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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家长会(中)(No.111— No.118)

韩叙凉凉地插了一句:“等级那么低就敢往山洞里面冲,不秒杀你秒谁?不挂点才怪。”

他刚说完,另一边就传来简单的大叫:“我靠,怎么又死了,我刚攒了四千多金币要去换装备的,复活之后又得少一大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简单鬼哭狼嚎的间隙,余淮好像清醒了一点儿,笑了。

“什么啊,我疯了吗?当然是打游戏呗……”

“他们也在打游戏?”我问。

“干什么来着?别告诉我是学习。”我咂舌。

“恩,掌机,NDSL,应该是在玩‘勇者斗恶龙’。”

“三点。”

我在心里赞叹了一下这个大俗大雅的游戏名称。

他大着舌头,又打了个哈欠,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

“简单帮忙练级,韩叙走剧情,还真会偷懒,明显拿简单当民工使嘛。”他嗤笑。

趁他还两眼发直的时候,我问:“你怎么了,昨天晚上几点睡的?”

我倒不觉得。我迅速掏出相机,捕捉到了简单在装腔作势的鬼嚎间隙闪现的那个明艳照人的笑容。

下课的时候,他自然醒来,连语文老师夹着讲义出门的背影都没看全。

是真的开怀。民工不重要,游戏剧情也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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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余淮永远不会懂得,甚至当事人韩叙,也未必意识到这款游戏对简单的意义所在。

“……我只能照顾到这个份儿上了。”他很诚恳地说。

“那……你玩的是什么?”

张平七窍生烟,余淮却一脸懵懂。

他有点儿脸红:“说了你也不知道。”

“他当然没叫醒你。人家听了张平的话,特别懂事地把校服脱下来,披到了你肩上!”

我觉得他很可疑,凑近了紧盯着他:“……不是什么不良游戏吧……”

简单已经直不起腰,扶着我的肩膀,哈哈哈地一分钟自由笑,在余淮面红耳赤的阻拦下,大声地说:

“什么啊,”他更可疑地拔高了嗓门,“说了,你不懂就是不懂嘛!”

“余淮也没把我叫醒啊?”我疑惑。

我只能使用激将法:“得了吧,其实你根本就不会玩游戏,对吧?书呆子。”

β讲到这里,爆发出恐怖的大笑。

他却没有接招,反而不屑地笑了,好像我在指责帕瓦罗蒂五音不全一样。

“所以呢,课堂上睡觉,容易着凉,对颈椎肩膀不好,而且会导致颅压过高,影响视力。要睡呢,就应该晚上睡觉,白天要一精一神抖擞地听课,对老师也是一种尊重,对不对啊?余淮,你看看你同桌现在这个状态,你是不是应该‘照顾’一下啊?别让老师动手!”

“我从三岁打任天堂,到现在都多少年了。小爷我逃课去网吧杀反恐的时候,你还趴在课桌上边打呼噜边冒鼻涕泡呢!”

据简单和β因为笑得太过开心而颠三倒四的叙述,当时张平单手拿书,踱下讲台,一边讲着弹性系数,一边胡扯张弛有度劳逸结合以及保证睡眠时间的重要性,然后很耍帅地瞟了一眼余淮,说道:

我吓了一跳:“你?逃课?”

上次我在张平的课堂上睡得七荤八素。要知道张平对余淮、韩叙这些人很宽容,是因为他知道他们没有听课的必要,索性放任。而我绝对不在免检产品的列表里面,所以很自然地被盯上了。

余淮一脸“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欠扁表情,正要说什么,突然笑了出来:

我自然是要罩着他的,为了还人情。

“你别说,我倒是想起,初三时,林杨、蒋川、我、李燃……还有谁来着……反正七八个人一起逃了区模拟之后讲解卷子的那一下午的课,去网吧推星际,就是星际争霸,”他比比画画地解释,很兴奋,“结果被我们班主任那个灭绝师太一路顺藤摸瓜追到网吧来了。哎哟你都想象不到,林杨和李燃被拧着耳朵捉奸在……不是,抓了个现行,揪着耳朵,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硬是给拖出了门,他们俩叫得跟杀猪似的。我还拿手机录下来了,讹了他们好几顿中午饭呢!”

