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海站起微微俯身道：“不算，我求柳爷办事。”柳如丝冷笑一声，反倒显出点妩媚：“这人真给脸不要脸，都坐这儿把曲儿听了，还说不算好朋友，戴先生您说我交的都是什么朋友。”
柳如丝说：“小宝歇会儿……戴先生不好意思，刚来个人我让他坐这儿了，您可能没听见动静。”戴先生问：“是好朋友？”柳如丝看着金海问：“算朋友吗？”
戴先生笑着，搂过顾小宝，金海越来越不自在，柳如丝对着金海说：“你瞧说你两句，脸帘子还放下来了，这么不经逗。”金海问：“您叫我来干什么？”
顾小宝一曲唱罢，戴老爷子风雅合掌，乐师退了出去。
“钱的事儿啊，皇帝不急太监急，找着往外倒的路子没？”
顾舍一楼大房，有小姑娘伺候茶水。一只竹笛伴奏，顾小宝在唱着昆曲《游园惊梦》。柳如丝有些心不在焉，但附合地坐着。戴老爷子和着节拍，微摆脑袋一副入迷的样子。一个姑娘从外拉开门，送进格格不入的金海。柳如丝招呼着金海坐到自己旁边，示意他别惊动戴老爷子。金海尴尬地坐下，看着摇头晃脑的戴老爷子，板着身子也不知道该如何与柳如丝说话。
“正找，快了。”
便衣让开向里的道，金海郁闷地跨进院子。
“找的谁呀？别是我认识的。”
“柳如丝。”
“也没准儿，就算是多认识个人帮着说话，也比我活生生求您强。”
金海问：“不找不能走了是吧？”便衣和卫兵也不吭声。
“你求过我吗？”
金海想了想掉头往回走，便衣喊：“站住，问你找谁？”金海转身说：“不想找了。”便衣摆了摆手，四个卫兵将金海堵住。
金海没说话，柳如丝接着说：“就来跟我认了个错。戴先生，这人是京师监狱的狱长，金海。”
“找谁？”
戴先生笑了笑问：“幸会幸会，金先生也爱清音雅韵？”金海很干脆地说：“听不明白。”
金海犹豫了片刻说：“找人。”
柳如丝扯了扯唇角，嗔道：“话没说完呢，前一阵儿金狱长伙着几个兄弟打算劫我，后来跟我认了个错算没事儿了，我惦记别吓着人家，请他过来听个曲儿，他还带着火儿，您说气不气人。”
便衣问：“干什么的？”
戴先生说：“金先生这就是你不对了。”金海低头，毫无诚意地欠了欠身，说：“是我不对。”
金海下车，打量着四周的一切，慢慢往里走。沿着胡同没走几步就来到顾舍门口，门里面飘出丝竹昆音，门口站着四个佩短枪的卫兵，另有两个穿中山装的保镖。
顾小宝搀起戴先生：“戴先生我们上楼去，别碍着柳爷说话。”戴先生说：“金先生刚来，这样好吗？”
小汽车停到胭脂胡同口，胡同太窄开不进去。萍萍下车，给金海拉开后车门。萍萍说：“顾舍，往里走右手第二家。”
金海立即回答：“合适，您去您的。”戴先生笑着说：“好好好……”
“有人会见他。”
看着顾小宝携着戴先生出去，柳如丝转向金海说：“还合适，还您去您的，知道戴先生什么人吗？”
“您见见我大哥，田丹把事儿告诉他了。”
“是谁我也够不着，不打听。”
“他见了田丹，跟共产党沾上了。”
“行，你能耐大，不聊了，回吧。”柳如丝有些气闷，她弄不明白金海怎么就转性了。
“他能有什么事，整天就逮杀人凶手，跟党国大业都沾不上。”
“把我叫来，又叫我回？”
“从现在起你的事是盯着徐天，他干什么告诉我。”
“多横呀，比我还横。”
铁林抬眼看了看冯青波，迟疑地说：“到不了那份上吧，我还要带大哥见您呢！”
金海起身往外走，柳如丝急了：“站着！寻着哪方菩萨了呀？还是转性子拿钱不当钱了？”
“为了做处长，兄弟能不能杀？”
金海转回身子，身板笔直语气恭敬地说：“柳爷，南城这一片人家也尊我金海一声爷，钱您黑着，我半句也没有不敬是不是？您让我自己找人想辙，我就想法儿找，没找着之前也不好意思来跟您说把钱退给我。您是强龙，但杀人不过头点地，别一回一回地把我当猴耍。”
铁林咬着牙说了个狠的：“做处长，行吗？”
“咱们本来好好儿的，换钱抽成，梁子不是我结的呀？”
