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句:
这是女人共同语言的根源,所有陌路少女含泪握手成为战友的起点,任何女多男少无聊场面的万金油。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把沙发上的包包扔到地上,移出一个空位,示意我坐下,“是啊,男人没他妈一个好东西。”
8
“其实你可以和我聊聊。我没别的意思,实话说,我在写一个专栏,专门讲失恋的,我也刚刚失恋。”我挠挠脑袋,有点窘迫,“我男朋友劈腿,把我撂在飞机场,比你惨多了。”
那么在乔安的世界里呢?仿佛她从不把男人按照好坏分类,只有有用和无用。但是别人眼里再没用的家伙,她都能从那人身上压榨出应有的价值。陆远扬应该属于汁水饱满的大果子吧。
“可我喜欢他,大家都喜欢浑蛋。”艺术姑娘露出苦笑,坐在沙发上,双腿也缩上沙发,脑袋偏向一边,眼神空空的,像只丢失灵魂的小白兔。
虽然我总共没出现在公司里几次,和陆远扬的交集也寥寥可数,但根据我剑走偏锋的观察能力,他绝非表面上一个业界精英那么简单。这个人有一股暗暗的变态气息,虽然我也总结不好,但是从几个细节就能看出来。有一次我去茶水间帮同事冲咖啡,发现他正端详着茶水间旁边的那一大缸鱼,平时因为我们都把这玩意儿当花盆一样的摆设,几乎没人特别注意过。我看他端个杯子专心致志地趴在那,等煮咖啡的时候也跑到旁边看。
我点点头。
一条小丑鱼刚好从海葵身后跑出来露个头,又跑回去了。我看了一分钟,领悟不到几条破鱼有什么值得他如此端详的,默默转身。
姑娘自顾自倒上酒,递给我一杯,自己一饮而尽,“江齐飞就是个浑蛋!”
“你和乔安是朋友吧。”他开口,目不转睛地盯着鱼缸。
“不用了。”我客气地摆手,我还怕有毒呢。
我停顿一下,转身小声说,“是啊,陆总。”
姑娘抽着细长香烟,拉开椅子,对我瞥了瞥眼,“没吃晚饭吧,一块吃吧。”
他弯曲着后背,背对着我,“听说你们认识很久了?”
“是啊,我也觉得他挺过分的。”我趁热打铁。
我犹豫着,碍于也不了解乔安和陆远扬到底什么情况,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好,“嗯……是认识好多年了……”
姑娘看看我,再看看手下案板上的芝士,一副糟心的样子,终于扔掉了凶器,小声说了句粗口,从包里翻出香烟,急躁地打火,“至于怕成这样吗?我又不会把他吃了。”
“你们女孩平时都聊点什么?”
“好像是前天晚上的飞机。”我小心翼翼,“我也是听说的。”
“啊?都聊些您不感兴趣的事儿。”
“真的?”姑娘将信将疑,“几天前还有朋友在Vue看到他。”
“那么,她把公司大秀策划案给我的事你知道吗?”他倒是长驱直入,我措手不及。
“真是普通朋友,我住附近,他让我顺便来拿两件衣服的。”我灵机一动,“他好像最近出国去找他爸了。”
“我,我不太清楚,我们不聊工作上的事。”
“不可能,他爸爸在国外。”姑娘头发又黑又直,上身穿着紫色棒针毛衣,下身穿了条薄荷绿色的小短裤,踩着齐飞的拖鞋,说真的,姑娘很漂亮,一般男生审美里逼及满分的漂亮,像Angelababy,姑娘轻抬眼皮,神似谍战片里的貌美女特务,审讯我,“你和齐飞到底什么关系,普通朋友不至于知道家住哪吧?”
“你怎么看这件事?”他用手指敲了敲蓝色的鱼缸。
我嘴角抽搐,“他,他估计回家过了吧。”
“陆总,您说的这些,我听不明白。”我唯唯诺诺。
“你知道他在哪庆祝吗?”她拿着刀,两眼放光地看着我,“是不是他让你来接我的?”
还好咖啡机的响声解救了我,正在我松一口气的时候,看见一条蓝色的鱼从水珊瑚中冒出来,迅速地吞掉刚才冒头的小丑鱼,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大鱼吃小鱼的瞬间,竟然吓出一身冷汗。虽然这应该是生物链中最平淡无奇的一环。
呵呵,这明摆着是过忌日的架势吧。
“竟然猜错了。”陆远扬摇摇头,用手揉揉脖子,嘲笑愣住的我,“没看过《动物世界》?这就震惊了?”
“今天是齐飞的生日。”艺术姑娘叹了口气。
“第一次见。”
我一进房间吓了一跳,整个客厅都塞满了光面的爱心形的氢气球,桌上摆好了色拉、鹅肝、松露和牛排,中间竟然还放了一只烤鸡,艺术姑娘正一片片切着饼状的芝士,合着这姑娘正在这过感恩节呢。
“你们这代人就是这样,从小就只知道看魂斗罗互殴,一点不知道走进自然。太脆弱。”陆远扬不满地摇摇头。
我跟耗子似的顺着门缝溜进房间。
如果不是看过《海底总动员》,我也认不出小丑鱼。
“这样啊。”她继续打量我,直到目光停留在我的在胸部,突然露出放心的笑容,“进来吧。”
“陆总,你刚才问我那些是什么意思?”
“不是不是!”我连忙摇头,“普通到路上遇见都懒得打招呼的朋友!”
“没什么意思,就是随便聊天。”他看了看手表,午休时间刚过,端着杯子哼歌走出茶水间。这个茶水间里的陆远扬,特别像电视剧里演的干休所里的老干部,表面温润柔和,实则老奸巨猾。
“女朋友?”她对我打量一番。
我目送他走开,诚惶诚恐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条蓝色的大鱼,仿佛恐怖片结尾的惊鸿一瞥,看到了伪装了整部剧的真正凶手。
我站在门前,鼓足勇气,把冲锋衣拉链拉到顶端,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说时迟那时快,艺术姑娘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呼”的一声开门,手里还拿了把银闪闪的菜刀,哎,我这辈子也少有此般机敏啊,立马捂住下身,“刀下留人啊女侠!”等抬头看看她一脸无知,我才反应过来,捂住咪咪,“我,我,那个是齐飞的朋友,他让我来拿两件衣服。”
后来我才知道,陆远扬果真挺喜欢乔安的。他一直在给提示卡,按照他的性格,不该这样手下留情的。
从那以后,姑娘隔三差五地出现在齐飞家,当然都是齐飞不在的时候。搞艺术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对于《重庆森林》的套路烂熟于心,总让齐飞的周围弥漫着一股生活用品默默千变万化的诡异气息。
当天晚上逛超市的时候,我就把陆远扬奇怪的业余爱好告诉乔安了,她当时正在挑选刺身,她的手指划过冰箱里整整齐齐摆放着的象拔蚌、北极贝,刚好停在三文鱼的上方,“我知道呀。”
齐飞坐在窗边忧郁了一会儿,下楼找我借了电脑,立马又订了一台游戏机。齐飞和我们都觉得,这样闹完也就算了吧。没想到这艺术姑娘还有后招,又是一天开门回来,齐飞曾经所有的东西竟然都回来了,还有泪眼汪汪的姑娘站在世界中心呼唤爱,姑娘说,“我错了,你原谅我,咱们和好吧。”姑娘扑通跪下。齐飞吓得钥匙都掉了,“对不起啊姑娘,我走错了,回见。”
这句话像极了当时别人跟乔安汇报陈公子情况时她的反应,她把手指伸回来,目光分散到别处,就好像她已经忘记自己要买刺身这回事。
“你他妈是不是人啊!”姑娘怒摔电话。
“那是他的鱼缸,他带我看过那缸鱼,他总是把互为天敌的鱼放在一个缸里,有时候还会放两条小鲨鱼进去,养鱼不应该这样的。但是他说,这才是真正的海洋啊。”
“你和他玩可以,但是不能跟着我的存档玩下去,你们要重新开一局哦!”
