的脸变红了。他回应道:"我也寄了外底!"
那天早上我们坐飞机去了台北,又参观了几家工厂。晚上我们在新生南路闲逛,这条街上有很多神殿、寺庙、教堂和清真寺,当地人把这条街称为天堂之路。我告诉戈尔曼"新生"就是"新的生命"的意思。当我们回到旅馆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杰里·谢打电话"来表达他的敬意"。
"是的,"维克西说道,"我们收到了。"
"听从你导师的指示。"我嘟囔道。
然后我们都转向了鲍尔曼,他正试着踱步,但是根本没有空间。虽然办公室内一片漆黑,我还是能感觉到我们老教练的脸变红了。"呃......我们没有准时收到!"他大喊,耙子的尖头都颤抖了。根本就不是鞋面和鞋底的事,而是退休的事。时光就像普雷方丹一样,它不会听命于鲍尔曼。"我再也受不了你们的胡说八道了!"他愤怒地冲了出去,只留下摇晃的大门。
"菲尔,你还好吗?"
我看向约翰逊、维克西和霍利斯特,他们也都看着我。鲍尔曼是对是错并不重要,我们只需要找个办法让他感到被需要,自己还有用处。我说如果鲍尔曼不开心,耐克也不会开心。
戈尔曼敲了敲门,然后走进来,他想问我第二天行程的一些问题,却看到我正趴在地上从一摊呕吐物上找我的隐形眼镜。
耐克,不仅是一个鞋的品牌
几个月后,耐克在闷热的蒙特利尔上演了极为重要的首秀,我们的奥运选手倾巢而出。1976年奥运会开幕后,在许多备受瞩目的赛事中都有运动员穿耐克。但我们最大的希望还是肖特,我们把大部分钱都投在了他身上。肖特是夺冠的最大热门,这就意味着耐克将领先其他品牌首次穿过奥运会终点线。这是每个跑鞋公司的重大仪式。只有穿着你们装备的奥运选手摘得金牌,你的公司才算正式得到认可。
过了不久,我就醒了,想找出我另外的隐形眼镜。我找到了,但它们掉在了地上。
1976年7月31日是星期六,我醒得很早。喝完咖啡之后,我躺到躺椅上吃了一个三明治,喝了几罐冰镇苏打水。我想知道北见是否在看,我想知道我以前的银行是否在看,我想知道父母和妹妹们是否在看,我想知道FBI是否在看。
虽然我把酒偷偷倒给了戈尔曼一些,但回到房间时还是有点头晕。我没法铺床,结果连床在哪儿都找不到,刷着牙就睡着了。
选手们都聚集到了起跑线。为了看清楚,我向前蹲了蹲。我身体系统里的肾上腺素可能和肖特的一样多。我等待着发令枪响,突然一个近景镜头扫到肖特的双脚。镜头放大了。我停止了呼吸,从躺椅上滑到了地上,爬向电视机。"不,不,"我痛苦地喊道,"不,不!"
"不会的。"
肖特脚上穿的是......鬼冢虎。
"尝起来有点怪。"
我惊恐地看着耐克的代言人穿着竞争对手的鞋出发了。我站起来走回躺椅,继续观看比赛,并一直自言自语。房间慢慢变暗了,对我来说还不够暗。我猛地起身拉上窗帘,关上灯,只留下电视机。我会一直看到最后,整整2小时10分钟。
"多喝点水!"我说。
我还不确信到底发生了什么。显然,有人说服肖特相信耐克鞋不大结实,不能坚持跑完整个42公里(尽管耐克鞋在奥运会选拔赛上有良好表现)。也许是因为紧张,也许是因为迷信,肖特想要穿以前常穿的鞋子,跑步运动员在这一点的表现都很搞笑;所以他在最后一刻无论如何都坚持换回1972年摘金时穿的鞋子。
喝了一大口掺了酒的水之后,戈尔曼看向我,惊慌不已。"我想我快要喝晕了。"他说道。
我把苏打水换成了伏特加,坐在黑暗里,手里端着一杯鸡尾酒。我告诉自己从结局看没什么大不了的。肖特最后没有获胜,一名东德选手超过了他,并获得了金牌。当然,我也会骗自己,这件事非常重要,与失望和失去市场机会无关。如果看到肖特穿着别家的鞋出发深深触动了我,那么就不得不正视这件事了:耐克不仅是一个鞋的品牌。不再简单地是我创造了耐克,耐克也在改造我。如果我看到运动员选择其他鞋子品牌,这不仅仅是拒绝了耐克,也是对我的一种拒绝。我告诉自己要理性,不可能世界上每个人都穿耐克。这不是说每次在街上看到有人没穿我们鞋子,我都会伤心。
为朋友干杯!
