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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欢喜 喜宴

对方说,你知道市委的季向阳领导吗?领导请你现在去春风中学碰个头。

啥?他反应不过来。他一边紧盯着台上的动静,一边掩着嘴对着手机说,你说什么?我在忙,开会哪。

季向阳?领导?他想起来电视新闻上是有这么个人,但远得跟天边似的。

在四下一片嘈杂声中,他隐约听见对方在问:是出版社的冯凯旋先生吗?我是季向阳秘书长的秘书,领导请你现在去一趟春风中学,可以吗?

他心想,他找我?有没搞错?干吗?去我儿子学校?有什么事?应该找朱曼玉去。

感谢这位证婚人刚好是两位新人的红娘,并且还是个爱说笑话的主,他上台后滔滔不绝,在台上一时半会儿讲不完自己牵线的功劳,于是冯凯旋在台下右侧的阴影里,按了一下手机的接听键。

对方说,领导让我找你的,我刚刚查到了你的手机号码。

手机依然在震动。他心想,谁啊?干吗?

台上的红娘开始证婚了,他真是个好玩的家伙,看样子他也有当婚礼主持人的潜质,还为这证婚环节设计了一个逗趣的机巧。他先问两位新人结婚证有没带来,两位新人一愣,说没有,他就装模作样地表示“没带?那我怎么证婚啊”……

一直熬到证婚人上台,主持人冯凯旋这才有空当退到台下,在暗处飞快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号码。

他的耍宝,为冯凯旋多出了几分钟时间。冯凯旋对着手机说,你找我老婆去吧,我在忙。

妈蛋的,不知道老子正在忙吗?他想。

对方说,那你跟你老婆说一声,请她马上去一趟春风中学。

所以,此刻他在婚礼台上流利地说着吉利的言语,心里却克制着涌上来的烦乱,腿上则感受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震动。

冯凯旋说,你自己跟我老婆讲,我在忙着。

他了解她的性格,她与香港影后张曼玉同名,但估计影后也演不了她对老公的复杂心态。

对方说,我又没你老婆的电话,你的电话我也是刚刚才查到的,你就跟你老婆讲一声去春风中学就可以了。

她如今虽较少打他电话,但若要打的话,就是这样不通不罢休,誓不罢休,非让你接不可。

冯凯旋心想,为什么让我们去儿子的中学?是学校有事呢,还是领导有事呢,还是儿子有事呢?还是有关方面要做什么公众调查、亲民走访?

因为他觉得这一定是老婆朱曼玉打来的。

他对着手机说,我对她可讲不好为什么现在要她去学校,你自己跟她讲。我在忙。

对于婚礼进程中突然而至的电话,冯凯旋一向是不理会的(这也是他对这份职业的态度:收了人家的酬金,就得做到该有的规矩),但今天,他的心情却被这手机牵绊,并随着它的持续震动,在心里蔓延成一大片阴影面积。

对方虽然有些接不上他的逻辑,但听到了这边的音乐声,知道他在忙,就说,那你把你老婆的号码发我。

那么是谁呢?朱曼玉吗?他心想。

台上话痨证婚人的证婚环节已进入收尾部分,冯凯旋飞快地将老婆朱曼玉的手机号码用短信发过去。

谁?有什么事?如此执着地拨打,肯定不是电信骚扰电话。

然后他跃上台去,继续主持接下来的“浇灌香槟塔、切蛋糕”环节。

它像发了热病似的,一直连续地颤动着,甚至让他担心台下是否有人看出了他裤子异常的波动。

没想到,3分钟后,手机又在裤袋里震动了。

其实,今晚从刚开场的那段“灯光秀、主持人独白”起,裤袋里的这部被静了音的手机就开始了震荡。

他没理它。

因为在他的裤袋里一部手机正在持续地震荡。

一直震,一直震,震到两位新人暂时退场换装、酒宴开始,他才走到外面走廊上,掏出手机一看,哦,是朱曼玉,一连串她的来电。

是的,此刻他心里正在烦乱。

他皱了一下眉,接听。

言语滔滔,套路,美好,消解台上两位新人的拘谨,也遮掩着冯凯旋自己心里的烦乱。

他听见她在那头飞快地说话。她说,我正在去春风中学的路上。

“心相映,爱相映,春暖花开,爱情芬芳,这一刻你们的姻缘需要证明,你们的爱情需要祝福。李先生,请凝视你面前这个美丽的女孩,她是你今生无悔的选择,请亮出代表幸福、永恒的戒指,为你的爱妻佩戴;金小姐,请你凝视你面前这英俊的男生,他是你今生依恋的港湾,请亮出代表美好、圆满的戒指,为你心爱的先生佩戴。好,两枚小小的戒指,现在戴在了两位的手上,牵系了绵绵的爱情。新郎,你可以吻新娘了,愿这一吻,吻下你们今生永远的约定……”

她说,你为什么不接电话?赶紧来,赶紧过来,市里领导让我们去学校。

所以此刻冯凯旋把掌控意识化为嘴里翻滚的言语,让它们喧哗而出,填满每个瞬间,他说——

他说,不是让你去吗?我有事,在忙着。

是的,这场面需要他去调度,两位新人是现场的菜鸟,作为主持人的他今晚得领着他俩往前走,依次拿下仪式的一个个环节,翻开人生的新一页。

她说,你是不是有病?季向阳让我们家长过去,没事他会派人找我们去吗?他秘书说得有些绕,但我听出来了与咱儿子有关,快点,冯凯旋我告诉你,赶紧来!

当然这并不妨碍冯凯旋在心里把自己当作主角,将自己的气场扩张开来,笼罩全场,否则如何去掌控这样一个庞大的场面?

等冯凯旋主持完穿插在酒宴过程中的“抢娃娃”“献歌”“抽奖”等娱乐互动环节,已7点40分了。他飞快地奔出酒店,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前往春风中学。

哦,应该说是落在冯凯旋身旁的两位新人身上,他们才是今晚的中心,而冯凯旋只是这台上的婚礼主持人。

他8点10分赶到了学校门口,没见朱曼玉在,就一边打电话,一边往里走。

台上,婚礼正在进入“交换戒指”环节。从高处投射过来的一束追光,正落在一身黑礼服、白衬衣、黑领结、翻翘头的冯凯旋身上。

电话那头朱曼玉的声音是低沉的,他听见她压低着嗓子在说:“你怎么现在才来?我们在男生宿舍楼306房间,你过来。”

与马路上的喧嚣景象相比,这一刻市中心的花园酒店“凯撒宫”内流动着温馨的暖粉色光影,玫瑰、气球、纱幔和前来喝喜酒的人们的欢颜,构成了一场婚宴的喜庆场景。

这声音让他心里紧起来,儿子有事吗?

这是第二天傍晚,城市的晚高峰时段,街边林立的写字楼灯火通明,映衬着正在转暗的灰红天空,被堵成了狗的马路上,汽车尾灯连绵成一条红色长龙。行人走在春风吹荡的街边,脸上是匆匆回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