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这视力，我不打算再读书。”
“当然。”
“你数学那么好，不考大学可惜了。”
“还有这个？”
“就这些？我走了。”
“你应该去考会计学。”
“等会！”秋林鼓起勇气，“这个给你。”他递过来一只收音机。“是我自己组装的。”
“嚯，专业都想好了。”
“行啊你。”家欢拍拍他肩膀，手重，秋林被拍得晃了晃。
“打算考合肥工业大学，半导体专业。”
何家新宅门口。欧阳宝推着自行车，跟在家艺后头。
“你报哪个学校？”家欢问。
家艺不耐烦地，“行了，你回去吧，回头我爸妈看到。”
“不干吗？”
欧阳宝委屈，“我不怕被看到。”
“问这个干吗？”
“我怕！”家艺眼睛瞪得滚圆。
“我想问你报哪个学校。”
欧阳宝道：“小艺，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公开我们的关系，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名分？”
“你叫我上来就为了说这个？”
家艺摆手，“打住！欧阳宝，我没让你跟着我，是你非要跟着的，我们就是普通朋友关系，没有更多其他的关系，你不要多想。”
家欢道：“我不考大学，等着上班就业呢，我爸给我想办法。”秋林着急，“高考是我们这些平民子弟最好的出路。”
“我可以等。”
“高考啊。”秋林兴奋，“考大学。”
“那是你的问题。”
“什么哪个学校？”家欢不明白。
“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你准备报哪个学校？”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啥事？”家欢问。
“反正我就等。”
秋林让她坐床上。
“那你等吧。”家艺抬腿走路，先进家门。留欧阳在外头。
没多想，家欢上楼。秋林一个人在家，他的小卧室，到处都是各种跟半导体有关的零件器械，家欢几乎没处下脚。
其实自从去过欧阳家，何家艺对于欧阳和他的家甚至有几分好感。只是如今二姐家文要结婚，嫁得又是那么如意称心。她现在接受欧阳，等于认了输。她绝不允许自己这样。
此时此刻，她当然更不会知道，她最顽皮的四女儿，将一生与数字结缘。从储蓄所往回，美心半路要去一趟北菜市，家欢不愿意跟她同去，便一人先回家。到家门口，她听到有人叫她。抬头看，是刘妈的儿子秋林，他趴在二楼窗户上朝他喊。
家文回来了，见欧阳在外头，问：“找家艺啊？”
周围已经有人鼓掌。美心有点回不过神，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女儿家欢在算数方面有如此天赋。
欧阳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头，支支吾吾。
家欢想了想，“3774112。”
“进来吧。”家文说。欧阳跟着进院子，把车停在鸡舍旁。家艺端脸盆出来。见家文和欧阳，愣了一下，又对欧阳，“谁让你进来的。”欧阳为难，“二姐让我进来的。”
“行啊你这丫头！”美心拿着计算器又捣，“1888-1999=？”
家艺不满，“二姐，你要请算你的，妈回来，别说是我的朋友。”
“257964。”
家文笑笑，“行，请个朋友回来坐坐有什么。”
“259-996=？”
美心进门，看到欧阳，也打招呼，“说小伙子，来啦，进来坐进来坐。”欧阳叫了声阿姨。美心道：“我知道你，见义勇为的，外贸上班。”欧阳忙说是。
“9030。”
家艺解释，“妈，人不是我让进来的。”
“86-105=？”
美心奇怪，“这不是你的朋友么？”
家欢掐指算算，“2016。”
欧阳宝道：“阿姨，其实……”
美心着急，“那乘法，56-63=？”
家文拦在头里，“妈，是我下班回来看欧阳推着车子站在门口，就让他进来喝口水。”美心道：“是该喝一口，老三，去倒水。”老四进门，见欧阳来，口无遮拦，“欧阳哥，忙什么呢，你弟弟篮球打得不错。”
“392。”家欢几乎脱口而出，“妈，能不能有点难度，太简单了。”
“我打得也不错。”欧阳自夸。打篮球，他还有点自信。
“109+283=？”
“你爸现在还卖瓜子么，”家欢道，“淮滨大戏院门口没看到他啊。”
“67。”
“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不让他去卖瓜子了。”
“29+38=？”
