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苦都不会白受的，不是有句古话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苦难是人生的老师，去过地狱的人才能到达天堂。”
晏菲微微一笑：“可能因为我受过的苦比他多吧，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就不觉得疼，吃过苦头的人才懂得体谅别人。”
景怡也对她微笑，他相信这女孩是冰雪中的花蕾，早晚有一天会粲然地拥抱整个春天。
“小晏，你比钱小鹏还年轻，但比他懂事多了。”
晏菲照旧很谦逊，点头感谢他的教导。
景怡对她又愧疚又敬佩。
景怡说：“我可不敢教导你，说起人生经历兴许你才是我的老师。晚上我请你和晓梅吃饭吧，算是替钱小鹏赔罪。”
她见多了这种颠覆世界也要摆正自身倒影的人，扭转他们的观念比杀死癌细胞还艰难。
下班后他听白晓梅说想吃日本料理，便带两个小护士去了申州最高档的日料店，那家店位于江边一栋知名的百年大楼里，主营怀石料理，内部装修是江户时代的幕府风格，女侍应生都身着华丽的高级和服，还有纯正的艺伎演出，食材全部纯进口，一般小老百姓消费不起 。
晏菲劝解：“他太固执了，不会听您教训的，您说什么都没用只会让他积怨更深。金大夫，钱大夫还很年轻，有些事还没有切身体会，您急也没用，只能依靠时间去教导他。”
白晓梅走进包厢再也控制不住惊叹。
“小晏，真对不起，让你平白无故受气。钱小鹏态度太恶劣了，对同事也这么无礼，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哇，我从没进过这么高级的日本料理店，原来正宗的怀石料理是这样的啊。金大夫您怎么想起请我们吃这么贵的东西。”
景怡起初不同意。
景怡笑道：“赔罪嘛，当然得有诚意。我可是把一个月的工资都贡献出来了，你们一定要尽兴地吃，吃完就把今天的不愉快通通忘掉。”
白晓梅走后不久晏菲就来了，求他息事宁人，别再批评钱小鹏。
他从没请同事在这么高档的餐厅吃饭，今天心情糟透了，极度需要快乐，而使别人快乐就是最大的快乐，因而破了一次例。
“你告诉小晏我会批评钱小鹏的，一定让他当着同事们的面向她道歉。”
晏菲很惶恐，菜单上的价码像火炉烤得她脑门微微冒汗。
“菲菲没跟他吵，就他一人堵在休息室门口大骂，跟神经病似的。”
“金大夫，这太奢侈了，我们换一家便宜的店吧，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小晏呢?”
景怡忙宽她的心：“不用不用，刚才是骗你们的，我认识这家店的老板，可以打折的。”
景怡被钱小鹏引发出更剧烈的头疼，这小子思想顽固，急切改变不了，还是先关心受害者要紧。
他真的认识老板，若是出面别人多半还会免单，但他只是说说，可不想在同事跟前暴露身份。
“金大夫，那钱小鹏太不像话了，721那病人是他赶跑的，他刚刚却跑去骂菲菲，说她多嘴多舌，在您跟前挑拨离间，真是气死人了!”
白晓梅说：“这儿每样菜都贵得离谱，再打折也不便宜啊。”
他正想辙，白晓梅前来抗议。
“来都来了，你们就别客气了，不然我多难堪啊。”
景怡返回办公室，捆绑心情的链条加粗了，Jennifer是羽翼丰满退路无数的女人，这种人最无所顾忌，玩火也会当成游戏，绝对是颗重磅的定、时、炸、弹。
“您花这么多钱请我们吃饭，您太太知道了会发火吧?”
“计划还在筹备中，等有了眉目会告诉你的。”
“不会，她比我还大方呢。”
Jennifer的笑容充斥着黑暗的力量，似一张蠢蠢欲动的网。
白晓梅听到这儿放心了，她也是个小康女，没那么重的自卑心，不觉得别人请吃一顿大餐就是欠了很重的人情，拍手喜道：“哎呀，真是的，托菲菲的福，我也大开眼界了。”
“你想怎么样?”
