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树华把一口烟吐向窗外。
“你这是出生早。”刘伯飞不留情地说，“你要是现役，我打赌黑你的肯定和黑韩露的不相上下。你以为她是遗传了谁？”
“她站在那里，就伤害了一些人的利益。”刘伯飞没有注意到韩树华突然的沉默，继续说。“也有可能没伤害到谁的利益，但有人就是想要找一些事。”
“她自己结了多少仇，这么多人上赶着黑她。”
“我知道。”韩树华冷冷地说，“你不用在这给我科普。”
“没事。”刘伯飞说，“我就是突然觉得，有人黑你帮韩露贿赂裁判……这事本来就挺有意思的。”
“你这个人……”
“你笑个屁？”
“怎么了？”
刘伯飞偏过头，无奈地笑了笑。
“行行。”刘伯飞点头，“我错了。”
“废话。”韩树华打开窗户，点起一根烟。“老娘出生以来都没人敢把谣造到我身上。”
在他们返回训练中心之后，刘伯飞正朝着会议室的方向走，一眼看到了走在前面的许浩洋。
在回程的车上，刘伯飞似笑非笑地看着韩树华：“你怎么这么大的气啊？”
“浩洋。”他叫了他一声，许浩洋应声回头。
“话说啊，我不明白。”
“教练。”
记者会开得很简单，刘伯飞在车上便对韩树华千叮万嘱，让她千万闭嘴不要乱放炮。在记者会现场，他也是竭尽全力地在努力阻止韩树华说话，最终，记者会算是平静而安全地终了。
“干什么去？”
她难得地听了刘伯飞的意见，为了避开记者，也为了让她不胡说八道把事情搅得更麻烦而暂时住进了训练中心。明白韩树华的脾气的老将们还好，新人选手们看到这么一个似乎随时都想杀人全家的中年女人在中心这么走来走去，一时吓得连食堂都不敢去。
“找艾米老师。”许浩洋回答，“商量一下新赛季的选曲。”
在其他人忙着公关的时候，韩树华肚子里憋的气，却像是始终都没消掉。她为了身上这盆脏水，恨不能把第一个造谣的这没名没姓的孙子揪出来脱光了扔到冰场浇冰水浇上三天三夜。
他的态度很自然，看起来似乎是并没有被最近网上的乌烟瘴气影响到。
但从这个时候开始，他想，他要开始去了解了。
确实，刘伯飞想，他一贯倒是这样的人，过去他被全网黑的那几年，说他把花滑当成偶像剧，说他抱大腿上位，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说得出来，他听着看着，也没有什么反应。
至于尹裁判这个人本身，刘伯飞对他的了解很少。他虽在口头上对韩露表示过欣赏，但这也不过是停留在社交意义上的社交言辞——毕竟，像黛西那样有什么说什么，完全不顾他人是不是爱听的人也是太少了些。至于他的人品言行，本人偏好的风格，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刘伯飞确是并不了解。
“这样。”刘伯飞点头，但还是不放心，补充了一句：“别在意。”
看照片的像素，明显是存了又存，放大了又放大的。并不像是有人专门为了偷拍他们见面而拍，更像是什么人为了拍新上市的新品面包，而将他们当作背景拍了进去。然后照片被上传到朋友圈，进而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没事。”他说，“本来就是不相干的人，莫须有的事。”
那张照片便是这个时候被拍下来的。
“韩露呢？”
刘伯飞和他虽然是个见面混个脸熟的关系，但没有什么私下的交情，思来想去，不过便是自己到大阪之时被他推荐过餐厅，对方回国时造访过一回训练中心，且在之前韩树华受伤住院，他们在她出院前和尹裁判曾经在医院对面的面包店内有过一面之缘。
“骂了几句娘。”许浩洋笑，“就没什么事了。总感觉她与其是生气被黑被造谣，更像是生气韩老师被扯进来似的……”
这位尹裁判今年37岁，在国内本科毕业后，在大阪体育大学修了硕士学位，从事裁判工作不过七年时间。硕士毕业后，他又在大阪生活过三年，现在居住在北京。
“是的。”刘伯飞马上点头，“我懂。”
“我，”刘伯飞无奈地笑笑，“我也见鬼地觉得，我怎么这么有经验。”
“嗯？”
“你挺有经验的。”韩树华说。
韩树华和韩露之间清奇的母女关系，许浩洋虽然有个大概的模糊的概念，但具体是怎么回事，他是不了解的。所以面对突然一脸心领神会地笑起来的刘伯飞，他是一头的问号。
“记者会就这几天吧，联系好了就开。”刘伯飞说，“你看这门口了吗，估计现在就已经让记者给堵了。反正现在门口有保安拦着，要是拦不住，我就出去见。”
