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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龙海走进观光电梯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大功告成,望着电梯外鳞次栉比的大楼飞快地在脚下向上飞升,他已经开始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了。就在这时,电梯间突然停了,两个侍者模样的人走进电梯间,一个人手中端着一个纸箱子,没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纸箱子突然向自己倒扣过来。龙海猝不及防,头被箱子整个罩住,连手臂也动弹不得。电梯再次滑动,而且越滑越快,眼前一片漆黑的龙海,霎时间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只要你保证我们产品的销路,伟大的,会不断的,可以开办专场拍卖会的。我的,全权委托,你的,佣金大大的。”龙海拍着胸脯说道。

等龙海再度看到眼前的一切时,他已经被带到了一座幽深的住宅里,虽然两边壁灯昏暗,仍看得出这是一条装修豪华的长廊,脚下软绵绵的地毯足有几厘米厚,使进来的人踏上去轻无声息。押着他的两个人一前一后,为首的那个已掀起了侧门的一处厚厚的门帘,后面的人推了一下他的脊背。

见龙海诡秘地把一双手指交叉在一起,理查德会意地笑了:“Very good,直接合作可以考虑,凌董事长那里我会去疏通,可我不知道你的货有多少。”鬼佬笑起来的模样很滑稽,倒不像谈判时那般狡狯。

室内是装修考究的餐厅,烛光下,十几个人正围坐在长方形的餐桌边,桌上的杯盘碗筷排放整齐,像是宴会尚未开始。坐席正中端坐着二佬,旁边的人却概不认识。二佬身后是一尊关公的神翕,在红色烛光的投射下,桌边坐的那些人一个个面目阴沉,全像墓俑一样的神情,每个人的眼睛都在向他灼灼地看着。当他被按坐在座位上的时候,发现眼前放着一杯血一样的红酒,杯前搁着一把雪亮的匕首。

“当然,如果俺们能够有幸和贵公司直接合作,当然还有更伟大的。”龙海把盒子合上,放在了两人座位的中间,然后轻轻推至对方的手边,“如果合作愉快,我可以把你的现代的、俺的古代的一起给您运来。”

“今日大山帮开香堂,给你留一个位置,先喝了这杯酒。”二佬抖了一下手中的折扇,仍然是慢条斯理的腔调,但在龙海听起来,却含着十二分的威压。他十分清楚今天的阵势,但不知道对方究竟想干什么。他抽刀在手,很快在中指上割了一个口子,大滴的鲜血滴入杯中,一口把红酒喝干了。

“哦,真是件好东西。”理查德突然说了句中国话,脸色陡变,露出了惊讶赞叹的神色,“Mister龙,还有伟大的吗?”

“青山不改旧颜色,绿水常流在心中。”他按规矩说完,抿了一下嘴。

“红斑绿锈,真正的汉代青铜器。”龙海谄笑着。

“开堂——”二佬低着嗓子喊喝,一个主事走上来,点了三炷半香火,恭恭敬敬插在关公像前,而后领念香堂。席间的人全站起来,面对着神龛袅袅升起来的青烟,齐声吟诵:

龙海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抽开盒盖,里边露出一副精美的铜车马。只见椭圆形的伞盖下,镂空雕刻的车厢透着锈斑,马匹造型雄俊飘逸,驭手姿态栩栩如生。由于刚从土中取出,古董的纹线处还嵌有残土。

“关圣大帝在上,一炷香敬天地,天地为大;二炷香敬父母,父母为尊;三炷香敬祖门,祖门兄弟义气长。”礼毕众人坐下,二佬便道:

“什么礼品?”理查德偏着脑袋,变得十分专注地问道。

“龙老三今天要你来,是受大爷委托开一次山务会议,香堂的规矩你还记得吧。”

“理查德先生,我是为了您才到得这么晚,您误会了俺。”龙海满脸委屈解释道,“我的产品积压,仓库爆满,和你的联系每次都要通过凌老板,中间的环节太多,想给你带些礼品,一路上担惊受怕,差一点被海关查获,我能来得早吗?”