“这么变态啊?”
姑娘以为齐飞所有生活用品缺失后终于意识到她的重要性,没想到他一开口竟然说这个,当场怒吼道,“我和我现在男朋友玩得开心着呢你失眠去吧你。”
“可是你不觉得,这种残杀很诱人吗?”
“你把我别的东西都搬走也就算了,游戏机先还回来,我不打睡不着。”
“不诱人啊,那些鱼都是钱买来的啊,买来一条就被吃了,不心疼啊。”
搞艺术的姑娘也都不是善茬,不是妞神也不敢搞搞艺术的姑娘。艺术姑娘立刻给了齐飞自由,自己的所有东西,一件不剩全搬走了,顺手也把齐飞的都搬走了。齐飞回家开门那壮观景象,只能用风吹叶落来形容,房间里屁都没剩,只有一瓶贴着“死吧”字条的敌敌畏站在世界中心呼唤爱。他心中突然对姑娘心生一丝敬仰,和她相处的两个月间,都没发现她有快手搬家的功能,一个下午时间能搬到这种程度,速度绝对赶英超法不亚于八国联军。齐飞给艺术姑娘打了个电话:
“这是一种欲望,我喜欢欲望。”
齐飞给的回答,简单扼要,“感觉不会再爱了。”
就在她把那盒三文鱼放进购物车的瞬间,我看出她眼底深藏的慌张,她都忘了自己是想吃象拔蚌的。
姑娘拿着一堆家乡特产,无语泪流,问天问大地,“为什么啊!你这是为什么啊!”
午餐时Fiona和我说起陆远扬,各种形容词不亚于描述一个恐怖片里的怪老头。她抱怨他在公司里放鱼缸这件事。
齐飞靠在门边,特飒爽地说,“是我给你送回去,还是帮你叫个快递。”
“什么还原海洋本质,全是放屁。”Fiona塞进一口寿司,“真的还原海洋干吗还要让我去把漂在表面的鱼头和骨头清理掉啊,你不知道那个场面有多恶心,那个鱼骨头和动画片里长得一模一样。”
江齐飞喜遇初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散自己的十二女子乐坊,艺术姑娘当然也不例外。从家里过年回来,欢天喜地地出现在齐飞家门口,遭遇的就是一个个打包好的收纳箱。
不过Fiona又说,陆远扬其实创业好几次,和某个伟人似的三起三落,最惨的一次酷似八点档电视剧,快要结婚的女朋友卷钱跑了。但是你知道吗,他接着投简历,用以前的人脉,像新人一样,迅速爬起来了。说起这件事时,Fiona眼里再无对变态大叔的畏惧,完全变成崇拜的星星眼。
记得当初我说过为什么偶遇江齐飞么。对,妞神齐飞是为了泡我们隔壁艺术学校的姑娘才搬过来的,遇到乔安前,姑娘已经和齐飞同居了一阵,回家过年时把所有放在上海的行李都搬了进来,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我捣乱,在我的帮助下他与乔安重逢了。
陆远扬仿佛迷恋这种过山车般的起伏,他是一个住在失灵过山车里的人,他在天旋地转中喝茶养鱼开派对做自己。又或者,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竭力保持着平衡,让自己看上去生龙活虎,好快乐。
“齐飞说你欠他一次,让你帮他搞定,请你吃饭。”说完乔安回到自己房间,留我一个人在空荡客厅。
9
“没,没有。”我匆匆把绿色马卡龙塞进嘴里,齁甜,喝了两大口水跟吃药似的送下去,“那我上楼看看。”
一个小时后,我和艺术姑娘已经喝得东倒西歪,还特意把电视调成那种成夜成夜放失恋情歌的节目,不知道为那些被狗吃了的真心干了多少杯。天上的氢气球开始变得垂头丧气,一颗颗心偃旗息鼓地降落在躺满东倒西歪酒瓶的地面。
“嗯,有什么问题吗?”
艺术姑娘哭得眼线横流,“你说是不是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有保存期限,一旦时间到了,再怎么勉强也不是那个滋味了。”
“哈?他去找你了?”
我拍着她的肩膀,“你能意识到这些说明境界已经很高了!”
“今天下班他接我去吃饭了,马卡龙他送的。”乔安一边回答,一边解下那条翠绿色的丝巾。
“妈的老娘要是真能像想的那么做就好了!我放不下啊!离开齐飞后我才知道现在大款多难傍,想到要搬回寝室,不能再躺在床上吹空调涂指甲油,刷卡买包做SPA,我这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啊!你知道最可悲的是什么吗?是你明明爱的就是他这个人,还得硬着脖子跟他说,我爱的是你的钱。”
我这才恍然大悟,好像是有那么两三天没看见齐飞了,“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难过了,我谈恋爱的时候还没这些待遇呢,天天跟着丫早起挤地铁,我还不是也放不下,我得有多贱啊!”
“但愿。”说完她站起来,准备回房间时突然停下,回头对我说,“对了,你不是找失恋的人吗,去楼上看看,齐飞他前女友这两天一直在楼上蹲点,齐飞都没敢回来。”
“那你真是挺贱的。”艺术姑娘哭着说,“为了这份下贱,咱们得拥抱一下。”
“这个月!这个月我肯定交!”我拍着胸脯,“稿费下来我就交。”
我们是伤心圈儿失散多年的亲戚,轻轻拥抱,浅浅安慰。嘴里塞着德州扒鸡,是的,艺术姑娘说了,谁他妈真会用几个小时烤那玩意儿啊,桌子上那个是她用一百块钱从超市里买的德州扒鸡,里面塞了点水果,和《汤姆与杰瑞》里的烤鸡长得一样。我们伴随电视里的各种失恋歌偷偷往对方身后擦鼻涕。
“我没要问,我是关心关心你,看你什么时候能缴上房租。”
虽然我和艺术姑娘明显不是一个级别的,但心碎的世界里没有国界。
“挺好啊,就是得天天上论坛找些失恋故事,编段子。”我接过盒子,突然想起来她和陆远扬的事儿,“哦,还是你要问陆远扬?我们不是一个部门,不常碰面的。”
我俩正抱着,突然门铃响了。艺术姑娘推开我,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她拿起化妆包里的粉底和棉签,对我喊,“别开门,一定是齐飞,我来开!”
