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汽车内，柳如丝几人已经上车。看着孤零零的燕三，冯青波问了句：“那是谁？”柳如丝和萍萍都不认识。
巷内，燕三拎着铐子看两头，手足无措。
小汽车开动，经过燕三，向巷子外面驶去。听见汽车离去的声音，铁林像掉了魂一样地从院子里出来。
柳如丝不回话，自顾走出去。巷口，特务们分别堵在两辆吉普的车头车侧。两辆吉普车内的便衣军人看见柳如丝冯青波出现在小汽车边，两人正装箱子上车，不徐不疾。
巷口，吉普车中的便衣军人手抓紧枪，小汽车慢慢开向巷口。徐天气吁吁奔到，小汽车正好出巷子，他看到车里的冯青波，徐天径直向车头冲过去：“停下！你大爷的冯青波，下来！”
铁林不明白，说：“柳爷，冯先生跟您一块儿走？”
小汽车突然加速，吉普车里的枪都伸出窗口。车边的特务大惊失色，俱拔枪相向。特务大喊：“放下枪，放下！保密局北平站二处行动组，放下枪！”
冯青波不再理会铁林，他拉开院门出去，然后向两个保镖和萍萍招手。柳如丝拍拍铁林的脸：“这小楼你要喜欢，就搬过来住，只要不怕招惹麻烦。”
小汽车将徐天推了一跟头，冲出巷子。吉普车倒车掉头撞开特务追上去。堵在巷子另一头的那辆吉普，没有进入巷子，加速往另一方向开动。徐天爬起来狂追小汽车，不明所以的燕三也跟着追。
冯青波打断铁林说：“你终究是个没脑子的废物，我能让你做保密局北平站一个小处长，带这些人来怎么可能动我？你运气好，今天我不计较。”“……口子外头车里什么人啊？”
铁林走出巷子，他坐入自己的车，懵懵懂懂。特务们问：“组长，追不追？”
失败的铁林几乎是苦求道：“也没说真的破脸，您也替我想想……”
街道上，有不少行人和车，小汽车开不快。徐天在后面狂奔，眼看要追上。吉普车超过徐天，向小汽车开枪，小车里萍萍和保镖不断还击。一时街上大乱，燕三抱头躲避，两辆车边行驶开枪。徐天不追了，掉头往回跑。
院内，冯青波对着铁林说：“人有欲念，就难绝决。如果你想要的东西必须依靠我，撕破脸就撕破了你要的东西。”
铁林还愣在自己的车里，特务接着问：“组长？完事儿了？那兄弟们就撤了。”
特务们分头往巷口而去，院门重新关上。
失败的自己，无用的手下，铁林突然怒了，他喊道：“啥事就完了？没完呢！”
特务们犹豫着，风吹过来，铁林打了一个寒战，自己又失败了，蝼蚁终归是蝼蚁，连同归于尽的勇气也没有，怨恨化为愤怒，冲着特务大吼道：“赶紧的！”
徐天狂奔回来，不由分说进入铁林的吉普车，说：“追他，二哥。”
铁林心虚地说：“……下车就开枪。”
铁林扭头看徐天，任何人都能对自己发号施令，这让他更加愤怒。
特务问：“只要下车就开枪？”
徐天喊着：“我不会开这种车，冯青波那孙子要跑！
通过空荡荡的远门，铁林能看到外面站立的几名特务，他们的战斗力铁林是知道的，一旦亮了这张底牌，几人进到院子里，自己就只能竹篮打水了。铁林懊恼着，巷子里的特务隔着敞开的门，看着懊恼的铁林，铁林纠结了半晌，吩咐道：“分两头，看着口子上两辆车里的人。”
铁林下意识地启动车子，命令车下的特务说：“追！”
冯青波走到门边：“要么叫他们去巷口，要么让他们进来，想好了再说。”说完，冯青波拉开院门。