“办好有关田丹的事情，你想得到什么好处？”
“我们兄弟仨结的，所以我认。”
“冯先生，您也别嫌弃，我从前要不废您能使唤我吗？在您手里不废不就行了？”
“头一回要让你办个什么事儿结梁子来着？”
“如果你是个废物，现在还是个废物，在保密局里一样，在自己的把兄弟眼里也一样，这你明白吗？”
“叫我杀田丹。”
“铁林，在前门车站你看见我杀田怀中，本来应该把你也杀了的，但现在做了组长，你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冯青波盯着铁林，但铁林毫无畏惧，破罐子破摔地说：“好事，对您也是好事。”
“这回我想进你的地盘见见田丹。”
“谁说大哥不让我见，刚见了。”
金海怔了半晌，问：“为啥？”
“金海不让你见田丹，但徐天可以见？”
柳如丝说：“你一块儿，陪我问她点事儿，问完再送她见阎王。”
“您知道他叫徐天？刚我去狱里他也在。”
“这可能不太行。”
冯青波皱起眉头问：“什么时候的事情？徐天找田丹。”
“是吗？”
冯青波还是等着铁林往下说，铁林继续说：“大哥金海您知道，三弟是警察，女人刚被不知道谁弄死，他也找田丹问凶手的事儿。”
“要是前几天这人情也就给您了，现在有些不敢信您。”
“俩把兄弟，娶过俩媳妇，前妻是大哥的妹妹，现在这媳妇从前是我三弟的主家，旗人。”
“那这样，别拦着你兄弟铁林见田丹。”
“还有呢？”
“这事儿也知道？您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妈死的早，老爷子第九集团军59师的，民国27年死在武汉会战，头几年老爷子把兄弟还有关照，把我放到南京，后来靠自己，再后来总算回北京，房没了亲戚也没了，仗着南京混过，到北平站盯个差事。”
“就眼前儿这时局一般人能帮着你们往外倒小黄鱼儿？”
“说说自己，我还不了解你。”冯青波猜到会是这种结果。
金海坐回去问：“您也在旗吧？”
“刑是我大哥上的，田怀中死也是从大哥那儿知道的。第二拨人啥时候来，她跟我大哥说了。”铁林将肉放入嘴里，恣意地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着冯青波。
柳如丝笑着说：“别套近乎儿，东北长的，打小没在北京住。”
“你的意思是上刑了，什么也没问到，反而告诉她田怀中死了。”
“我是拦着铁林见田丹，但也没说不让见，我们兄弟之间的事儿怎么烦您劳神了呢？”
“她知道田怀中死了，我告诉她是我杀的。”
“我劳神操心的命。”
冯青波把筷子也放下了，看着铁林说：“那她跟你说什么了？”
“铁林不能去求您对吧，求您也不会给这面儿。”
“没跟我说。”
“那是。”
从锅里夹出肉，冯青波用筷子夹在碟子里却没有吃，继续问：“第二拨人什么时候来？”
“柳爷，您路子真野，我想拜的菩萨先给您传话了。”
“上了。”
柳如丝有些不明白，但金海明白了。他心里有了几分把握，接着说：“好事儿，说明这尊菩萨管用，连您都得听着，冯先生是吧？”
冯青波问：“上刑了？”
柳如丝明白了，笑笑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冯青波将锅里的肉仔细地拨散。铁林说：“我请客，正好带了请客的钱。”
金海重新站起来，神态跟刚进来的时候大不一样，说：“劳神给冯先生送个话，请他抽空见见我，田丹把事儿告诉我了，那事儿可是有日子的，您别耽误党国的事儿，也别耽误我的钱去南边。”
铁林狼吃得吞虎咽：“叫我来这儿不就是吃的吗？”
金海拉开门走了，柳如丝半天还怔着。金海神清气爽地从院里出来，见两个便衣站在门口，金海示意他们让路：“别挡道儿，在南城也敢横。”
冯青波指着桌上唯一的一盆肉：“你知不知道，整个东来顺一天只有半斤羊肉，北平的屠夫都没事干了。”