晏菲还想劝说景怡，被她用手肘轻轻一碰。
女人宛如一瓶危险的化学制剂，飘起淡淡的烟雾，景怡的脸失却表情，内心进入战备状态。
“行啦，金大夫这么热情，我们就既来之则安之，不然他会不好意思的。回医院别乱说就行了，免得其他人也像这样敲金大夫竹杠。”
“哼，我知道，但我现在真的很想看看你惊慌失措的样子，这段时间我迷上了心理学，揭穿一个隐蔽的病人对心理医生来说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景怡觉得白晓梅最讨人喜欢的就是性情，赞道：“晓梅说得没错。小晏，没关系的，放轻松，就当是实习，说不定你以后会常来这种店。”
“看来你对我太太的感觉从鄙视转为同情了，可不管怎么说，你都只是一个外人，没资格插手我们家的事。”
白晓梅附和：“对呀，菲菲，我也相信你以后一定会发达的。”
她的进逼已让景怡腾挪不开，他只好采用比较无赖的方式摆脱。
在他俩的邀请和开解下，晏菲勉强坐定，凭感觉点好菜。拘谨只是暂时的，她适应能力强，几杯清酒下肚就渐渐习惯周围的环境，自如地与同事们应酬。
Jennifer显示出刑警般的敏锐和法官似的严正：“别逃避了，你分明已经被我击中了要害，你和你老婆就是支配与寄生的关系，我想她完全是被动的，小小年纪就掉进你的陷阱，没机会看一眼外面的世界，三观习惯都被你绑架，就是一株被你囚禁在花盆里的病梅。”
“最近你们工作还顺利吗?”
景怡不承认Jennifer的说辞，但又找不到科学依据推翻她的论调，顾左右而言他：“Jennifer，我觉得你很有小说家的天赋，能把一些没有关联的事拼凑得丝丝入扣，如果去搞文学创作，一定会有不小的成就。”
“还是老样子，每天累个半死，对了金大夫，有件事挺烦人的，放射科那李智伟老是骚扰菲菲。”
Jennifer从容地完成论述：“据我所知，你出生时你父母忙于事业，把还是婴儿的你寄养在你奶奶家，你一年中只能和父母相聚一两次。而你奶奶健康欠佳，又是位十分严厉的老人，你很小就学着独立，还要协助保姆一起照顾老人，也就是从那时起形成了喜欢被依恋又害怕分离的心理特征。再加上你父母的婚姻对你起到了范本暗示，你尊敬你的父母，也一直是他们的骄傲，要保持这种良好的形象，婚后家庭就不能出问题，所以你那任你摆布的老婆等于给你的婚姻上了双保险，这就是你一心一意对她，又严密控制她的原因。”
晏菲怪白晓梅多嘴，景怡偏要追问，白晓梅埋怨晏菲：“金大夫又不是外人，说说又怎么了。”
景怡沉默了，对手这套马杆挥得还真准。
正经八百地向景怡告状：“金大夫，自从菲菲来我们医院上班，那李智伟就看上她了，先是找我牵线，我跟菲菲说了他的情况，菲菲不乐意。可那李智伟不死心，非要穷追不舍，成天给菲菲发微信，中午在食堂堵她，最可怕的是下班还跟踪到她住的地方去。”
“没错，你家庭幸福，人生一帆风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得心理疾病的人。这点我也向那位专家提出了质疑，她说支配欲严重的人通常有两个病因。一是童年时和父母的关系错位颠倒，父母不能照顾孩子，反而要孩子照顾自己。因此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心理就趋向于成人，并且从照顾父母的过程中获得了最初的价值感，长大后渴望重复这种关系模式。二一点，他们儿时曾与母亲长期分离，没能得到足够的母爱，所以在心中塑造出了一个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爱人形象。成年后就会按照这个形象寻找伴侣，最合乎要求的人选将会获得他们的迷恋。这两点与你的情况完全吻合。”
最近求爱不成杀人放火的事件不少，景怡对此很在意：“这有点严重了，小晏，我看你应该向院领导汇报情况，让他们制止李智伟这种出格的行为。”
景怡做出无懈可击的样子，Jennifer却早已彻底侦查过他的防线，准确找出其中的薄弱环节。
他不知道晏菲早就严肃警告过李智伟，她不是包子，但也有顾虑，李智伟是本地人，说不定跟医院哪个领导沾亲带故，得罪得太狠对她没好处。那姓李的又是个直男癌，一厢情愿把姑娘的回绝当做欲拒还迎，坚持“美女怕缠郎”的傻逼观念纠缠她，真是块加料的牛皮糖。
“所有疾病都有个起因，通常有心理疾病的人要么童年不幸，要么遭受过重大打击，你觉得我符合哪点?”