“记得记得。”龙海头上流出了汗。

“是什么原因使你到这么晚,你是否还讲商业信用,你是不是中国人中间的骗子?!”理查德气势汹汹,一边的翻译如实以告。

“《香堂令》怎么说?”

置身在这样一个极尽豪奢之能事的环境中,龙海顿时变得像一个土头土脑的小财主,但他心里却坚持着不为所动,他自有自己的筹码。

“如有不仁不义,劝戒、挂黑牌,如有不忠不诚抓光棍,还有……麻衣滚钉。”

这里是理查德的办公地点,整个公司占据了大楼的一层。大理石贴面的墙壁上挂着镀金的招牌,宽敞的会客厅里,放置着豪华古典的紫檀木家具,宽大的老板桌后边,是一扇精致的玉雕银嵌屏风。主客厅一侧的谈话区装饰得温馨和谐,白色的廊柱赋予阳台优雅的罗马情调,壁画勾勒出虚幻的花园,雕塑美女的手中喷出叮咚的泉水。这里有一个天光涌泄直通蓝天的小天井,理查德就在洒射阳光的沙滩椅子上端坐着,翻译在一边侍立。

“那你就说一说那批画的事情,到底藏在哪里。”

现在,龙海已经踏进了香港弥敦道的一处高耸入云的大楼,乘着飞速上升的观光电梯,龙海被门房引进了28层的楼顶。

“关圣大帝在上,我确实没有掺和这件事,若有半句假话,我甘愿受罚。”

龙海哪里知道,祖文早从凌清扬那里得了消息,知道这两个人是从地下城钻出来的,便吩咐二佬留下活口。龙海见拗不过二佬,只好随船到理查德公司送货。谁知他刚打开手机就听对方在电话里一阵咆哮。理查德声称,如果生意不想做,这批货就让它烂在码头上变成垃圾。龙海小心赔着不是,吩咐将“宝珠”号的货物卸至预定的货场,却把压舱的化肥袋子另外雇车悄悄运到了一处秘密地点。而后再到公司总部拜访了那个火冒三丈的洋阔佬。

“嘿嘿,”二佬笑了笑,“这套把戏你给大陆警察耍去,你的假货骗得了鬼佬,骗不了山堂。别人都替你顶了死罪,到头来你还不说实话。”

“把他俩的脏皮扒了,放在水里泡泡、蒸蒸,去去晦气,啥光景醒过来告诉我。”说完,黑衣持扇人扬长而去。

“我若有一句虚话,随山堂抓光棍滚钉……”

“这儿不是梁州,是大佬的湾仔,我倒要给这俩命大的家伙扎扎穴,看看到底是哪路的神仙。”见龙海还要说话,被称做二佬的扬了扬手中的绸扇,打断了他。

“那倒便宜了你。我再问你,你的地道下边见了多少光?”

“二佬,大陆那头风声这么紧,这小子又是通缉犯,万一走水,满船人遭殃啊。”龙海坚持说。

龙海愣了一下,从心底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简直无法想象,二佬的信息会这样灵通。他脑子里马上转了几道弯儿,猛然想起了那个可恶的小老汉,才明白今天的事情有些不妙。

“龙董事长,给这俩人留条活路,我给饭钱。”黑衣人似乎改了念头,转而吩咐说: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他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最近厂里仓库搞二期工程,挖基础设施的时候撞见了墓道,土货不多,也没敢动。”

头脑昏昏沉沉的小老汉眼前突然闪了一丝亮光,他认得那把扇子,这是堂会执事的标志。于是拼尽最后的力气爬起来,单腿跪立,一个前弓后箭,而且伸出右拇指,做了个“凤凰三点头”的礼节,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说吧,土货到底藏去了哪里?!”二佬动了怒,脸变了色,声音在喉头中丝丝作响。

来人穿一身黑西服,系红领带,戴顶深色遮阳帽,戴一副宽墨镜,下巴蓄着一撮浓密的胡子,手里攥着一把黑色的绸折扇,显得壮硕而精明。

“二佬,天理良心,山堂规矩,对着关帝爷和俺可以赌血咒,墓道刚开了个口子,发光的根本没见着。就是有,风声这么紧,俺也不敢带呀。再说我撞上不打紧,怕的是引鬼进了香堂啊。”龙海硬撑着,他心里在盘算,理查德那边决不会这么快就通了信儿,况且这鬼佬和山堂并不搭界。

