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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没问题。”迈克尔说,“要我帮你带衣服过来吗?”

“两道锁都是同一把钥匙。”他说。

“不。”丹尼说,“我早上再回去。如果她要住院的话,我再去收拾衣物。”

他找到房子的钥匙,挑出来给迈克尔,让其他钥匙垂着。

“要我帮你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吗?”

“你可以先跑一趟我家,拿他的东西吗?”丹尼拿出钥匙圈,找家里的钥匙,“食物在储藏柜里,给他一杯半,他上床睡觉前要给他三片鸡饼干。记得拿他的床,在卧室里。还有他的玩具狗,你只要说‘你的狗呢’,他会找出来,有时候他会藏起来。”

“伊芙的衣服在里面。”

我马上转头看了他一眼,我也是这么想的。

然后他们没再说话,只有蟋蟀、风声、车声、顶楼上的风扇声、遥远的救护车警报声。

迈克尔若有所思地点头。“你看起来不像受了惊吓,我想那也是你是个好车手的原因。”

“你不用压抑自己。”迈克尔说,“你可以发泄出来,这里是停车场。”

“我的确是吓死了。”他说。

丹尼低头看他的鞋子,那双他喜欢穿着远足登山的旧中长筒靴。他想要双新的,我知道,因为他告诉过我,但是他说不想花钱。我想他盼望有人在生日或圣诞节时送他一双新的,但是没人这么做。他有上百双驾驶手套,但是没人想到要送他一双新的登山靴。只有我在倾听。

丹尼起身站得直挺挺的,那样站是他最高的样子。他是一级方程式赛车手,身材比例好,又健壮,但是个子不算高,属于次轻量级。

他抬头看迈克尔。“这就是她不愿意上医院的原因。”

“对不起,”迈克尔说,“我只是……对不起。”他抓住我的颈背,摇晃了一下我的身体。“真是煎熬啊,如果我是你,早就吓死了。”

“什么?”迈克尔问。

“那不是肿瘤,迈克尔,那是一团东西。他们要验过才知道它是不是肿瘤。”

“她怕会这样。”

这本是脱口而出的玩笑话,但是当天晚上丹尼没什么幽默感。他的反应很激烈。

迈克尔点点头,但是他显然不知道丹尼在说什么。

“哦?”迈克尔面无表情地说,“情绪起伏?或许我太太也有肿瘤。”

“你下周的比赛怎么办?”他问。

“他们可能连切片检查都不做。医生直接开刀取出,不管它是恶性还是良性,那玩意儿就是问题的所在,造成头痛、恶心、情绪起伏。”

“我明天会打电话给钱尼,告诉他,我这个赛季完蛋了。”丹尼说,“我必须待在这里。”

“他们要留她住多久的院?”迈克尔问。

迈克尔带我回家拿我的东西。当他说“你的狗呢”,我觉得很丢脸:我不想承认我还和填充玩具一起睡,但这的确是事实。我喜欢那只狗,而且丹尼说得对,白天我确实把它藏起来了,因为我不想它被卓伊占为己有,而且人们一看到它就想玩拉扯游戏。我不想和我的狗玩拉扯游戏,而且,我很怕被那只丧心病狂的斑马染上病毒。

当晚我仔细聆听,听见了以下的事情。

不过我还是把狗从沙发底下的藏匿处取了出来,我们上了迈克尔的罗密欧,回他家去。他太太——其实不是真的太太,而是一个像他太太的男人——问情况怎么样了。迈克尔马上打发他去倒酒了。

这就是我会成为一条好狗的原因:因为我擅于聆听。我不能讲话,所以听得很认真。我从不打断人,从不用自己的评论来主导对话。如果你注意,便会发现人们总是不断改变对话的方向。就好像你在开车,坐在你旁边的乘客突然抓住方向盘,帮你转弯。比方说,我们在一个派对上认识,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有一次我想去邻居的院子捡足球,但是他的狗追着我跑,我只好跳进游泳池逃命。我刚开始说这个故事,而你一听到“足球”和“邻居”,便打断了我的话,说你小时候的邻居是球王贝利。或许我会迎合你的话说:“他加入过纽约宇宙队,对吧?那你是在纽约长大的吗?”你可能会回答“不”,你是在巴西长大,和贝利是同乡。然后我说,我以为你是田纳西来的,你则说那不是你的祖籍,接着开始列你的族谱。所以我开启的话题完全偏离了,一开始我想说的有趣故事,也就是我被邻居的狗追,原来全是为了让你告诉我球王贝利的事。学习“倾听”吧!我求求你们,假装和我一样是一只狗,听听别人讲话,不要去抢人家的故事。

“他很压抑,”迈克尔说,“他一定会得动脉瘤什么的。”

迈克尔点点头。蟋蟀的声音比附近四〇五号州际公路传来的车声还大,但是没大多少。我们静静地听,蟋蟀的合唱、风声、树叶声、车声,以及医院顶楼的风扇声。

迈克尔的太太捡起我丢在地板上的狗。

“伊芙的爸爸带她回他们家睡觉了。”

“这玩意儿我们也要收着吗?”他问。

“别这么说。卓伊呢?”

