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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分手,离开

温暖没有接,好一会才低低道:“占妈妈,我们已经很难回头。”

“这是我们老房子的钥匙,你有空回去看看。”

“回不了头也没关系,你找时间去一趟,就当是怀念好了。”周湘苓把钥匙硬塞进她手里,目光慈睿,“小暖,我清楚你一向是极聪明的,需知恨极必伤。听占妈妈劝一句,人生苦短,还有几个十年可供你们蹉跎?这样值得吗?”

想了想,她回身吩咐欢姐取来一串钥匙。

眼眶再度泛红,温暖倾身抱住周湘苓,将脸埋在她肩,右手手心被紧握的钥匙硌得微微生痛。

周湘苓叹息一声,不再说话,只怜惜地拍拍她的手。

“你该回去了。”温暖对着蔫蔫地躺在沙发上的温柔道。

温暖眼眶一红,轻轻别开头,将眼泪逼了回去。

那日出了医院门口温柔便和凌执隐大吵一架,气得他甩手而去,发誓此生再也不想见到她这个不可理喻的泼妇。

“小暖,这么多年过去有一件事我始终没想明白,你爸爸——怎么也会在那趟飞机上面?”

温柔闷声不吭,只是拿了软枕蒙过自己的头。

温暖咬了咬下唇,仍然不出声。

温暖把衣物和零碎杂件装进旅行箱,不经意眸光掠过已在茶案上静静躺了几天的一串古旧钥匙,手中动作顿了顿,她抬头,问温柔:“在医院里为什么那么说?”

周湘苓的目光停在她黑发削短的耳边,轻声试探:“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事故意激怒他?”

温柔嗤了一声:“谁让他说是你的第一个男人,我讨厌他们两个,就想刺激他!”看到他脸色当场微白真令她大大过瘾,斜过眼眸瞥向温暖,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还是告诉你吧,他每天半夜都来,在你病房外。”

温暖低头,不说话。

温暖脸色如常,没说什么,继续整理箱子。

周湘苓凝视着她:“都说知子莫若母,南弦的性格我很清楚,他一向对你十二分宠爱,就算他爸爸去世时也没有迁怒过你,却为什么——在记者招待会上那样做?我这颗老脑袋真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温柔有些恼:“走走走,你就知道走吗?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还要别人怎么样?虽然我现在很讨厌姓占的那头猪,却不能否认他为你做的早超过了绝大多数男人,你能不能别老是那么难侍候?!”

这段感情对他而言是一场灾难,那种疼痛在许多年里无法磨灭。

温暖看她一眼,忽然问:“为什么一直不肯把人带来见我?”

这才是他恨她的一部分原因吧,恨她太轻易放弃,恨她可以为了别人牺牲而宁愿让无辜的他绝望伤心,归根到底,他恨她爱他不够。

温柔气焰顿软,在枕下微哼:“我怕他会喜欢上你。”

她沉默,片刻才道:“我想他知道。”

那样撕心的经历,一次已经足够。

“南弦后来知道你为什么要分手了吗?”周湘苓问。

温暖笑:“他分明恨不得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不是应该放心才对?怎么又和他吵架呢?”从出生至今,她还没遇到过比凌执隐更讨厌她的人。

哪怕付出再大伤损再重,哪怕需终其一生倾其所有,如果,可以给她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温柔翻身坐起,揽着抱枕,晶莹大眼内闪着某种经年后回头看来路时才领悟的光泽:“因为当事情临到自己头上时我才明白……如果要我在他和你两者之中选其一,我毫不犹豫会选你。”

如果,可以给她一个机会重新来过。

温暖心口一窒,停下手中动作,侧头看她:“你……说什么?”