我错愕地抬头看她,她这样的情况跟总理带着《新闻联播》到家里抽查的概率差不多。她看着挺高兴的样子,拆开马卡龙的包装盒,挑了一颗樱桃色的放进嘴里,顺手把盒子递给我。乔安跟喝了静心口服液似的面色红润喜洋洋,如果不出意外,她要么恋爱了,要么发财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快的补妆术,也就十几秒,就换了一张脸。所有沮丧和自暴自弃,都在那盒神奇粉底的威力下一扫而光。她换上一张为金卡准备的笑脸和一股为空调准备的热情冲到门口,“生日快乐……”
乔安下班回家,扔了一盒最近微博上大火的马卡龙给到我身上,顺势坐在我旁边,看着抱着电脑编专栏的我,少有地关切道,“新工作怎么样?”
这句话像是从一个没电的收音机里跑出来的,“乐”字已经变成奄奄一息的怪音,“你是谁?”
7
我站起来看向门外,乔安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
爱情比吸毒还可怕,一旦你碰了这玩意儿,没谁戒得了忍得住。
“乔安?”
这个逻辑绕得我有点晕眩,但好像的确真实得有些残酷。毕竟很多时候,爱情是个幻想,而恋爱是一个消磨幻想,直到幻想破灭的过程。结果无非两种,一种人认栽了,一种人再幻想。乔安属于第三种,以为自己早就认了,但一直没忍住幻想的。
艺术姑娘回头看我,“你认识她?也是来拿衣服的?”乔安趁着艺术姑娘扭头,对我比划了一个“嘘”。我摇摇头,没再敢吭声。
那你又为什么不能容忍他的一次三心二意。她说,他又没有钱,我用得着忍气吞声吗?
她把信封递给艺术姑娘,“您好,您是江先生的女朋友吧?”
我又问她,你爱男模特吗?她说,也爱呀。
艺术姑娘特不屑地看了眼乔安,“是啊,怎么了?”
那你为什么不在乎他朝三暮四啊?她说,在乎啊,可是我需要他的钱。
“那太好了。”乔安打开信封,里面装着一堆单据,递交给艺术姑娘,“我是这个房子的房东,找江先生好些天了都找不到,他欠了我们两个月房租,前两天我看东西都搬空了,还以为他跑了呢,还好现在你回来了。”乔安拿起姑娘手里一张张账单开始解释,“他信用卡和水电都欠费好久了,楼下信箱都被塞满了,你看这个月水电还是我垫付的,要不您先帮江先生把房租结一下?”
我问过她,你到底爱陈公子吗?她说,爱呀。
艺术姑娘也不是善茬,“你骗谁呢,你就是那个小狐狸精?齐飞是因为你跟我分的吧。”姑娘把账单狠狠扔在乔安身上。
6
乔安看着地面散落的账单笑笑,直接拿出手机,轻巧地按了两下,举给姑娘看了一眼,赫然显示着“110”拨号中。姑娘愣住,直到手机里响起公安局的自动转接声,姑娘一把抢过手机挂断。
只有作为唯一躺在她右边的我,感受到了她眼角的辛酸,像极了那个发明打小三拳女孩完美无缺、没有褶皱的悲伤笑容。我们常常艳羡别人生活中的大好河山,可是很少有人明白,这些大好河山不过是一幅旁边写着“桂林山水甲天下”的电子壁画。
乔安平静地看着姑娘,“怕什么啊?我就是他房东,想跟他结钱了事,这个房子租也好不租也罢,都该跟我打声招呼吧,按照合约上写的,要是房租逾期一个月不付,就算放弃租赁,您知道您现在是非法闯入吗?我告诉你,别跟姐在这耍横,要么把钱交了,要么收拾东西滚,顺便告诉你男朋友,我明天就带人来看房子。”
乔安在香气弥漫的池边,闭上眼睛,似笑非笑。
艺术姑娘特别无助尴尬地看看我,我呆若木鸡地看着乔安,姑娘突然爆发出哭声,嘴里含糊不清地咒骂着,一把拎起地上的包,还没踩稳高跟鞋就跌跌撞撞跑出去。
她拿了钱之后立刻召集了几个好朋友去城里最贵的SPA,每人来了个顶级全身阿尔卑斯山泉套餐。其他几个女孩躺在温热的鹅卵石上,陶醉地说,“傍个大款是好,改天也给我们介绍两个呗。”
看着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乔安无奈地摇摇头,“呵,搞这么大阵势,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真爱呢。”
我问她为什么卖啊,乔安说,“这么恶心的包能背吗?快点套现,钱怎么看都让人心情愉悦。”
我看着姑娘落寞的小背影,不禁有点心酸,“你也不至于这样吓唬人家吧,毕竟她也是刚失恋,你好歹体会一下失恋人的心情。”
这件事我开始特别不解,和好多朋友说起来,广大男性听罢都表示,这个女孩真是不简单。果然,这个掉头又让乔安多了俩包,乔安连礼盒都没拆,转手就去二手店七折卖了。
“傍大款失败也算失恋?顶多算失业。”乔安冷冷的目光射到我身上,“还有你,让你上来找点素材顺便把她打发了,你还和她喝起来了,没用。”
“有什么好看?不信他俩演得能比A片好看。”说完乔安示意我上车,绝尘而去。
“因为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你这种女神怎么懂!”我蹲在地上把单据捡起来,“哪搞来的这些单据啊?”
我意犹未尽站在玛莎车边,“掉个头停进去就完了?大老远来了,不上去看看啊?”
“刚才网上下载的。”
乔安从车里走出,看也没看我,拿着陈公子车子的备用钥匙,按了一下开锁,不远处一辆玛莎闪起车灯。乔安走到车边,开门进去,把车开回来,掉了个头,又把车停回去了。之后关上门,走向我,轻松地对我说:“走吧,我请你吃晚饭去。”
“那刚才110是假的吧。”
我想着想着乔安就开到了,在地下车库停了车。我跟《无间道》里的杜汶泽一样,豪气冲天地摔上车门走出来,扭动脖子,抖擞手臂,还很专业地告诫长发的乔安,“你把头发盘起来,让那臭婊无处下手!”
