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儿,过来。”徐天喊燕三,回身再拍驾驶室顶,“停车!”
男人诧异:“北平还有警察?”
男人见状突然跃起,翻出卡车侧护栏跳下车,拔腿便跑。徐天和燕三也欲翻出去,不料卡车踩了个急刹车,一车人跌在一起。待徐天和燕三翻身起来,男人已奔入胡同消失不见。徐天和燕三跃下车追去,男人在前跑,徐天和燕三奔入胡同。两人分头追,徐天在胡同里奔跑,然后停下倾听,他退回一个岔口,听着脚步过来。
“警察,白纸坊警署的。”
徐天屏着呼吸,脚步近了,却是往另一个方向,徐天快步追上去,看见前面的背影。背影走得急,徐天起身上去抓住,背影扭过脸,却是个白胡子老头。徐天松开老头,往来时的胡同跑,胡同里有夜行的妇人和街坊。徐天一个个看过去,越来越失望。徐天疯狂地跑,漫无目的地跑,在无人的胡同拐角,他又听到了脚步。徐天不再等待,循声追过去。前面有个黑影在慌乱地四处找路,徐天从后追上去,扑倒黑影死死摁住,定睛看清却是燕三,徐天还是摁着,和燕三一样喘着粗气。然后他渐渐松开,对着空荡的胡同大声嘶吼。
男人也着急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半晌,燕三小心提议到圣心医院蹲着等他回去,徐天样子像要吃人一般,说:“换你还回去?”
满车的军人看着徐天,徐天完全不以为意,起身去拍卡车驾驶室顶,徐天跟司机大喊:“劳驾,停车。”
燕三失望地蹲在墙边,“去蹲着。”徐天镇定了一会说道。
徐天愤恨地看着男人,说:“老天有眼,共产党不让你们这些坏人走。”
“您呢?”燕三问。
男人皱了下眉,问徐天到底在说什么。
“杀人。”
“今天早上那个没死的女人送圣心医院了,怕打照面让人认出来,所以待不下去了是吧?”
燕三不敢再多说,徐天踹倒了墙边堆着的木材,胡同回荡着他的咆哮:“见到他就杀,凭什么不杀他?”
“是。”
燕三担心地看着徐天,“去蹲着。”徐天说完率先跑起来。
“在北平独居?一个人住?”
黑夜的寒风凛冽,路上行人已稀疏寥寥,铁林的车开到树林里,熄了车头灯。后车也熄了灯,特务们陆续下车。
“有时候。”男人迷惑地回答他。
“处长,没进先农坛呢!”特务提醒铁林。
“会不会?”
“我先过去,都矮着点身子,我动手你们再动手,我开枪你们再开枪。”
“动刀之前会不会抽一根。”徐天看着男人眼神犀利,男人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特务忐忑地看铁林问:“就来我们几个?”
“不会,谢谢。”
“够了。”
“抽烟吗?”徐天看着男人问。
“对方多少人啊?”特务担心地问。
徐天一点点挪过去,挪到那个清瘦男人跟前男人灰头土脸,沉浸在机场被炸的绝望里。徐天从怀里拿出照片,与男人的脸对照。男人同时在现实里和照片里盯着徐天。徐天笑起来,将照片塞回怀里。
铁林心里也七上八下,但强装镇定道:“对头是我大哥。”
露天的卡车厢里,徐天燕三和一些沉默的军人、平民挤在一起。军人和平民都是从机场回来的,有人两手空空,有人捂着行李。后面还有几辆车跟着,街灯车灯一晃一晃,夜风吹在脸上,烈烈的。徐天在车里看了几圈,随后盯着一个面容清瘦的西装男人。
“干自己人?”
人力车拐入小巷了,狱警彻底被甩掉。
“是不是自己人我说了算,目标是个女的,女共党。”铁林说完,领头往黑暗里去。一会工夫,铁林走到先农坛空地中间,四处无人。此时,远处的车灯越来越亮,金海的囚车也开到了先农坛,车灯刺到铁林身上停住。金海在车上见铁林,打开车门下来。
“槐花胡同8号。”
铁林抬手挡着光,喊:“大哥,是我!”
“咱们奔哪儿啊?”车夫大声问田丹。
金海走到铁林面前,往四处看。
车夫撒开腿跑,两个狱警被甩开了
“就我,不用找了,沈先生没来。”铁林说。
田丹说:“不用,越快越好。”
华子和狱警们也下了车,站在车两侧,金海扭头看向铁林。
“不用等那两位爷?”车夫问。
“今天您和天儿、田丹一起在珠市口吃的早饭,我都知道了,您不是和沈先生一块儿的吗?四十六根金条还给咱们,还说沈先生局气。”
田丹跟车夫说:“再跑快点。”
金海察觉出不对,问铁林:“你来干什么?”