曾多少年多少个黑夜,在悔恨的梦中惊醒而悄然抹泪,捂紧疼痛的心口对着天花板无声自问,如果当初她不是那样绝情任性,如果她没有在他一次次苦苦哀求下仍固执坚持不肯和好,如果在他和薄一心传出小道消息时她肯低一低骄傲的头颅,一切的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我说,我终于明白了。”

她所以为的好,成了给温柔与占南弦造成巨大心灵创伤的元凶。

温暖走到单人沙发边坐下,把脸深深埋进掌心。

年少骄傲的心不懂珍惜也不懂宽容,失怙的巨大伤痛更使他与她无所适从,在各有一腔伤心怀抱中,那份甜美却稚嫩的感情终究破裂到无可挽回,从此走向不归陌路。

“温柔,你回去。”她沉声道。

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就在那夜,导致……两人的父亲双双过世。

“怎么了?”温柔惊讶,她又说错什么了?

直到薄一心被同学恶整,他警告她事情别做得太绝,她当即公开声明是自己先变了心。直到,她亲眼看见他吻了薄一心,那刻只觉心口痛到麻木不仁,对他的感情当场就碎了。

温暖霍然起身,面容下流动着难得一见的隐约怒气,抄起茶几上的钥匙,语气是一种克制的平静:“来,我们一起走,你回家,我去一个地方。”

即使明知他是借薄一心来刺激自己,然而她已势成骑虎,加上一贯心高气傲,几年来早习惯他的宠溺,忽然之间他就变了脸,让她很不适应,而他越是那样做,她越是放不下自尊回头。

温柔刚要发怒,迎头看见温暖眼内无声悲凉压抑伤离的眸光,一时怔住,再说不出话来,温暖乘势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牵出去,回手甩上了房门。

没多久,他便和薄一心好了。

电梯里两皆沉默。

平生第一次,他在她面前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时头也不回。

直到走进停车场,温暖才缓缓开口。

他发誓要比朱临路更有钱,他发誓有朝一日会让她自己回到他身边。

“我一直很后悔,为什么当初选的是你而不是南弦,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没有去问问你的意见?为什么不问一问你想不想被我选?如果当时我选的不是你,我和南弦不会走到今天。如果我选的不是你,你不会割脉住进医院,不会到现在还为了陪我而禁锢你自己不肯去真正爱一个人,如果我选的不是你,南弦和我们的爸爸都不会坐上那趟该死的飞机!”

平生第一次,他在她面前无情立誓。

她坐进车子的驾驶座,紧紧咬唇。

或许一颗心再伤,也比不上这种自尊被她的沉默逐寸撕碎的绝望更让人凄苦彷徨。

“曾经,我以为放弃意味着成全,我以为自己没有做错,只是结果和代价沉重得出乎所有人意料而已,直到重新遇上南弦之后我才明白——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因为他要我明白,有时候一些没必要的执著是多么可笑,他要我明白自己愚蠢到什么样的地步竟然把自私当无私!他还要我明白,这么多年来我怎么可以为求一己心安,而始终置最爱我的人于绝苦的境地!”

她咬着唇一声不哼,由得他独自上演独角戏的争吵。

将车子驶出车位,她停在温柔面前:“告诉我,温柔,这些年来你有没有觉得痛苦?你有没有和他一样,恨极了我迟迟不归?”

那一夜,是他们平生第一次争吵。

温柔怔怔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的侧面,完全无法作声。

尽管他可能并不信她会背叛两人之间的感情,尽管他可能多少猜到了她分手的原因是为温柔,然而在他目睹她上了朱临路的车子,而后在她家楼下熬足四五个小时才等到她归来时,她始终不肯开口那种不管不顾对他再不信任的决绝,终于将他隐忍多时的抑郁和怒火引爆。

手中方向盘一打,温暖疾驰而去。

在那种敏感时候,难免让占南弦起了猜疑之心。

一步错,步步错,没有人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

虽然她始终闭口不提分手的原因,温柔还是从她的语言情绪中敏感地捕捉到了端倪。当时温和正在瑞士度假,可能是出于不安和担心,温柔叫了大学里的死党朱临路来陪她。

是,她自私,这一次她真的自私,她不想被温柔选。

她天真地以为,分手可补偿温柔,她以为,即使占南弦再痛苦事情也会过去。她原以为,那样做对大家都好,时间会治疗一切忧伤,毫无人生经验的她根本意料不到,上天会和她开一个世上最悲凉的玩笑。

她不想无缘无故地担负自己曾自以为是地强加过给温柔的巨大压力,那曾经差点让温柔窒息的压力,她不想温柔步上她的后尘,没走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踏上歧途后每一步都会是与绝望形影不离,一颗心在漫长得没有尽头的孤独中将死未死。

在知道姐姐的心事之后,她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只顾自己继续没心没肺地快活?