街道上，保镖驾车不断开枪打着前边的车，萍萍不时还击，后面的吉普车完全无顾忌地射击。子弹射穿车后窗，擦过柳如丝耳朵射中车前副座的保镖。血溅在柳如丝脸上，她依然端坐，冯青波将柳如丝压下身子。柳如丝挣了挣，终于伏在冯青波腿上不动，对一个女人来说，这一刻的温存，危险而迷人。
“想好了呀，我出头露面，我的人就是您的，你把我当傻子，我的人可不认你们二位是谁。”这是铁林的最后一张牌了。
沈世昌家，七姨太替沈世昌盛粥，枪林弹雨从来不在他的世界中。
“带人来，想好要做什么？”
喝完了，下人在收拾早餐碗筷。沈世昌坐在椅子上展开报纸，又将报纸放下，心烦意乱，他半阖着眼，不住地摩挲手上的扳指。。
铁林仍旧不信，说：“每回都这样。”
街上，铁林青着脸开车，徐天坐在他身边。起初停在巷子另一端的那辆吉普车一直在加速，徐天问：“前面的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现在就死了，还怎么做处长？”面对铁林，冯青波连威胁都觉得累。
铁林不吭声，眼看那辆吉普车将路人撞得鸡飞狗跳，徐天脑子的血不断向上涌，说：“姓冯的还有仇人，谁啊？”
“您得让我信您。”
铁林也不明白，“弄不好是共产党。”
“你的事我会办。”
“共产党到北平城里到处撞人？干嘛不直接打进来？”
铁林这才明白：“合着不是你们的人。”
“我哪里知道，你来干嘛？”
冯青波命令道：“叫你的人把巷口车里的人看住。”
“抓冯青波。”
冯青波走向铁林，铁林想从腰里抽枪，萍萍在侧面抬起了枪。铁林手从腰后收回来，枪是治疗耍浑的良药，铁林软了下来：“冯先生，真不能这么着，谁都有口气，您让我干的我都干了。”
“你抓不住他，没戏！”
“今天就办，不办就撕破脸了……”狗皮膏药是赖，耍浑也是赖，膏药当不成，那就只能耍浑了。
“看着有没有戏！”
“会办。”
“我替你开着车呢，有本事你下车用腿跑！”
“就是来废话的，您二位大人物到北平地面上打个滚儿毛都不掉一根就走，我怎么办啊！说好的事儿呢？”
前头的吉普车包抄到了柳如丝的车，柳如丝的车刚出路口，便被这辆吉普直直撞上，一直顶到街边的铺子。萍萍出车还击，冯青波拉着柳如丝出车，躲入了撞坏的铺子里。
“好是好，您不会也走吧？”铁林像个狗皮膏药，不做狗皮膏药，他又能做什么呢？但这块膏药马上就让冯青波丧失了耐心，展示地位的微笑不见了，冯青波斥道：“哪那么多废话……”
徐天见状推开吉普车门：“不用你开了，我用腿。”铁林降下车速，徐天等不及跃出去，踉跄了一跟头，爬起来追。
“我一块儿送送你们呗。”“好。”
吉普车里的便衣军人跃下车奔入铺子，铁林的车停到吉普车不远处，车里留守的司机盯着铁林。
“送柳小姐去机场。”冯青波嘴角一直带着微笑，那不是礼貌而是距离。
七个特务的车追上来，停到铁林后面。
看到了冯青波，铁林心里的火没了，稍稍安定了些，堆出一脸笑，谗媚地问道：“冯先生，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铁林盯着那个便衣军人，喊道：“把他抓起来！”
铁林惶然地进门，院子里两个保镖一人拎了两只箱子，面色苍白的冯青波和柳如丝正盯着铁林，萍萍拎着枪随即在后面关了门。
七个特务围住了那个落单的便衣军人，说：“下来！”
说完，铁林上前抬手猛拍院门。门应声而开，萍萍没有对铁林的愤怒表达任何不满，只是冷冷地说了句：“进来。”