车夫拉起来,两个狱警小跑跟上去。金海目送田丹远去,半晌才又走向囚车。田丹坐在人力车上,扭头看金海的车已经启动向远开去,后面两个狱警正小跑着跟着自己。
“杀田丹,在车里吧?”
金海看田丹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挥了挥手,对车夫说:“走吧。”
金海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没想到铁林还是走到这一步,说:“铁林,你魔怔了。”
田丹坐上人力车,抚着把手看着金海说:“你当心。”
“大哥,您看清楚,我还是原来的铁林,抓共党、叫您大哥。开始您说田丹把徐天忽悠了,现在是您自个儿被她忽悠了,共党在你牢里关着怎么去珠市口吃饭了?上这儿来干嘛?是要跟共产党对付沈先生吧,这还是党国天下,沈先生正管着京师监狱,您都不是魔怔,是要反了!”
车夫大着胆子拿过钱收好:“哎,有多快跑多快。”
华子在车边看铁林和金海争论,狱警们面面相觑,铁林越说越坚定:“换个人跟这儿等着,您就死了,我是来救您的大哥。”
金海先是一愣,又忙从身上摸出一些钱,跟着田丹走向人力车夫的身旁,车夫看着黑暗里一堆狱警,惊惧得很,金海将钱给车夫,嘱咐道:“跑快点儿,别出岔子。”
金海皱着眉头看铁林说:“怎么个救法儿?”
田丹思索一下,觉得金海说的有道理,她也有事情要做。她答应了下来,田丹刚要离去,又停了下来,转身问金海说:“带钱了吗?”
“把田丹弄出来,当着您狱里兄弟的面杀了她完事,咱兄弟还跟从前一样。”
田丹依旧看着金海,金海想了想说:“和沈世昌打电话的时候,你说他那么快答应去先农坛是有点不太对,我一直琢磨,不去也不行,但你就别露面了。”
金海哼了一声:“轮到你指使我了。”
“抓人这种累活你也出不上力,抓回去让你见着就行。”
“没错。”
狱警哎哎地答应着。“为什么?”田丹问金海。
“我要不答应你呢?”
两个狱警面面相觑,田丹也跟着下车,“路上绕着点,别碰到宪兵。”金海嘱咐道。
铁林看眼华子和一帮狱警:“您自个儿作死,问问手下兄弟跟不跟您一块儿作。”
金海让狱警停车,车停下来。金海下车拉开后车门,一车人看着他,他让两个狱警送田丹回监狱。
“我的兄弟我知道。”金海看着铁林。
机场附近停着一辆军用卡车,不少人正往车上爬,徐天低头看着手里的外科医生照片,纠结要不要跟上去。北平街道上划过一辆囚车,华子坐在后边,心情忐忑。田丹看着手表上的时间,离九点不到十分钟。铁林开着车,特务们面无表情。囚车经过黑暗的街道,有人力车停在街边。
“那问问我兄弟。”铁林招招手,八个保密局特务从暗处潜出来,提着枪把囚车和狱警们都围了。
燕三听到对话,念及大缨子也心急如焚,问徐天:“天哥,还找吗?”
金海扫了眼几个特务,警告之意很明显,问:“要动手是吧?”
徐天无意识地倒退了一步,他看着柳如丝,满脑震惊混沌,柳如丝转身带着萍萍离开。
“谁敢跟您动手?谁敢啊?我是您兄弟!好好想想,一个陌生人的田丹,命不会比刀美兰和大缨子还金贵吧?”
柳如丝直视徐天,又变成柳爷,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金海越听越不对:“你什么意思?”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您当沈先生?沈先生还把您当明白人,把缨子和刀美兰扣住了,只要你死田丹她们就没事。”
“在家。”
金海怔了好半晌,直视着铁林,眼神狠厉,问:“沈世昌为什么扣她们俩?”
“他在哪里?”
铁林对上他的眼神还是有些心虚,但还是壮着胆子说:“我让扣的。”
“我爸。”
“你让扣的?”金海不敢相信地看铁林。
徐天回过神来,急急地问:“谁扣的刀姨和金缨。”
“这样您才能明白自己到底在意谁。”
徐天彻底傻了,柳如丝看着他的样子,补充道:“九点。”
金海控制着自己,他必须得弄清楚更详细的情况,问:“倒也是,扣在平渊胡同了?”