“不行,俺是一块来的,要死一块死,有事一块问。再说我一个人也难说明白。”小老汉再次梗起了脖子,竟发现说话的人他见过。

“当着诸位兄台的面儿,俺龙海说句掏心窝的话,这合资企业搞进出口贸易,就是给山堂运货找个机会。梁州地下的东西不愁,愁在无路可走。俺不明白,刚想搭座桥,自己就掉进浑汤儿洗不清了,我心里憋屈得很哩。”龙海说着,苦着脸,还真有些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把蔫了的那个拖出去,小不点儿留下,我有话问他。”那声音很细很柔,显得慢条斯理。

“嘿嘿,我看你真要尝尝厉害。”二佬手一招,从两边门冲入四个壮汉,将龙海四肢箍住,一个倒提,掼了个马趴,若不是身下的地毯垫着,这门牙怕要给出去几颗。

“慢着。”有一个声音低低地说道,小老汉被捆着,头一时抬不起来,看不见那人的脸,但他注意到,周围嘈杂的声音霎时全息,仿佛一鸟入林,百鸟无声。

“懂吧,这叫:‘女啼一声五神落泪,儿笑一声惊天动地。’滚钉伺候——”

就在几个粗壮赤脚的汉子走过来的时候,一阵皮鞋的橐声由远而近地走来。

未等四人再动手,龙海瞪圆了眼睛喊叫起来。

“少给他费唾沫星子,快拖下去,让他跟鲨鱼说去吧。”

“沙头牧马孤雁飞,千古帝王今何在——你们打死我,我也得死在堂主脸前!”这句口诀一出口,二佬扬手止住了众人,走过去把他拽了起来。

“嗬,你就是那个地哧溜小老汉啊。”龙海装作刚认出对方,走过来踢了他两脚,乘火浇油说,“你们也不打听这是谁家的货,不是成心惹事找死吗?”

“堂主难道是好见的,有啥这里说,莫耍花招。”

“龙老三,你的心不能太黑了,咱前世无冤后世无仇,我小老汉可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呀!”直到现在,小老汉才明白龙海是想借刀杀人。

“‘闻钟始觉山藏寺,到岸方知水隔村’——俺必须见他。”这两句切口很少有人知道,二佬明白他是有事要求见祖文,便又叮了一句。

看来,这里是道上的黑码头。小老汉懂得,这拖网是货轮走水货时藏在水底下的拖挂,把文物用层层防潮物包装,拖在水下行走,可以骗过缉私人员的眼睛。要是放了人进去兜着走,不消一个时辰,就会被海里的生物噬咬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你可不要后悔。”

“不行,这两个家伙是从梁州上的船,弄不好会走水坏了码头的大事,快下拖网!”

“后悔也不会打马上山拜鳌头!”龙海这会儿脖儿颈也硬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

“瞎搅,绑了送移民局,不要脏了兄弟们的手。”

二佬转身打开身后一扇门,引他走进了另一大间房子,房间四壁全是一水的红木书柜,装满了发黄的善本线装书。巨大的檀木桌案前,摆放着单面磨砂的水晶屏风,上面嵌着一幅猫戏飞蝶的图案。龙海过去只在晚上与祖文会面,只记得他胡须都白了。看到这猫蝶图,明白对方是取“耄耋”老人之意,便恭恭敬敬叫了声祖爷,只见一缕淡雅的青烟正从屏风上端飘起。

“天理良心,这两只鬼咋会钻到俺这货柜里来。来人帮帮忙,下拖网朝海里扔。”小老汉听出这是龙海的声音,不禁暗暗咒骂。

“说吧龙弟,他们有眼无珠,委屈你啦。”屏风后边的人嘶哑着嗓子,咳了两声,还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脊背。

“妈的,龙老板你这侉子玩什么花呼哨,好货没带来,倒掖了两条臭糟鱼来。”