铁林下了吉普车，拔枪奔入被撞破的铺子。
铁林怔了片刻，徐天不见，胡同两头堵人，小洋楼里的冯青波也不见踪影，三股火把铁林逼到了死角，憋闷让他暂时忘却了所谓的未来，莫名之火灼烧着铁林的心，他说：“我还就不信了。”
胡同里，冯青波提了支手枪，护着柳如丝奔跑，萍萍和保镖殿后。突然，保镖中枪倒地。
“我也不知道，天哥让带铐子，二哥您也是天哥让来的？”
徐天在胡同里听着枪声，分辨方向，折转身子翻墙越户往枪响处接近。
燕三跟上去，铁林打量他，说：“你拎副铐子干啥？”
冯青波与柳如丝从胡同里跑出来，街上很正常，他们一时间好像摆脱了追击。萍萍用衣服下摆遮掩住枪，说：“姐，我去叫车。”说完，萍萍往街对面的人力车过去。
小洋楼门前，铁林喊着：“……三儿。”
引擎轰鸣，冯青波扭头看见吉普车加速向二人撞来。
“带了六七个人。”
“走！”冯青波跑出两步，柳如丝甩开他的手站在原地。车里的军人，透过挡风玻璃看着柳如丝。柳如丝也盯着他，一动不动。
“一个人来的？”
军官没踩刹车，继续冲向柳如丝。冯青波跑回来，护到柳如丝身前向吉普车开枪。吉普车里的军人中弹，车子减速，但车已冲到近前。冯青波反身抱住柳如丝，用背部承受车辆冲击，两人摔了出去。
“正好让他把我爸的人看着，咱们上车。”
半晌，柳如丝被冯青波保护着，柳如丝抬眼，慌乱得满脸是泪，喊道：“青波？”冯青波呻吟一声，捂住小腹，挣扎起身，拖起柳如丝。街角便衣军人奔来，萍萍在街对面开枪阻击，冯青波拉着柳如丝奔入了临近的胡同。
冯青波转身，叫道：“铁林？”
胡同里的徐天没头苍蝇一样失去了方向，燕三拎着手铐从对面跑过来，徐天睚眦欲裂地问：“人呢！”
一楼，柳如丝来到客厅，向门外抬了抬下巴，对冯青波说：“你的狗来了。”
“咱要抓谁呀？”
特务试探着叫：“……组长？”
“冯青波，那辆小车上的。”
铁林有些怂了，沉默着不知所措。
“这兵荒马乱的，一大帮人杀他，刚才看见被车撞了……”
特务问：“组长，咱怎么行动？”
“在哪儿？”
铁林往院门口走，看着巷子另一头的吉普车。
“跑隔壁胡同了。”
二楼，柳如丝离开窗口，往楼下去。
徐天折身跑去，说：“把铐子给我。”
车里五个人依然一声不吭，铁林看到车里人的腿上和座上，长短枪都有，五个人的手都放在枪上。铁林收回身子，不再言语，回巷子里去了。
“哥，咱不用抓他，让别人打死他得了。”
铁林走到巷口的吉普车边问：“你们是哪部分的人？”车里的人只是看着铁林，没有言语，没有行动。被轻视的滋味不好，铁林咳了两声，示意降下车窗。半晌，车窗降下来，铁林伸头进去，询问变成了质问：“哪部分的！”
“小红袄也不用抓，让别人打死得了。”
特务回：“没问。”
“不是这意思……”燕三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怎么总是这么大劲头儿呢……”
“什么人啊？”
冯青波和柳如丝在胡同里走着，冯清波停下来，咳出口血，问道：“……飞机赶得上吗？”
特务过来悄声对着铁林说：“组长，两头堵了人。”
“出门早，赶得上。”柳如丝一双泪眼望着冯青波，冯青波看着柳如丝，嘴角涌出鲜血，说：“就当我送你到这里。”
“没看见他。”
柳如丝没动，冯青波咧嘴笑了笑，说：“你非要试试，知道结果了。”
“天儿呢？”
萍萍从胡同口跑进来。
燕三赔着笑说：“天哥叫我过来的。”