“那倒是真的,平时交那么多税打个电话怎么了,再说她真的是非法闯入。”乔安说得理所当然,拿起手机,拨通齐飞电话,立马转换成喜悦的口气:“带人上来吧,拎包入住,游戏机也给送回来了,还送了一屋德州扒鸡味儿气球。”
她说要去找陈公子之后,我什么都没问,一路上全在使劲回忆打小三拳的细枝末节,首先要抓住对方的头发,之后朝着肚子一个飞踢,如果对方赤身裸体那是再好不过的,只要迅速扔掉散落在奸夫淫妇周围的遮挡物,就足够让她的战斗力崩溃,如果她还穿了那么点东西,就要先瞄准衣服上的装饰品,从能抓住的地方下手,这套拳的关键是,用尽各种方法,千万不能让丫跑了。
“齐飞在楼下?”我手里还握着一堆假单据。
其实,我想说的是,大多数女生都在寻求一种变态的理解,可以手牵手上厕所的理解,可以一起平白无故讨厌校花的理解,可以分享一根白色耳机线的理解。但是乔安需要的是,不理解,她讨厌解释,也讨厌分享,她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看穿自己糖纸里的部分。她需要的就是一个盲目的小兵,比如我。
“可不是,还不是因为你,一大群人在楼下等半天了。”
糟糕,我又跑题了。这是乔安的故事。
我跑到窗边探头向下一看,齐飞和几个朋友从两辆小跑里出来。
“哈哈哈,想起来还真好笑啊。”她笑起来眼角没有一丝皱纹,苹果肌紧绷且充满光泽。可能别人不知道,但是我明白,她所做的这些,肯定是那套拳的补充包,她把拳头挥向了自己的伤心,把回忆揍了个粉碎。
“你怎么不早说啊,我下楼换件衣服。”我匆匆要往外跑。
我明白,在她心里,我不能理解她的痛苦,既然不能理解又怎么能在别人支离破碎的世界里处心积虑地立足呢,没痛苦过的人不配自欺欺人地揣摩。虽然,后来她也没用打小三拳打跑小三,反倒是成了别人的小三,据说对方还是挺厉害的一个人物,有次同学聚会遇到她。她变得特别特别漂亮,拥有了韩剧女二号才配拥有的挺拔鼻梁、丰厚嘴唇、瓜子下巴和冷艳气质,如果她不和我说起曾经的这个故事,我肯定认不出她是那个嵌入夕阳里消瘦干枯的女孩。
“别换了,挺好的,反正没人看你。”乔安从身后拉住我冲锋衣的帽子。
我想说点什么,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赶紧在她转身前使劲点点头。
看得出乔安今天的心情指数五颗星,那劲儿特像《女朋友男朋友》里,凤小岳和桂纶镁鱼水之欢后,凤小岳穿上衣服,轻轻拂过她熟睡的身体时说话的感觉。
到现在我都清楚记得她那个表情,眼里的沮丧足以把我逼进河里。后来她还是和我一起回家了,我们被同一抹夕阳包裹着,但是她再没和我说话,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消瘦的背影、枯燥的黑色头发,有点难过,为我爸没出轨而难过。走到我家门口,她终于开口,“以后不要和我一起练打小三拳了,游泳打羽毛球都能强身健体的。”
“喂,不要怕。我们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搭上就翻身了。睡一觉起来,台湾就不一样了。我们就自由了。”说这段话时电影切了好些画面,他们在黑夜中交错穿越了游行静坐的学生,所有主角都在跨越自己的生命转折点。
“我爸说要积极参加课外活动,能强身健体。”
齐飞带着一群男孩女孩风风火火跑进门,一进来就举起乔安在她脑门儿上亲了一口,他身后的朋友和我都愣了一秒,乔安倒是平静得很,扶住他的肩膀,微笑着说:“齐飞同学,生日快乐,恭喜你又平安长大了一岁。”男孩们开始起哄,而我还是愣在原地。齐飞目光越过乔安看到我,歪着嘴巴,不满意极了,“喂,你脑子里是不是装的草莓奶昔啊,害哥儿几个在楼下等死了都!礼物呢?”齐飞把手伸在我面前。
“那你为什么还要练打小三拳。”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今天……”
我耸耸肩,“暂时没有。”
“就知道你是假仗义。”齐飞笑起来,把他旁边一个男生推到我面前,“行吧,伺候好我朋友礼物就免了。”
我很无耻地听后特别兴奋,心中做了各种打小三的准备。脑海中滚过无数论坛里看到的打小三文,还想到初中时一个女生因为爸爸出轨离婚,重组家庭,苦苦修炼的打小三拳。我这人在正事上是挺不思进取的,但是对旁门左道的兴趣还是大大的,每天放学我就去操场找她,跟着她一起练打小三拳,练一个小时我们一起去喝个汽水,慢悠悠地散步回家。她和我坐在夕阳下的河堤上,舔舔冰棒,眯起眼睛小声问我,“你爸也出轨吗?”
男生和我突然四目相对,尴尬得很。你明白的,齐飞的朋友全是那种穿精致西装里面还得装腔作势配个马甲的男生,头发抄起来,染点儿若隐若现的亚麻色,这行头在西餐厅里叫服务员,在夜店里就叫小开了。
她跟我说,“他开房被人看到了,你跟我去看看。”
那天我们都喝飞了,反正他们来之前我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仿佛每个人都有苦恼的理由和狂欢的借口。乔安和齐飞说起好多小时候的事,大家都是这企业那集团的大户出身,如果乔安不说,谁都看不出来她经历过的颠沛流离,她能伪装得那么好,和那些纨绔子弟一模一样,养尊处优地成长,没见过大风大浪,不为未来担心,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照料自己的指甲。童年刺激的冒险并不是骑着童车冲下院里最陡的斜坡,而是瑞士滑雪时连连滚下山头。也可能她不是伪装呢,她的心也许从来没离开过那个装满华丽衣服的白色衣柜。
“谢谢呀,以后不用告诉我,我知道了,做指甲呢,手不方便,一会儿再和你说。”乔安匆匆收线。她根本没在做指甲,当时她正和我在那家酒店附近的某条路挑店址,那个时候她想在法租界那边开家店,用陈公子的钱,开家她自己的店。当然,这家店最后并没开成。
被齐飞大王硬性指派给我的男生看我光喝酒傻笑,加入不了聊天,就主动拿过酒瓶帮我倒了一杯,刚想跟我说两句什么,我的手机响起来,接起电话,就听到陈乔治焦虑的声音,“你稿子写了多少了啊!要死了,这么吵是不是还在外面玩啊!”
那些等她抱怨,等她像怨妇一样哭诉的人,全部铩羽而归。只有一次,某个连锁酒店的千金,也是平时和他们一块玩的女孩,打电话给乔安说,刚才你家那谁,来我们家酒店这开房了,我在大堂下午茶呢,看他带一姑娘上去,我去前台帮你问了房间号,你要不要过来?
我握着手机跌跌撞撞走到一边,忍着恶心和他大喊:“这就写,马上发!”
