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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这是我太太的葬礼,”丹尼说,“我要留下来。”

“滚啊。”其中一名男子开口。

“你他妈的给我滚!”另一个男人说,还猛戳丹尼的肋骨。

我看到远处的卓伊,她再也忍不住,从座位上跳下来,跑向我们。

“想打我就请便吧,”丹尼说,“我不会还手的。”

不过马克斯韦尔已经转过身去。“送史威夫特先生出去。”他对两个儿子说,随即离开。

“恋童癖!”刚才第一个开口的男人骂道,用手推丹尼的胸口。丹尼动都没动一下。一个以时速一百七十英里驾驭两千磅重车子的男人,面对鸭叫声当然临危不乱。

“那天晚上什么事都没发生……”

卓伊跑到我们这里,跳到丹尼身上。他先是把她举到空中,然后让她双腿环扣,挂在自己腰上,亲吻她的脸颊。

“你从来没有善待过伊芙,”马克斯韦尔说,“再加上你对安妮卡干的好事,我不会把卓伊交给你。”

“我的宝贝好不好呀?”他说。

马克斯韦尔靠得更近,已经侵入丹尼的个人领域。

“我的爹地好不好呀?”卓伊回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还过得去。”他说着,转向那个刚才推他一把的妻弟,“对不起,我没听见你说什么,也许你想在我女儿面前再说一次?”

“我警告过你。”他说。

那男人退后一步。然后特茜冲到我们这边,她挤到丹尼与两兄弟中间,叫他们先离开,然后又转向丹尼。

马克斯韦尔对着丹尼冷笑。

“我拜托你,”她说,“我理解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可是你不能这样。我觉得你真的不应该留在这里。”她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口:“我很抱歉,你一定觉得很孤单。”

“你已经叫过警察了,不是吗?”丹尼问。

丹尼没有回答。我抬头看他,他的眼里充满泪水。卓伊也发现了,开始跟着他一起哭。

那两兄弟上前摆出准备打架的架势。

“哭是好事,”卓伊说,“外婆说哭出来很有用,因为可以冲走痛苦。”

“这里不欢迎你,”马克斯韦尔又重复一次,“快走,不然我就叫警察了。”

他注视着卓伊许久,卓伊也看着他。然后他悲伤地叹气。“你要帮外公和外婆坚强起来,好不好?”他说,“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是妈咪的事,还有些事情要做。”

卓伊看到爸爸,向他挥挥手,他也向她挥手。

“我知道。”她说。

“她是我太太,”丹尼说得很平静,“是我女儿的妈妈。”

“你跟外公外婆在一起的时间,还会更久一点,等我把一切都搞定,好不好?”

“这里不欢迎你。”马克斯韦尔开口就凶巴巴的。

“他们对我说,我可能要跟他们好长一段时间。”

其中一个人是马克斯韦尔,另外两个是伊芙的兄弟,我根本不记得他们的名字,因为他们很少出现。

“嗯,”他语中充满遗憾,“外公外婆看得远,这种事情他们很在行。”

我们快靠近他们时,有人突然从人群中杀了出来,先是一个男人,然后是另一个男人,接下来又一个。三个男人朝我们走来。

“我们可以商量。”特茜说,“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我们走向人群。现场有点乱,大家都在打转,注意力很分散。仪式还没有开始。

“没有商量的余地。”丹尼说。

啊,我懂了!我的领悟力真是时快时慢,原来丹尼是为了这件事才穿得这么隆重。

“过一阵子你就知道了,这样对卓伊才最好。”

他们都穿着得体,没有帐篷挡雨的人则手持雨伞。我马上看到了卓伊。

“恩佐!”卓伊突然大叫,她发现我就在她的下方。她扭了扭,挣脱丹尼的怀抱,紧紧抱住我的脖子。“恩佐!”

我们来到第十五大道,我终于认得路了,而且志愿者公园我也很熟。不过当我们进入湖景墓园时,我还是吓了一跳。我当然知道湖景墓园的重要性,不过从没去过那里。我看过一部关于李小龙的纪录片,那里正是他的长眠之地,他与儿子李国豪葬在一起。李国豪是个英年早逝的好演员,我十分替他惋惜,因为他是家族诅咒的牺牲者,而且他出演的最后一部电影叫《乌鸦》,这部片名不祥的倒霉电影改编自一本漫画,但是那位作者显然并不知道乌鸦的真面目——不过这个话题留到以后再说吧。我们进入墓园,并没有去找李小龙和李国豪这两位优秀演员的坟墓,我们另有目标。顺着石子路往北走,沿着中间的山丘环绕而上,我们到了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里面聚集了许多人。