“我给祖爷带来了壁画。”龙海在桌前坐下,这椅子是固定的,与屏风保持着距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货轮终于停靠了码头,集装箱被运送到一个十分偏僻的货场存放。随着后箱门开启,奄奄一息的小老汉和黄河平被装卸货物的人员发现,因为是在阳光下的甲板上验货,十多天不见天日的墓穴生活已使两个人近乎失明,灼热刺眼的太阳几乎将他们烤得昏厥过去。接货者们见状一片吵嚷,夹杂着恶狠狠的咒骂。听得出,这是大山帮控制的一处货场。

“吹落黄沙不见金,我可不要假货。”祖文停止了喘咳,隔屏风盯住了龙海。

合该两人命途多舛,接下去货轮遇到了麻烦。“宝珠”号被香港海关抽检,集装箱先后被吊装出来,要依次拆封启柜,使用仪器探测。小老汉听到响动,吓得在舱内暗自向上天祈祷,因为一旦开箱,自己是大陆通缉在逃的对象,注定再陷牢笼,可货柜不开,黄河平怕是性命难保。正在这时,听到货船起锚的汽笛,不知何故,他们这件集装箱被免检放行。

“这可是从姓秦的嘴里掏出来的东西,为这批画,俺还扔进去了几个兄弟的命啊!”龙海急了,身子前倾,屁股只跨着半张椅子。

集装箱顺着铁路一路畅通无阻。在登船的时候,他们听到海关的人员在后门处穿上钢丝,打上了铅封。两人才意识到,自己注定要像货物一样被运往码头,面临的命运只有上天知道了。很快,轮船上的颠簸使黄河平呕吐不止。小老汉却格外精神起来,他一边以手捂鼻,强忍着黄河平喷出的难闻气息,一边帮助他捶背抚胸。集装箱内漆黑闷热,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空气也显得越来越污浊。两人在墓道中折腾了多日,现在又被密封在这活棺材一样的货柜中,黄河平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支撑多久。他和小老汉肩靠着肩,互相敲打着,提醒着对方不要嗜睡过去,又不敢多说话,怕耗氧耗能。不知道挨了多久,在体力近乎虚脱时,两人才隐隐觉得货轮终于靠了岸。

“那就太难为龙弟啦。这样吧,按老规矩,平分一江秋月明。”祖文出口成诗,只是声音像一部破留声机般喑哑,可后来的一句话,却像锤子一样砸在龙海心头上。

从地下城遭遇那批短命的盗墓者,到眼下发现龙海盗掘奚国墓葬的秘密,黄河平这才明白齐若雷派遣自己的意义。他当机立断,他告诉小老汉,如能挖出龙海、追回这批文物不但可以立功赎罪,而且还可以受奖。起初小老汉死活不干,只想洗清自己,不愿卷入是非把自己再搁进去。黄河平一下子铁了脸,他对小老汉咬着牙根儿说:“你也跟我干一回人事儿,有闪失我黄河平用命顶着!”小老汉看拗不过,只好应承下来,答应到了香港再随机应变。

“不过,你还欠我一件什么东西来着,是秦半两那幅图吧。”

黄河平和小老汉此时就蹲在又闷又热的集装箱里。那天龙海应付走凌清扬之后,扔进来一兜子矿泉水和方便面,此后就听到车门被封,巨大的货柜一会儿被悬空吊起,一会儿又装上货车,在铁轨上轧轧而行。两人一辈子没有钻进过这样的铁匣子,只见四面全是凸凹的板壁,只有脚下是一层木板,上边铆焊的螺钉用来固定那些裸装的建筑装饰材料,货物几乎高达箱顶,余下的缝隙才是两人赖以生存的空间。不久他们意外地发现这集装箱的四个角落竟有几处不易发现的通风孔,不断有新鲜的海风吹进来。原来,这家货运代理商还兼作蛇头,做偷渡人口的买卖。