将车子驶进一个已有二十多年历史绿树碧枝的老社区,她随意挑了个地面车位泊好,下车,拿着那日周湘苓塞给她的钥匙,搭乘电梯上去。

以温柔的性子,如果占南弦的女友换作别人,她早与之公开大战三百回合,而因为是她温暖,因为爱她,所以三年来不管唯一的妹妹在自己面前如何放任,她始终咬紧牙关独自承受。

十六层B座。

“没有,我从来没想过把他让给谁,只是一时之间承受不了意外,我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变成那样。还有就是,在知道姐姐那么痛苦之后,我做不到——自己一个人过得很幸福。”

楼道里空无一人,她把钥匙插进锁孔。

温暖摇头。

就在那一刻,忽然听到里面传来极细微的声音,似乎就在门后不远,有人说了什么,而后引起另一个人细碎的笑,她直觉地把钥匙飞快抽回,闪身躲进旁边的消防通道里。

“你想把南弦让给温柔?”

紧掩的黄色对开门扇上装有两格如同电脑屏幕大小的玻璃,由此她清晰看见占南弦和薄一心从屋里走出来,背对着她在等电梯。

她知道分手伤了他的心,那段时间里她也很难过。只是,她以为,她原以为——温柔是女生而他是男生,与其让温柔继续受伤还不如由他承担,而且潜意识里,她想通过自己弥补温柔一些什么。

薄一心似乎有点累,挽起他的手臂,头随意靠在他肩膀上:“南弦,你真的不去找温暖解释一下?”

如果让他那么做了,即意味着她和占南弦联手,把温柔逼到了尽头。

温暖清楚地看见他的侧面,在薄浅的淡笑中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角。

“占妈妈你也清楚他的性格,如果让他知道了,他肯定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分手,而且一定会去找温柔要求她和我把事情当面说清楚。”

“解释什么?说你和我联手不过是为了看看她锐气大挫的窘样?还是说九月九日的婚礼绝不会改期?或者说孩子的名字都已经取好了就等着出世后叫她甜心阿姨?”

“你当时为什么坚持不肯告诉南弦原因?”

薄一心咯咯一笑,捶他一拳,娇嗔道:“你真是坏到家了。”

只觉得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一直瞒着她,害她成了把痛苦加诸温柔的罪人,这让她非常愤怒,连解释都不想听就直接把他判了罪无可恕。

他侧首看她:“你不坏吗?”

只是,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她不仅娇生惯养,那三年里更被他宠得不知人间疾苦,哪领会得到他始终把她保护在光明快乐的光环内,把所有可能引发她不开心的事全隔离在两人之外的一番苦心。

她满足地把头再依回他的肩膀:“谁说我们不是天生一对?”

占南弦比她更了解她的性格,他不想单纯的她有压力,更害怕她会反应过度——从她知道后马上和他提出分手可见一斑,她会是以什么样激进而蹩脚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

两人相视而笑,一起步入电梯。

而就算他的感觉是真的,就算她也相信了,那时的她也肯定无法自然地面对温柔,她可能会变得忧心忡忡,再也快乐不起来,而敏感的温柔一旦感觉到她的变化,肯定也不会好过。

藏匿在楼梯口的温暖只觉双手怵怵发抖,掌心里的钥匙几乎滑出指尖,全身虚软无力,双腿像被截掉一样毫无知觉,才试着抬动已经软绵绵地跪了下去。她整个人瘫坐在地,攥着钥匙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塞在嘴中,牙齿深深陷进手背。