还不等别人说完,乔安就会应声,“哦,我知道,那天我也在。”
刚说完这句话,我就眼前一黑。倒下的瞬间想起:糟糕,我都忘了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我甚至都不知道齐飞过的是几岁生日。不过转念一想,算了,反正我们不是同一个时空的人。
不是我说,做女人这东西绝不是你生下来没JJ就能决定的,所以如果你是女孩,千万别怕变老,随着你做女生的时间越久,你会更有经验,更明白如何让自己在恰当的时候做恰当的事。但乔安她很幸运,天生就具备这种能力。当她和自己傍大款事业上的里程碑陈公子在一起时也是这样,她静观他和各种美女的打情骂俏,像个站在沙坑边看着自己小孩四处打滚的年轻妈妈。常有朋友对乔安说,嘿,管管你家陈少啊,前两天我在外面玩看到他……
这个冗长的夜晚,终于结束了。
乔安连家都没有谈何门禁。当其他女孩都在为爱使劲给的时候,她已经明白如何收获,她有种天赋,做女人的天赋。
10
在男孩面前,她是个挺端的人,她和一般女生不一样。她从不和男生称兄道弟跑出去喝大酒,打球流汗,网吧刷夜。她是女神,俗称“女神”的女孩,都是那些熟练掌握“飞机时刻”的女孩。她们总在约会的高潮时戛然而止,说今天就到这吧,我该回家了,咱们下次再见。只留下转身时发梢的香气,剩余部分都留给他们回家打飞机时幻想。
在乔安狂欢的高潮,陆远扬拿着合约回到办公室,随着他走进,办公室的灯亮起来,他拉着领带,脸上难耐烦躁。看得出,已经喝过一轮,但却清醒异常。
爱情面前人人平等,乔安也不是例外,不过是一颗包裹在最漂亮糖纸里的小石头。
他把合约扔在办公室桌上,径直走向茶水间的鱼缸。他松开领带结,打开灯,吓了一跳。Fiona还没有走,穿着带着亮片的礼服裙,涂成肉粉色的婴儿唇,还有两颊桃花色的腮红,带着一副夸张的夜视镜从鱼缸里清理吃剩下的鱼尸体。看到陆远扬出现,回头挥挥手。
5
陆远扬皱起眉头,“你怎么还没走?这都几点了?”
其实所谓时尚,就是在虚伪的面孔中寻找动人的真实;在残酷的真实中创造美好的虚伪。
“我一会儿还要出去玩呢,我爸送了两条鱼给您,放在家里我也不会养,赶紧给您送来了。”
所以,无论乔安喜欢或者不喜欢现在自己的这份工作,她都是最适合这个领域的。
陆远扬有些许警觉,“费董今天来过?”
乔安冷冷说完,上课铃响起,女孩们瞠目结舌地沉默着,甚至都忘了自己本意是要围攻她。她实在太坏了,又对自己的坏太坦诚。
Fiona摘下夜视镜,笑起来露出可爱的小虎牙,“没想到陆总您也那么怕上司啊。孙秘刚才开车送我来的,我说您去和芮欧签约了,他就直接回北京了,也没找您。”
卖国又不是我的底线,我不出卖朋友,不出卖帮助过我的人,卖国又怎么了?
“你早点回家,别整天在外面瞎玩。”
你为了自己过得好就能出卖身体?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为你好才提醒你。女生越说越激动,脸胀得通红,你这是为同学抹黑,为老师抹黑,为学校抹黑!我们百年老校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卖国!
“和芮欧谈得成功吗?”
乔安看着把她团团围住的女生,我的底线是每天都比昨天过得好。
“已经签下来了。”
在高中那件事之后,乔安已经听过太多这样的质疑。不知道多少人把她围堵在厕所里问过她,你的底线在哪里?
“恭喜陆总,我爸真没看错您。”Fiona从椅子上下来,拎起桌上的小手包,“要不要和我一块去玩,咱们开瓶香槟。”
她看也没看愤怒的韩铭磊一眼,拿着文件夹起身,绕过他,走向传真机。
“我和你们这群小孩玩不到一块,不怕我把你那些小男友的事汇报给你爸?”
“是啊。”乔安手指敲击着键盘,“是又要以肉买分了,也不是每块肉都能买到分的。”
她像是没听到陆远扬的话,整理好裙子上的褶皱,“我爸说,失去过的人才知道珍惜,您说是吗?”
乔安没有搭腔,把椅子转回去,面对着电脑,查看邮箱。韩铭磊更近一步,直接把椅子滑到乔安身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接洽了陆远扬,不会又想用高中那招,以肉买分吧?”
陆远扬在黑暗中隐藏着自己的惊愕,甚至不敢相信一个看上去还是少女模样的女孩竟然能不动声色说出这些话,也难怪董事长把她放在他身边,说是让女儿体验生活,做做基层,果不其然,用意深远。
冯缈缈走后,韩铭磊把椅子转过来,和乔安面对面,正色道,“你不会又在背后耍什么手段吧,Bitch。”
“别玩太晚,明天上班迟到要扣你钱的。”
说完瞪了眼乔安,又踩着风火轮离开,像哪吒似的飞回自己的办公室。
“我每次来帮你捞死鱼也没见您给我加奖金呀。”Fiona欢快地跳出门,最后还探了一下头,“放心吧,会准时到的。拜拜。”
冯缈缈云淡风轻地应答,“那我是不是还得给你发朵小红花啊?发完就接着找活干啊,这个办公室现在谁闲着啊?!”
Fiona走后,陆远扬才感觉到头顶的抽线仿佛被剪断了,全身紧绷的肌肉方才得到放松,他看着鱼缸里新增的那位客人,是一条头顶皇冠的七彩罗汉鱼,罗汉鱼本来只能独居,它热衷攻击,对其他鱼类十分凶残,却非常忠于饲主。陆远扬出神两秒,又从口袋里拿出电话,拨通乔安的号码。
乔安手一抖,手机差点从手里滑出来。她赶快关机,转头看向冯缈缈,“您让我准备的材料我刚才都发到您邮箱里了。”
忙音在黑暗的茶水间里变得特别突兀孤单,就像那条七彩罗汉,可是没人知道它只是在等待新一天的杀戮。
冯缈缈在身后用文件夹拍了拍乔安,“哟,大小姐你当这是你家后花园啊,都什么时候了,还聊天呢?”
可惜,已经沉浸在狂欢里的女王没有接收到暴风雨前的最后一次红色警报。
乔安听到这段对话,深吸一口气,正巧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乔安快速拿起手机,看到短信提示是陆远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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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行还是不行。”冯缈缈打断,“医生走出手术室都会和病人家属说尽力了,可是人都已经死了,尽力有什么用?”