“去吧……不跟我在一起，沈世昌就还是你父亲，不相信可以再试。”
铁林一愣：“你在这儿干什么？”
胡同口出现便衣军人身影，萍萍喊了一声：“姐！”
燕三迎上去：“二哥。”
柳如丝扶着冯青波，对萍萍说：“我往里走，你往外。”
这时，铁林的吉普车开过来，也停到巷口。他的车比那两辆吉普车看起来破旧，铁林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下了车，也往巷子里进去。
萍萍果断向外开枪。
柳如丝站在窗口，看下面巷子里的景象。
“林萍枪给我。”冯青波拿过萍萍的枪，吃力地指着自己的下颌说：“除非你想看见我死。”柳如丝怔愣愣的，冯青波垂下枪说：“走了。”说完，冯青波跌跌撞撞奔入胡同深处。
七个特务进了巷子，散落在柳如丝院门周围。吉普车里的人都坐直了身子，看着那些特务。燕三孤伶伶地晃过来，走到巷子一半才觉得气氛不对，停下来转着头看两拨人。
柳如丝和萍萍站在原地，四个便衣军人持枪接近，先看见柳如丝，再看见萍萍，两个女人手里都没有枪。便衣军人掠过她们，往胡同里追去。萍萍小声地催促道：“……走啊，姐。”
柳如丝家门口停着小汽车，巷子两端分别停着两辆吉普车，每辆车里都有五个人。一会儿，又开过来一辆大一些的车，车里下来七个特务。特务经过吉普车时，对着车里的人打量。
胡同里，冯青波奔跑得踉跄，他检查枪弹仓，已无子弹，只得扔下枪，转过拐角，撞上徐天。
徐天将馒头叼到嘴里，一边往外走一边从袋子里拿出照片。一张低角度成像照片被抽出来，前景是周老板的脑袋，脖子脸上都是血，后景是清晰的冯青波拿着刀。徐天怔了片刻，把照片塞回袋子里，拔腿飞奔。
两人也没言语，直接动手。起初冯青波占上风，但随即落入下风，早上那枚手雷从徐天兜里滚出来。冯青波扶着墙，他感到晕晕乎乎。燕三赶上来叫：“天哥？”徐天准备再次挥拳的时候，冯青波倚着墙软倒，晕了过去。
“多谢。”
“背回警署。”说完，徐天探头往拐弯那边看。
“前天送过来的底片，东家不敢怠慢，吩咐尽快给您洗出来。”
“您呢？”
“啊？”
徐天从拐角收回身子，说：“打听一下那帮人是谁。”说着捡起地上的手雷。
家门前，徐天嘴里咬着馒头往外走，正迎上大北照相馆的伙计：“徐警察，照片洗出来了。”
便衣军人接近胡同拐角，燕三扛着冯青波，转入胡同闪没，便衣军人追上去，转过胡同拐角然后停了下来。
另一条街上，燕三嘴里咬着窝头，手缩在袖子里提着手铐，晃晃悠悠地走着。
徐天在胡同中间捏着个手雷挡住去路，喊道：“我白纸坊警署徐天，你们在大街上到处打枪，是哪儿的人！”
铁林开着车，他从兜里掏出左轮手枪检查弹仓，里面压满的子弹，安慰着他躁动的心。
四个军人举着枪。
徐天吐出一口刷牙水说：“我知道了。”
“看见这是什么吗？”徐天拔了手雷插销：“有种杀警察，有没有种把自个儿也炸了。”
徐允诺拿着布袋一转身自己出院子了，想了想又转身回来说：“那些炸弹趁早搬走，咱家就剩这两进院子了。”
徐天往前走，四个便衣军人往后退。
徐天将布袋又塞到徐允诺手中：“我回头肯定找大哥，这拿过去他也不能要啊……”
“说话，什么人？”
“换你一条命，本来你该被杀头枪毙知道吗？你大哥那为人，怎么替你扛的也不问问。”
便衣军人盯着手雷。
“这是咱们家的。”
“不说撒手了。”