家欢道：“这也是，以前不让卖，偷着卖，现在让卖了，身体又不行了。”家文听不下去，打发家欢进屋。
“14。”
家艺在屋里头倒水。家欢见了，打趣姐姐，“三姐，怎么，等不及了？二姐还没结婚呢，就急着往家带啦。”家艺二话不说，直接一杯水泼过去，家欢被浇了一头。
“7+7=？”
“老三！你疯啦！”家欢不示弱，跟着便上去跟家艺撕打。美心、家文、欧阳闻声而来，拉这个拽那个，好容易拉开了。
“尽管考。”家欢毫无惧色。
两个人怒目相对，跟仇人似的。
美心听着有意思，存心要给老四出点难题，便说：“那考考你。”
家欢大吼：“你就是一辈子比不过二姐！”
“我数学好啊，特会算钱。”
家艺哇的一声大哭，欧阳去扶她，家艺逮住欧阳一阵猛打。欧阳也不躲闪。急得美心直跺脚，“这反了教啦！反了教啦！”
“估计是，但肯定数学得好。”
家文连忙让欧阳先走。欧阳没办法，一低头，到院子里推车走了。待常胜到家，火灭了。一片平静。只是老四一上桌，家艺就说吃饱了。回屋。关门。
“会计就是算钱？”
常胜问：“这又怎么了？”
“得学。”
美心道：“你别管，没事。”那就不管。常胜才不在乎这些鸡毛蒜皮。他今个心情不错，吃饭的时候，竟然唱起小曲。
“怎么做会计？”
“怎么啦？”美心问，“吃了仙丹啦？”
美心想了想，“那得是会计。”
“好事。”常胜神态悠然。
家欢又问：“妈，怎么才能在银行上班？”
“你能有什么好事。”
美心道：“脑袋瓜子倒不错，回头让你二姐教你，拿了户口本就能存。”
“我怎么就不能有好事，大好事。”
“存银行有利息，我压岁钱还有一点。”
“提了？”
美心不耐烦，“你要存折干吗？”
“比那还好。”
家欢问：“妈，我能办存折么？”
“行了，说吧，”美心不耐烦，“这家里晦气半天了，就靠你这好事冲冲喜。”
翌日，家里只有家欢在，美心就便她一起，揣上存折，到淮滨路邮政储蓄存钱。存好了。美心在填单台边借用计算器对数。
常胜还是憋着，“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大好事。”
美心不做声。其实她想看电视有日子了，但家里这种情况，没好意思提。如今常胜提了，正好顺势而为。
美心站起来端碗，“行了！不说我抬腿了，哪有工夫在这跟你猜这个哑谜。”
“那就买两台。”
常胜神秘一笑，“我入了。”
“那都是万元户才买电视机，咱自己家里还没有。”
“入什么了？”美心没理解。
“不然什么拿得出手？”
“我是预备党员了。”何常胜无上光荣。
“你发财啦？！”
“真的？！”美心为丈夫高兴。入党，是常胜一直以来的心愿。“大老汤没搞鬼了？”
“或者买个电视机。”
“全票通过！”常胜骄傲地。
“大件？什么大件？”
美心道：“你不早说，我做几个好菜。”
“不用，我们不就是家长，再说了，人家大气，我们也不能小气，小的自然要陪，大件也得有一个，门面要撑起来。”
常胜道：“什么都不吃我也高兴，心里甜。”
美心问：“陪嫁陪什么？要不要跟妈商量商量。”
美心把抹布塞到常胜手里，“给。”
“现在市面上乱，估计又要严打了。”常胜说。
“什么？”常胜不懂妻子的意思。
“干吗找人陪？我自己能行。”
“给你机会表现啊。”
“谁说我不要！”常胜不糊涂，“一千留家里，剩下两千存银行，明天看谁在，陪着你一起去。”
“表现什么？”
美心道：“怎么？跟钱有仇？你不要我要。”
“刷碗啊。”
“钱钱钱，”常胜不耐烦，“你现在别跟我提这个字。”
“这跟我是预备党员有什么关系？”
美心反驳，“给钱的多少，代表人家对咱们对家文尊重的多少，哦，一钱不值，半卖半送，那样不值钱，就算嫁到人家家也没好日子过。”
“展现你党员的觉悟啊，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碗不刷何以定太平。”
美心道：“这哪算多，十月怀胎生下来，又养了这多年，哪能算多，我们还要给陪嫁呢。”常胜不喜欢她这小市民样子，严肃批评，“你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
“刷刷。”常胜乐呵呵地，端着碗往厨房走，卖过门槛，手不稳，当啷，砸在地上两只。碎了。
美心把钱收了。晚上常胜回来，她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常胜没什么意见，该办，正常办就可以。至于提亲的彩礼钱，常胜觉得给得太多。
美心痛心疾首，“行了，放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