“罩着我。”他留下遗言,就去会周公了。

他的光辉岁月让我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而在语文课上,他保持着坐姿,用右手托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眼睛半张半闭,睡得很痛苦。

我咧咧嘴:“……为什么你没有被抓到?”

讨厌归讨厌,余淮向来不敢得罪张老太太。他犯困的时候,如果赶上张平的课,就会大大咧咧地趴在桌子上睡得天昏地暗,张平也不会介意。

余淮眯着眼睛,挑了挑眉,嘴角欠扁地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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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还用问?小爷我跑得快呀!跑之前,还是我趁乱把林杨推到灭绝师太手里的呢……”

文字的妙处,我们说了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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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把标准答案收走,让这些语文老师重新答一遍卷子,他们的成绩未必比我好。

最后一堂课是张峰的数学。五点钟放学后就是家长会。

然而我就懂吗?我抬头望向一板一眼的语文老师和枯燥无味的板书。

现在距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门外人声鼎沸,很多家长已经到了门口,正透过门玻璃向里面张望。

反正这群理科尖子,是不懂得文字的妙处的。

我忽然变得很烦躁。

“放屁!”我刚想反驳,却想到那些不知所云的阅读理解和晦涩难懂的诗词鉴赏,以及鸡蛋里挑骨头的科技文阅读……不得已缩了脖子认输。

人生中第一次发现家长会是这么讨厌的东西。一直以来我既不是闪闪发光的尖子生,也不是一提到找家长和家长会就急着回家穿好棉裤准备挨打的差生。家长会对我来说,就是下午放半天假,很美好的。

“英雄所见略同,你懂什么。我们一致认为,语文考试的成绩,那都是命,不能强求。”余淮长叹一口气。

反正老师的点名表扬和批评,基本上都不会落到我脑袋上。从爸爸妈妈那里得到的信息,不过就是:“你们老师说了,你们班有同学最近特别沉迷网吧,你自己注意点儿,离那些同学远点儿”。

我抚额:“你也不学点儿好……人家就只有这么一个优点值得你学习?”

相比之下倒是有不少同学不喜欢放这半天假,自始至终徘徊在教室门外走廊前后,从班级门玻璃往里面张望,甚至会在散会后凑近被一群家长包围的老师,听到些只言片语,用第一手消息当第二天的谈资。

“笨,我的意思是说,他的语文卷子也从来不答古诗词填空!”

我小学时,似乎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得知了老师们的“两面三刀”——吓唬我们说如果不响应学校号召捐献废旧报纸和易拉罐就如何如何,面对家长的请求,却笑脸盈盈地说捐点儿就成了,都是学校领导强迫的意思意思就行,反正最重要的学习啊学习……

就是校庆中我和洛枳学姐聊天时,喇叭里响起的那个声音的主人。我对于话题转换适应不良,皱着眉头示意他继续。

但是从初中开始,家长会就基本上再也不谈什么班级卫生、集体荣誉、课堂纪律一类的问题了。主题只有一个:成绩。曾经我也不怎么害怕,好歹也是前十名里面的,没考过第一,也无所谓进步退步。

他一甩头:“高二的学年第一,盛淮南,知道吗?就是校庆时候代表在校生讲话那个,理工大学那个数学竞赛班,他跟我们都在一个班。”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就是不一样了。

我目瞪口呆:“你这么拽,会遭雷劈的。”

我的躁动不安也影响到了余淮。他用胳膊肘推推我:“你没事儿吧,五秒钟看一次门玻璃。”

“花好几个小时背那么多东西,就为了5分,而且这次考前背完了,到下次还得重背,根本记不住……投入产出根本不匹配嘛,还不如用那时间学点儿别的,谁也不差那5分。”

我干笑:“就是觉得有点儿吵,都,都影响我听课了。”