徐天根本不相信柳如丝的话,柳如丝怜悯又抱歉地看着他说:“刀美兰和金海的妹妹扣在司法处,金海会为了救她们杀了田丹。”
“司法处,明天小朵入土,她们俩去司法处签字。”
柳如丝回想到徐天之前说起小红袄的事,没想到世道乱成这样,他仍没有放弃。柳如丝看了徐天半晌,她的心里酝酿出了一些善意。燕三跑到徐天身边,柳如丝告诉徐天:“今晚田丹和金海在先农坛要抓我父亲,铁林出卖了你们,田丹会死在金海手里。”
金海苦笑了一下,说:“你还知道小朵要入土。”
“第一次去东交民巷告诉你了。”
铁林不看金海,他扫了眼囚车:“从徐允诺那儿听到的。”
“什么人?”柳如丝困惑。
金海深深叹了口气,心里对铁林的最后一点期待彻底破灭,说:“铁林,咱们可是兄弟。”
“抓人。”
“前两天您站在监狱院儿里把我和徐天放了,回家想想真是对不住你,做兄弟的老让您受累,让您罩着,也该我受受累,罩着点您和天儿了。”
柳如丝看了看徐天手里的照片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金海顺着他的话,笑了一下:“早说嘛。”
机场铁网门口,大批的人往外涌,中间夹杂着人们的喊叫声。柳如丝和萍萍被人群裹挟着向外,焦头黑脸的徐天拿着外科医生的相片,和燕三在铁网门边,一个个注视着出来的人。柳如丝看见了徐天,心里稍安,徐天也看见了柳如丝,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目光划过。柳如丝和萍萍挤出铁网门,之前的那几个宪兵看见徐天,又走过去。燕三与几个宪兵撕扯起来,宪兵去摁徐天。柳如丝的目光一直在徐天那边,于是她停下来,又返回去。萍萍留在原地,她看着柳如丝出示了上飞机时的那张纸,宪兵便松开了徐天。
“说啥?”这下轮到铁林疑惑了。
囚车停在监狱院子里,候着十几个精干狱警,田丹和金海、华子从小门出来,田丹和金海坐入前座,华子带众警进入后车厢,车子轰鸣,车灯在黑暗中照得很远。
“我该喊你大哥。”金海嘲讽得不能再明显了,铁林难堪,但假装听不懂:“那不能够,田丹从车里弄出来吧,咱们别僵了……”
长根挂上电话,重新闭目养神。
突然金海一拳打在铁林小腹上,铁林噎了声音:“又打我。”
长根坐在司法处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屋内还有两个便衣军人,保梁还在,他还是一脸死性。桌上电话响了起来,长根去接起来,对着电话里的沈世昌汇报道:“先生,人在,放心。”
金海又是一拳,铁林格挡还击,但不是对手,金海一拳接一拳揍在铁林身上。特务和狱警都没上前帮忙,铁林掏出手枪指向金海说:“再打一个试试……”
“明白。”铁林放下电话走出小办公室,八个特务跟着他,铁林此刻觉得自己要去完成一件大事,他完全蜕变了。走到院里,铁林与三个特务上吉普车,五个特务上另一辆车,两辆车同时开出。
金海没犹豫,夺了铁林的手枪,扔在地上,开始抽铁林耳光。
铁林返身接起来,沈世昌的声音传来:“不要失手,田丹今晚一定要死。”
黑暗里,响声清脆,铁林连滚带爬,说:“……我是京师监狱狱长!任命明天就下到狱里,你的手下全是我手下,你通共犯上……”
华子拉开门,田丹拿了桌上冯青波那支匕首和金海出了办公室。保密局大办公室里,八个特务在检查枪支。在铁林准备离开时,处长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
铁林摸到了地上的枪,他抓起来向金海头顶上方开了一枪:“你不要逼我!”
金海看看墙上的挂表,已经快到时间。田丹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将鬓角的头发重新用徐天买给她的发卡别起来。
金海停下身子,铁林喘着粗气,眼冒火光:“把田丹带出来!想保缨子和刀美兰的命就杀了她!你不杀我杀!”
柳如丝站住了,怔愣在原地。
金海看着发狂的铁林难以置信,铁林冲囚车里喊:“田丹,下车!”
