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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欢记第八章

承欢微笑,“本县也曾经此苦。”

“母亲天天与我吵,且偷听我所有电话。”

“我记得有一次你补习学生来电告假,也受她查根问底,那十五岁的孩子吓得立刻换老师。”

“我置一个新家不外是想你们生活得舒服一些,为何不见情?”

“你要记住,承早,她是爱你的。”

“可是你走了以后,我已失去你这块挡箭牌,现在她事事针对我,我真吃不消。”

“不,”承早拨拨头发,“我已决定搬出来住。”

承欢力劝,“你知道妈妈个性,你答应过尽量迁就。”

“到我处来?”

“因母亲蛮不讲理。”

“你地方不够,也不方便。”

“承早,那非长久之计,缘何离家出去?”

承欢起了疑心,“你那朋友是谁?”

“不,宿舍已无空额,我住朋友家。”

承早不答。

“又回宿舍去了?”承欢大惑不解。

“又是男是女?”

“昨天。”

“女子。”

“几时的事?”

承欢略为放心。

“姐,我已搬了出来。”

承早咳嗽一声,“她是一间时装店的老板,育有一名孩子。”

“坐下慢慢聊。”

承欢立刻明白了,“这是几时发生的事,有多久了,你那些女同学呢,难怪母亲要不高兴。”

“有无咖啡与二十分钟?”

承早不语。

“怎么了?”

“你尚未成年,难怪她不开心。”

可是承欢是他姐姐,一照脸知道他有心事。

“母亲的担忧是完全不必要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女同事都向他行注目礼,这小伙子,进大学以来,益发显得俊朗。

承欢凝视弟弟,“是吗,你知道吗?”

承欢去一看,却原来是承早。

“我承认你比我更懂得讨父母欢心,可是你看你,姐姐,你统共没有自己生活,一切为了家庭牺牲。”

第二中午,接待处向承欢报告:“麦小姐,有人找你。”

承欢瞪大眼睛。

真满足。

“若不是为着母亲,你早与辛家亮结婚。”

改天拿到房屋津贴再换一间大的。

“不,这纯是我私人选择。”

那是她生活荒漠中的小绿洲。

“是吗,姐姐,请你扪心自问。”

虽然平伸手臂几乎可以碰到客厅两面墙壁,可是承欢还是对小公寓珍若拱壁。

承欢立刻把手放在胸前,“我心甘情愿。”

新家地方虽小,五脏俱全,而且环境宁静,不开闹钟,不会被任何杂声吵醒。

承早笑了,“姐姐你真伟大。”

她收好照片簿安然入睡。

“搬出去管搬出去,有了女友,也可别忘记母亲,天下妈妈皆唠叨,并无例外。”

承欢觉得她的运气已经转佳,熬过穷困青少年期,渐入佳境。

承早留下一个电话离去。

一些幼儿,南生下来,父母忽然收入大增,搬大房子置大车,享受硬是不同。

那日下班,承欢赶回家中。

人怎么没有运气,做官讲官运,做太太讲福气。

只有父亲一人在家看报纸。

幸运的她在原位上升了上去,驾轻就熟,比调升到陌生部门舒服十倍。

承欢说;“承早的事我知道了。”

承欢倒在床上长长吁出一口气。

麦来添抬起头来叹口气。

终于。

“妈呢?”

那是信心问题,她又无须任何人来光照她,麦承欢本人已经光亮。

“不知道到何间庙宇吃素去了,她认为前世不修,应有此报。”

感觉上比从前的她更年轻。

承欢啼笑皆非。

麦承欢容光焕发,怎么看都不似刚与未婚夫解除婚约,大动作,捧着啤酒杯,咧开嘴笑,双目眯成一条线。

“你有无劝你弟弟?”

那是获悉升级之后一日在某酒吧内与同事拍摄的生活照。

“我不知从何说起,他从前不是有好些小女朋友吗?”

承欢把她近照取出看。

“他说那些都不是真的。”

到了今日,她潇酒、时髦、爽朗,还有,非果断不可,已不是那可爱依人的小鸟了。

“现在,他与那位女士同居?”