但这件事还是应该被记入公司历史。
考察台中市的最后一次会餐时,戈尔曼不停地跑去厕所,往脸上拍凉水。每当他离开桌子时,我会趁机把茅台倒进他的水杯中。每次他从厕所回来时,新的一轮祝酒又开始了,戈尔曼觉得这时候举起他的水杯应该没事了。
我不喜欢它。
为美国干杯!
晚上的时候,我打电话给霍利斯特,他也极为震惊,声音中带着愤怒。我很高兴,我想要我的职员能够和我同样感受到这种深入骨髓的被拒绝感。
为耐克干杯!
令人开心的是,这样的拒绝为数不多。1976财年结束时,我们的销售额再度翻倍,达到了1400万美元。一个令人惊讶的数字。财务分析专门标出,并大书特书了一倍。但是我们依然缺乏现金。在伍德尔、斯特拉瑟、海斯等死党显而易见、心照不宣的祝福下,我尽量把能借到的每一分钱都用到公司的发展上。
当我们没在考察工厂的时候,我们是在接受那些工厂主的宴请。他们请我们吃了各式各样的当地美食,其中有很多是煮的,还给我们倒上了一种叫茅台的东西,我当时认为这是一种迈泰鸡尾酒,不同的是没有加朗姆酒,而换成了鞋油。由于时差的关系,我和戈尔曼都失去了耐心。在被灌了两杯茅台酒之后,我们有些醉了。我们想要慢点喝,但是我们的东道主们却一直在举杯。
1976年初,我们4个人试探性地讨论过上市方案,但后来搁置了。现在,到了1976年末,我们再次更加严肃地提出了这一方案。我们分析了风险,权衡了反对意见,认真考虑了支持意见,最终再次决定不上市。
我想起了约翰逊,我决定让丰泰成为我们布局中国台湾的基石。
当然,我们很希望能快速得到资金。用这些钱可以做很多事情,我们可以租好几家工厂!我们可以雇用人才!但是上市会改变我们的文化,让我们对别人感恩戴德,使我们沦为一家工厂。我们一致认为,这不是我们的风格。
接下来的一周,我们参观了24家工厂。大多数条件都很差,又黑又脏,工人弯着腰一脸茫然地走来走去。但是就在台中市之外一个被称为斗六的小镇,我们发现了一家有希望的工厂。这家工厂名叫丰泰,负责人是王秋雄,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虽然工厂面积不大,但是干净,有一股积极向上的氛围,王秋雄本人也很阳光,是一个住在工厂的鞋狗。我们发现工厂楼梯后面有个小房间禁止进入,我问这是什么地方。他说:"是我家,这是我和妻子还有三个孩子住的地方。"
几周后,又缺钱了!我们的银行账户余额变为零了。我们又重新考虑了上市问题。
放轻松,我告诉他。找个时间去一家工厂待上一天,按照本导师的说法去做。
然后又一次否决了。
但是,当我们到达旅馆后,戈尔曼有点失望。台中市的环境和气味都像是来自银河系的另一边。遍地都是冒着浓烟的工厂,几千人拥挤在巴掌大的空间里,这和我以前见过的景象截然不同。连我这个来过亚洲的人都有点惊讶,更别说可怜的戈尔曼了。他的眼中产生了初来乍到者的典型反应,就是视觉的异化和短路。佩妮去日本找我时就是这种眼神。
为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我把它列为我们一年两次的会议的首要问题,这是一次我们喜欢称作"恶棍"(Buttface)的务虚会。
不错的选择,我告诉自己。
"恶棍",绝不上市
我们觉得是约翰逊自己创造了"恶棍"这个习惯用语。在我们早期的第一次务虚会期间,他喃喃自语道:"有几家百万美元级的公司,你大声喊出'嘿,恶棍'后,整个管理团队都以为是在叫自己呢。"大家都笑了起来。然后它开始流传起来,最终成为了我们公司内部语言的关键部分。"恶棍"既指务虚会也指参加务虚会的人。它准确捕捉到了务虚会上流行的非正式语气;在这里任何想法都可以被嘲弄,任何人都可以被奚落。它还能概括公司的精神、使命和气质。