萍萍和地面的宪兵接住跃下机舱的柳如丝,宪兵们拉着柳如丝离开飞机。柳如丝一步三回头,只见飞机引擎燃及油箱,机体爆成了一团火球。
特务接近囚车,一伙狱警挡着不动,铁林提着枪过去,到华子面前:“起开。”
燕三朝他摇摇头,徐天着急又颓丧。田丹的速描落在机腹某处,被火舌卷没。徐天看看四周,心里的火气都发泄到下方的铁架上,他开始用脚踹,踹了不知多少下,机体下方露出跑道的硬地,燕三与徐天一起向下踹。
华子挡着车门没动。
机腹里,徐天大声问燕三:“看到小红袄了吗?”
“天一亮我就是京师监狱狱长!金海告诉你们上这儿来干什么的?抓沈世昌?他反你们也要反,北平还是不是党国的天下,你们的老婆孩子家里人都住在北平!疯了?华子,你是仗义人,念金海是老大,他也是我大哥,这是帮他还害他呢啊华子!懂不懂事?”
萍萍用力把柳如丝拉走,柳如丝满脸是泪。
华子纠结了,铁林扒拉开华子,一伙狱警没有再阻拦,特务们搜车。片刻,特务从车上下来,朝铁林摇头:“车里没人。”
机体震动起来,是引擎下面的支撑轮胎爆了。机舱向另一个方向倾斜,杂物冲过来,彻底掩盖了徐天和燕三下面的缺口。
铁林提着枪自己上车内外看了一遍,果然没见田丹,气愤地下车,几步迈到金海身边吼:“田丹呢!”
徐天朝他和她咆哮:“要炸了!”
金海抬头看着铁林,平静地问他:“大缨子和美兰在司法处?”
“您在这儿。”
铁林不回答他的问题,命令特务去去槐花胡同,金海从后喊铁林:“铁林,美兰和缨子掉根毛,我就活扒了你。”
萍萍也拉着柳如丝喊:“姐,走啊!”柳如丝还跪在甲板不动,燕三索性钻下去,徐天着急地说:“你下来干啥!”
“您有这能耐吗?今天是您最后一次打我,最后一次了大哥,从明天起学着认怂,要不然日子不好过。”铁林说完,提着枪径直往外走,特务跟上去,空地上剩下金海和一伙狱警。
燕三伸手给徐天,柳如丝也跪着朝徐天伸手,徐天大喊:“……滚蛋!三儿,滚蛋!”
金海咬着牙,看着铁林消失在夜色里。此时两个跟丢田丹的狱警跑回来,站在原地喘粗气,金海看着俩人。
萍萍一声不吭,准备钻回去,一只手将萍萍提起来。柳如丝看到一张脸露出来,是徐天,徐天蹲下身看了一会儿柳如丝,探身钻下来。柳如丝已经被熏得有些迷糊了,她不住咳呛着,徐天大力拆了卡住的东西,将柳如丝托上去。燕三在机舱甲板把柳如丝拉了上来。
其中一个狱警说:“田丹半道上自己走了,没回狱里。”
柳如丝在火光里被映红了脸,她抬头望着萍萍,绝望地喊:“你走吧。”
“跑哪儿去了?”
机舱里所有人都逃光了,柳如丝在机腹里,用一个金属棍撬拆了卡住的东西。萍萍脱困上到机舱甲板,返身去拉柳如丝。此时柳如丝脚底支撑塌陷,她落到比萍萍原来更险的地方,以萍萍之力无法再将柳如丝弄上来。
“车奔西去,没追上。”
但戴先生那头挂了电话,沈世昌面色严峻。
金海的脸上阴沉得像是结了冰,他坐进车前座,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手枪。一伙狱警忐忑地看看华子,又看金海。
沈世昌还想要分辩,说:“我好自为……”
“老大?”华子很紧张。
“多年老友,我已经提前通知你了,好自为之。”
“回监狱。”
“肃整小组谁负责?”
华子听后如释重负,招呼众狱警:“上车,回了!”
“上面有你的大名。”
华子开动囚车,金海问华子说:“枪械库钥匙今晚在谁手里?”
沈世昌脸色阴沉下来,但语气仍然平和:“我有什么好准备的?”
华子又忐忑了,他含混不清地说:“大刘。”
戴先生顿了一下说:“还有个事你要准备一下,共产党华北城工部给剿总一个名单,疑似破坏北平和平解放人员,剿总已经成立内部肃整小组,从今天晚上起逐个谈话。”
铁林狠踩油门,将车开得飞快,特务问铁林:“处长,咱们这是要干嘛去?”