温柔没有和他告白前,他也不能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真实,万一不是,他说出来不过是枉做小人,而且就算他说了,她也不一定相信,要是她不知天高地厚跑去追问温柔,反而会使温柔更难堪。

电梯下到一楼,感觉传来震动,占南弦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要到长大之后她才明白,他有他的理由。

左下角的红点一闪一闪,意味着有新的消息。手指触摸打开,边向车子走去边接收卫星讯息,收到一半时手机发出电源不足的警报,他微微皱了皱眉,摸摸口袋才发觉没有带备用电池。

“是的。”其实他没做错什么。

“怎么了?很重要的简讯吗?”薄一心问。

周湘苓沉思了好一会,道:“南弦没和你说,我觉得这点他没有做错。”

占南弦浅淡一笑:“没什么,只是一些图片。”把已嘟声自动关机的电话放回口袋,坐进驾驶座,“晚饭想吃什么?”

第二天,端午节,她和占南弦提出了分手。

“最近吐得厉害,没胃口,还是回家让三姐熬点粥好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楼上,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借口搪塞过去温柔惊疑的追问。那夜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失眠,只要一合上眼脑海里就会浮起温柔哭泣中无助绝望的脸。

“会所来了个做素菜一流的厨师,要不我陪你去试试……”如离弦的箭在三秒内飚出十几米远的宝蓝跑车霍然刹住,占南弦对绑在安全带里被吓了一跳的薄一心歉然道,“对不起。”

那一幕景象,令她终生难忘。

眸光却盯着后视镜里在路的尽头树荫掩映下的车影。

蜷缩在树下的她意识里只有唯一的一幕,就是自己的姐姐紧紧抱着自己相恋情深的男友,直哭得肝肠寸断。

“怎么了?”薄一心讶问。

亲眼见到温柔伏在他胸前,哭得撕心裂肺,躲在树后的她原本完整的一颗心被震得彻底粉碎,她不知道他们是在什么时候分开,不知道温柔什么时候上了楼,也不知道占南弦在什么时候离去。

他不答,把车子向后倒回去,一直倒到他能从后视镜中清晰看见那张车牌,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正是温暖的车子。

她无法想象,那几年对温柔而言是一种怎么样残酷的煎熬。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如果他一早告诉她,她不会时时在半夜爬到姐姐的床上,叽叽喳喳地和她倾诉自己的甜蜜,快乐无比地想和她分享自己爱恋里的酸酸甜甜。

他即刻推门下车,放眼四处皆不见她的人影,想了想,他低下头对薄一心道:“你等我一下。”

如果他早点说出来而不是一直把她蒙在鼓里,她不至于三年来一直置温柔的感受于不顾,起码她可以和他外出消磨时光,不用他一天到晚过来陪在她家而将温柔逼了出去游荡。

三步并两步走回楼内,搭乘电梯上去。

他明明知道,却从来没和她提起。

习惯性想掏手机,手掌插进口袋里才意识到已经没电。

占南弦当时一点也不意外温柔突如其来的告白,而且回绝的说话也异常委婉自如,仿佛早就打好腹稿,躲在树后旁观的她虽然单纯却并不愚钝,马上明白他显然对温柔的心意早就有所觉察。

到达十六层,楼道里空无一人。他在家门口站了站,凝神顷刻,掏出钥匙开门进去,从客厅缓慢地走遍每一间房,专注审视的眸光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被愤怒冲昏头脑,坚持要跟他分手的原因。”

所有东西都归在原位,没任何一点曾有人到访过的迹象。

周湘苓蹙了蹙眉:“你心无城府所以不知道你姐姐的心意,这点我能理解,但三年时间那么长,南弦呢,他也不知道吗?”

眸光暗了暗,他在自己从前的房内床沿静坐片刻,然后才起身出去。

爱一个人,不是错吧?