她要维护自身礼貌宽忍的形象，只好说：“都是同事，闹僵了多不好。”
“你开始害怕了不是吗?对无法完全支配的问题感到恐惧，就是典型的病态心理。”
白晓梅很担心：“他都侵犯你的私生活了，你还给他留什么情面。这种人就是偏执狂，搞不好还会对你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Jennifer初战告捷一般，笑得像一只趾高气昂的狐狸。
景怡也提醒晏菲警惕：“晓梅说得没错，小晏，这事你必须引起重视，要是不好意思出面，明天我去向领导反应。”
“你这种假设太危言耸听了。”
他仗义相助，白晓梅欢欣鼓掌：“那太好了，金大夫，您可真是我们的守护神啊。”
Jennifer的话仿佛滚开的水冲泡着景怡的淡定，他的笑容渐渐不那么闲适了，并且打出休止符截断对方的攻势。
“应该的，你们就跟我的小妹妹一样，我当然得照顾你们了。”
“人的行动有时不受主观约束，情非得已的情况也很多，总之她一旦脱离你的管辖区，事态发展就不是你能够控制的了。”
景怡笑着举杯接受白晓梅倒酒，人不光要会做好事还得会说好话，这样才能受欢迎。
“我很信任我太太，她绝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十点半他由代驾送回家，已有了六分醉意，见到妻子便一个熊抱，身体倾倒在她身上。
“到时她会拥有独立的社交圈，和你不认识的人打交道，这些新朋友里可能有你的敌人或是对她有非分之想的男人，他们也许会教唆你老婆干一些危险的事，或者勾引她出轨，你不会感到威胁吗?”
千金力气大，不但撑得住他，还直接拖行丢到沙发上，捏住他鼻子笑嗤：“和同事玩得开心吗?看你，都成醉鬼了。”
“如果她喜欢的话，我会尽力支持。”
景怡也笑着拧她的脸：“还行吧，你呢?今天过得好吗?”
“先做一种假设，如果你老婆不想再过寄生生活，要出去工作，你会怎么做?”
“就那样吧，这儿离城里太远，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地方，每天学做家务我都烦死了。”
“你可以说说看。”
千金背对他坐在地板上，靠着沙发，散开的长发铺在他身上，像一幅光滑的绸缎。
“你不想先听我分析一下你的病情?”
景怡拈起一缕丝束玩弄，若有所思问：“后天烘焙学校就开课了吧。”
“你可真热心啊，咨询费一定很贵吧，我得还给你才行。”
“是啊，说真的我还有点期待呢，最近在家里烤蛋糕烤面包，觉得烘焙蛮好玩的。”
“我在新加坡看病时，顺便替你咨询了那位心理专家，她听说你和你老婆的情况以后断定你是个有严重支配欲的人，并且担心你老婆在你的控制下丧失自我，或者心理畸形生长。”
“你高兴就好，我去洗澡。”
他像在看笑话，然而Jennifer有备而来，姿态仍旧典雅高贵。
景怡摇晃着走进浴室，千金偶然瞥见他落在沙发上的手机，拿起来翻看。她知道丈夫所有密码，能自由出入他的账号，打开微信，白晓梅正好发来一条信息，里面装着晚饭时她为景怡拍摄的照片。
景怡失笑，嘲讽地抱起双臂：“何以见得啊?”