在我们穿越太平洋的过程中,我的嘴巴一直没停过。戈尔曼在记各种各样笔记的同时,也会提出一些新问题;这会使我产生一些新见解,思考一些新事务。到达第一站台中市时,下飞机的那一刻我感到很欣慰。这个人非常热情、有活力,渴望开创一番事业。我很骄傲能成为他的导师。
最初的几次"恶棍"会议在俄勒冈不同的度假村举行,比如水獭波峰(Otter Crest)、萨利希(Salishan)。最后我们更偏向于太阳河度假村,这是俄勒冈中部一个阳光明媚的田园风光度假村。伍德尔和约翰逊一般会从东海岸坐飞机赶过来,周五傍晚我们一起开车去太阳河。我们预订了一排木屋,占用了一间会议室,然后花两三天时间彼此大喊大叫直到声音嘶哑。
当时,我们还面临着政局不稳定这个持续的威胁。我告诉戈尔曼,蒋介石刚刚去世,他在任25年后,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另外,还需要考虑两岸长期以来的关系。
我能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站在会议桌前面大喊大叫,别人也冲我大喊大叫,彼此放声大笑直到笑不出声来。我们面对的问题非常重大、复杂,似乎无法解决,而且因为我们每个人都相距近5000公里,无法快捷迅速地交流更让情况雪上加霜。但是我们还是一直在笑。有时候,在一阵痛快的放声大笑后,我环视四周,发现自己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友情、忠诚、感激,甚至是爱,当然还有爱。我当时会冷不丁被震惊到,这些人竟然是我聚集起来的。这些人是销售额达到数百万美元的跑鞋创始人。这些人当中和我共同点最多的是......约翰逊,这个发现让我精神抖擞了。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约翰逊总是理智的那个,当别人都在欢笑放纵时,他会静静地坐在桌子中间看书。
当然,最大的困难是挑出一些工厂来升级他们的质量水平。
海斯经常是每次"恶棍"会议中声音最大、最疯狂的那个。和他的腰围一样,海斯的个性总是在扩展,不断地加入新的憎恶和热情。例如这一次,海斯迷恋起了大型设备,例如挖掘机、推土机、动臂装卸机和吊车。这些设备让他兴奋,没法解释这是为什么。在早先的"恶棍"会议中,有一次我们正要从当地酒吧离开,海斯发现在旅馆后面的空地上停放着一台推土机。他惊讶地看见钥匙竟然留在了驾驶室里,于是他跳上推土机,在空地周围推土,直到差点儿压坏停车场上的好几辆车时,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弃。海斯坐在推土机上,我想就和Swoosh一样,可能会成为我们的商标。
我告诉戈尔曼,制鞋商全都放弃了日本。他们现在转移到了两个地方:韩国和中国台湾。这两个地方都擅长生产廉价鞋,但是韩国选择建立几家大型工厂,而中国台湾则兴建了数百家小型工厂。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会选择中国台湾的原因:我们的需求很大,但是我们的购买量对于大工厂来说又太少。而在小工厂里,我们将会占据主导地位,我们说了算。
我常说伍德尔是让火车准时出发的人,海斯却是铺设铁轨的人。海斯创建了所有的精密财务系统,如果没有这些系统,公司将会停滞不前。当我们刚开始从手工财务向自动财务操作转换时,海斯获得了第一台原始机型,用他的大手不断修理、改进、敲打,让机器保持了超乎寻常的精准。当我们刚开始在国外做生意时,外汇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所以海斯创建了一套巧妙的货币对冲系统,从而使我们的扩张更稳定、更加可预测。