于是一日比一日改变。

“可以那么说,那位小姐还负责他的生活费以及学费。”

更可能是因为在工作岗位久了,发觉成绩重要过外表,上司写起报告来,名贵衣着不计分。

承欢发呆,坐下来。

也许因有一日风吹乱头发同事反而赞她好看,于是以后她不再一丝不苟。

“你母亲说你弟弟交了魔苦运,这间房子风水甚差,她天天哭泣,无福享用。”

或许因有一夜要当通宵更,发觉白衬衫卡其裤最舒服,以后不再劳驾套装。

承欢问父亲:“你怎么看?”

不知自几时开始,麦承欢变了。

“我只怕他学业会受到影响。”

原来辛家亮喜欢的人,一直是这种类型。

“我也是,余者均不重要,同什么人来往,也是他的自由。”

还有,嘴角永远带笑,有种喜不自禁,蒙受恩宠的意味。

麦来添不语。

承欢嗤一声笑出来,这不是毛咏欣口中的小家碧玉吗。

承欢试探问:“是母亲反应过激吧,所以把承早逼得往外跑。”

看,小圆脸、大眼睛、小嘴巴、穿蓝色套装、白皮鞋(!)白手袋,话梅那样颜色的丝袜,刘海一丝不乱……

麦来添摊摊手,“可是我又无法不站在你母亲这一边,这个家靠她一柱擎天,在这个小单位内,她是皇后娘娘,这些年,她含辛茹苦支撑一切,我在物质上亏欠她甚多,如果还不能尊敬她,我就没有资格做她伴侣了。”

在婚礼上拍了好些照片,承欢挑了几张,珍藏在照相簿内。

换句话说,这几十年来,他把妻子宠得惟我独尊,唉,他也有他的一套。

也是一个婚礼,是初识辛家亮之际他把她带去的,新娘是他表姐。

承欢不由得说一句:“爸,君子爱人以德,很多事上,你该劝母亲几句,我们也好做得多。”

承欢急忙翻出旧照片簿。

“我不是君子,我只是一名司机。”

她挂断电话。

劝人自律,是天下一等一难事,自然是唯唯诺诺,得过且过容易得多,麦来添焉有不明之理。

“承欢,放开怀抱,从头开始,我点到即止。”

“早晓得,这个家不搬也罢。”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承欢啼笑皆非,做多错多,承欢又一次觉得她似猪八戒照镜子,两边不是人。

毛咏欣劝说:“他迟早要约会别人,你也可以见别人。”

想要讨得每个人欢心,谈何容易。

“没什么。”

麦来添接着又没精打采地说:“我从来没想过要搬家。”

毛咏欣说下去:“男人就是这样,大学生找个中学生,中学生找小学生,一定要有优越感。”停一停,“喂,喂,你为什么不说话?”

“爸,承早这件事,同搬家没有关系。”

这像谁?

麦来添抬起头,“承欢,那你去劝他回来。”

承欢一怔。

承欢站起来,“我尽管试试。”

“太过小家碧玉,皮鞋手袋衬一套,深色丝袜,永恒微笑。”

家里所有难事,例必落在承欢身上。

“为什么?”

她回家部署了一下,考虑了好几种策略。

“你我都不会喜欢那种大眼睛小嘴巴。”

投鼠忌器,打老鼠,怕伤到玉瓶儿,别人的女儿当然是老鼠,自家的兄弟必定是玉瓶,毋需商榷。

“胡说,漂亮就是漂亮。”

她先拨电话去找承早,得知他在上课,于中午时分赶到大学堂。

“各人对美的水平要求不同。”

承早自课室出来,看到姐姐,已知是怎么一回事,他素来尊重承欢,一声不响与她到附近冰室喝茶。

“快告诉我。”

承欢二话不说,先塞一叠钞票给他。

毛咏欣笑,“这通常是前度女友第一个问题。”

承早讪讪地收入口袋。

“那女子长得可美?”

“父母都怪我呢。”

“在圣心教堂,一位朋友的婚礼上。”

承早意外,“怎么怪到你头上。”

承欢不动声色,“是吗,在何处?”