“好事情。”沈世昌手上的扳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摘掉了。
“北平站没了,以后别叫处长,愿意跟我干就干,不愿意干一会儿下车走,不拦着,往后发达还是窝囊就看今天晚上了。”
“是王克俊通知解放军炮击的,华北剿总和委员长彻底决裂了。”
特务们面面相觑,车里只有铁林一个人打了鸡血一样双目赤红,他开着车在黑暗的街上横冲直撞。
“听见了。”沈世昌的语气难辨情绪。
小耳朵的人还在槐花胡同。一辆人力车摇晃进胡同,停到8号院门前,田丹下车拍了拍门环。胡同很安静,门环的声音往胡同两头回响,胡同两头都是小耳朵的人,田丹从那边收回目光,院门打开,开门的是七姨太。
檀木架子上电话响,沈世昌接起来,戴先生的声音传来:“老沈,天坛机场被共产党炸了,你那里听到炮击了吗?”
七姨太问:“找哪位?”
柳如丝终于搬开一些空间,下到机腹杂物缝隙里,从下方撬搬卡住萍萍的物件。柳如丝脚侧不远就是引擎的熊熊大火,萍萍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
田丹礼貌地说:“我找沈伯父。”
柳如丝一边用力搬东西一边喊:“闭嘴!”
“你哪位?”七姨太问。
萍萍挣扎着抬头喊:“姐,不要管我了!”
檀木案子上电话又响,沈世昌接起来,还是戴先生。
机场机舱,萍萍卡在货物和破损的机舱腹部结构里无法脱身。引擎着火蔓延到机身,机舱里的人往外挤逃,无人在乎别人生死,柳如丝在搬动杂物,试图拖出萍萍。
“老沈,肃整小组在杜长官家里谈话,等下就往你那里去。”
燕三和徐天两人分别拿着一张照片和一张速描,迎着往外的人流,一个个辨认,接近着火的机舱,探照灯乱晃,根本无法辨清人脸,徐天绝望地四处乱转。
沈世昌预感不好说:“肃整小组要干什么?为什么找我?”
徐天将外科医生的相片从人头上递过去:“看清楚了!”
“共产党破坏和谈的名单上有你。”
“天哥!”
“我一直是支持和谈的!谁都知道。”
“三儿!”徐天大喊燕三。
“就是谈谈,没人证明你不支持和谈就过去了。”
炮击已停,飞机起火,机场内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往机场外涌出,伴着惊恐嘈杂的声音,徐天和燕三逆着人流向机场内冲去。
沈世昌表面镇定地问:“肃整小组负责人是谁?”
“在家歇着,明天给涂大夫送面锦旗。”说完,铁林开门出去,只留下关宝慧一个人手足无措地坐在梳妆台前。
“我。”
“不出门还能干啥?”铁林坐在床边回头,关宝慧不放心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沈世昌彻底不淡定了,说:“你有什么资格肃整。”
“出门啊?”
“要不是我,连给你报信的都没有。”
关宝慧停了动作,铁林也掀开被子,叼着烟穿衣服。
沈世昌表情沉重地挂了电话,转身却看见田丹站在自己身后,像是见到了鬼一样。
“还收拾啥?”铁林问道。
七姨太笑着跟沈世昌说:“老沈,找你的,说她爸爸田怀中和你老早认识。”
外面的炮声弱了下去,双人床停止抖动。铁林从被子里钻出来,披着衣服,公然坐在床上抽烟,关宝慧起身掀开被子,在梳妆台前整理妆容。
沈世昌怔了半晌,问七姨太:“家里还有人吗?”
徐天仰头看着天空,已经没有宪兵搭理徐天和燕三。没起飞的四架飞机撞停在跑道上,舱门打开,军人纷纷往下跳,空中两架飞机盘旋落下来,向停着的飞机那边滑行,众人惊恐,另一架紧接着落下来。后降落的飞机撞上之前的,引擎起火,机场一片混乱。
“没有几个,长根下午带人走了。”七姨太回答。
远处炮火更密,金海心里也很难过,他后悔自己在出事那天不该数落小朵。
“门关上,你不要进来。”
“见他第二次,我对他说,有很多连环杀手是找不到的,尤其在这种时候。”
“噢,喝茶吗姑娘?”七姨太问田丹。
金海一时有点恍惚,他想了想,说:“两三年。”
“不用,谢谢。”田丹朝七姨太笑了笑,七姨太退出去,田丹掩了房门,锁上门。她转身看着沈世昌,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
站在金海办公室,能从铁窗看到远处炮弹映红的一片天空。金海看着田丹站在窗前,听见她问:“他和小朵在一起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