这祖文果然手眼神通,龙海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透视了似的,便不敢再有隐瞒。

这个小老汉也他妈的太鬼了,竟然钻到自己家里来了。更为可怕的是,另一个活鬼竟然是“一把摸”黄河平。如果让他们活着,那将是天大的危险。几天前,库房地下秘密施工的两个民工在墓穴深处中毒窒息身亡,为预防罪行败露,他用重金收买了工头,并发给当班几名工人足额的“封口费”后予以遣返。没想到一波不平,一波又起,这两个可怕的家伙又从秘密通道里爬了出来。如果在厂里下手,无疑是惹火烧身。想定了主意,他决心来个缓兵之计,给小老汉、黄河平换了衣服,送上矿泉水和干粮,承诺把他们送往香港。而后,待把两个人弄出境,再灭口干掉。

“那是我准备和祖爷商讨的一件大事,怕走水就没有带来。”

那天,仓库里冒出了小老汉,他一番心惊肉跳,刚把对方藏好,后来又出现了曾英杰,他着实出了一身冷汗。不料英杰还算义气,不仅没有为难自己,还放了他一马。此后他跑去找了凌清扬,声称为向合作方显示诚意,头批产品他要亲自押运。凌清扬好像被蒙在鼓里,竟大为赞许。这样,他乘夜命令心腹将建筑装饰材料装进集装箱,先走铁路运至连云港,而后取道海路绕至香港。按他的谋划:四只二十英尺的集装箱分别被装入了货船的前尖舱和后尖舱中,由于船身轻浮,需要进行配载,就把那批壁画精心装入化肥袋中以压舱稳船掩人耳目。他之所以亲自押船,也是为保途中万无一失,一直到临近过境时再离船接货,他现在惟一放心不下的是集装箱里的两个家伙。

“说说看,难道这图真有那么金贵?”屏风后的祖文不由倾了倾身子。

如今,只要过关不出意外,他将稳操胜券。因为在“珠宝”号货轮上的货运代理公司经理,曾是他早年走私文物的同伙。

“梁州道上有句话,‘若得图中图,便有城下城’,能到地下城搂一遍,这壁画就算是小菜一碟了。”

一次偶然的事情重新燃起了龙海染指文物的欲望。由于古城地下文物俯拾皆是,房地产开发必须事先经过文物部门的严格勘探。他得知博物馆秦馆长手中有一卷地下城图谱,就闯入秦伯翰家中索要观看。秦伯翰起初不肯,他便软硬兼施,先以当年姚霞与他恋爱后生死不明为要挟,后又将从其他人手中搞到的秦半两古币奉还给对方,秦伯翰果然很快出示了图谱。从《梁州城摞城图谱》中他看到化肥厂的厂址正坐落在地下古奚国大墓附近,顿时欣喜若狂,以后就有了兼并购买化肥厂的一幕。为了转移警方视线,他向小老汉追讨赌款,诱使他勾结彭彪盗走壁画,他却陈仓暗度,在化肥厂仓库的地下悄悄爆破开掘。由于地下施工方位偏差,第一次爆破失手,他懊恼至极,认为秦伯翰耍了他,同时得知彭彪盗出的壁画竟是仿品,便认为真画就在秦伯翰的手中,因而差心腹“黑塔”等人蒙面潜入秦家,持刀一番恐吓威逼,后获知:壁画仍在地下城一处最隐秘的地点存放。“黑塔”一伙儿一不做,二不休,干倒了秦伯翰,抢劫了图谱,而后从库房进入地下城,不期与小老汉、黄河平遭遇,意外地截获了这批壁画。合该他龙海鸿运当头,福星双至,就在黑塔与哑嗓子退出地下墓道时还找到了奚国陪葬墓,挖出了几件令人眼热心跳的青铜鼎。只身一人将壁画、铜鼎带上地面。龙海大喜过望,重赏了“黑塔”,并将掘出的黄土装入化肥袋中作掩护,把壁画藏入其中,运出境外。

“好啊,难得龙弟有这等身手,既是这样,堂里人随你回梁州,一块取图去吧。”祖文干笑笑,慢声细语紧逼道。

导致龙海表面上改行易辙的是四年前那宗案件。祖文陪大佬过境收货,这次预先得知缉私队要行动的消息,为脱身将文物缉私队长和两名警察打死,大佬也一命归西。这使他着实心惊肉跳了一阵。他瞄准机会把自己的财产转向了房地产,而且就此低调,时常捐资兴学,赞助公益,广结善缘,俨然以一个急公好义的企业家形象出现。