便衣面面相觑，看金海走下台阶，沿胡同晃了出去。
冯青波用筷子指了指空着的位置：“吃。”铁林忐忑地坐下来，破罐破摔的劲头又涌现上来，铁林抄起筷子夹了一大坨肉投入铜锅。
监狱储物室狭小阴暗，十七从许多筐里找出田丹的东西。在田丹的大衣、裤子、围巾、鞋子、那双红绳系着两头的并指手套之间寻找药瓶。华子推门进来，十七转身说：“华哥。”
转过大厅，进入一间包房。铜锅火炭热腾腾，只有冯青波一个人。“东西上齐了，二位慢慢用。”说完，小二拉上门。
华子问：“干嘛呢？”
小二迎上前招呼：“来啦，您一位还是约了人？”铁林四顾稀落的大厅，小二看着会意，说：“冯先生约的吧？一位！里边请！”铁林只得狐疑地跟着小二走。
“找药。”
东来顺大厅，铁林拨着衣领，从寒风里臊眉搭眼地走进来。
“什么药？”
监狱门后，金海在等待着。门打开，他看到一辆小汽车。金海站在门口没动，小汽车副驾驶位置的车门打开，萍萍从车里下来，拉开后车门。金海犹豫了片刻，迈出小门。
“阿司匹灵，有一瓶给天哥了，还有一瓶。”
“姓冯，冯青波，去找他不要让你的两个哥哥知道，尤其是铁林。”
“谁让你找的？”
徐天傻掉了，愣了半晌。北平，小朵，这些词汇像一片湖水，这片湖水中立着一个快要溺亡的自己。但田丹出现了，徐天抬头，看到了一双能救自己出来的手，那双手是来自田丹的。徐天定了定神，问：“庆丰公寓的什么人？”
十七怯怯的说：“田丹。”
田丹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正是因为这样，她不希望把徐天置于危险境地，她说：“我问你最舍不得谁，你说贾小朵，我问你舍得下北平吗，你说小朵就是北平……我也有爱的男人，但从来没想象过男人会为他的女人哭。你什么人也不是，就是你自己。”
“她给你下药了？让你找就找，让你放了她也放？”
“我是什么人？”
十七已经找到了药瓶，说：“老大已经答应让田丹在狱里舒服点。”
“不会错，上一次我已经确定你是什么人了。”
华子夺过药瓶塞回衣服堆里，随手拿起一块田丹的巧克力说：“老大是答应了，你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别自作主张。”
“我二哥是保密局的，大哥刚对你上刑，事儿托给我，不怕托错人吗？”
十七看着华子掰开巧克力塞进嘴里，华子喝道：“还不出来！”
“不要和他说话，回来告诉我他在干什么，越细越好。你可以拒绝，因为去看他会让你陷入一些不应该惹上的麻烦。”
祥子拉了一车的东西进平渊胡同，看着是窗户纸，浆糊桶，锅碗勺盆之类的东西。还有一张椅子，徐天和燕三一左一右。车在刀美兰院前停下来，徐天一边拍门，一边看金海院门晃悠的两个白衣汉子。
“如果活着呢？”
刀美兰从里打开院门，徐天打招呼：“刀姨，搬东西。”
田丹抿了抿嘴，她有些不确定让徐天去冒险是否正确：“替我去西直门庆丰公寓找一个人，我想知道这个人是不是还活着。”
刀美兰在围裙上擦擦手，抬脚跨出院门：“啥呀？”
“你说。”
燕三和祥子张罗着往里搬，和刀美兰说：“刀婶儿您把门敞开点儿。”
“我明天再来。”徐天忍不住在心里考虑田丹的道理，刚想走又被田丹叫住：“徐天，刚才你说只有我能帮你，我也只有你能帮。”
“这都是啥？”
阳光挪到田丹的身上，徐天看着她的头发被阳光勾勒出毛茸茸的轮廓，田丹声音很轻，但重重打在徐天心里：“只要有人死，就是不好的，所以要一个人人平等安居乐业的新世界，当然现在要付出一些代价，比如我父亲，可能马上轮到我。”
燕三边搬边说：“天哥给您添置的，再把您窗户纸都换了，天冷风大。”
“不希望。”
徐天打量着已经走到金海院门口的两个汉子，他走到跟前指着其中一人说：“你，我认识，上回活埋过我。”
“你当警察，希望有很多人被杀，天天有凶手要抓？”
汉子不吱声。