在乔安心里,和韩铭磊这一仗有了陆远扬的帮助,志在必得,她在昨天都已经提前开好了香槟。她一路赶去公司,拿着咖啡走进大楼电梯里,这才得闲插上便携充电器,打开手机。手机竟然响得像定时炸弹一样,各种冯缈缈和其他同事的未接来电提示,这些提示音直到她走到公司门口都没停下来。而她带来的这股铃声,在公司死寂的沉默中特别格格不入。
韩铭磊被问得窘迫,用手摸了摸后脑勺,“我会尽力。”
乔安也有点懵了,明明是准时到的公司,所有同事却都到齐了,一声不吭地低头忙碌。韩铭磊正在冯缈缈的办公室里站着,虽然听不到声音,却依旧能从冯缈缈夸张的肢体动作中感受到她的愤怒。
“奥里斯那边还没答应吗?”冯缈缈的尖锐嗓音变得更加突兀。虽然在乔安身后对话,但她能揣摩出冯缈缈皱着眉头的晚娘脸。
“怎么了?”乔安小声问路过的Rubby。
韩铭磊在一堆文件中翻出来一摞,特意瞥了眼乔安,转身回避,小声和冯缈缈汇报。
Rubby翻了一个大白眼,“大家都找你呢,昨天半夜老佛爷就发紧急通知了,咱们策划案泄露你不知道吗?”
与此同时,乔安也在办公室加班。大秀在即,冯缈缈恨不得扎个帐篷在办公室里,扑再厚的粉也挡不住她的黑眼圈。她风风火火地冲进办公室,敲敲韩铭磊的桌子,“你那边外联情况怎么样,Selina交给你的那些媒体都搞定了吗?”
乔安脑袋“嗡”一声,明明是一杯咖啡,却怎么拿都拿不稳。Rubby看出乔安的异样,帮她接了一下手里的咖啡,“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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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乔安迅速佯装微笑,脑子却无法做出丝毫对应,顺手把咖啡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里,用能掩人耳目的最快速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赶快寻找各个未接来电和短信,只有昨晚凌晨一点陆远扬的一个未接来电提示,没有短信,没有邮件,连个屁都没有。
“倪好,别愣着了,没看大家都忙死了吗!”陈乔治又焦虑地跑到我面前,抽出一张吸油面纸递给我,“看你那大油脑门,跟掉地沟里似的,快吸吸。”
乔安诚惶诚恐地抬头看看冯缈缈的办公室,韩铭磊明明侧面对着自己,却总觉得他看向了这边。乔安握着手机,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这没什么的。
你看,只有脱下糖纸时,她们为了房租拼命时才是一块石头真正的欲望。
想想自己当时和陆远扬说的话,走铁索的人生,一旦你害怕,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不过,我一直不喜欢欲望,可能是因为我懒惰。我觉得这玩意儿只是一层诱人的漂亮糖纸,里面却包了一颗倔强的石子。有次我们部门破天荒地加班,我也被叫来帮忙,我本以为办公室会是一片酒池肉林的景象,桌上摆着好莱坞片场似的流水宴,没有荤腥,只有火龙果的水果冷盘和加多色素的马卡龙,再配上绿色玻璃瓶装的苏打水,那一定是一个高雅和谐装丫挺的场面。没想到我一走进去,一股泡椒凤爪混合老鸭粉丝汤的味道扑面而来,所有女孩的眼线都晕得像熊猫,沾了一嘴的苏打饼干渣。
韩铭磊从办公室出来,像只夹着尾巴发抖的小狗,冯缈缈站在门口,喊出乔安的名字。
我有个朋友养了只猫,每年她买猫那天都得让我们给它过生日,它只吃凯司令的栗子蛋糕,有一次我没买到栗子蛋糕,给它买了块同样复古的红宝石奶油小方,它舔了一口,非常不满意地扭头走开,再也不看蛋糕一眼,你知道我朋友干了什么事儿么?她把蛋糕推到我面前说,别浪费了,你吃了吧。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用勺子把猫舔过的那块一撇,自己吃了起来。就这猫,还他妈得抑郁症,得每个礼拜带它去兽医那里做心理治疗,听歌做SPA玩游戏。兽医说,你得让它多运动,健身能缓解病情,于是她买了一套猫用健身器材,这套器材让她吃了一个月的泡面。我要是它们该多好,平白无故被人养着,度过无知却自得其乐的短暂一生。
“乔安你还知道来啊,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滚进来!”冯缈缈几乎是歇斯底里。
“我觉得三文鱼刺身没什么不好啊。”像有时我看到朋友家养的猫猫狗狗,过着比虚假楼盘广告还骄奢淫逸的生活,下辈子当狗绝对是奢华体验啊。
乔安深吸一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还是用尽全力维持表面的平和。乔安请记住,每次去一个新房子时,都要微笑,从容,拿捏好分寸,也不必刻意讨好,摇尾乞怜的女孩永远不会被爱尊重,请别低头,只需尽你可能去优秀。这是乔安小时候跟着妈妈四处奔波时,常在镜子面前对自己说的话。乔安刚走出自己的格间,向冯缈缈迈出第一步。突然旁边走过一个身影,虽然没看到他的脸,但也能揣摩出他脸上的坏笑,这味道太熟悉了。
“可是我喜欢欲望。”乔安说,“如果没有欲望,人和这个三文鱼刺身有什么区别。”她从超市冰柜里拿出切成小片的刺身,放进我堆满零食的购物车里。
一股浓郁的人渣味儿。
唯一新鲜的,是时尚杂志的工作和我原本想象的大相径庭,大多数光鲜的美女月薪微薄,勉强支撑房租,但所有人都在氛围的压迫下和上司的鼓吹中拼命购买奢侈品。像乔安说的那样,奢侈品这种东西把女人的欲望展现得尽态极妍,像个贪得无厌的小蜜。每个大牌总在商场一层摆上自己的化妆品、香水,这就是奢侈品里的入门级别,让那些月薪三千的小白领忍饥挨饿也能拥有。当你有了香水,你就会渴望零钱包,有了零钱包又开始对钱包垂涎欲滴。
西装革履的陆远扬昂首阔步走进来。他像掠过一个陌生人,从乔安的身边走过,一脸邪气客套的微笑,面对脑袋冒烟的冯缈缈。
我波澜不惊地开始新工作,除了报到的第一天偶遇乔安和陆远扬吓到腿软,再没什么新鲜事。陆远扬不是我的直属上司,我的杂志是一个广告集团下隶属的时尚杂志,本来就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部门,更何况我这个夹杂在各种奢侈品广告中的凑版面的栏目。我不用坐班,也没什么人有空管我,定期向我们栏目的负责编辑汇报情况,所谓的工作压力无非是到处去寻找失恋的人。我的搭档是个叫陈乔治的小Gay编辑,即便眉毛修得有款有型但依旧无法掩饰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绿豆眼。陈乔治总在忙碌,总在焦虑,每天都在MSN上催我一小时稿,再把半小时骂领导有机穿插在一小时催稿中,等他抱怨痛快,说声加油哟,闪退,下线睡觉了。每当他鼻头稍显油光,就到处找吸油面纸,动作像卓别林的电影,由于帧数过少,人物带着小幅跳跃。
