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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二琥手指猛往下点:“人这是为撤退做准备,明白吗?你以为她不担心?要是生不出孩子,就算咱能容她,咱儿子能容她?她要撤退,这房子要是暴露了,咱肯定得分她一点,要是潜伏着,一旦遇到突发情况,她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全身而退,我跟你说这丫头精着呢。”二琥猛吸一口气,“不信让儿子试试她,一试一个准,她装!”

伟民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不明白。

当晚,红艳在“娘家”过夜,伟民和二琥到家,等儿子倪俊回来,立刻“揭发”加批评教育,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问题的严重性指了出来。倪俊大吃一惊,原本,他也觉得这房子租得太顺利,但没往买房子上想。倪俊痛苦的点跟爸妈不同——买房子这么大的事,红艳竟然没告诉他,这还把他当丈夫当男人吗?倪俊脸上挂不住,再往深了想,买房的钱哪来的?红艳这才兼职几天,怎么能筹集到那么大一笔?倪俊一夜辗转,痛苦难当。

二琥提着气:“这不光是钱的事,毛主席语录怎么读的?你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买个房子,遮着瞒着。”

刘红艳第二天晚上回婆家,吃完饭,伟民和二琥出门遛弯,家里只留倪俊红艳俩人。倪俊打开电视,站着翻台,然后不经意道:“妈那房子还是有点远,赶明租个离家近点的,相互能有个照应。”红艳诧异:“怎么突然说这个?”

伟民劝和:“人不说,咱们就装不知道,找这麻烦,反正不要咱们的钱。”

倪俊说:“你要照顾妈,又要来家,两头跑太累。”

二琥咬牙:“他要是知道不吭声,我就不认他这儿子。”

红艳呵呵一笑:“我倒想一头跑,你愿意吗?”

“这事儿子知不知道?”

倪俊故意说:“租的终究是租的,哪能长住。”

二琥道:“干吗不愿意,二一添作五,公正公平公开。就算以后分,都利利索索的。”

红艳见似乎是个好时机,于是诱导着问:“老公,跟你说个事。”倪俊一本正经:“说。”红艳柔声软气地:“妈租的那房子,房东突然想卖,说是拿了绿卡,以后不打算回来。”倪俊忙问多少钱。红艳报个数。倪俊想想,说不少,回头跟爸妈说说,看能不能赞助点。

伟民哼了一声:“两家都出钱,你愿意吗?”

红艳立即:“别爸妈啦,你赞助点就行。”

伟民惊愕,说不出话。二琥仿佛勘破了什么天机,摇头晃脑:“跟咱们哭穷,实际是个地主,当初靠着孩子,想敲咱们一笔,谁知老天爷不帮忙,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恼羞成怒自己出血,你说当初她怎么不说两家凑钱买,付个首付,就住家附近,多方便。非跑那么大老远,跟咱们一个东一个西地住着,就是不想让人知道!”

“能够吗?”

二琥食指往下猛点,做板上钉钉状:“红艳妈住的这个房子,对外说是租的,实际房主就是她刘红艳!”

“老家的房子卖掉,还有我妈多年来的那点积蓄,再加上我的,公积金,存款,乱七八糟,统共算下来,首付还差十万。”

“什么房子?什么红艳?”

“我出十万?”

“这房子是红艳的,你信吗?”

红艳笑:“你出十万,不写你名字,你有永远居住权,这房子,我给你住到老死。”

伟民问:“干吗,住惯了,不想回家?”

倪俊道:“二手房,小产权,买它干吗,没看到政策吗?现在买商住两用,入手就坑,很难再出手。不如再攒几年钱,买个大产权的,住得安安心心。”

二琥憋足了气,才说:“他爸,我这趟没白来,知道红艳妈住的这房怎么回事吗?”