“六根条子，你劫狱什么事儿没有就回家了，你有脸我没脸。”
便衣军人有点四川口音，说：“自己人……”
徐天把牙粉吐出，接过布袋，拾起来有点沉，问道：“这是什么呀？”
“谁跟你们是自己人，你们也是警察？”
职责所在，警察两个字让徐允诺无话可说，叹口气将布袋递给徐天说：“拿着，去找大哥。”
便衣军人说：“剿总警卫处的。”
徐天边刷牙边说：“怕被人捡走炸了，先放家里回头叫军需处来拿走，我是警察，维护治安是我应做的。”说完，瞪了祥子一眼，祥子只得将两个箱子抬进屋去。
“剿总？谁让你们来的？”徐天将手雷换了只手，没拿好，手雷落地滚向四个军人。
祥子解释：“东家，大街上捡的。”
便衣军人急了，说：“都告诉你了还扔手榴弹……”说着，四个人后退伏地，徐天闪过拐角跑。
徐允诺拦着祥子，转头问徐天说：“哪来这么多炸弹，又要炸哪儿？”
徐天跑了好久也没听到手雷响，脚步慢了下来，随即加速跑。四个便衣军人在地上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大喊：“这是臭弹，追呀！”
徐天满不在乎：“不干什么。”
胡同另一边，燕三扛着冯青波跑，跑得腿脚发软，迎面撞上铁林。燕三倚着墙，冯青波在他背上一点点往下滑，冯青波晕晕乎乎地站直了身子。
徐允诺气不打一处来，冲着徐天大喊道：“徐天你又想干什么！
铁林上前关切地问道：“冯先生，您没事儿吧？”
祥子头也没抬，说：“炸弹。”
燕三回头看了一眼清醒过来的冯青波。
徐允诺一愣，说：“什么呀？”
铁林转向燕三说：“徐天呢？”
徐天咬着牙刷含糊地说：“我屋。”
“在后面。”
徐天揣着雷回到家，收拾自己，洗脸刷牙，徐允诺拎着布袋，看着沉甸甸的。祥子一伙小心翼翼抬着两个箱子进来，祥子边抬边问：“放哪儿东家？”
“人给我。”
想到这些，铁林不敢再看关宝慧，轻轻关上门下楼，走进吉普车里。车内，铁林发动了车颠颠地开走。吉普车在寒风中勉强行进，铁林也一样。
“天哥说带回警署。”
“你怎么知道。”关宝慧扁着嘴说，连日的担忧让她脸色发青，铁林看着关宝慧：“我现在就找他去。”找冯青波的结果是什么，铁林也不确定。很多时候，面对冯青波时铁林不是感到恐惧，而是心怀期待，这是一场游戏，生死是赌注。只要向上爬，死也没什么。可家里还有个关宝慧啊，自己死了，她该怎么办呢？
“起开。”
铁林走到了门边，一时间不敢回头看关宝慧。连给老婆一份安心都给不到，这个男人当的还有什么意思呢？铁林软了软语气，安慰关宝慧说道：“他找不来的，起码今天来不成。”
徐天从后奔上来，燕三赶忙大喊：“天哥，二哥在这儿呢！
“那姓冯找上门来怎么办？”
铁林去扒拉燕三说：“起开，听见没。”
“怕什么？”
徐天一边奔来一边掏手铐，赶到后，抬手揍了冯青波一拳，将其彻底打晕。
“一人待着害怕。”
铁林一懵：“哎怎么还打……”说着徐天把铐子戴到了铁林手上，另一头铐住自己。
铁林没好气地说：“那你就家里待着。”
铁林急了：“你干嘛！”
想起来徐天，关宝慧抱怨：“还怎么去呀，你们俩都闹翻脸了。”
“人扛回警署，枪给你，有情况开枪。”徐天将腰后的枪拔出，扔给燕三。
喝完两碗药的铁林，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为了你每天喝苦水，还能怎么样？吞下了苦水，铁林理直气壮地说：“早就想出门，一宿等天亮……去不去徐天家？要去快点起床。”