千金眼里一下子落入砂子，拿着手机冲进浴室。
“病情还很严重。”
景怡在水幕中恍惚回头，看到她就会错了意。
“你认为我有心理疾病?”
“小色女，想和哥哥鸳鸯戏水吗?”
“我觉得你也需要治疗。”
千金推开他，脸上只有怒色，举着手机质问：“这是谁给你拍的?”
“嗯?”
景怡仔细瞧了瞧。
“你不担心你自己?”
“同事啊，就是刚刚吃饭的时候。”
他的客气就是火上浇油，Jennifer的狠劲些许外露了。
“这白晓梅也是你同事。”
“那真该恭喜你，继续努力吧，你会康复的。”
“嗯，我们科室的护士。”
景怡知道好强是她这类女人的通病，不在乎她恩将仇报，对陌生人何必计较太多?
“今晚你单独请她的?”
景怡使她经历了一次失败的狩猎，她明知自己动机不纯，仍不甘心。
“不是，还有一个。”
女人翘起尖尖的唇角，感觉很锋利，还带着一点恨意。
“谁啊?”
“有一点吧，至少现在看到你，没有强烈地想把你从你老婆身边抢走的冲动了。”
“晏菲。”
“有效果吗?”
“她们长什么样儿?有照片吗?”
她的病情倒是能引起景怡一些关注，毕竟是他首先诊断的。
“我看看，上次端午聚餐，好像帮她们拍了合影。”
Jennifer点头：“我在看心理医生。”
景怡从相册里翻出白晓梅的照片，她是个肉嘟嘟的五分女，欢笑的样子勉强算可爱，但对男人没什么诱惑力。
景怡回避暧昧的对话模式，问她：“听说你这段时间都在国外。”
千金又索要晏菲的照片，景怡摊手：“她是新来的，我没给她拍过照。”
“是啊，所以这也是我最讨厌的地方。”
“那你明天去拍一张回来给我瞧瞧。”
“我基本上对任何女性都很尊重。”
千金紧迫盯人，不放过任何疑点，她一向如此，景怡不仅不反感，还觉得她很可爱，握住她的后脑勺轻笑：“干嘛?又要调查我啊?”
“你知道你哪点最让我放不下吗?就是怜香惜玉。”
“你又没做亏心事，调查也不用怕啊。”
景怡以不变应万变，笑道：“天气太冷，怕冻坏你。”
“好，明天去偷拍一个。我要是被当成流氓骚扰狂，你可得负责。”
Jennifer穿着名贵的白色羊毛大衣，胸前的钻石吊坠足有5克拉重，妆画得很浓，表明她此刻携带着比上次更强烈的攻击性。
他当场耍起流氓，以“反正都淋湿了”为由硬将妻子留在了浴室里。
“今天怎么不约我上天台了?”
第二天下班后他交出一张丑女的照片，声称这就是晏菲，这李代桃僵的花招他用过好几次，简单又省事。他养了一只爱吃醋的小猫，想要安抚她，最便捷的方法就是让她以为他身边的美女都是恐龙，反正她天真单纯易糊弄，永远不会让他伤脑筋。
下午的工作中景怡悄悄抵抗郁闷，一个致郁的角色又出现了。他没空外出，请她到住院部的安全通道面谈。
这么一想，Jennifer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他对千金的确存在一定程度的控制，可控制并非坏事，他们现在很幸福，结果是好的一切就都是好的。
行善绝非有钱人的专利，吝于怜悯的人才是真正的赤贫者，这年轻人抱着错误的想法，绝不可能成为好医生。
12月8号千金开始去烹饪学校上课，阔别校园十年，重新进入集体的学习环境，感觉很新鲜，烘焙又是她的兴趣所在，头几天她每天准时上下课，学得有滋有味。
他得胜似的扬长而去，自以为给景怡上了一堂哲理课。景怡确实受到不小的震撼，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挂钩，因为这点就能堂而皇之把经济上的劣势做为道德匮乏的理由?钱小鹏再穷也穷不过那个没钱治病的病人，同情弱者难道不是人类的生物本能吗?