“哟,这不是陆总吗?这会儿您不应该在芮欧的公关部吗?他们在对面大楼,您这路错得有点儿离谱啊。”冯缈缈毫不收敛自己的刻薄。
3
“已经从芮欧出来了,顺便看看老朋友。”陆远扬拿起手上包装精美的礼盒巧克力,带着一个十分讽刺的深蓝色丝绒蝴蝶结,“我记着Allen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一款,上个月去瑞士出差特意给他带的。”
呵,了解,多么可怕的东西。
冯缈缈客气地接过,“陆总还真有心,我还以为您良心都被狗吃了呢。”
“谢谢。”乔安头也没抬,大门被客人打开,对面嘈杂的音乐跑进来,伴随刺耳的电音,她举起酒杯,在水晶灯的光芒下晃了晃,“祝咱们合作愉快吧。”
“冯总,咱们这行谁的心没被狗吃了。”
“如果我不了解你的话,我会喜欢你。”
“陆远扬!”冯缈缈终于抑制不住,“你跟了费南之后越来越像走狗了,就算你接了我们竞争对手的单子,用得着偷我们的推广方案来打压吗?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他短暂停顿,在脑海中寻找修辞,五秒后,发现没有比这直白的一句更能表达此时的心情,“我有点喜欢你。”
“别说。”陆远扬平和地看着冯缈缈,“这还是跟您学的呢。”
他身体微微前倾,用手托着下巴,欣赏展品似的看着乔安,露出些许惊艳的眼神,“说真的。”
说完他俩不约而同地不再说话,冯缈缈气得脑门上尽显青筋。陆远扬和她摆摆手,任冯缈缈把巧克力扔在地上踩得粉碎。乔安还愣在原地,应该说全部门的人看到这场唇枪舌剑后都愣在原地了。陆远扬和她再次擦肩而过,这次真真切切地看了乔安一眼。
“你不饿吗?”乔安发现对面一直看着自己出神的陆远扬。
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在他眼里的倒影。就像那块血淋淋的牛排,再多的勇猛生硬也不过是他嘴边的一块肉。
乔安对牛肉的样子,像是在将其他生灵的葬礼作为一场自己的尊贵礼遇。她是一头小野兽,头顶恶魔的角,身背天使的光。她熟练地把牛排切成小块,整个过程中腰板挺直,举止得体,不会让刀和瓷盘发出摩擦的声音,她用叉子把意面卷成小小的一团,轻轻放进嘴里,不会让意面接触到嘴唇,留下一点痕迹。对于牛肉而言,她是最好的刽子手,也是最好的入殓师。
冯缈缈放弃了她贵气的港台腔,用最标准的普通话对着部门所有人喊着,“一刻钟后部门紧急会议,从现在开始午休缩短为半小时,包括周末在内所有假期取消,直到大秀开始。如果你们谁有意见,不用递辞呈,直接滚蛋!”
“没错,谢谢。”她对侍者点点头,俯首拿起刀叉。
说完摔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留下那盒巧克力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陆远扬狐疑地看向侍者,“上错了吧,太生了。”
乔安想也没想,冯缈缈关门的一刹那,她已经拿出办公桌下那套高尔夫用品,从里面抽出一根球杆,走出办公室。
说完后,乔安突然感觉有些诧异,为什么会莫名和他说这些呢,赶快用笑容掩饰自己。好在服务员出现救了场,端上乔安的牛排,生熟参半,带着清晰可见的血丝。
12
“我做不到,可能每个人的命运都已经被安排好,而我就是走在钢丝上的人,我不习惯甩手走在康庄大道上。如果说命运突然对我太好,我会没安全感。”
乔安真的没在怕什么。或许她不是一个真正勇敢的人,但是她反复这样告诉自己,也这样做了,就真能变成刀枪不入的人。她爱过的人,才更能明白她温柔表象下的生猛可怕。
“那就去另一行。”乔安把目光从窗外移回来,看着他说,“你看她们。我以前和她们一样,每天想着去哪个场子玩,找金龟。可是我后来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继续这样,就算混进了他们的圈子,每天做指甲聊八卦喝下午茶,以准富豪太太的标准要求自己。
当初在国外旅行,她和陈公子的感情已经千疮百孔,两个人吵得特别厉害。陈公子和乔安说,我不想和你说话了,咱们一块死去吧。说完骑着摩托车就往山上开,乔安坐在后座,感觉那速度使脸上的五官都能被吹变形,这样风驰电掣过了一个又一个S弯道,终于摔车了。陈公子急刹车,乔安整个人都飞出去了,刚摔下来十秒钟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睁开眼看见陈公子使劲拍她的脸,疯狂喊她名字,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慌张的样子。她一站起来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是血,陈公子除了吓没了魂儿,其他还是好好的,原来那些香港飙车片里演的都是真的。
“你这么说倒是挺有意思的,可是你不害怕吗?”他的手指划过杯口的边缘,“你知不知道自己在铤而走险,如果冯缈缈知道你把策划案泄露出去,你在这行很难做下去。”
她二话没说,忍着剧痛跨上车,对着陈公子说,“你看,还没死成,上车吧,咱们接着死去。”
她晃着酒杯,“因为我,爱慕虚荣。我为什么不能在最好的时间里拥有更多呢?等牙掉了才去吃龙虾,满脸皱纹了才去用护肤品?我必须着急,因为大多数人都错过了自己人生中最好的时候。”
陈公子都吓傻了。她特别蔑视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害怕,你不够爱我。”于是乔安就这么一路流着血自己骑上了山顶。
他想从她那里打探到她父亲的消息,可是她一个字都没说,他太不了解乔安,她从没说过,以后也不可能说出,我被生活所迫这类的话。
其实她是想去山顶的,她以为去山顶许个愿,大家就能回到从前,不那么庸俗难耐,相信真爱,相信可以随随便便就死在了一起。
“我说乔安,你为什么那么心急。你明明很年轻,可以慢慢等着积累经验,在业内聚拢人脉,升职,大家不都是这样吗?可你为什么想在短时间内要拥有更多。”
回国后他们就分手了,陈公子对摔车的事情很愧疚,因为如果他不急刹车,乔安也不会飞出去,大家至少能均摊些伤痕吧。分手前陈公子跟乔安说,“要不你开个价。”
乔安不看陆远扬,伸手招呼侍者,“没希望好,咱们就可以专心谈生意了。”她露出浅浅的微笑。
陈公子说完,乔安一个耳光抽在陈公子脸上,从钱包里胡乱抓起一把钱,扔在地上,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把整个钱包砸在他面前,“用不着了。”
陆远扬被乔安说得笑起来,“知道自己没希望了吧。”
陈公子左右脸各五个火辣辣的指印,低着头问她,“如果我没钱你还会喜欢上我吗?”