“松开我！”徐天看了看冯青波，回手将铁林头发一通胡撸，弄得与冯青波一样乱，他打量一下，满意地看到两个人的身形有那么四五分相像，随即和拉铐在一起的铁林往另一个方向跑。
还剩一碗，日子总是这样，离“圆满”总差那么一点，就这一点永远填不上，关宝慧并不开心，看着没喝的那一碗药又有些委屈，说：“这么早出门。”
燕三背起冯青波向另一个地方跑去。
两碗喝完，铁林匆匆放下碗，说：“那碗不喝了，等会儿再热一下。”
铁林踉踉跄跄地大喊：“徐天，我真跟你翻脸啊！”
铁林家的小炉子上，药罐冒着热气，关宝慧坐在床上，看铁林喝了两大碗中药，这药里是她对生活的唯一一点不满足，似乎喝下去了，自己的日子就能离幸福更近一些。
四个便衣军人看见两个铐在一起的人，一人被一人拖着踉踉跄跄，闪过胡同拐角。军人一边开枪，一边追了上去。
“还扔街上？到警署我让老胡报告城防军需处来拿。”徐天说着将手雷揣入兜里往回走，走了两步，回头冲着围观的人摇晃着手雷：“都散了，大早上的不怕被炸死啊！”
子弹击在胡同墙上，土石飞溅。徐天将铁林拉到身前，自己对着子弹来的方向。
“把这些手雷拿家里干什么？”祥子没心思揣摩徐天的计划，他只是单纯害怕手雷。
“要害死我啊！”
徐天捏着一个手雷站起来，说：“别拔这销子，轻着点捡不会有事的。”
“要死也是我先死，你是我哥。”
祥子面露难色：“啊，用手捡啊！
“把铐子松开听见没？”铁林的威胁非常无力。
徐天看着满地的手雷和周围的人，说：“收拾到箱子里抬家里去。”
“一会儿跑不动，你那招再使一遍看管不管用。”
祥子吓得后退两步，咂了砸嘴说：“这怎么办呀？”
“哪招？”
徐天瞪着眼，说：“把半条街炸上天都行。”
前头堵过来两名便衣军人，徐天和铁林停下来，后面四个便衣军人追到。
家门前，几个车夫和小贩将看热闹的人围成半圆。徐天拨开人群，蹲下去看着那些两箱炸弹。祥子怯生生地问：“能炸吗？”
铁林下意识大喊：“国民政府国防部二厅保密局北平站行动处！你们都哪个单位的！”
徐天穿衣拉开门，问道：“发生什么事了？”门外的祥子说：“家门口有两箱炸弹。”话还没听完，徐天立即跑了出去。
军人怔着，看清不是冯青波，慢慢放下枪。
离炸弹只有一墙之隔的徐天家，徐天躺在床上，他带回来的存取条子扔了半床。外面响起敲门声，徐天从床上忽然坐起，听见是祥子的声音：“少爷，少爷！快到门口看看，外面围半街人了。”
“管用。”徐天嘿嘿一乐，看军人们退去，分别消失在胡同两头。
人穷惯了，命跟着就贱，也就顾不得什么危险了，祥子放下车，直接把小贩推到一边：“炸死你，也别让人捡。”
“我二处四组铁林，你们是哪儿的！”
小贩放下独轮车，蹑手蹑脚上前，说：“捡捡……”
“剿总的。”徐天还在那儿咧着嘴，铁林扭头看着徐天。
祥子拉着空车到小贩跟前，说：“别动，你先在这里看着。”
“党国里头也有自己跟自己也不对付……”
寒风里，一个小贩推着胶皮独轮车，吆喝着：“年糕嘞，年里的糕年关嚼，年关里嚼完来年高，年糕……”小贩的胶皮轮压着什么东西，车子差点歪倒，一枚圆滚滚的铁疙瘩滚出老远，缓缓滑到街边。小贩歪着车过去，百无聊赖地用脚一踢，铁疙瘩继续滚，滚到三五个铁疙瘩一起时，小贩就不踢了，他看清是美式手雷。小贩将车往前推，手雷越来越多，最后是摔在街边的两只破木箱，里面都是手雷。小贩惊叫着：“哎……有人吗？炸弹，哎！”