在出国的飞机上,戈尔曼就像一个学生或一块海绵一样。他仔细询问我的经历、意见和看过的资料,用笔记下我说的每个字。我感觉好像回到波特兰州立大学教书一样,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据说加强某一方面知识的最好办法就是和别人分享,所以我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有关日本、韩国、中国的东西分享给了戈尔曼,这样我们两个人都会受益。
虽然我们狂欢作乐,虽然我们有怪癖,虽然我们身体上有限制,我依然可以说,1976年我们是一个强大的团队。几年之后,哈佛大学一位著名教授在研究过耐克之后给出了同样结论。"一般来说,"他说道,"如果公司有一位管理者能有战术、有策略地思考问题,它的前景就会不错。你太幸运了!过半数'恶棍'的成员都是这样的人!"
雅典娜公司
我选了吉姆·戈尔曼去中国台湾先行调查一番。吉姆是一名非常重要的员工,对耐克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热爱。吉姆在许多个寄养家庭长大,加盟耐克让他体验到了从未感受过的家庭温暖;而且他是一名优秀运动员,具有极强的团队精神。例如,1972年我们与北见在贾卡会议室彻底摊牌后,是戈尔曼开车送北见去的飞机场。这显然是一件没人愿意干的倒霉差事,但他毫无怨言地完成了。戈尔曼从伍德尔那里接手了尤金市的店,这又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1972年奥运会选拔赛上,戈尔曼还穿着当时质量还不算好的耐克钉鞋,参加了各种田径比赛。在上面的每一个例子中,戈尔曼都出色地完成了工作,并且没有一句怨言。他似乎是试水中国台湾的绝佳人选。但首先我需要给他报一个有关亚洲的速成班,所以我安排了一次考察,只有我俩参加。
不可否认的是,在一般人眼中,我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是注定玩不久的杂牌军拼凑的。然而,我们之间的共同点明显大于差异点,而正是这一点使我们的目标和努力能融为一体。我们大多都是来自俄勒冈,这一点很重要,我们天生需要证明自己,向世界展示我们不是乡巴佬。我们大多数人都是残忍的自我厌弃者,这阻止了我们自我意识的膨胀。没有什么所谓的鹤立鸡群。海斯、斯特拉瑟、伍德尔和约翰逊都是非常聪明的人,但是每个人都不会认为自己最聪明。我们的会面充满着轻视、鄙弃和谩骂。
为了让这个新创品牌保持活力,继续增长,为了在美元不断贬值的环境下能够生存,我们需要一直快速提升产量。销售代表在祈求,但这种情况并不会长久。我们需要在日本之外寻找更多的制造基地。我们在美国和波多黎各的工厂会有所帮助,但是这远远不够:这些工厂太旧,数量太少,成本太高。所以在1976年,我们最终选择了中国台湾。
怎么谩骂?我们彼此之间都直呼外号,互相之间经常进行言语攻击。当我们分享或否定某个想法时,当我们讨论如何消除对公司威胁时,最不会考虑的就是别人的想法,也包括我的,特别是我的想法。我的战友,还有我的员工们一直都叫我记账员巴基(Bucky the Bookkeeper)。我从来没试图阻止他们这么叫。我比他们更清楚,如果你显示出任何软弱,任何感情用事,你就死定了。
我们生产的量远远不够。零售商和销售代表都跪下恳求购买我们运来的所有华夫鞋。销售数量的飞涨改变了我们公司,也对整个行业产生了很大影响。我们开始逐渐理解各式各样的数据,并根据它们不断重新定义我们的长远目标,因为它们给了我们过去一直缺失的东西----一个身份。耐克不仅仅是个品牌,而且正成为家喻户晓的词语、非常受欢迎的词语。为此我们不得不用耐克替换了原来的公司名称----蓝带。我们决定顺其自然,把公司合并为耐克股份有限公司。