“千万不成。”龙海把两手摇得像瓦匠的泥抹,“梁州警察已经盯上了我。小老汉带的那个家伙就是卧底,我再带上兄弟们去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龙海犯了大难,这曾英杰不贪钱财,从不与道上的人有私下的交往。正无计可施,有一次看到英杰用自行车推父亲到医院看病,经打听知道他是有名的孝子,并且了解到曾广明因越战致残,体弱多病,便动了心思。渐渐地,英杰紧绷的脸上开始有了笑意,这就使得龙海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此话差矣,你可是市长当后台的合资企业,不是吃土的墓贼,没有证据,谁敢动你一根汗毛?”祖文变了脸,声音里冷飕飕的,“香港的事你不用管,壁画三天内变现,跟你没有丝毫牵连。你的屁股该坐稳在梁州,也好让我这风烛残年之人将来有个栖身之地嘛。”

曾英杰是他的克星,在一宗文物倒卖中他失手就擒,被英杰作为线人使用。两人不打不成交,以后就有了接触。他搞房地产业之后,急需一笔资金投入,老主顾祖文派手下运作了一笔巨款,帮他渡过了难关,交易的筹码只有一个,就是收买“镇墓兽”,让他今后手下留情。

龙海听了正中下怀,这藏在船上的壁画分明是烫手的山芋,现在祖文答应销赃,他何乐而不为呢。思忖了一阵,觉得香港还有些事情处理,特别是理查德那里,他还需要堵一堵口,便说:“我明天准备一下,后天动身。”

他深通文物的价值,它比黄金还要昂贵,是浓缩了的财富,不仅可以贮藏增值,还可以洗钱。特别是随着梁州地下城的揭秘,脚踩着古城就等于守着一座金山,但是老吃腥气迟早要被盯上,他已经觉察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意着他,那就是曾英杰和他的文物缉私队。

“梁苑虽好,可不是久恋之家哟。”祖文像猜透了他的心思,口气突然变得不容置辩,“夜长梦多,你现在就走!”

龙海搞了多年文物,从未失手,就在于他能看到常人预见不到的潜流,躲避风险。他和祖文从不直接交接货物,往往通过中间方。

龙海还要说话,二佬这时早已走进来,向他手中叭地拍了张机票。龙海傻了眼,因为那架航班就在一个半小时之后起飞。

海潮涌动,鱼儿欢畅,龙海就是乘着大潮涌起翻上来的一条鱼,风从虎,云从龙,不久这条鱼又变成了一条倒海翻江的龙。早年在白云塔当花工,之后又当泥工的龙海,不久又盯上了文物。八十年代初,洛阳唐三彩千年失传的烧制方法被发掘出来,唐三彩一时成为国外富商和收藏家们追逐收购的上品。龙海瞄准市场,廉价收购出土唐三彩,狠狠赚了一笔。很快,明代红木家具、紫檀桌椅成了抢手货。龙海走遍南方诸省,甚至到了越南、缅甸,大举收购旧家具,稍事维修,高价出售。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明清瓷器玉器又占了上风,特别是宫廷用的瓷品,更被国外收藏家视为珍品,往往不惜重金购买。龙海深谙其道,把到手的瓷器伪造上官窑印记和馆藏火漆,接连赚了几大笔。在这个期间,便结识了香港大山帮的祖文。

屏风后的祖文开始干咳起来,而且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自怨自艾道:“垂老多病之躯,不愿世人看我丑陋之相,龙弟见谅了。”说完摆手送客,不再说话。

五千吨位的货船“宝珠”号好像一只大鲨鱼,划开了黛蓝色的海水,在船尾形成了巨大的白色浪环,波涛涌动起旋涡,浪花四散喷射又重新聚合。被螺旋桨打昏的鱼漂浮起来,引得无数只海鸟追逐着船尾翻飞鸣叫,不时箭一样地俯冲水中,衔起猎物远走高飞。此时,望着远去的码头,坐在后尖舱甲板上的龙海露出得意的狞笑,直到目前,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并且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