第四次去学校时班里来了两名新同学，其中一个她认识。
钱小鹏露出“仇富者”的傲慢和嘲讽：“上次特需病房有个病人说的，她说您家里是大地产商，您以前是申州富人圈里有名的公子哥，还叫我别到处张扬。您放心我没告诉其他同事，我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并不是您说的那么没素质。下个月我在消化科的实习就结束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您确实是位优秀的大夫，不过并没有学习的价值。”
“Jennifer，你怎么在这儿?”
他两次提到“有钱”，好像已掌握确凿证据，景怡狐疑：“谁告诉你我是有钱人?”
她马上主动跟Jennifer打照顾，有点他乡遇故旧的喜悦。
“没错，您的圣父光环太过头了，那种高高在上的说教很招人反感。就像上流阶层的人不能要求民工和自己具备同等素质，您这样的有钱人也不能要求我这个穷人和您一样高尚。”
Jennifer看起来也很高兴，与她双手相握，两眼笑成月牙。
“你认为我的观点不合情理?”
“最近空闲时间多，想来学学烘焙，你来了多久了?”
“我觉得您对病人感情过甚了金大夫，您是难得一见的好医生，对谁都一副菩萨心肠，那是因为您没有经济压力!听说您家里很有钱，衣食住行都不愁，不用攒首付还房贷，也不用焦心孩子的学费、父母的养老，可其他人不同，很多医生都有沉重的生活负担，工作只是谋生的手段。我们没有那么多精力像您一样全身心地发扬人道主义精神，你不能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我们!”
“这儿刚开学，我也是开学才过来的。”
“我不是刁难你，是想让你成为一名好医生才对你严格要求，医生不是普通职业，我们在工作上的决定随时牵扯到病人的健康和生命，不能有半点马虎。”
“太好了，以后可以一块儿玩了。我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
“我只能对病人的病情负责，其余有没有钱看病吃饭是他自己的事，金大夫，您干嘛老针对我呀，我在别的科室实习别的医生都没这样刁难过我，只有您对我这么苛刻，我究竟要怎么做您才满意?”
朋友就是与Jennifer一道来的新学员，千金见到这俊美的小青年有些惊讶，怀疑是Jennifer从娱乐圈拐来的小鲜肉。听她介绍是申州音乐学员钢琴系的毕业生，21岁，名叫麦克。
钱小鹏已失去弹性只剩逆反。
麦克在Jennifer引荐下彬彬有礼向她问好。
“这么说你觉得你不负责任是应该的了?”
“赛小姐您好，我叫麦伟杰，您可以叫我的英文名麦克。”
景怡没想到这人会反过来指责他，认为他黑白不分。
他很绅士地伸出手，等千金伸手后轻轻捏住她的手指握了握，笑容腼腆，似一颗半熟的苹果。
“金大夫您太过分了，我哪点不配做医生了?就我所知全国至少一半的医生都是我这样的，您自己都说医生是服务性行业，我们像餐厅侍应生那样伺候好病人不就行了，他们想治病我就好好给他治，不想治要出院我也管不着。都像您这么要求，医生就不止是侍应生还是管家婆、老妈子，我干这行只图养家糊口，收入稳定，不想当圣人!”
Jennifer纠正他的称谓。
他最后的评价严厉过头了，钱小鹏的忍耐一溃千里。
“人家比你大，你不能直呼名字，要叫姐姐。”
“你这是什么态度?病人不在医院出事就能置若罔闻吗?一个医生怎么能这样漠视他人的生命?这错误本来就是由你造成的，如果你当初细心点多考虑一下病人的经济情况，为他节省开支，他能在病情还没稳定的状态下出院吗?犯了错误不积极改正，还抱着推卸责任的目的继续把病人推向危险境地，你真的不配做医生。”
“是，千金姐姐，以后还请您多关照。”
这句话比狡辩更令景怡愤怒。
千金见麦克很顺从Jennifer，就猜他是Jennifer的新宠，悄悄问她：“是你的男朋友?”