余淮最讨厌语文课,考试的时候,5分的古诗词填空他总是空着。

后半句换来了余淮结结实实鄙视的目光。

“屁,不就是年纪大还没退休嘛,不比教学效果,净拿年龄和资历说事儿,没劲儿。”

胡说八道是要付出代价的。话刚刚说完,手机振动。

第一堂课是语文,老师叫张玉华,是五班的师资力量中最拿得出手的成分,据说也是振华目前教师队伍中的元老级人物。

忘了说,我爸给我买了一部不错的手机。可是我也就高兴了那么几天,很小心地给它贴膜,每次用完了之后都会小心地放回绒布手机套里面——过了一个星期,就开始随手乱放了,磕磕碰碰也不怎么在意。

余淮似乎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第一堂课一直在打瞌睡。

当时余淮看到我这种行为,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唉,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你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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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什么意思,他直摇头,继续感慨着一些我完全听不明白的话。

对,多多晒太陽。

拿出手机解锁,是爸爸的短信。他估计已经到门口了吧。

我侧过脸朝余淮傻笑。

我点击“查看”,然后愣在当下。

可是洛枳姐姐说得对。陰天带给我的坏心情一扫而光。

“耿耿,省里党代会延时,走不开,我让你齐阿姨代我去开家长会了。”

好好的早晨。我很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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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挫败地从窗台滑下来,乖乖坐回自己的座位。他也坐下,带来一阵室外的新鲜空气。

估计是我脸色不大对,余淮凑过来问:“怎么了?”

“躲个头啊躲,你知不知道那窗帘多脏?上次徐延亮坐靠窗位置的时候,中午吃饭把菜汤洒桌子上了,还用窗帘抹呢,你闻闻你闻闻,是不是一股汆丸子味儿……”

木已成舟,都这时候了,再抗议已经没有用了。可我还是很不甘心地回复了一条:“那我妈也没空吗?”

他的大嗓门吸引了教室里的闲散人员,我脸一红,只能鸵鸟一般地把脑袋藏在窗帘后面。

我爸也很快回了:“我是先问她的,她说也开会。”

“一大早上,你抽什么疯?”

那一刻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我攥着书桌里面的成绩单,第一次愤恨自己为什么只考了这么点儿分。

然后抬头,惊讶地看着正对面的我。

丢人。

余淮出现在门口,书包肩带只背了一边,黑色长T恤外面罩着白色校服,大大的帽子从领口翻出来披在背后。他晃晃悠悠地跨进门,半边身子还撞到了门框上,疼得龇牙咧嘴一番。

这时候我才明白,和我爸妈闹再多别扭,有再多隔阂,他们也是我最亲的人,是可以把烂到家的成绩晒到他们面前去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堪的人。

我正在胡思乱想,脑海中的形象却愈加清晰,和眼前的男生重合到一起。

谁也替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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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们随随便便因为某几个也不一定非开不可的会议,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闪闪发光,有陽光的干爽味道,对,还是蓄太陽能的。

情绪翻滚着冲上鼻尖,酸得我闭上了眼睛。成绩单都快攥出水儿来了,余淮突然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最后也没懂。只是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久久不去。

“你……癫痫犯了?”

我真的靠着墙体会了半天。

“你才癫痫犯了呢!”我没控制住音量,四周不少同学回头看我,还好因为门外很乱,张峰应该听不到坐在最后一排的我突然的喧哗。

“就是这种男生,会发光,蓄太陽能。难过的时候,就看看他们。”

余淮立刻夸张地把身子后撤,离我远远地。

预备铃响起,她边说边朝楼梯口走去。

我懒得跟他废话,烦躁地将手机键盘锁开了关关了开,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我真的没听懂,可是心里有点儿痒。

谁也不明白,我那时候多么希望出现一个机器猫,帮我把这张成绩单藏起来——可是,可是我身边的就是全班第二名,当他的家长扬扬得意地举起成绩单端详的时候,齐阿姨会怎么想呢?

