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锦却仍是轻轻摇头,“我知道,此事容易受人嫉恨,有人瞧着眼热,只怕更要生事——可是,纵然凶险万分,只要能身在帝侧,我就占了先机!”
“殿下,宫中步步杀机,凶险诡谲,今日……您与伪帝一路行来,有好些宫人目睹,此事已被四散传开。”沈浩说得很含蓄。
她眸中光芒闪烁,看向窗外无尽的黑暗,“就如同对弈时,第一手先落天元,看似无用,却能在中央腹地上化腐朽为神奇。”
宝锦面色从容,丝毫不见羞赧,端坐着道:“我们在宫中的耳目还真是厉害,这么快就传讯出去,不枉我寄予的厚望。”
“我以玉染的身份进入京城,不是为了取徐绩的性命,也不光是为了将宋麟这些人收归麾下,而是要将伪帝一朝尽数掀翻!”
他望着宝锦,有些踌躇地道:“今日之事……”
陋室中一灯如豆,少女的声音虽然轻微,却如万钧一般有力。沈浩望着她灼然生辉的重瞳,心中一凛,竟隐隐有膜拜景仰之意。
沈浩也未及多寒暄,直截了当地说道:“宫中始终太过凶险,臣等建议殿下及早离开。”
不期然地,他想起一年前,那被斩落海中的蛟首,那一道冲天剑光。
她应声而开,却见沈浩一身黑衣劲装,从窗外跃入。
“殿下志存高远……”他由衷地感叹道,“可您是万金之躯,若再有个万一,皇家便再无人可以主持大局。”
晚饭她也在房中吃了,一切皆无异状,直到中夜时分,窗棂边才有微微的叩响声。
“人在国在。”宝锦断然道。
宝锦独坐在房中,拔下鬓间的金钗,在桌上划来划去,随即,托腮沉思了半晌。
“若上天真要让元氏绝嗣,以新朝代之,那就让我落败身死好了!”她毫不在乎地说着不祥之语。
季馨虽然觉得诧异,仍是应下。
“宫中虽然凶险,有一件事,却非要在这儿弄个清楚!”
“你先出去,晚上睡得沉一点,听到什么动静也不要过来。”她轻声吩咐道。
“是什么?”
宝锦放下残破的衣衫,随手端起热茶一饮而尽,面上慢慢恢复了几分血色。
“我朝覆灭,姐姐殉难的真相!”
“没什么,一点小事。”
宝锦望定了沈浩,低声问道:“我与姐姐相比,谁更优秀?”
宝锦抬头,阴郁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季馨知道失言,于是颤声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沈浩不语。
“殿下?”季馨一时情急,竟将那禁忌的称呼低喊而出。
“你不说,我也知道答案,姐姐惊才绝艳,智谋胜我多矣,却落得亡国身死的结局,这不是很蹊跷吗?”
她单手掩了衣襟,领口一抹白皙莹然在外,撕裂的痕迹清晰可见。
宝锦声音低颤,凄然又问:“你是她身边的侍卫统领,可知道这其中的奥秘?”
季馨正在房中收拾,却见脱漆的门扉被猛地撞开,宝锦一身狼狈,踉跄着跑了进来。
沈浩苦笑道:“我当时被远调出京,等任务完成时,京中已是天翻地覆——事后问遍京中幸存的同僚,也没有人能说清!”
皇帝缓缓地放手,任由她从书案上滑下,随即惊跃而起,掩了衣衫,冲出殿外。
“没有人能说清——可是伪帝一定知道些什么,所以,我要留在宫中,留在他的身边!”宝锦决然道。
“看着你的重瞳,就好似……”后半句,他再也没有说下去。
“不弄清这件事,什么复国大业都是镜花水月,笑话一桩——姐姐落得这等结局,我不认为我会比她幸运!”她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辩驳的神采,沈浩无言以对,也是深以为然。
他的黑眸望定了她,奇异地,居然漾起微妙的笑意。
“可是……”他面上有些发热,一咬牙,还是说了出来,“这样一来,殿下的名节不免受损……”
冰冷的声调,不带任何情绪,在她听来,却似凉薄的调侃。
“名节?”
“说话这般凶狠,到头来只能咬自己……你难道想咬舌自尽吗?”
宝锦低低地笑了,声音有如冰雪落地般清脆,在这暗夜中扩散出无边涟漪。
唇边一阵湿热,她的眼缓缓清明,却见他停止了侵略,以指蘸了她咬破嘴唇流出的鲜血。
“自从李莘毁婚,我还有什么名节可言吗?”她的话语虽然平静,却含着无尽的沉郁和惨痛。
宝锦的重瞳中一片茫然,极度的狂乱,反映在眼中,却是无边的黑寂宁静。
第二日清晨,北五所的管事便匆匆前来,指挥着内务府的杂役将门窗更换一新。
无法挽回了吗……
季馨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轻声道:“我们入住那日,我就去跟管事说了,这门窗都有破损,晚上冻得人睡不着觉,他只是阴阳怪气地搪塞——如今却是赶着来换了!”
只听刺啦一声轻响,她的衣衫被扯裂,冰雪般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一阵凉意从心中生出。
“趋炎附势的事,你还看得少吗?”宝锦轻声回道。
宝锦……不要怕……她在心中默念着,强迫自己不要闭眼。
却见管事很是热络地上前道:“这些猴崽子们懒散得很,让两位姑娘受冻了!”
冰冷的唇印上她的,近乎凶狠地咬噬,冷戾近乎惩罚。
“哪里,倒是劳烦管事了……”季馨张口就要讥讽,宝锦轻扯她的衣袖,得体地回了一句。
头顶的阴影压下,仿佛将所有的光亮都遮挡住了,满殿的昏暗在这一瞬染入她的眼中。
管事又让人送上锦衾,连同室中的铜镜胭脂都换成了上品,宝锦一一笑纳,他这才满意而归。
与云时的小心翼翼不同,他紧紧钳制着她的手腕,剧痛从腕间传来——怕是已经青肿一片了,宝锦自嘲地想。
“宫中的规矩,收下这份示好,这才算一笔勾销,目前局势未明,还是不要树敌的好。”
宝锦只觉得浑身一轻,竟被他掐着玉颈提起,狠狠地扔到了御案之上。
宝锦说完,随即更衣梳妆,去了梨尚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