锁好门,走过去按下电梯,不经意间侧首,视线停在楼梯入口处紧掩的门上,心头掠过一丝什么,下意识抬腿走过去。他抬起手,掌心贴在门上的瞬间不知为何心头有种说不出的微微恐慌,这种恐慌从大脑疾传到手臂,手掌下意识握起,缓了缓才再张开。

他怎么选择是他的事,她有权利让他知道她的感情。

他把门轻轻推开,楼梯口空空如也,再推,十五级阶梯连同上下转角全收眼底,依然空空如也。

那夜温柔喝了酒,人并没有醉,但压抑了整整三年的爱恋和可望而不可即的痛苦,难得归家时在楼下单独遇见他,趁着黑夜和酒意她终于爆发,把心事一股脑儿倾吐在他面前。

轻吁口气,心头说不出的感觉是放下了担心还是微微失落,收回手臂,自动闭合的门在眼前迅速合起,他转身——倏地手肘一横挡住已关成一线的门再用力推开。

“她把自己掩饰得很好。”任是朝夕见尽占南弦和她亲亲热热,温柔也从来没在她面前表露过一点声色,当时温柔也只得十七岁而已,她不知道姐姐是怎么做到的。

在楼梯转角处扶梯旁边的地面,躺着一串不起眼的暗铜色钥匙。

“之前你一点都不知道?”

他拾起,看了看楼上,再看了看楼下,空寂中先前那种恐慌的情绪再度漫上心头,薄唇抿了起来。他拉开门冲向电梯,对着明明已亮红的下示键连连急按。

年少的她是个单细胞生物,怎么也想不到温柔竟然三年来一直暗恋着占南弦。直到那时她才明白,为什么每个周末温柔必外出而从不待在家里,为什么有时会对她忽冷忽热,她还以为是温柔的性格使然,殊不知原来她有着那么沉重的心事。

一楼骑楼外,坐在车里的薄一心静静看着他的身影从里面冲出来,在眸光掠过她身后不远处已空荡的车位时脸色微变。那样情绪莫测心如磐石的男子,从她认识他至今,整整十年,由始至终他的心只为一个人而驿动。

温暖苦笑:“她喜欢南弦,从高一认识时就喜欢上了。”

“她走了。”她淡声道,“你刚上去不久她就出来了。”

周湘苓惊讶:“他们说什么了?”

占南弦坐进驾驶座:“我送你回去。”

“那天是星期六,端午节的前一天,南弦在我家待到晚上十点才走,把他送出门后我才发现他忘了带参考书,当我拿着书追到楼下时——看到他和温柔站在角落里。”她心血来潮想吓他们一跳,于是偷偷摸过去躲在离他们不远的老榕树后面,就在那时,“我听到了温柔和他的说话。”

她看他一眼:“你不是说会所来了新厨师?我想去试试。”

温暖长呼口气,在十年后的如今去回忆当初,内心酸涩难辩,那是迄今为止她做过最愚蠢——夜夜做梦都想重头来过的一件事。

“好。”他神色不变,跑车以不同寻常的速度在路上疾驰,“你先陪我回去拿块手机电池。”

“小暖,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和南弦分手?”周湘苓问。

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空闲的手肘搁在车窗外,他专注地望着前方路面。浓密长睫下的眸光因心潮起伏而不断幻过暗色,仿佛陷入某种遥远的神思而忘了旁边还有人存在,一直微微抿着的唇角显得异样疏离。

这世上每日里不知有多少男女分分合合,只不知她何德何能,偏偏被上天选中去背负蝴蝶效应,原应是极为单纯的一件事,却给身边一个又一个人带来死伤劫难。

薄一心按下车载CD。

温暖无言。

他侧头看了看,收回手把车窗升起,无人说话的寂静车厢内环绕起沙哑低沉的歌声,是布莱恩·亚当斯的Please forgive me。

“你那时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哪会知道后来事情会发展成那样?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吧。”周湘苓执起她的手,叹息道,“真要怪我首先怪的还不得是自己?如果不是我一次次催促南弦的爸爸,他也不会急着回来。”

First time our eyes met, same feeling I get.