“精致小巧,红烧清蒸两相宜,宋慧乔那款。”
乔安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你,就更别提没有钱了。”说完乔安离开了人生中不知道第几个大房子,两个人再也没见过。
“哪一款?”
现在的乔安就像骑车上山时一样,心里喷火眼里却覆了一层冰,她走进电梯,按下B1层。
乔安眯眼聚焦右边的女孩,“原来你喜欢这款。”
陆远扬正在按下电子钥匙准备开,乔安先一步等在车边,直勾勾看着他。
其实她们谁也没在等待朋友,她们是在寻找猎物。乔安最明白这种随意的张望了。
“我这第一课给你上得挺生动吧。”陆远扬带着笑容。原来他也那么喜欢赢的感觉。
“右边那个不错。”坐在对面的陆远扬不知何时发现乔安的分心,和她一起端详窗外拿着手机东张西望的女孩们。
“谢谢陆老师。”乔安一边说一边用橡皮筋把头发束成马尾。
2
“不知道谁,几天前对我拍胸脯说,‘我可以改行呀。’你不是不害怕吗?”他走近乔安。
高中毕业那年,母亲对她说,你已经长大了,我责任已尽,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乔安再一次搬离大宅,就是电视比墙大的那个房子。她无丝毫留恋,甚至神秘叔叔说她忘了东西在家里,打了几个电话让她去搬,她都婉言拒绝,如果不是穷途末路也不会再联系他给她一份工作。
“我是没害怕,怎么好像你有点害怕呢?”乔安更逼近一步,两人中间的缝隙只够跑过细微的光,她扬起下巴,像只倔强的小动物,紧紧盯着陆远扬,双手举起球杆,对着陆远扬的车前盖狠狠砸上去。
后来也是她不顾模特男友反对作为交流生跑去了巴黎,拿走了他们所有的积蓄。乔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向有钱的人要爱,向有爱的人要钱。可能失去过的人,多少会变得贪得无厌。
“你疯了吧?!”陆远扬被乔安的举动吓了一跳。
模特男友是很爱她,至少很爱过她,大冷天的乔安在马场陪客户,他就站在门口等乔安,常常等她几个小时,就是为了能骑车带她回家,让她少走点路。乔安坐在沙发上,他跪在IKEA的化纤地毯上帮她缠纱布,眼泪忍不住往下掉,说乔安你对自己能不能别这么狠,我养你。乔安也挺心酸的,但还是咬牙小声说,你养不起啊。说完他俩都特别崩溃,但因为气氛太压抑,谁也哭不出来。他继续帮她贴邦迪,她呢,若无其事地把包里一张张名片倒在床上,按了一晚上按键,把它们全都存到手机里。你懂不懂这种感受,就是你背负着生活的重压,卑微到感觉自己根本不配宣泄。
乔安没说话,对陆远扬笑着,不紧不慢地又砸向他的车窗,车窗像是初春开始破冰的河面,拒绝了所有来溜冰的少年。
她又去打零工,像认识陈公子之前那样。她穿着高跟鞋去马场跟着客户跑一天,回家时脚已经血肉模糊到鞋子也脱不下来。其实她依旧有钱,只是没了和陈公子在一起时候的底气。
“都上保了吧?”说着乔安又砸了他的车门。
于是她去中古店卖掉大多数奢侈品,换成一年的房租,和模特男友住在了一起。穷的时候他们缩在家里打游戏,不敢出去参加任何朋友的聚会。想想看,那个把Birkin信手甩在堆满烤串桌上的乔安,怎么可能和朋友低头言笑,说出如今的困窘。
陆远扬也不阻止,叉腰在旁边看着像观看一场棒球比赛,“你这是恼羞成怒,恼羞成怒的人容易输。”
可事实上呢,她并不拥有百元大钞上那个一览众山小的平和笑容,噩梦的起端是她发现自己真爱上他了。她不再洒脱,开始向陈公子要求承诺,温婉端庄时他不给,歇斯底里时他更不给,最后两个人砸碎了家里所有能出声的东西,也把感情砸得稀巴烂。乔安和陈公子分手后对我说,自己再也再也再也不会把对于未来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了。当然,很快,她又遇到了模特男友。
“是啊,我就是恼羞成怒,去报案。”乔安看着千疮百孔的车,把球杆扔到陆远扬面前,“给你凶器。”
和陈公子交往时,她一度是朋友中最有钱的,我们还在节衣缩食买瓶倩碧黄油的时候,她已经开始用La Mer的面膜,坐在夜排档和我们吃烤鱼,把橙色的铂金包随便扔来扔去。
“乔安,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现在这么做的原因。你想把他丢掉的都拿回来是吗?可是你不想想奥里斯都改朝换代多少次了。”陆远扬停顿两秒,“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你爸爸给我的,是他带我入行的。”
在新开的琉璃艺术馆餐厅里,乔安让服务员先醒好酒,托着下巴看对面的Club,黑衣保安身后的霓虹灯闪烁,Club渐渐热闹起来,明明还是凉意未退的春天,出租车里钻出的女孩们,已经提前进入燥热的盛夏,One Piece贴身裙和各种颜色的双C包,已经成了Club girl的标配。想到当初自己为了进入那个圈子,一个月去了几个展会给别人当翻译,之后把所有的钱变成一只小到连百元大钞都无法躺平的零钱包。可就是这个零钱包,让她有了三折的大钱包,之后是价格过万的手袋,再之后是最新款的两座跑车。她戴着墨镜,开很大声的肖邦钢琴曲,飞驰在去往各种派对的路上。
“我以后也会记得,我毕业后第一份工作,是你拿走的。”乔安说完迅速转身向电梯走,越走越快,直到最后她跑起来。她拼命按电梯的关闭键,想让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离。只有她一个人的时空里,乔安终于变成了一只束手无策的小动物。她用冷淡刻薄伪装自己太久,变得不会哭,也不会示弱,甚至连大叫一声的能力都丧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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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确被陆远扬抓住了软肋,可这又如何呢?
她们是城市森林里的夜莺,浮夸,动人,充满生命力,又带着点儿血淋淋的悲情色彩。
乔安只想趁着开会前的三分钟去洗手间补妆,擦掉手上的灰尘,忘记发生的一切,冲掉自己带来的所有秘密,在会议开始时平和自然地坐在桌边,小心地伪装着,固执地坚强着,直到她可以像对待一块带血牛排那样,切割整块人生。
这座城市里的每个女孩几乎都对奢侈品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向往。无论在地铁里,格子间,又或者充满电子音乐和迷幻灯光的Club里。你总能碰上那些年轻漂亮、睫毛长长指甲闪光的女孩,她们身上挂满Logo,却可能打不起车,为手袋一掷千金,却忍饥挨饿。她们整夜整夜在KTV包房里唱欧美金曲、港台流行歌,就为了能熬到天亮去坐早班地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