“这就叫作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咏欣乘机说:“今天我看到辛家亮与他的新女伴。”

承早不语。

“这是真的,你若不释放自己,没有人能够释放你。”

“承早,先回家,其余慢慢讲。”

毛咏欣不以为然,“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承早十分为难,“母亲的意思是,一举一动都得听她调排,从头管到脚,我实在吃不消。”

“毛咏欣你越发鄙俗。”

“我自然会跟她说,叫她给你自由度。”

“我在等壮男前来敲门把我带到天之涯海之角去,”毛毛说,“我已不稀罕知识分子型异性,我宁择年轻力壮肌肉型。”

“在夹缝中总可以透到空气苟延残喘,算了,我情愿在外浪荡。”

承欢问:“你很怨吗,看不出来。”

“那么,我替你找地方住。”

“让我猜,一个人,边喝冰水,边看新闻,而前任男友已开始约会旁的女生,欢迎欢迎,欢迎麦承欢加入我们怨女行列。”她咕咕笑。

“那该是多大的花费。”

是毛咏欣的声音。

“我的兄弟,怎么好寄人篱下。”

电话铃响了。

承早一直搔着头皮。

她扭开电视看新闻。

“带我去看看你目前住的地方。”

要到这种时候才能读早报,真是荒谬。

承早只是摆手。

返回市区,承欢松口气,用锁匙打开小公寓大门,立刻踢去鞋子,往沙发里一倒。

“怕什么,是姐姐。”

席开二十桌就不必找麦承欢了,不然净是打招呼已经整晚过去,累死了。

女主人不在家,承欢要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她叫汤丽玫,主持的时装店,就叫丽玫女服。

“我明白。”

公寓狭窄,客人进门的时候,一个两岁大的胖小孩正在哭,脸上脏脏地糊着食物。

“下次再找我,两个人,聊聊天,我可以胜任,人多了我应付不来。”说得再坦白没有。

同屋还有一位老太太,是汤女士的母亲,见到承早,板起脸,砰一声关上房门,躲着不出来。

朱宝翘并无多加挽留,“我叫司机送你出去。”

承欢微笑道:“这并不是二人世界。”

承欢看看表,“我得告辞了。”

承早不出声。

她们大笑起来。

承欢已觉得已经看够,轻轻说:“承早,男人也有名誉。”

“好坏么,我懊恼世界没有和平。”

承早已有懊恼的神色。

“你的遗憾微不足道。”

“不过,幸亏是男人,回头也没人会说什么。”

承欢却不觉可笑,“那真是一项天赋,同英俊的男生一般叫人眼前一亮,你说是不是?”

那小孩不肯进卫生间,被带他的保姆斥骂。

朱宝翘笑不可抑。

“我们走吧。”

“身段不够好,穿起泳衣,不能叫人刮目相看。”

“我收拾一下。”

好话谁不爱听,承欢十分开心,朱女士又不必故意讨她欢喜,可见说的都是真话。

承欢连忙拉住弟弟,“几件线衫,算了吧。”

朱宝翘睁大双目,“还要更漂亮?”

承早轻轻放下门匙。

“还有,我假如长得略为美貌——”

承欢如释重负,拉起承早就走。

朱宝翘点点头,“子女无从选择。”

在狭小电梯里,承欢说:“在这个阶段,你帮不f她,她亦帮不了你。”

“我?”承欢缓缓道来,“我自小到今都希望家母较为通情达理。”

承早不出声。

“你呢?”