我记得有一次"恶棍"大会上,斯特拉瑟说我们的方法不够"有闯劲",公司里有太多斤斤计较的人。"所以在会议开始前,我想要先插点别的话。我这里准备了一个被否定的预算,"他晃了晃手中的大文件夹,"这里面写的是我们应该如何处理公司的钱。"
这是一个非常宏伟的想法。阿迪达斯通过Stan Smith网球鞋和Country跑鞋获得了一定的成功,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在日常生活中穿运动鞋了。不过,这些鞋都不如华夫鞋新颖、受欢迎。因此我让工厂制作了蓝色华夫鞋,这种颜色更容易和牛仔裤搭配,从此华夫鞋才开始迈入传奇之路。
当然,每个人都想看看金额有多少,特别是数字狂人海斯。当我们看到数字并没有加总时,都开始大叫起来。
去走过他们每天的生活。
斯特拉瑟拿过文件夹。"这是我理解到的精髓,"他说道,"没有很具体的东西,只是精髓。"
去杂货店。
喊叫声更大了。所以斯特拉瑟抓起他的文件夹,朝墙上扔了过去。"你们这些家伙都去死吧!"他喊道。文件夹撞开了,纸飞得到处都是,大家都笑了起来,笑声震耳欲聋。斯特拉瑟自己都忍不住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去上班。
斯特拉瑟的外号是轰天雷(Rolling Thunder);海斯的外号是世界末日(Doomsday);伍德尔是负重(Weight),总负重(Dead Weight)的简称;约翰逊是四因子(Four Factor),因为他总是很夸张,所以他说的事情都只能相信四分之一。没有人会对此较真儿,"恶棍"会议上唯一无法忍受的就是脸皮薄。
1976年见证了这款鞋从流行运动装备演变成为文化产物,我冒出了一个想法:人们可以穿着这种鞋去上课。
还有节制。一天结束后,每个人都会因为谩骂、大笑和解决问题而声音嘶哑。当黄色便签本上写满了想法、解决办法、行情,一列又一列、密密麻麻,我们会转移到旅馆里的酒吧,继续喝酒开会。喝很多很多的酒。
华夫鞋凭借独特的外底、柔软的中底以及超低的市场价格(24.95美元),继续获得大众空前的关注。这款鞋不仅感觉独特,脚感舒适,而且整体外观很有颠覆性:亮红色鞋面、奶白色Swoosh商标,从美学上看简直是一种革命。这款鞋的外观吸引了无数新顾客开始购买耐克鞋,而其良好的性能又让他们对耐克鞋更加信任。这款鞋的抓地力和减震效果保证它可能横扫所有对手。
酒吧的名字叫作"猫头鹰小窝"。我喜欢闭上眼睛回忆:我们从入口涌进,分头跟酒吧的客人打招呼,或者和他们交朋友。我们会请整个酒吧的人喝杯酒,然后占用一个角落,继续激烈讨论某些问题、想法以及轻率的计划。为什么中底没能从A点运到B点。我们喝了一轮又一轮,不管叫到或点到谁的名字,那个人都会立马发言,而且都尽量在酒桌上大声、有趣、清晰地回答。对于猫头鹰小窝里的人来说,对其他公司来说,这样做的效率很低而且也不恰当,甚至有点丢脸。但是在酒吧打烊前,我们已经完全搞明白了这些中底为什么没能从A点运到B点。负责人非常懊悔,获得一个警告处罚。我们会想出一个创新的解决方案。
耐克股份有限公司成立
当我们围绕股份和贷款奔波忙碌时,美元本身正在大幅贬值。美元兑日元骤然间就陷入了死亡旋涡。与此同时,日本的人工费率仍在继续上涨,这已成了我们生存的最大威胁。我们努力增加并多样化产品来源,并在新英格兰和波多黎各建了新工厂,但是我们的大多数产品还是在反复无常的日本生产,其中日本橡胶占了很大部分。突然出现后果严重的供货短缺的可能性正在不断上升,鲍尔曼华夫训练鞋的情况是最突出的。