红艳脸色稍变:“要等你等,我不等!我没户口,还得结婚十年之后才能办,猴年马月?什么大产权小产权,这是自住,是刚需,买了又不打算卖,有什么关系。”顿一下,“就说出不出,不出我自己想办法,也不是非你不可,反正你不出就没有永久居住权,你自己考虑。”

难受。二琥硬是憋了一个晚上。她不能问,小不忍则乱大谋。伟民来接她,一路上,她还虎着脸。伟民委屈:“妈被老二接走了,你放心。”二琥冲他:“才送走狼,又来了虎!”伟民不耐烦,道:“行啦,给你台阶你就下吧。”

倪俊阴着脸,眉心皱得能夹死蚊子。

倪俊上门打前站,帮他爸斡旋,恭迎老妈二琥回家。二琥怎么都不肯,开出个条件,必须倪伟民亲自来接,她才勉为其难摆驾回宫。红艳怕二琥继续叨扰,故意劝:“妈,爸态度虚下来,给点面子。”庆芬跟着说是,说看亲家心挺诚。二琥哼哼两声:“我付出那么多年,还不够他来接我一趟。”倪俊没辙,只好说回去沟通。红艳要求他必须完成任务。傍晚,倪俊来电话,表示老爸伟民明日一早来接人。红艳如释重负,拉着老妈下楼买卤菜,好好欢送婆婆。二琥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吃瓜子,不亦乐乎。有人敲门,二琥去开。是房产中介。二琥以为房租到期,人来催租子,忙说,我不是这家的,你等会儿。中介小哥道:“您是刘红艳女士的妈妈吧。”二琥说是。小哥拿出两把钥匙,说是顶楼天台的,可以上去晾晒衣服被褥。二琥多嘴问一句:“这房子一个月多少租金?”小哥笑:“阿姨,这房子不是租的。”二琥忙问什么意思。听到小哥说房主是刘红艳,二琥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红艳再逼一次:“到底成不成?给个话。那么点钱不值当那么受罪。”

红艳说要带庆芬去体检。庆芬死活不肯。她怕上医院,查出什么来,没钱治不说,精神上受不了。不如就这么阿Q着,好不好随它。二琥添油加醋,描述了好几种大病的早期症状。庆芬听出一身冷汗。这些症状好像她都有。

“房子真是租的?”倪俊问。

二琥道:“我身体也不好,所以买得早。”又对红艳说:“你公公不信邪,不过现在他想买也不成,老喝酒,不达标。”红艳拜托二琥千万问问,介绍可靠人。二琥说:“你妈这年纪,这情况,只能买消费险。”

红艳脸色大变:“你什么意思?”

庆芬点头。高血压、冠心病、高血脂她齐了。

“说实话。”

听着婆婆的描述,红艳太阳穴直跳,她告诉自己必须坚强。二琥面对庆芬,唾沫横飞:“只要得一场大病,就立刻倾家荡产,别说存款,就是有房子,那也得卖,别看咱们在大城市安安稳稳,从中产到赤贫,也就一场病的距离。你去医院看看,那个恐怖,乌泱乌泱的人。关键现在水呀、空气、食物,都不如以前,容易得病,不防能行吗?你得提前做好风险对冲,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子女考虑。说句不好听的,你看咱们老太太,这不祸祸一家子。真没辙。老太太这还是生了三个,都这样,那像咱们这种只生了一个的呢?怎么办?”二琥表情扭曲。庆芬看着像见了鬼。红艳连忙问:“妈,我妈这种情况,还能买吗?”二琥道:“现在不好说,得看什么险种。”又问庆芬:“亲家,你有病不?”

“你妈搞的鬼?!”红艳恨得抓起靠枕。

严宁满目严肃,又有点羞愧,春梅比他坚强。

倪俊点破:“房子是买的,你不告诉我,现在还给我下套。”

“我也离了。”春梅说。

“是你给我下套吧!”红艳只能更大声,“我正打算告诉你呢,你给我来个这!什么意思呀!”

“你……”他不敢妄自揣测。

“少模糊焦点!”倪俊爆发,“刘红艳,我要是不点破,你真好意思把我那点钱放自己腰包?”

严宁不作声,酒似乎醒了。

红艳见事情败露,只好换方案:“房子你也看到了,破破烂烂,要你赞助是去装修!”