温暖红了眼睛,不知是因终于获得谅解而放松了某根紧绷多年的心弦,还是希望周湘苓不如痛骂她一顿,那样或许她还好过一点。

Only feels much stronger, wanna love you longer.

“你们这些傻孩子,净喜欢胡思乱想,其实生死修短,福祸在天,一个人一辈子吃多少、穿多少、享年多少,都是注定的,根本与人无尤。”

You still turn the fire on.

看到周湘苓轻轻摇了摇头,她几乎鼻子一酸。

So if you're feeling lonely, don't,

喝完最后一口甜品,她放下手中的碗,眼眸半垂:“占妈妈,占爸爸的去世……你怪过我吗?”

You're the only one I ever want.

她已经不想再去追问为什么。

I only wanna make it good,

温暖没有回话,以再过两个月就要举行的盛大婚礼而言,现在已应开始准备,然而这屋子里却见不到一丝喜庆装饰的影子,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想问。

So if I love you a little more than I should.

周湘苓的慈目中闪起清光:“我看到报纸上是那么说,不过,南弦没和我提。”

Please forgive me, I know not what I do.

温暖浅浅一笑:“占妈妈,我还没恭喜你呢,就快有孙子抱了。”

Please forgive me, I can't stop loving you.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她虽然表面上不闻不问,但并不代表她不关心自己唯一的儿子,实际上这两人的举动尽在她眼底,她还以为他们已经守得云开见月,谁料会忽然情缘突变。

Don't deny me, this pain I'm going through.

“怎么不记得?”周湘苓宠怜地看着她,继而有些疑惑不解,“你和南弦怎么会搞成这样?”

Please forgive me if I need you like I do.

银耳端上来,温暖勺起一匙一匙送进嘴里,只觉清甜爽口,不由得道:“占妈妈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个?”

Babe, believe me every word I say is true.

她对薄一心并无恶感,不管儿子想娶谁她都不会反对,她担心的只是,那真的是他内心想要吗?年轻人毕竟还是过于执著,很多事一叶障目难以看开,其实世情如浮云,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Please forgive me if I can't stop loving you.

她一直以为他要娶的人会是温暖,没想到从报纸上才知道几个年轻人之间扯出那么复杂的关系,而他公开声明要娶的人竟是薄一心。

Never leave me, I don't know what I'd do.

大学毕业后他搬了出去,如果不是她坚持不肯离开旧居,也早被他安置去了别处,最后却也还是他拗不过,在洛阳道的邸宅建成后迁进来,因为他说那是他给她媳妇建的宅子,让她住下来等他娶妻。

一路飚回到浅宇附楼,占南弦上去取了电池,换上开机重新接收卫星讯息,全部阅读过后他发出新的指令,然后拨通高访的电话。

他似乎在一夜之间成长,仍属年少的脸上不知何时已浮现与他年龄完全不相衬的沉寂清冷。此后十年间,她再也不曾在他脸上看到过从前那样欢快的笑容,仿佛有些什么东西,已经从他身上彻底消失。

“最近那边有没有动静?”

然后,当丈夫过世而温暖离开之后,占南弦彻底变了。

“暂时还没有,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事。”

在他们分手后那段时间里,半夜起床时她在恍惚中仍有种错觉,似乎两个孩子追逐中银铃般的笑声,仍遗留在暗夜里的某些角落。

“嗯,麻烦你了。”

年少时的温暖是个开心果,既单纯又天真,占南弦很喜欢逗她,两人像极了一对小冤家。他总是不把她气到跳脚不罢休,每每看着她叫叫嚷嚷满屋子追打笑容满面的儿子,周湘苓打心底里觉得欢喜。

说话中手机震动,他读取新传回的资料。

说完又不觉有些唏嘘。

看完把手机放进口袋,不动声色地望向电梯镜面里的自己,插在口袋里的手并没有抽出,而是仍然握着手机,像是随意把玩,又像是蠢蠢欲动想拨通某个快捷键。

她的顽皮样把周湘苓逗笑:“是很像。”

十年,十年来他也只在不久前给她打过两个电话而已。

温暖眯眯眼,左右侧了侧头展示新发型:“是不是很像十几岁的时候?”