钱小鹏停顿片刻，稍显懊悔又无不庆幸地说：“反正他都出院了，就是出事也赖不到咱们。”
Jennifer认真否认：“不，是男性朋友。他家里不富裕，父母为供他读书欠了不少债，我觉得他钢琴弹得不错，身世也蛮可怜的，所以经常照顾他。”
“我没吓唬他，就是想让他结清欠下的医疗费，免得给医院造成损失，我以为他多少能找亲戚朋友凑一点，结果……”
“他怎么跟你一块儿来这儿上课啊?”
“小钱，那病人随时可能胃穿孔，发作是要死人的，你明知道他没钱看病，为什么还去吓唬他逼他出院?”
“我一个人怪无聊的，刚好他白天不用工作，就让他陪我了。”
钱小鹏还没想出借口，景怡已展开批评。
Jennifer说完搂住千金的肩膀耳语：“你答应我一件事行吗?”
“那地址是怎么回事?他总不会只念了半截吧?”
“什么?”
“那天人太多，我一时听错了。”
“别告诉景怡我认识麦克，我妈最近管我管得可紧了，凡是我身边出现的男人她都要调查，要是知道我和麦克走得近，她又该唠叨了。”
他忍不住再次将糊涂虫召来训斥，钱小鹏的委屈如影随形。
千金有些不高兴，分辩：“灿灿他爸不会告状的。”
晏菲高兴地翻出病历，看过后笑容凋谢了，景怡接过病历，见住址一栏只有街道名称，手机号码也少了一位，这个钱小鹏办事真是米汤洗头糊涂透顶。
Jennifer苦笑：“那我也不想让他知道，上次他就不小心在我妈跟前说漏嘴，害我被我妈念了好久。”
“我已经帮他联系了一家慈善基金会，那边同意为他提供救助。”
“什么事啊?”
“可是他接下来的治疗费怎么办?”
“都过去了就不提了，反正这次的事别告诉他，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些麻烦。”
“他病情严重，需要动手术，怎么能就这么出院呢?搞不好会胃穿孔危及生命，麻烦你去把他的病历拿来，我让他回来继续治疗。”
千金和她只是普通熟人，她硬要那么要求，答应也无妨，于是随意点了点头。
又是钱小鹏，景怡肺叶臌胀，撑得胸口耿耿作痛。
Jennifer浓甜一笑，盯着一旁准备厨具的麦克说：“麦克很勤快也很善良，不是那种坏心眼的小白脸，以后你在这儿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找他，你是我嫂子，他会很听话的。”
晏菲蹙眉：“上午钱大夫来，跟病人说他已经欠费了，那病人听说三天就花了好几千，吓得不行，中午趁大伙儿不注意偷偷走掉了。”
麦克可能听到她的声音了，微微扭头向千金微笑，他正处在少年和青年的分水岭，宛如刚剥壳的荔枝清甜滋润，笑起来有融化般的甜美。千金友好地回以微笑，对Jennifer的话将信将疑，这大小姐名声风流，麦克没准就是她豢养的小狼狗。
那病人的身体状况根本不符合出院条件，中断治疗就是找死。
今天晚饭时人很少，景怡又做了成年男人的党代表。
景怡大惊：“为什么?谁给他办的出院手续?”
佳音一落座就问千金：“这几天你在学校还习惯吗?”
谁知下午他再去巡房，721病床空空如也，他忙到护士站询问，晏菲刚好在那儿，说那病人已经出院了。
那学校是她推荐的，她必须关心小姑子的学习状况。
这些年他用这方法悄悄资助过不少病人，花出去的钱比挣的工资都多。他从小就有英雄情节，喜欢做别人的救世主，所以当年选择行医，林田火灾事件后更多了一分恕罪的义务，尽可能多助人救人以偿还家族孽债。
千金心情舒朗，笑嘻嘻道：“挺好的，大嫂，烘焙真的很好玩，我以后真想自己开家蛋糕店，到时你来帮我好不好?”