唯一没有加入深夜狂欢的人就是约翰逊。他通常会出门跑步,以便让头脑清醒一下,然后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看书。我觉得他连猫头鹰小窝都没有进去过,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个酒吧的地址。第二天早上,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约翰逊通告他不在时我们做的决定。
成交,他说。我们握了握手。
美国建国两百周年这一年,我们被一系列麻烦事儿搞得焦头烂额。我们需要在东海岸找个大一点的仓库,我们需要把分销中心从马萨诸塞州的霍利斯顿(Holliston),转移到公司在新罕布什尔州格林兰镇新建的3800平方米的建筑里,这肯定会让物流暂时变成噩梦。我们需要雇用一个广告代理来负责日益增长的印刷广告。我们需要整改或关闭一些表现不佳的工厂。我们需要改进"未来计划"的瑕疵。我们需要雇用一位营销主管。我们需要成立一个职业俱乐部(Pro Club),一种针对NBA选手的奖励系统,以此促进他们对于耐克的忠诚度,让他们一直穿我们的鞋子。我们需要审批新产品,例如Arsenal,一种足球和棒球通用的钉鞋,皮质鞋面,聚氯乙烯泡沫鞋舌;还有一款Striker,一种为足球、棒球、橄榄球、垒球和陆上曲棍球运动员设计的多功能钉鞋。我们还需要确定一个新商标。除了Swoosh标志,我们的鞋上还有一个小写的nike,这经常会引起误解,许多人会把它认成like或mike。但是现在让公司再改名字已经不现实了,所以必须找到一种让每个字母都能看清楚的方法。我们的广告公司创意总监丹尼·斯特里克兰(Denny Strickland)设计了一个黑色粗体的"NIKE",每个字母都大写,移到标志的里面。我们对此用了好几天的时间考虑和讨论。
我和鲍尔曼说,我们不要完全解除彼此的合作关系。虽然我勉强同意购买鲍尔曼的股份(低首付,5年付完),但我求他保留一定比例的股份,留下做我们的副总裁和小董事会的一员。
首先我们需要彻底确定上市的问题。在最初的几次"恶棍"会议中,我们慢慢达成了一致,如果我们不能保持成长的话,我们就无法生存。尽管我们有所畏惧,尽管存在风险和弊端,但上市是保持成长的最好办法。
我不想要这样。我不是没钱购买他的股份,我只是不想失去公司的基石、我灵魂的靠山。但是鲍尔曼非常坚决,我知道他心意已决,就没再说什么。接着我们一起去找贾卡,请他帮忙做见证人。贾卡依然是鲍尔曼最好的朋友,而我也把他当作一个亲密好友,我始终都很信任他。
但是,在多次激烈讨论中,在公司历史上最费力的几年里,这些"恶棍"会议只是一种消遣。在太阳河度假村度过的时光,没有一分钟感觉是在工作。我们在反抗这个世界,那还是在我们没有被这个世界惹怒的时候,我们还因此对世界感到该死的遗憾。每个人都被误解、错判和摒弃。当相貌和天生的风度耗尽之时,你会被老板开除、被好运抛弃、被社会拒绝、被命运捉弄。我们原先都经历过失败,我们每个人都曾为自己定下一些目标,都曾试图去获得社会的认可或找出人生的意义,但是最终都无功而返。
鲍尔曼没有做出个人担保,却主动提出将他三分之二的蓝带股份低价出售给我。他想要退出。
海斯因为太胖而无法成为一个合伙人。
但是鲍尔曼有点犹豫。他退休了,拿着固定工资,前些年的创伤让他意志消沉,普雷方丹的死更是雪上加霜;他不想再承担任何风险了,害怕把老本都弄没了。
约翰逊不能适应这个所谓常规世界朝九晚五的生活。
一般都是这样,事情的过程总是要比起先看到的复杂得多。俄勒冈第一州立银行和美国小企业管理局要求我和鲍尔曼作为大股东,分别以个人名义对贷款进行担保。我们在第一州立银行和加利福尼亚银行都这样担保过,没有出过什么问题。我已多次把全部身家都拿来担保了,再多一个又如何呢?