“我有件事儿想不明白，一样是杀人，谁算坏人谁算好人？杀好人的是坏人，杀坏人的是好人，那被杀的人是坏是好谁来定？”徐天眼神迷茫，他向田丹说出了藏在心里的困惑。
“别跟这儿晃悠听见没，数三下还不走把你们捆警署去。”
田丹的道理徐天都没听过，但他觉得是对的。田丹微笑着继续说：“天津是华北战局的关键，如果天津打下来，国民党华北剿总南区防线往后退一点就是南城，双方开战除了军人还会伤亡平民，可能会是你的家人。”
汉子犹豫着，徐天伸手数着：“一、二……”
“如果我因为北平死了，总要知道北平的样子。”
两个汉子往胡同外走。徐天还在后面喊：“告诉小耳朵别来劲，有事冲我来，我家住珠市口他知道。”
“你没来过北平，怎么这么熟。”
两个汉子在胡同口消失不见，徐天回到刀美兰家门口。祥子问：“谁啊天少爷？”徐天不在乎地说：“小耳朵的人。”
“前门大栅栏以南，天桥北面。”
祥子吐了口唾沫：“珠市口您家敢去吗？大家伙儿不碾死他。”徐天没理会，进了院儿。
“珠市口。”
燕三冒着寒风在张罗浆糊桶和窗户纸，刀美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三儿甭换了，凑乎能挡风儿。”燕三抬头对刀美兰笑着：“天哥让换就得换。”
“你家也住白纸坊？”
“你啥时候干过这事儿呀！”
徐天沉默着，他从没听人这么说过。
“家里窗户纸一年一回都是我糊的。”
“我来北平为和谈，和谈不成国共双方会死很多人。保几十万人的命，保紫禁城故宫中南海内九外七十六城，算不算死得值？”
徐天背着俩手看他和浆糊：“该他换，上回抓贼，东墙塌一头就他压的。”
“死得值就不怕。”
燕三转头：“我吗？”徐天从地上抱起东西，拎着带来的椅子进屋。刀美兰笑着跟进屋去。
“你呢？”
屋内，徐天将新椅子搁到桌前，将旧椅子提出屋口，又抽身回来，打开那一堆东西说：“刀姨您自己归置，上回在这儿吃面，看着碗牙子都豁口了。这桌布是卖火烧的用的，铺上屋里兴许能亮堂不少……”
“共产党都不怕死吗？”
桌子边的窗户一大块纸从外撕了，露出燕三的脸。徐天说：“一会儿就换好，您先忍忍，里外新一新，要不然一个人跟家越过越凉。”
“有人承认了，但我不太确定。”
燕三说：“婶儿马上就好。”
“谁杀了他？”
刀美兰眼眶湿湿的。
“我父亲。”
徐天最怕女人哭，他赶紧打岔道：“您要没事儿，帮我做碗面？”
“田怀中？”
刀美兰向灶间走过去，看背影还在抹眼泪，徐天心里也有点难受，赶紧探头跟外面说：“三儿，一会儿糊完窗户到胡同口看看小耳朵的人还在不在？”
“好。”徐天不假思索地答应了。田丹的眼睛里涌上些难过：“查一查田怀中的尸体在什么地方，如果方便的话把他的刀伤也拍给我。”
“小耳朵，天桥那个？”
徐天愣着，田丹略略压低声音说：“也帮我一个忙好吗？”
“再敲敲隔壁，看大缨子在不在家，我跟这儿吃碗面。”
“明天不知道还会怎样，所以你要快些回来，也许下次我不在了。”
燕三这次回应得挺快，答应一声就走了。
“一种古老的刑法，你大哥想知道一些有关和谈的消息。”田丹目光平静。徐天有些意外地说：“他对你动刑？”
灶下已经升起火，水在锅里烧着。刀美兰正在揉面，徐天掀帘子进来。刀美兰边揉面边说：“前头歇着，做好给你端过去。”
徐天没理会华子，他看着田丹，这是几天来第一次有人给他正经分析案情，他看着田丹的手说：“你的手怎么回事？”
“刚从大哥狱里回来，看见八青了。”徐天靠在墙边说话。
通道那边传来铁门的声响，华子在通道口喊：“三哥，老大说别跟这儿待太久。”
“人还好吗？”
“去拍小朵的刀伤，从刀口能判断出凶手的身高年龄，运气好还能知道一些别的习惯。”
“挺好，就问我杀小朵的是谁。”
“差不多。”
刀美兰停了一下，想了想，又接着揉。
“所有命案？”
“您不是让我回来说说田丹有多神吗？”
“在司处法验尸科，城里出命案尸身都在那儿停几天，完事再让家属领走下葬。”