“感情是感情,生活归生活。”承欢声音益发轻柔,“承早,读完书,找到工作,再来找她。”

“嗯,那倒是一项极大损失。”

承早的头越垂越低。

“还有,”朱宝翘说下去,“我们兄弟姐妹不亲爱。”

承欢拨弄弟弟的头发,“你头脑一向不糊涂,可见这次是真的恋爱了。

“那也不过栽培得你性格更加成熟老练。”

承早泪盈于睫,由此可知世上尚有姐姐了解他。

“可是吃了多少苦头。”

说实话,承欢心中其实也当承早中邪,不过她是聪明人,知道这件事只能哄,不能骂,故一味放软来做,果然生效。

“英雄莫论出身。”

承早低声说:“我带你去看她。”

“我的至大遗憾是出身欠佳。”

丽玫女服店就在附近一间大厦,步行十分钟便到,承欢视这一区为九反之地,很少来到,此刻小心翼翼抓紧手袋,神色慎重,只是承早没留意到。

朱宝翘知道,如果她想别人透露心事,她先得报上一点秘密。

小店开在二楼,店里有客人,年轻的老板娘正在忙着招呼。

承欢不甘心被小觑,便笑答:“不,不是这样的。”

承欢一看,心中有数。

“大不了是十八岁那年某男生没有爱上你吧。”

的确长得出色,高大硕健一身白皮肤。三围分明,笑脸迎人,丽玫二字,受之无愧。

承欢岔开话题,“说三日三夜也说不完。”

而且看上去,年纪只比承早大三两岁。

“说来听听。”

她一边构饭盒子里食物送进嘴里,一边没声价称赞客人把衣服穿得好看。

承欢哑然失笑,“一个人怎可能没有遗憾。”

承欢轻轻说:“真不容易,已经够辛苦,你也不要再增加她的负担了。”

“承欢,”她忽然问,“你有无遗憾?”

“妈不准我见她。”

朱女士绝口不提辛家之事,真纯与承欢闲聊。

“这个包在我身上,你先到我处住,同妈讲妥条件才搬回家中。”

承欢今非昔比,对于房地产价格,略知一二。

承早松一口气。

房子如果写她的名字,朱宝翘下半生就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那汤丽玫一抬头,看到承早,打心中笑出来,可是随即看到有一女生与承早形容亲热,又马上一愣,脸上又惊又疑。

布置当然簇新,海景极之可观。

承欢在心中轻轻说:真苦,堕入魔障了。

“请进来。”

承早走过去,低声说了几句,汤丽玫又恢复笑容。

承欢愕然,这间新屋与从前的辛宅不过是十分钟路程。

承早讲到要跟姐姐回去,她又觉失望。

车子驶抵辛宅。

七情六欲竞叫一个黄毛小子牵着走,承欢不禁摇头叹息。

当然,她此刻年轻得多漂亮得多,日子过去,岁月无情,两位辛太太的距离会日益接近。

客人走了,汤丽玫斟出茶来。

渐渐朱宝翘在那个环境里服侍那个人会变得越来越像从前的辛太太。

店里七彩缤纷都是那种只能穿一季的女服。

承欢深觉奇怪,辛志珊两任妻子都称他为先生,一刹时分不出谁是前妻谁是后妻。

汤丽玫颔首,“承早你先到姐姐处也是正确做法。”

“所以我特别感激辛先生。”

承欢连忙说:“多谢你开导他。”

承欢有点意外。

汤丽玫摊摊手,泪盈于睫,“离一次婚,生一个孩子,伯母就当我是妖精了。”

朱宝翘看着她,“你在说的,正是十年前的我。”

承欢立刻欠身,“她是老式人,思想有淤塞。”

承欢讪笑,“小时候不懂,脸上着了巴掌红肿痛不知道谁打了我,后来,又以为是自己性格不可爱,唉,要待最近才晓得,人欺人乃社会正常现象,我们这种没有背境又非得找生活不可的年轻人特别吃亏。”

汤丽玫轻轻说:“人难保没有做错一次半次的时候。”

朱宝翘听了,亦深深叹息。

承欢马上说:“离婚不是错误,离婚只是不幸。”

承欢不由得发了一阵呆,老实招供:“是慢慢学会的吧,穷家子女,不学得眉精眼明,善解人意,简直不能生存,吃次亏学次乖,渐渐变为人精。”

汤丽玫讶异了,“你这话真公道。”

“端的是玻璃心肝,水晶肚肠。”

承早说:“我一早说姐姐会同情我们。”

承欢诧异,“你真觉得我还不算迟钝?”