“没时间晒太陽,就多看看这样的男孩子也好。”

我低下头,突然笑了,歪过头对他说:“余淮,你说,为什么我的同桌是你呢?”

洛枳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不穿校服的张扬背影,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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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凶凶的,可声音是轻快的,令人不由得想要探究在欲盖弥彰的愤怒之下,到底掩埋着怎样甜蜜的秘密。

余淮也是敏感的人,他发现我的确不大对头,先一步双手护住胸口,戒备地说:“喂,你怎么了?你不会又开始轰地图炮了吧……我可没惹你哦……不要迁怒别人哦……”

“陈见夏,你他妈给我说清楚!”

哦你个大头鬼。

我们正说话的时候,红色莫西干头从旁边很快地跑过,带过一阵呼啸的风。

我摇摇头,手机关机,扔进书桌里面,伏在桌面上。

也许是我的脸色很难看,她歪头拍拍我的肩膀:“吓唬你的,其实跟高三没关系。冬季也是抑郁症发病高峰,日短夜长导致人的心情不好而已。有时间多晒晒太陽,就天下太平了。”

眼前一片黑暗,耳边是张峰冷冰冰的声音和门外沸腾却不清晰的喧哗。我干脆连耳机一块戴上。

最难过的,也许就是我这种学生吧。同样遨游在苦海中,明知道最后就是个溺水幽魂的命,却也要跟别人一起扑腾,抱着一丝缥缈的希望,一精一疲力竭,靠岸的日子遥遥无期。

MP3里面最近新存进去几首歌,我看也没看只凭感觉随便按了几个按键,突然响起一阵吉他声。是陶喆的声音——其实我一直挺喜欢他和王力宏,就是讨厌他们唱歌的时候太RB,有时候一个尾音哦哦起来没完,一副大便很通畅的样子似的——当然这些都不能说,会被喜欢他们的人扁成遗像的。

她笑着说,语气轻松,好像在谈论一种有趣的民间风俗,我却听得心里越来越凉。

不过,这首歌唱得很干净。像一阵流水抚过躁动不安的心。

她耸肩:“深秋正是第一轮复习进行到中期的时候,从各种月考和校模拟考试开始,直到明年三月的全省第一次模拟的铡刀落下之前,天越来越短,夜越来越长,睡得越来越晚,成绩越来越飘忽,心情越来越烦躁……就好像,明天永远不会来一样。”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MP3的屏幕,歌的名字叫《寂寞的季节》。

“什么?”我才高一,她才高二啊。

一首歌,四个季节。哪个少年不寂寞,哪个季节不孤单。我呆愣愣地望着窗外,那几棵树的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

面对我莫名其妙的搭讪,她愣了一下,很快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是啊,冬天来了。传说中的黑色高三。”

北方的冬天来得早,秋季很美,却短暂得仿佛只是为了把冬天的请柬捎给夏天过目一般。

可惜当时相机不在手里。太多美好的瞬间,就像风一样从指缝呼啸而过,攥拳头的速度再快,也捕捉不到。

就连四季也长短不一,有的干脆缺席。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并不熟悉的学姐总是让我觉得很温暖,尽管她并不是个多么热情的人。也许是因为我的心里总是不能忘记那个场景,我回头,主席台下,她站得远远的,空场的风中,朝我微笑。

世界上那么多人,自然总会有人得意,有人失意。

聊天气。不管怎么说,这种寒暄方式也是鬼佬的发明不是?

我叫耿耿,没经历过大风大浪,人生不曾跌宕起伏,也没什么伤春悲秋的资格。

我昨天在走廊里面遇见洛枳学姐,擦肩而过,人家本来只是朝我点头示意一下,倒是我没话找话,干笑着说,冬天要来了呀。

我家境殷实生活无忧,却因为一次期中考试,莫名领悟到,自己该认命。

北方的冬天就要来了,天亮得越来越晚,也让人的心情越来越灰暗。

认命就是你和你的自尊心野心不甘心一起围着桌子坐下来,握手,微笑,为了不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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