那一夜,再忍不住深沉的思念,他把她叫去了藤末会所。

“你肯来我已经很高兴了,还买什么礼物?”周湘苓仔细端详她,好一会儿,才言若有憾地,“怎么头发剪这么短?”

又一夜,在网球馆内不期而遇,即使隔着那样远,他仍一眼看到了她就坐在对面。

她拿出精致的茶叶盒子:“占妈妈,送给你的。”

太长的年月使某些东西凝成了隔阂和不想碰触的禁忌,此刻不是不敢去打破,而是事到如今,骤然发生计划外的变故,出乎意料之下一时间让他产生犹豫,不知该如何,又是否适合跨出那一步。

周湘苓亲自开门牵她进去:“欢姐,盛一碗冰糖银耳来。”

太长的岁月,他早已习惯了不向任何人解释什么。

景物在车窗外缓缓后退,即使已是第三次到来,这处私人宅第的广阔磅礴仍给她的视觉带来细微震撼。

下得楼来,略为踌躇之后,他还是陪薄一心去了私人会所。

她按响喇叭,几秒后栅门自动打开。

森林路,雅筑园,温暖家里。

洛阳道依然掩映在幽静林木中,将车停在雕花的古银色栅门外时她有种惊悸的荒凉感。从前不管多早多晚,去或离开占南弦的家,他都一定负责从门口接送到门口,到如今,每次都只能是这样一个人独来独往。

把行李箱合上的时候她想,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到底需不需要理由?

老人家请她到洛阳道去坐坐,她本想改约在外见面,转念又觉劳驾长辈走动是件无礼的事,也就柔声答应下来。

收拾好所有证件放进随身携带的包内,她摘下颈项上即使生病也还一直戴着的铂金链子,把那枚已是精美链坠的田黄石印放进了抽屉里。

还未回过神,电话已响起。

拖起行李箱出去,轻轻拉上门,在该刹那,她决定嫁给朱临路。

多少次众里寻他,却原来它一直在,只是她没有将它看见。

人世间的很多决定,往往就在转瞬的一念之间。

转头看向挂在墙上似少了一瓣心的拼图,一时间立在原地。

原本她只想出去散散心,如今终于醒觉。其实人生中种种,很多时候不过是庸人自扰,很多时候,本无须十二万分慎重,无须思前想后,无须反反复复,无须恨己恨人。

接到周湘苓的电话时温暖正在吃维丸,药片不慎从指缝间落下,黄色粒点滚进沙发底下。她弯腰去捡,一低头看到沙发转角处暗黑的椅脚内似压着一张小小纸片,她呆了呆,轻轻捡起,拂开上面的尘埃。

放下,原来可以毫无来由。

陪她说说笑笑,直到出门离去,才不由得轻声叹气,不该放任的时候执意勇往,该脆弱的时候却如此自制,让人怎么说她才好。

一年又一年,身边人来人往,时光流去无声,思念在异域的风霜中开开谢谢,而她曾经费尽心思追寻的幸福,却原来不知何时已飘到了陌路边缘,属于她与初恋情人的缘分,兜兜转转十年之后还是无法如花绽放。

因为温柔忙碌,最初几天都是朱临路抽空过来看看,见她家居洁净,神色平和,每日里即使一个人吃饭也讲究地做三菜一汤,从不随便应付,总算放下了心。

最终,还是消谢殆尽。

出院后温暖恢复了正常作息,整个人也恢复了沉静,每天清晨起床,在书房里作画,一笔一墨,每个步骤都细致而专注,近中午才搁笔洗手,进厨房做羹汤。

从今以后,她只想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经历过生关死劫,也许深心处纠缠难解的死结会不自觉微微松开。

爱与恨,那些沧海桑田的故事,再与她无关。

当打击足够大,也许一颗心便会适应得足够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