承欢保证:“承早在我处有绝对自由,你可以放心。”

兜了个大圈子,朱女士得偿所愿,叹口气,“小时候你妈喂你吃什么东西,把你养得那么聪明。”

汤丽玫忙不迭点头。

承欢笑,“求之不得呢。”

承欢想起来,“你要换一个保姆,现在这个不好,孩子不清洁,她还喜欢骂他。

“这样说,不等于不愿意吗?”

语气诚恳关怀,汤丽玫一听,鼻子更酸,落下泪来。

承欢连忙说:“不敢高攀。”

承欢把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可是朱女士笑道:“我愿意同你做朋友。”

然后,她到店外去等弟弟。

那意思是,您不用争取我的好感了,我已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矣。

这种不幸也似乎是自招的,离婚后仍然不用心处理感情,居然会看中麦承早这种小男孩。

承欢连忙说:“我已与辛家亮解除婚约。”

承欢深深叹息。

朱女士递上一只小盒子,“承欢,送你的。”

不到一刻,承早就出来了。

承欢一听,觉得这口气好熟,一愕,想起来,这活脱脱是从前辛太太的口气。

他问姐姐:“我睡你家客厅?”

她对承欢说:“辛先生有事到纽约去了。”

承欢看他一眼,“厨房浴室都不够大。”

朱宝翘在车子里等麦承欢,接了客吩咐司机往南区驶去。

“看,我天生是睡客厅的命。”

总有人得偿所愿。

在汤家,想必也寄宿在沙发上。

“没问题。”

承欢不语。

“托赖,可养回来了,下午五时半我派车来接你如何?”

把弟弟安顿好,她已觉得筋疲力尽。

“好呀,对,辛先生健康很好吧?”

承早说:“那孩子最可怜,至今尚会问爸爸在哪里。”

对方笑着说:“想约你到舍下喝杯茶。”

承欢问:“该怎么办呢,又不能不离婚。”

“是,朱小姐。”

承早说:“我们应当感激父母吧。”

现在辛家的人与事已与她没有什么大的关联。

“你到今日才发觉。”

承欢要抬起头想一想才知道她是谁。

“姐,所以你感恩图报。”

“是承欢吗,我是朱宝翘,有无印象?”

承欢感喟,“婚姻这制度与爱情无关,不过它的确是组织家庭抚养孩子最佳保障。”

临下班时接了一通电话。

父母之间相信早已无爱情存在,可是为着承欢与承早,苦苦支撑。

可是声音有掩不住的明快。

也许他们品性较为愚鲁,可能环境并不允许他们做非分之想,无论如何,姐弟俩得以在完整家庭内长大。新衣服不多,可是总有干净的替换,饭菜不算丰富,但餐餐吃饱。

无论心中多高兴都切勿露出来,否则就似偷到油吃的小老鼠了。

成年之后,知道父母彼时做到那样,已属不易。

自口袋摸出一颗巧克力放进口中,发觉味道特别香甜。

“不要叫父母伤心”是承欢的座右铭。

承欢只得应声是。

失望难免,可是不要伤心。

一位不在名单内的女同事说:“承欢你替我听听电话,我去剪个头发,去去晦气。”

那压力自然沉重,尤其是在母亲过了五十岁之后,一点小事都坚持伤心不已。

承欢侥幸,她不想超越什么人,能不落后就好,至要紧跟大队。

承欢来回那样跑,毛咏欣取笑她:“鲁仲连不好做。”

错过这次机缘就落在后头,看着别人顺水推舟,越去越远,还有什么斗志,还有什么味道。

承欢诧异,“你还晓得鲁某人这个典故,真不容易。”

心底把名利看得多轻是完全另外一回事,在这种竞争的气氛下,不由人不在乎,不由人不争气,不由人不看重名利得失。

“是呀,”毛毛感喟,“还有负荆请罪,孔融让梨,守株待兔,卧冰求鲤……统统在儿童乐园读到。”

升不上去的那几个黯然神伤,不在话下。

“那真是一本儿童读物。”

一大班同时升职的同事刹那间交换一个沾沾自喜的眼神,如常工作。

承欢回到家去邀功,可是麦太太不领情,她红肿着眼睛说:“待我死了,承早大可与那女子结婚。”

承欢一早听说自己榜上有名,可是待亲眼目睹,又有种否极泰来、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之感觉。

承欢亦不悦,“承早现住我家,还有,他并不打算在近期内结婚,第三,那女子勤奋工作,不是坏人。”

传说良久的升级名单终于正式发放。

麦太太气忿,“别人的女儿都会站在母亲这边。”

承欢那一日情绪在极之唏嘘中度过。

“也许,别人的母亲比较讲理?”