“你听好,”迈克尔叹着气,“谁都需要可以安慰自己的小玩意。这只玩具狗有什么毛病?”

“真是谢谢你了,迈克尔。”丹尼说。

“它真臭,”迈克尔的太太说,“我把它洗一洗。”

我和他打了打招呼,他马虎地在我头上拍了一下,继续走向丹尼,坐在了路边我刚才坐的位置。我试图制造一点欢乐,因为气氛很低落,但是当我用鼻子摩擦迈克尔时,他把我推开了。

他把玩具狗扔进洗衣机。我的狗!他居然把丹尼送给我的第一个玩具扔进洗衣机里,还加了洗衣粉,我真不敢相信!我吓坏了,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我的狗!

丹尼和我久坐着观察这一切,看着来来去去的人。我们俩能做的只有呼吸——我们不需要语言就能沟通。过了一会儿,有一辆车开进停车场,停在了我们附近。车子很漂亮,是一辆一九七四年的罗密欧跑车,有松绿的车身与车厂加装的布遮阳顶篷,简直和新的一样。迈克尔缓缓下车,走向我们。

我隔着洗衣机的玻璃盯着它转啊转,在肥皂水里沉沉浮浮。他们在笑我,但不是恶意的。他们以为我是只笨狗,所有人都这么想。他们笑我,而我继续看着。等洗好了,他们用毛巾包起它送进去烘干,我就等着。等烘干了,他们把狗拿出来给了我。东尼——迈克尔的太太,把烘得暖暖的狗拿出来,交给我。“你看,好多了吧?”

停车场是奇怪的地方,人们很喜欢驰骋中的车子,当车子一停下来,人们就急着要下车。人们不喜欢在停下来的车子里坐太久,我猜他们是怕别人异样的眼光。唯一会坐在停下来的车子里的是警察和跟踪者,有时休息中的出租车司机也会坐在车里,但那通常是他们吃饭的时候。至于我,我在停下来的车子里坐上几小时也不会有人过问。奇怪了,怎么没人怀疑我是一只跟踪狗啊?如果是,会怎么样?医院的停车场上铺着漆黑的沥青,路面温暖得像件刚脱下来的毛衣,以外科手术般准确的方式漆着雪白的线,人们一停好车就快跑,跑进医院大楼里,或是急匆匆地跑出大楼上车,连后视镜都不调就马上把车开走,也不看仪表板,像是在逃亡。

我本来是要恨他的,我想恨这个世界,我想恨我的狗——那是我还小的时候丹尼送我的填充玩具。我好生气,我们一家子突然被拆散了。卓伊困在双胞胎家中,伊芙病在医院里,我则像个孤儿般被领走,现在我的狗又被洗得干干净净。我好想赶走所有的人,独自去蒙古高原和我的祖先们生活,去那边看守羊群,让它们免受狼的攻击。

我们在路边坐了很久,一句话也没说。丹尼看起来心情不好,当他心情不好时,我知道我能做的就是陪他,所以躺在他身边等待。

东尼把狗给我时,我没礼貌地用嘴接过。我带着狗上了床,因为丹尼一定希望我乖乖睡觉。我蜷曲着躺下。

等我尿完,丹尼打开了一包花生奶油夹心饼干,他应该是从自动售货机买的,饼干里的盐和奶油混合着花生的油脂,这是我的最爱。我想要慢慢吃,好好享受每一口,但是我实在太饿了,只好狼吞虎咽,来不及细细品尝。这么好吃的东西喂狗真是浪费。有时候我真恨自己是一只狗。

但讽刺的是,我竟然喜欢它。

“对不起,宝贝,”他说,“我没有忘记你。”

我竟然更喜欢洗干净的狗,这点我倒是从没想过,但是我总算有一样东西可以依靠。我相信我们一家不会因为这些而瓦解,不管是一场意外的冲击,还是毫无预兆的疾病。在我们家庭的核心里有一种东西,将丹尼、卓伊、伊芙和我,甚至我的狗,紧紧系在一起。不管事情怎么变化,我们都会永远在一起。

过了几小时丹尼才回来,只有他一个人。他让我出来,我差点没能从座位爬出来,出来后,就在面前的灯柱旁边“泄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