斯特拉瑟曾是一个讨厌保险和律师的保险律师。
一个办法主动找上门来了。俄勒冈第一州立银行请我们申请一笔100万美元贷款,这笔贷款将由美国小企业管理局(U.S.Small Business Administration)做担保。这是一个漏洞,是小型银行逐渐扩大信贷额度的一种方式,因为他们发放担保贷款的额度比发放直接贷款额度要大。所以我们申请了,为了让银行的日子好过些。
伍德尔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失去了所有的儿时梦想。
所以我们还得想其他办法来筹钱。
我被棒球队开除,心碎到不行。
会议结束。
虽然每次我都认为"恶棍"中的每一位成员都是天生失败者,但是我依然相信聚拢在一起的我们肯定会获得胜利。我虽然一直不能完全明白胜利除了不输之外,还意味着什么,但是我们发现当更接近某一个关键时刻时,自身的问题将得以解决或该问题将被更清晰地阐明。也许上市就是这样的关键时刻。
最后,我们一致决定不上市。上市不适合我们,所以我们决不会上市。
也许上市能最终保证耐克可以继续下去。
而且,在每晚跑步时,我有时会问自己,你的一生是不是存在某种联系?投奔鲍尔曼,背包环游世界,开办公司,和佩妮结婚,在蓝带的核心结交了一群好兄弟,这些事情难道都是在为上市铺路吗?
如果人们对1976年蓝带的管理团队有任何疑问的话,那么大多数应该是针对我的。我对待"恶棍"们的方式真的合适吗?我几乎没给他们什么指导,当他们干得漂亮的时候,我只是耸耸肩,然后用"不错"两个字当最高赞美。当他们犯错的时候,我只冲他们吼上一到两分钟,然后抛到脑后。每一个参加"恶棍"会议的人都不怕我,这样好吗?不要告诉别人如何去做事情,告诉他们应该做什么,然后他们就会用成果带给你惊喜。这对巴顿将军和他的士兵来说是个不错的策略,然而这对"恶棍"也有效吗?我有点担心。也许我应该更加亲力亲为一些。也许我们应该更加有组织一些。
对我来说,还有另外一个考虑,一个语义上的问题。由于我过分害羞和太注重隐私,所以发现上市(going public)这个短语本身就让人很不高兴。它的字面意思是去公共场合。不去,谢谢了。
但是接着我又想:无论我做什么,都必须有可行性,因为他们没人真的想造反。实际上,自从博克之后,没有人为任何事情真正发过脾气,甚至他们对自己的报酬是多是少都不关心,无论在任何公司这都是闻所未闻的。"恶棍"们知道我不会给自己太多,他们也信任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回报他们。
上市可能会让我们面临很多自己厌恶的事情,而我们终生其实都在极力躲避这些事。
很明显,"恶棍"们喜欢我营造的氛围。我完全信任他们,不会严密监视他们,这就形成了一种强有力的互相信任。我的管理方式对那些每一步都需要引导的人是没有效力的,但这个团队会觉得自由和被充分授权。我让他们做真实的自己,让他们自己动手,让他们自己犯错,因为我一直就想要别人这样对待我。
灵魂靠山要退出
当然,在某种程度上,这个想法很完美,上市之后会马上带来大量资金。不过,这同时也伴随着很高的风险,因为上市之后公司的控制权会变得很脆弱。这也意味着要给某人打工,突然要对股东负责,他们是成百甚至上千的陌生人,其中更有很多大型投资公司。
马修说,他再也不会穿耐克鞋了