刀美兰彻底停下手问：“断出是谁了？”
田丹接着问道：“贾小朵安葬了吗？”
“得去司法处给小朵拍照片。”
站在通道尽头的十七，隔着铁栅门看见华子向特殊监舍过来。
刀美兰不明白，徐天接着说：“田丹在里面出不来，得看见小朵被刀捅的地方。把身上挨刀子的地方照下来，我给她拿进去断。”
田丹一时也想不透，她轻轻地摇着头说：“肯定有原因。”
“怎么照？”
“杀完人不走，待那么长时间干什么？现场就在警署后面。”
“光着身子照。”
“如果八个烟头都是一个人抽的，他至少在现场停留了一小时以上。”
“人死得不明不白还要这么折腾。”
“哈德门烟是小红袄抽的，从烟上能断出些啥吗？”
“死得不明白才折腾，不折腾就白死了。”
田丹耐心地说：“想找凶手，要排除个人情绪。对有些人来说，杀人得到的满足大于动手侮辱，这也是凶手一年只杀一次的原因。”
“谁去照？”
徐天咬着腮帮子，田丹几乎能听到咬牙的声音：“你是说他对小朵动手动脚了？”
“谁照也得您陪着。”
田丹又翻看了几张照片，慢慢地分析说：“凶手虽是惯犯，但一定有正常职业，职业也许和色彩有关。杀人不是因为恨，也许来源于性冲动，凶手和被害人可以不认识，是随机的。大多数时候他比正常人更有机会从容观察人，观察女人能让他欲望释缓。冬天女人穿衣厚重，凶手的欲望压抑，转化为对刺激颜色的冲动。”
“合着来跟我说这事儿。”
金海松开捂听筒的手：“我，金海。”金海听着电话里的声音，神色怪异，他扭头向院子远端的大门看去。
“我脑子不够使，田丹幸好被关着才能帮咱们，她要不在牢里，咱们够都够不上。”
金海盯着椅子看了一会儿，走了出去。兄弟也像这把椅子似的，说断就断了吗？金海不敢想。走到首道门禁处，电话听筒靠墙搭在机身上。门禁打开，金海进来拿起听筒，又捂着和手下说：“去里面看着点，别让徐天待太久，差不多就叫他走。”
“她白帮咱们？”
“换把新的。”
“我也帮她办点事。”
“折了怎么修？”
“就说要照相，没说别的？”
华子知道金海看似和椅子较劲，其实在和自己较劲，有些担心地说：“一会儿我叫人来修。”
“我想想，她说的我都印脑子里；她说凶手是惯犯，但有正常职业，职业跟颜色有关，平时比别人有机会观察女人。杀人不因为恨……是冲动，跟被害人可能不认识，随机的。冬天女人穿的多，凶手对红颜色比较冲动。”
金海没回话，努力拼凑着椅子，但椅腿彻底断了。
刀美兰看着徐天，等着往下说，徐天接着说：“姨，她说找凶手，得排除个人情绪。”
华子上前帮忙，说：“老大，门禁那边有您电话。”
刀美兰开始抻面，问：“你会照相？”
铁林捂着脖子走出审讯室，金海坐在田丹坐过的那张椅子里发愣。华子进来又不敢打扰。金海站起来，收拾地上被铁林毁坏的那把椅子。
“我让宝元馆周老板去。”
“人我就不带您见了，事儿您想想要不要告诉我。”
“男的？”
金海沉默着。
“照相没女的，他给我和小朵拍过合照。”
“我是您兄弟，到啥时候都是好话。知道我脖子怎么包上的吗？前天听戏冯先生的匕首差点挑了我的颈部大动脉，因为我那天带了宝慧没自个儿去。我原来的组长叫马天放，就因为在胡同里跟他打了个照面，被冯先生用刀捅成血窟窿。”
“什么时候？”
“你这算好话还是坏话？”
“小朵出事前一阵子，田丹也看了那照片，说小朵勾着手指头，心里琢磨着不知怎么回家跟您说去南边的事儿，就看张照片，她能断出小朵没爸。”
“跟官大官小没关系，您当狱长，党国和共党的事儿不懂，瞎掺和把我的命害了不要紧，别把自个搭进去。”
刀美兰再没说话，她揭开锅盖，将面条煮进去，热气将美兰的泪眼遮住。徐天将目光从刀美兰身上收回来，向外走去。徐天不在了，刀美兰才抹了一把泪。
“多大的官儿我也见过。”
金海家外，燕三眼睛看着胡同外面，手拍院门喊：“缨子！缨子……”院门拉开，大缨子持枪出现在燕三面前，说：“胆儿肥了？喊上了？”