这家基金会专门救助重病的贫困患者，景怡向理事长说明病人的情况，表示医药费都由他负责，只需基金会出面走个过场。
佳音顺着她助兴：“好啊，等你学成了手艺我就来帮你。”
事后他对这病人的关注增多了，看过化验单，认为对方必须尽快动手术，否则溃疡有穿孔的危险。治疗费是个问题，为弥补过失，他决定帮忙解决，迅速联系了父母成立的慈善基金会。
姑嫂嬉笑一阵，千金对丈夫说起白天的见闻。
景怡责人责己：“最近科室很忙，我让你独立收治病人一是想请你帮大伙儿分担工作，二是给你锻炼的机会。锻炼也是方方面面的，从这点看你还不具备当医生的素质。当然这事我也有失误，没能及时了解病人的详情，这错误是我们共同犯下的，你需要承担40%，希望你好好反省，今后别再出这样的差错。”
“我今天在学校遇到陶智雅了。”
钱小鹏很委屈：“金大夫，我事先给您看过治疗方案，是经您同意才实施的，现在怎么能怪我呢?”
陶智雅是Jennifer的本名，在座的只有景怡知道。
他平时是好好先生，万事好商量，在病人的问题上却寸土必争，容不下半点疏漏，脾气也不受控制地急躁。
胜利好奇问：“陶智雅是谁?”
“你收治病人时怎么不先问问对方的经济情况?我跟你说过医生眼睛里不能只看到病人的病，他们的心理感受、处境、背景都得考虑进去。这个病人这么困难，你还给他开这么贵的药，也不想想人家靠什么维持后续治疗，还有没有钱吃饭付房租!”
千金说：“你姐夫一个远房亲戚，比我小三四岁，家里是搞海运的，去年才从美国留学回来。”
他一时火大得不行，即刻打电话召唤钱小鹏。
她这么一介绍众人都明白是位富家千金了，美帆奇怪：“她怎么会去学烘焙啊?”
景怡看了病人这三天的用药清单，用的都是高端制药，疗效好，副作用小，但价格也贵，穷人很难承受。
“说最近闲得无聊，学着玩儿的。”
她昨天交班时发现这一情况, 当时就怀疑景怡不知道病人的经济状况，否则不会开具昂贵的治疗药剂，观察一天后，确定是钱小鹏自作主张，果断来向景怡汇报。
人们都没发现景怡内心的悸动。
“金大夫, 721那个病人是湖北山区来的，在一家物流公司做临时工, 薪水不高也没有医保。这次住院只准备了3000块钱, 住院交了2000，我看他这三天的医药费已经超标了，剩下钱还不知道能不能还上。”
Jennifer当真出手了，目标还朝着千金。
第三天晏菲来找景怡。
他保持镇定，不动声色地问千金：“你们今天都聊了些什么?”
景怡正在病号间奔忙, 见他拿来的处方签基本对症, 也就没多问。那病人住院后出血止住了，病情有所好转，只等进一步的治疗。
“没什么，就是……”千金猛然想起与Jennifer的约定，舌头踩下急刹车，“没说什么特别，就那样吧。”
这天他新收治了一名三十多岁的男病患，这病患是外地人，黒瘦土气，看打扮样貌就是个干粗活儿的。经诊断患有严重胃溃疡并伴有胃出血，钱小鹏迅速为他开好处方, 请景怡批示。
景怡已发现她的欲言又止，感觉危险好似一只猫顺着墙根偷溜进来，在暗处窥视着，随时准备对他伸出利爪。
随着天气日渐寒冷, 患胃肠道疾病的人增多了，进入十二月景怡在医院忙得昏天黑地, 病房满员, 过道上挤满了加床的病人，科室人手不够, 实习医生也被推到一线。景怡让钱小鹏练习独立为病人拟定治疗方案，拟好由他过目后再实施。钱小鹏的专业知识很扎实，对待病人的态度也大有改进, 没出什么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