“你不是党国的？”
猩红的宫墙露着荒凉，小骆驼挨着墙缓慢行走，看起来心事重重。珠市口街上有早起的行人，街道上有昨晚军车过后的混乱痕迹，一些沿街停着的人力车倒了。
“……我什么时候我都是我自己的。”
1949年1月18日，农历腊月二十。
天坛机场，飞机螺旋桨轰转。飞机下乱哄哄的，有军人检证放行。没证的人强行要上，哭天喊地被架走。柳如丝和萍萍验证过岗哨，两个人走到飞机跟前，递出证件。
田丹将五张纸团起来，扔入火盆，火焰腾起，纸一点点烧成灰烬。
军人有些诧异道：“没有行李吗？”
田丹查看表格，手停在结构图上，片刻，她的手指又开始游走。下班的狱警从更衣室出来，通道重新涌满了人，狱警更衣室里面空了。田丹的手指继续游走。一扇通向院子的小门打开，下班的狱警陆续从小门出来，进入院子，小门一直开着，院子里停着那辆囚车，有落单的狱警，拎着自己的东西匆匆跑出来，狱警们陆续走向大门，那扇唯一的小门开着，有狱警站在门边，一个个下班的狱警向小门边的狱警打个招呼出去。
“……没有。”说完，柳如丝和萍萍上了飞机，萍萍看柳如丝的脸色，柳如丝面无表情坐着，飞机舱门关闭，开始滑行。柳如丝闭上了眼，她眼角有些湿润。
监舍里各道门禁哐哐响，当值的狱警在交班检查囚犯监室。下班的狱警在更衣室取自己的私人物品。
飞机滑行一段又停了下来，有军官从前舱过来喊：“超重了！”。军官和士兵重开舱门，抓起舱边的行李便往下扔。乘客炸了，与军官论理撕扯。军官掏枪挥舞，乘客丝毫不惧。
狱警们在通道里行走，经过囚犯物品存放处。两拨狱警往两个方向分开巡逻，田丹手指交替在结构图和看守换班表上游走，监狱内部通道空了。
柳如丝从座位上起来，往机舱门走。萍萍也起来跟着，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乘客提起扔出来的行李又往机舱里塞，军官没有再阻拦，柳如丝经过机场岗哨，继续往外走。身后运输机冲天而起，萍萍转身回看，柳如丝头也没回。
监舍里，田丹从衣角里取出四五个小纸团。一点点展开来，是三张监狱结构图和两张看守换班表。
街道上，徐天和铁林铐在一起行走，路人纷纷侧目。
“大家拿的份里有我的了。”
“要走哪儿去，打算铐我一辈子？”铁林问徐天。
“谁都得拿，封口闭嘴。”
“早上吃东西了吗？”徐天看铁林。
“我用不着。”
“就喝了两碗药。”铁林没好气地回答。
“我们一人一根，留一条。”
“羊汤火烧吃吗？”
十七掏出两根小金条，说：“一根是前些天老大给的，还一根是后来给的，说好给您。”
“羊你大爷！”
狱警们有秩序地四散，华子看十七提着东西过来站在角落里，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华子走到他跟前，十七放下东西，手往怀里掏着。“掏什么？”华子问十七。
“我大爷是你老丈人。”
监狱的通道里都是狱警，他们面带喜色。华子四处奔走着嘱咐着大家，说：“值晚班的人继续值晚班，值白班的人可以走了，不要乱，像平常一样交班查监，从内部通道走，牢房里头道门禁不要过人，回家把嘴都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