“踩着我把事儿办了，就叫毁我。冯先生不是我不带您见，我都见不着他，再说了人家那身份您见也不合适。”
燕三盯着大缨子手上的枪，大缨子撇了撇嘴：“哪回来恨不得都是偷摸着。”
“怎么叫毁？”金海眯着眼睛冷冷地看着他。这么多年，铁林不是没跟他翻过脸，但这次话说得有点狠。
“天哥在隔壁，叫我过来看你。”
铁林脸色灰败，他靠着墙喘着气，说：“大哥，是这么着，我这做兄弟的不太争气，钱被扣了也没辙，还得来求您帮我办事。您别误会，我也想争点气逮着个机会赶紧出头，这事儿办成了钱不是问题，事儿要办不成，您也别毁我。”
“这样……我说呢！”
田丹沉默着，徐天以为她不想帮自己，几乎哀求道：“帮帮我，只有你能帮。”这是徐天第一次求人，恐怕他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会有向别人求救的一天。以前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现在发现，自己固执坚守的“不求人”只是因为年轻，没有触碰到命运的无奈。明白自己的无力，知道自己能力的边界，是生活给予的痛，也是成长必不可少的路。
“哪买的枪？”
“抓不到他，新世界来也到不了我这儿。”
大缨子身子探出院门，瞅着胡同里说：“枪还用买？门口俩人呢？”
“有些凶手是一直没办法归案的。”
“小耳朵的人？走了。”
“我只知道杀人的还在外面晃荡。”
“怎么不放他们进来呢，跟院里等半天，进来一个我就搂火。”
“新世界要来了。”
“金爷不在吧？”
“爱不爱的搁一边，我是警察。”
燕三说着往里进，大缨子将门往外推。燕三赶紧伸出一只脚别住门说：“不理我了？”
“你很爱贾小朵。”
“都敢到家来逮我哥，怎么理你？”
“世道越乱我越不知道该干啥，杀人犯法，犯法的得有人抓，干这个我心里踏实。”
“这事儿过不去了？”
“世界那么大，你只关心这一件事吗？”
“我哥要跟徐天真翻脸你是不是也翻了？”
田丹一直看着徐天，像是能看到徐天的心里。徐天躲避田丹的眼神，低头卷起照片：“杀小朵的就是小红袄，之前死的四个都是女的，二十来岁到三十岁之间，都是过年前后，除了一个戴红线围脖，其他都穿着红袄。我从二哥那儿看了你的材料，你能帮我。”
“让不让我进？”
“现场有八个烟头，哈德门的，还有几根火柴。杀小朵的是一把剔骨刀，屠夫用的，刀主那天晚上没空杀人，刀丢了……我差点冤枉大哥，那天他正好替我杀了个仇家。”
“你是不是也翻？”
“什么也没拍到，现场破坏了。”
“没错，翻。”
“找的照相馆师傅。”
大缨子气着了，赌气说：“以后别来敲这门。”
徐天展开照片，一张张地给田丹看。田丹在有徐天的几张多停留了一些时间，问：“谁拍的？”
“那可说不定，但我自个儿肯定不来敲。”燕三也来气了，他偏要顶着说。
“给我看，你拿着。”
“真长脾气是吗？”
“杀人现场照片。”
“当年你也这么往外赶二爷，不让我来可别后悔。”
田丹没解释，指了指徐天捏着的照片问：“那是什么？”
大缨子提起铁林更来气，她拿起枪指着燕三说：“再说一遍。”
徐天看着田丹的伤手问：“这是怎么回事？”
“说完了。”燕三眼睛瞅着天，大缨子来劲了，追着问：“你跟铁林能比吗？”
田丹端详着徐天说：“气色好多了，药一直在吃吗？今天是第三天。”
大缨子被燕三噎得半天才抛下一句话：“啥时候也没想比过。”
狱警们锁好田丹的门离开，徐天和田丹隔着铁栅门一里一外，通道里只留下十七远远地站着。
大缨子不想再跟他说话，“呼”的关上了门，差点撞上燕三的鼻子。燕三气哼哼地走了，大缨子悄悄地拉开门一看，没见着燕三的人，咣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还不解气，哗啦一下从里面上了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