她热情的招呼让我又惊又喜,我舔她的脸。

我一直很喜欢走路这种活动,尤其是和丹尼一起,他是我最喜欢的散步同伴,特别是在飘着毛毛雨时。但是我必须承认,当时我挺累的。我们已经出来两个多小时了。走了这么久的路,我想回家好好擦干身体,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个长觉。但是现在不能睡,我们一直在往前走。

特茜向丹尼靠了过去。

我们继续上路。

“你一定很想念伊芙,”她对着他低声说,“可是去占一个十五岁小女孩的便宜……”

我们在公园里晃了好久,丹尼走一步,我要跑五步,直到又累又渴。我们走出公园,来到一个很陌生的地方。丹尼到咖啡店给自己买杯咖啡,顺便帮我带了点水,水是用纸杯装的,我很难用嘴巴喝,不过已经让我很满足了。

丹尼马上挺直身子,与她保持距离。

因特拉肯——这个公园不是原野也不是平地,而是个曲折的山谷,被藤蔓、灌木与地被植物覆盖,高耸的树群与茂盛的树叶形成一片帷幕,真是美极了。丹尼沿着小径一路走去,我在山丘上跳上跳下。我一下子躲在低矮的灌木里,假装自己是秘密探员,一下子又尽力跑得飞快,穿越障碍,假装自己是电影里的掠食者,正在追捕某样东西,跟踪我的猎物。

“卓伊,”他说,“恩佐和我要去一个特别的地方观礼。来吧,恩佐。”

“因特拉肯。”丹尼松开我的链子时说。

他弯下身亲她的前额,然后,我们就走了。

那天我一直跑啊跑,丹尼则始终步履沉重。到了以往的折回点时,我们还在继续往前走。我们穿过人行天桥,然后拐到芒特湖边。丹尼又给我系上狗链,然后我们走过一条宽点的路,来到一个新的公园。我也喜欢这个公园,不过它很不一样。

卓伊和特茜看着我们离开。我们继续顺着环形小路,走上隆起的山丘,到达最顶端。我们站在那边的树下,刚好可以避开小雨,观看葬礼的整个过程。大家开始集中注意力,有个男士在念一本书,大家在棺材上放了玫瑰花。最后人们各自坐车离开。

这就是我最爱的活动——奔跑,穿越最近未曾修整的湿草地,我的口鼻贴近地面,好让绿草和水珠覆盖我的脸。我想象自己是一台吸尘器,大口吸着所有的气味、所有的生命,以及一大片的夏日鲜草。这让我想起自己的童年,在史班哥的农场上,那里从不下雨,可是有草原,也有田野,我可以跑来跑去。

我们俩留下来,看到工人过去拆了帐篷。他们用一种很奇怪的绞车把棺材垂放到地底。

我们向北走,从麦迪逊谷走到植物园。走过危险路段后——即那些没有人行道、车子超速行驶的路段,我们转入小径,丹尼松开了我的狗链。

我们没有走,而是看着工人用小型挖土机铲起土把她覆盖住。我们继续等。

丹尼带我在小雨中散步,我尽情享受着。伊芙才去世没几天,可是自从她死后,我一直觉得很压抑,透不过气来,大部分时间我都和丹尼坐在房子里,一再嗅闻着闷浊的空气。丹尼似乎也很希望有所改变。他不再穿牛仔裤、运动衫、黄色防水衣,反而套上深色休闲裤,在高领克什米尔毛衣外面罩了件黑色风衣。

等到他们都走了,我们才走下山丘,站在土堆前,开始哭泣。我们跪下痛哭,手里握着几把泥土——这个土堆的土,握在手里,感觉像是握着她的最后一部分,那是我们仅能感受到的、最后那么一点点的她。我们继续哭。

在下着毛毛细雨的西雅图散步,是我最爱做的事情之一。我不在乎雨打在身上,我喜欢雾气,喜欢小雨滴沾在我的口鼻与眼睫毛上的那种感觉。清新的空气顿时充满臭氧与负离子。虽然雨水有重量,会掩盖气味,但一阵毛毛雨反倒会强化嗅觉——雨会释放分子,活化气味,将它们透过空气传进我的鼻子。这就是我最爱西雅图这个地方的原因,连霹雳山赛车公园都比不上这里。这儿的夏天虽然非常干燥,但只要雨季一开始,天天都会下起我最爱的毛毛雨。

哭完了,我们站起身,踏上长长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