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些办法，用迪莉娅的灵魂碎片……你知道的，傀儡术，不算太难的一个黑魔法，我做了一些改进，除了没有迪莉娅的记忆以外，她就跟小时候的迪莉娅没什么区别。”
西瑞尔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轻轻地问：“米诺斯，你做了什么？”
莉雅听不懂这些，她歪了歪头，对着西瑞尔笑了起来，唇角的弧度狡黠漂亮，碧绿的眸子熠熠发光，每一个小表情都像极了她。
她长得很漂亮，漆黑的长发，碧绿的眼睛，看人的时候不自觉地挑起的嘴角——五官的最细微之处都跟她那么像，简直就像是缩小了的迪莉娅。
西瑞尔再也听不到米诺斯在说什么，他看着她的笑容，就像是一瞬间置身深海，几乎无法呼吸。
他转过身，慢慢地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来，细细地看她的眉眼。
莉雅在古堡里住了下来，她喜欢跟那个总是穿着宽大黑斗篷、有着修长苍白的手指、下巴弧度很漂亮的叔叔待在一起，他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总是很温柔很温柔，专注得像是在这整个世界里，他只看得到她。
西瑞尔的脚步顿住，黑斗篷在空中荡过一个清冷的弧度。
他教她魔法，手把手地教她做药剂，抱着她坐在壁炉面前读故事，然后牵着她的手出去看冰雪森林，用魔法让风雪呼啸着变换模样。
“她叫莉雅。”米诺斯说，“你看看她，难道不觉得她长得像一个人吗？”
莉雅喜欢魔法，也喜欢这个目光温柔、笑容淡淡的叔叔。
“谢谢，但是不用，我过得很好。”西瑞尔平静地拒绝了，起身往门外走去，“我还有一些药剂没有做完，就不招待你了。”
但是她不知道这个叔叔为什么这么喜欢喝牛奶，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讲着讲着故事，就看着壁炉安静地发起呆来，她更不明白的是，当她对他笑的时候，他看她的眼神看起来……为什么总是那么难过。
“不是。”米诺斯有些尴尬，“你可能会觉得我多事，但是我还是觉得你需要有个人陪你。”
西瑞尔是个很好很温柔的叔叔，但莉雅总是觉得他又近又遥远。这个面容清秀的叔叔身上有太多太多的秘密，他的每一个习惯、每一个喜好、每一个眼神的背后，都像是藏着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藏着一个他很喜欢很喜欢的人，藏着一段让他想起来就会出神很久很久的过去。
西瑞尔合上书，温和地对着那个小姑娘笑了笑，然后抬起头看他，“她是新的神使？”
很偶尔很偶尔的瞬间，叔叔会把她的名字叫错。
米诺斯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么多年过来，每次都看见西瑞尔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古堡，他还是忍不住做了一件很多余的事……
他叫她莉雅的时候，声音很温柔很好听，但是当他把她叫成迪莉娅的时候，声音总是很哑很哑，低沉得几乎像是在哭。短短的几个音节，被他轻轻念出来的时候，却像是在回忆一场漫长遥远的梦境。
如果爱一个人的时候，光是想到她就会觉得很幸福了，那么就算一辈子都活在怀念里，又有什么不可以？
每当这个时候，莉雅就算抱着他的腰，也会觉得他离自己很远很远。
他不再愤世嫉俗，不再怨恨世人，像是一夜之间磨光了身上的所有棱角与锐刺，与过往遭遇的一切不幸和苦难达成了和解。你甚至可以说，他在某些时候是幸福的。米诺斯看到过他一个人待在迪莉娅书房里时的样子，他翻着那些她曾做过批注的书，看到一些有意思的见解，就会微微笑起来，眼睛里有怀念，有爱意，也有快乐和安宁。
她知道，这时候的叔叔不属于她，属于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那个秘密，属于那个他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属于那个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
只有处在阴影里，身心疲惫的人才需要走出来，而西瑞尔不需要。迪莉娅的离开，带给他的除了思念之外，还有一种深切的温柔，对她，对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温柔。
莉雅一直不知道迪莉娅是谁，直到有一次，她无意间翻开叔叔的一本手札。
米诺斯从来没有试图说服他走出来。
里面大部分是关于禁咒和黑魔法的心得，密密麻麻，划痕无数，但是最后一页却只有一首短短的小诗——
那些日子里，他接过了迪莉娅生前的所有事务，每天除了批阅公文，就是坐在壁炉前面，握着牛奶杯发呆。
如果可以，希望瀑布的水能够逆流而上。
真正刻入骨髓的爱与思念，从来不会说出口，甚至根本不会表现出来，但是再粗心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的每一个敛眸转身中都有她的存在，如影随形，铺天盖地。
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
他像是把她完完全全融进了体内。
你的雪白长发恢复漆黑模样，时间调转方向流淌。
每次对上西瑞尔的目光，米诺斯就觉得自己像是在他眼睛里看到了迪莉娅的存在，虽然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西瑞尔深切悲痛的模样，也从来没有看他掉过一滴泪，甚至从来没有听到迪莉娅的名字从他口中出现过。
而你，回到我身旁。
在迪莉娅死去之前，西瑞尔从来就没有“深深迷恋”过她，事实上，在米诺斯看来，应该是迪莉娅“深深迷恋”这位总是喜欢披着黑斗篷的面容清秀的神使才对。但是在迪莉娅死去之后，西瑞尔就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当他看着你的时候，眼睛里不再有任何偏激和阴戾，那双黑眼睛永远平静而温柔，只有在垂下眼睫之时，眼角才会稍许地泄露出淡淡的思念和忧郁。
莉雅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封没有寄出去的情书，直到她看到空白处写的那个名字——迪莉娅。
这当然都只是臆想，只有大祭司米诺斯才知道这一切的真相是什么。
没有任何前缀，只有一个干干净净的名字——不是我的爱人，不是我的亲人，甚至不是我的朋友。
当然，这样反常的事总会引人遐想，在信徒口口相传的传说中，西瑞尔神使在见到迪莉娅神使的时候，就已经为她的美而神魂颠倒，他在迪莉娅神使的城堡中养伤期间，更是陷入了对这位精灵美人的深深迷恋。而不幸的是，在对抗光明教廷的那一场圣战之中，迪莉娅神使法力用尽，战死战场。西瑞尔神使悲痛不已，每日疯狂地酗酒，邋遢且不修边幅，他一直无法忘记那位将他自光明教廷手下带回的女神使，也一直都在思念那位曾站在身边与他共同击退光明教廷的同伴。在永远闭上眼睛前，他都没有搬出留有故人回忆的古堡。
好像这一个名字就足以承载一切了，好像爱人、亲人、朋友都不足以描述出她在他心里的位置。
这就是黑暗信徒们所知道的关于这位神秘莫测的神使的一切。
莉雅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把手札重新合上，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
西瑞尔是历史上第一个没有踏足过自己领地的黑暗神使，圣战之后，神使迪莉娅死去，他就一直住在她的领地里，至死也没有踏出去一步。
那是叔叔的过去，他的秘密，他的回忆，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人，永远也忘不了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