在一个"恶棍"周末结束时,我脑海中塞满了各种想法,恍恍惚惚地开车返回波特兰。半路上,我突然清醒了过来,开始想念佩妮和两个儿子。尽管"恶棍"们像一个大家庭,但我和他们每多待一分钟,都意味着和自己真正的家庭少待一分钟。我对此觉得十分内疚。每次回到家,马修和特拉维斯都会跑到门口。"你去哪儿了?"他们会问。"爸爸去找朋友了。"我会回答,然后把他们抱起来。但是他们会瞪大眼睛,一脸困惑地说:"但是妈妈说你在工作。"
日商岩井借给我们数百万美元,这层关系本来就不错,由于最近的危机还变得更加坚实。"他们会是你最好的合作伙伴。"查克·鲁宾逊是对的。但是想要跟上需求、继续成长,我们还需要好几百万美元。新银行正在借钱给我们,这很好,但他们只是一家小银行,我们的贷款已经达到了他们的法定限额。1976年的某天,我、海斯以及斯特拉瑟开始探讨最具逻辑性的解决方案:上市。从个人情感上说,让我接受这个方案是非常困难的。
就在耐克准备推出首批童鞋Wally Waffle和Robbie Road Racer的时候,马修说他这辈子再也不会穿耐克鞋了。他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我经常不在家的生气和失望。佩妮努力想让他理解爸爸不是故意不在家的,爸爸正在为了事业忙碌,爸爸要保证他和特拉维斯能有钱上大学。
1976年前几个月内,有几次我和海斯、伍德尔凑到一起,吃着三明治,喝着苏打水,然后就聊到了最终目标的问题、关于输赢的问题。我们一致同意,金钱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金钱不是我们游戏的结果。然而不管我们的目标或结果是怎样,金钱都是成功的必备条件。我们手头上需要更多的金钱。
我甚至都没有解释。我告诉自己什么都没关系,反正马修也不会懂。特拉维斯却一直都明白,他们哥儿俩似乎生来就位置颠倒了。马修好像对我有一股天生的怨气,但是特拉维斯却对我有一种先天的热爱。短短几句话能有多大区别呢?多待几个小时又有何不同?
我在脑海中搜索,唯一浮现的词就是"获胜"。这听起来很简单,但是却要比"输"好很多很多。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想输;输就意味着死亡。蓝带是我的第三个孩子,我生意场上的孩子;正如皇所说的,想到它会死我就几乎要崩溃了。它得活着,我告诉自己;它需要活着,这是我唯一知道的。
我始终都在反思自己的为父之道、我的管理方式。它能算很棒吗?或者它是否仅仅是不错?
和大多数公司一样,我们也有自己的榜样,例如索尼。索尼当时正如日中天:赚钱多、富有创造力、效率高,而且工人待遇也很好。每当面临压力的时候,我经常自称想要成为索尼那样的公司。但是,在内心深处,我的目标和希望其实更大也更模糊。
我常常发誓要改变,我常常发誓告诉自己:我将来要多花点时间陪两个儿子。这个承诺通常只会被遵守一段时间,然后我会回到原来的日常工作,以我唯一知道的方式继续领导耐克前进。虽然没有袖手旁观,但也没有亲力亲为。
我们已经渡过了银行危机,而且我已经确定自己不会坐牢,终于可以回头思考一些深层的问题了。我们想要构建的是什么?我们想要成为什么样的公司?
这也是我和"恶棍"同事们用头脑风暴无法解决的一个问题,它比中底为什么没有从A点运到B点更加棘手----如何在保持耐克这个小儿子稳定发展的同时,还能让大儿子、二儿子开心。
虽然我们狂欢作乐,虽然我们有怪癖,虽然我们身体上有限制,我依然可以说,1976年我们是一个强大的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