“没事。”刘伯飞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韩树华第一次没有反驳。
他们二人一同进入会议室时，艾米已经坐在了里面。她准备了很多首曲子，三人一起讨论了半天，不过始终都有哪里不太顺利，没能达成一致。
“暂时就别回去了。”刘伯飞说，“肯定已经有记者在那边蹲守你，想搞个一手新闻出来。”
这种事在选曲的时候也是常见，艾米见今天大概是没有什么继续推进的余地了，便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酒店。”韩树华说。就在她来训练中心之前，酒店门口已经被几个行动力超高的记者堵住，她费了不少力气和口舌才突破重围坐上出租车，并对司机投去“你要是敢问我就弄死你”的眼神。
“回去再想想吧。”她说。
对这对母女来说，还是不住在一起要来得好一点。
“好。”
韩露出道不久的时候，在陆柏霖的极力建议下在北京购了房。这处房子现在绝大多数时候都空着，韩树华去过两次，住过一个晚上，但马上因为“感觉太奇怪了”而搬到了酒店。
“另外……”艾米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刘伯飞，又看了看许浩洋。
“你现在住在哪里？”刘伯飞问，“住酒店，还是韩露的房子？”
许浩洋向她抛去一个问号。
“那最好。”
“你要当心其他人。”艾米说。
“我们马上就发澄清的微博。”他说，“记者会也会开，你放心，少不了你的。”
“您是说……”
他原本被电话追问得一个头两个大，但是，看到闯进来的韩树华这幅给她一把刀她就能冲上去杀对方全家的架势，反而是稍微冷静了一点。
“我不知道这件事具体是谁在搞。”艾米说，“但是，你还记得上一次我们的选曲和那对法国人重复的事吧？你觉得那只是个意外中的意外，还是有人想故意搞你们？”
“接电话，收邮件。”刘伯飞简明扼要地回答，“应付你。”
“喂。”刘伯飞忍不住阻止了一下。
“你现在干啥呢？”
“刘伯飞。”艾米说，“你觉得你一个人能有本事把所有的事都挡在外面吗？”
“姐，求您了，这够乱的了。”刘伯飞抓着自己的头发。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而且以后，很可能有更多麻烦在继续。
“你听见没有？”韩树华提高了音量，“给我开个记者会，我跟他们论论明白。”
刘伯飞沉默不语。
刘伯飞气壮山河地吼了一声，把手机反扣在桌上，铃声紧跟着又响起来。他抓了抓头发，使劲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你和韩露，”艾米说，“你们都是很单纯的人，你们都相信只要努力，就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这是体育精神。但是，你同时还应该知道，和你站在同一片冰场上的人，并不一定想着和你一样的事。”
“告诉他！随他的便！说真的！他在外面等到十月怀胎老子都不管！”
“……”
“……”
“不只是这一次，也不只是上一次。”
“随他的便。”
艾米的神情很严肃。
“……”
“马上就是冬奥会了。”她说，“金牌人人都想要，人人都想拿。它既代表着至高无上的荣誉，也还代表着自己的未来，职业生涯，乃至后半生。当人孤注一掷地想要得到一样东西，但这样东西又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离他而去的时候，你应该知道，人的内心会扭曲到什么地步。”
“不接受采访。”刘伯飞正在打电话，没有多出来的时间理韩树华。“对，给我拦在外面。”
“我明白您的意思。”许浩洋说。
“给我开个记者会。”她说。
“那就好。”
正在整个训练中心都因为这盆突如其来的脏水焦头烂额之时，韩露还没做出什么反应，也处于谣言的风口浪尖的韩树华本人是直接冲到了训练中心，直奔刘伯飞的办公室，不打招呼地闯进去，一掌拍在他的办公桌上。
“距冬奥会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许浩洋顿了一下，神色坚定起来。“这大概……也是她的最后一次冬奥会了。我不会让什么意外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