真是个不动声色的恶人,反而先找上门来告状,怪她处事不妥当。

麦来添插嘴,“承欢,承早一个人气你母亲已经足够,你不必火上烹油。”

他走了。

承欢叹气,“我是一片好心。”

辛家亮目光温柔,“你也是,承欢。”

想居功?做梦,仍有好几条罪名等着这个女儿。

“恭祝你有一个新的开始。”

事后承欢同毛咏欣说:“我自以为会感动天,谁知被打成忤逆儿。”

别说麦承欢真不介意,她若介意,行吗?

毛咏欣看她一眼,“你我受过大学教育,年纪在三十岁以下,有一份职业,这样的女性,已立于必败之地,在父母家,在办公室,在男伴之前,都需忍完再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你不介意?”

承欢问:“没有例外?”

承欢听了,高高兴兴地说:“请便。”

“咄,谁叫你知书识礼,许多事不可做,许多事不屑做,又有许多事做不出。”

辛家亮吸进一口气,“我想恢复约会异性。”

承欢首好友接上去:“既不能解释,又不能抱怨。”

“请说。”

“那,岂非憋死?”

“我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所以要找一个身段硕健的英俊男伴。”

“找我有要紧的事吗?”

“这是什么话。”

辛家亮看着她,叹口气,“我拿你没辙。”

“年轻、漂亮、浓稠的长发、西装外套下穿那种极薄的贴身长袖白衬衫,爱笑,会得接吻,有幽默感……”

承欢见他如此夸张,知道无恙,反而微笑,“终身误是一首曲名。”

“慢着,从来没有人对男伴做这种非分之想。”

“你听听,一句对不起就误我一生。”

毛咏欣反驳,“为什么不能?”

“对不起。”

“多数女子要求男方学识好有爱心以及事业有基础。”

“上楼去找,但见人去楼空,油漆师傅正在抹油。”

“啐,这些条件我自己式式俱备,所以你看女人多笨。”

承欢期期艾艾,“号码好似改了。”

承欢服帖了,“说下去。”

“我拨电话,线路未通,何故?”

“我为什么不能要求他有一双美丽的眼睛,还有,纤长的手指,V字型身段,女人不是人,女人不可贪图美色?”

“谢谢。”

言之有理。

“麦承欢,你已比政府大部分高官聪明。”

“女人为什么要甘心同秃顶大肚腩双下巴在一起厮守终身。”

“对不起,我承认过错。”

“我最怕秃顶。”

“一个新发财突然发觉无法用光他的钱财之际会得神经错乱。”

“一发觉他掉头发,即时分手。”

“我忙昏了头了。”

承欢笑得打跌,“好似残忍一点。”

“看你那有词莫辩的样子。”

“相信我,老友,他们一发觉女伴有什么差错,即时弃若敝履,毫不容情,绝不犹疑。”

承欢吃惊,莫非下意识她真想那么做。

承欢问:“你找到你所要的伴侣没有?”

“你想摆甩我?”

“我还在努力。”

辛家亮三天后找上写字楼来,无限讶异。

承欢颔首,“人同此心,所以有人喜欢麦承早。”

承欢忘记告诉辛家亮她搬了家。

承欢瞪好友一眼,“先把经济搞起来,届时要什么有什么。”

不易,但并非不能。

“真是,穷心未尽,色心不可起。”

这不是一对不能相处的父母。

未到一月,承欢便听到街外谣言。

如果一下子嫁出去,必定剥夺了与他相处的时间,她需要更多的时间与父母相亲,她不急于成为他人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