“就打到八十,也就一万零六十天,是二十四万一千四百四十小时,一辈子就没了,”春梅循循善诱,“刚开始都会难过,但你得逼自己过这道坎,因为把生命浪费在这样的人身上不值得。”

“装修就说装修!玩什么聊斋!”倪俊不示弱。

严宁不清楚算法。

倪俊毫不留情的质问令刘红艳心中原本残留的那点愧疚瞬间烟消云散,她立刻反击道:“我犯了什么罪?我自己出钱自己买房,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我有这个自由!一个大子儿不出,还想充大头,没那么便宜!”

“由着你活,还能活多久?”

倪俊冷冷地说:“钱从哪儿来的?几个月前还是穷户,一眨眼成富户了,我就问你一句,钱从哪儿来的?”

严宁一愣,报了个岁数。

“抢的偷的,你都管不着!”

“你多大了?”

“天天那么晚回来你到底干什么去?你说实话!”

席散,严宁叫的代驾临时有事,不能到。春梅顺路,女班长委托她把严行长送到家。春梅义不容辞。严宁上了春梅的车,还一个劲说没醉。走到一半,他忍不住下车猛吐了一阵,回来之后,哭得像个孩子。春梅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连忙从后备厢拿水给他。严宁一边哭一边骂:“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她那么对我!”春梅不出声,自己开着。又是一场美丽的误会。爱情,婚姻,从来不是一场单方面付出的游戏。严宁跟她犯了一样的错误。严宁还在骂:“人活着为什么?图什么?!”春梅怕注意力不集中太不安全,于是把车靠路边停,这才转头对他。

红艳脑中顿时响了个炸雷。他怀疑她?!她整日连天加夜干,本职兼职一起上,不就为了多赚点,早点实现买房梦想。他不帮忙不体恤,还怀疑她?!王八蛋!红艳一跃而起,仿佛一头母狮,朝倪俊直扑过去。倪俊四仰八叉倒在床上,下意识一个蛤蟆蹬腿,红艳被弹开,倒翻在地,哭得稀里哗啦。倪俊声音颤抖,质问:“你当初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为什么?!”红艳哭嚷着:“我图你的钱,图你的房,图你的地位,图你的家庭!就是不图你这个人!满意了?!”倪俊听出她说反话,气得站起,红艳以为他要动手,连忙祭出“九阴白骨爪”。倪俊抵挡不住,又不能还手,身上,脸上,跟车轱辘轧过似的,立马都是红道道。他疼得实在没办法,猛然一推,力气过大,刘红艳后脑勺朝墙壁一撞,咚的一声,跟着歪倒在地。倪俊吓得魂丢了三分,连忙搂住红艳,摇她也不醒。二琥、伟民进门,见此情形,也慌了神。伟民让儿子打120。二琥埋怨倪俊:“让你教育教育她,口头教育,攻心,也没让你教育到这个程度呀!男人哪能打女人!”倪俊申辩:“我没打!”二琥不耐烦:“行啦,赶紧抬起来!脑袋别朝下!”

过去,同学聚会最大的毛病是比,现在,人到中年,比也还是比,但多少有了点惺惺相惜。都是在生活的战场上摸爬滚打的老兵了,谁不曾挂点彩,负点伤?来到聚贤阁,张春梅才明白这一场是老班长给班里的学习委员严宁组的疗伤局。他离婚了。老婆分走半数家产,他损失惨重。离婚原因不详。不过女同学私下说,好像是因为老婆红杏出墙。张春梅越看严宁越可怜。有天理吗?国有银行某分行副行长,到这个年纪还一表人才,头发茂密,肚子平整,看上去顶多三十六七,他老婆有什么不满意。后来女同学私下点拨,他老婆出轨不是现在,是过去。哦,陈年旧案东窗事发。春梅不禁对严宁更多了几分同情。她隐约记得,读书的时候,严宁追求过她,很朦胧,她态度稍微不太好,他立刻知难而退。现在不一样了,到了这个年纪,美女老了,没了过去的矜持和自以为是,张春梅圆融许多,她也会说几句奉承话,开开玩笑,但绝不过分。严宁敬酒,她就以茶代酒,陪他喝。张春梅本想说点宽慰的话,可还没反应过来,严宁已经一口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