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蒲忱站在警卫旁,孙朝忠站在警卫旁,听着炮声,望着天空。
机场大坪,小吉普、中吉普、警卫大卡车,北平警备司令部宪兵、中央军第四兵团警卫营、第九兵团警卫营,数百人在跑道外围警戒。
跑道旁,王克俊、李文、石觉,还有随侍副官、贴身警卫,一个个都在望着天空。
一架飞机在南方高空盘旋,不敢降落,转而向东。
飞机从东方天际出现了,带着颤抖,开始降落。
南苑机场,炮声在西南方数公里处怒吼,机场仿佛都在颤动。
飞机颤颤悠悠,在跑道着陆,向王克俊、李文、石觉一行人滑来。
1948年12月13日,东北野战军占领了北平城外的宛平、丰台,12月14日进至北平香山,直逼南苑机场,傅作义北平守军南撤之路被彻底阻断……
炮声中,飞机停住了,一架舷梯仓皇地推下飞机。
——门外,走廊里,枪声回荡,曾可达的身躯重重地倒在水泥地上!
王克俊、李文、石觉向飞机迎去。
“砰”的一声,震耳欲聋!
机舱门开了,一个四星上将走出了舱门。
王蒲忱站在屋里,闭上了眼。
1948年12月15日,蒋介石派徐永昌飞赴北平与傅作义紧急密商……
王蒲忱看见门外的曾可达倏地拔出了枪!
三辆小吉普开过去了。
很快,曾可达便出了门。
徐永昌由王克俊陪同上了第一辆小吉普。
曾可达:“我知道怎么走,不要送了。”
李文上了第二辆小吉普。
王蒲忱怔怔地接过了信封。
石觉上了第三辆小吉普。
说到这里,曾可达竟露出一丝羞涩:“诗以言志,可惜平时没有好好学习,写的不成样子。给了建丰同志跟他说一声,请懂诗的先生帮我改改。”
小吉普驶离跑道,开向机场大门,两辆中吉普抢先开了过去,为小吉普前驱。
曾可达手中的信依然停在王蒲忱面前:“不见面了,见了面徒增悲伤。这封信我是仿五言诗体写的……”
三辆满载宪兵警卫的十轮军卡立刻跟了过去,为小吉普殿后。
王蒲忱机敏地察觉到了曾可达的异样,没有接信:“回南京吧,到国防部交了差去杭州,听说建丰同志在那里。”
飞机舱门依然洞开。
曾可达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王蒲忱。
机坪上只剩下了一辆保密局北平站的小吉普和北平警备司令部的中吉普,王蒲忱在前,孙朝忠在后,这时才向飞机快步走去。
“不要了。没有谁再值得我打电话。”曾可达走到了门边,走到王蒲忱面前站住了,“我写了一封信,见到建丰同志,请你转交。”
舱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王蒲忱:“还要不要打别的电话?”
徐铁英穿着党通局的中山装,手臂上挽着一件呢子外套,提着他那只永远的公文包,站在舷梯口望向炮声中的西南方向,转过脸露出笑,望着下面的王蒲忱和孙朝忠,走下了舷梯。
王蒲忱站起了,这一刻他觉得眼前这个江西人比话筒那边那个江西人要了不起。
方邸一楼客厅,大门洞开。
曾可达轻轻地搁了电话,慢慢转了身。
谢培东站在门内。
王蒲忱关注地望着曾可达的背影。
徐铁英站在门外。
那边搁话筒的声音很大,坐在门边的王蒲忱都能听到。
寒风扫着竹林灌向开着的大门。
“曾可达!”话筒里立刻传来陈方冷峻的声音,“我只是总统府一个小小的秘书,写不了什么历史,也没有义务为你们整理什么讲话稿。还有,今后不要再以什么同乡的名义往这里打电话,请自重。”
徐铁英被风吹着,谢培东也被风吹着。
曾可达:“很重要。芷公,我们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很快就会写进历史。您负责总统府的文稿文案,我今天说的话能够见证经国局长,也能够见证我们党国失败的根源。同是江西人,文山公说过‘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请您记下我的话……”
谢培东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望着徐铁英的眼睛。
那边,陈方也严肃了:“很重要吗?”
徐铁英被挡在门外,没有丝毫愠色,反而带着歉笑望着谢培东。
曾可达:“不能,芷公。”
远处,其实也并不远,炮声像不断的雷在寒风中传来。
那边沉默了片刻:“是可达呀,怎么还在北平,有事不能回南京说吗?”
徐铁英:“这里都能听到炮声了……”
曾可达:“是我,芷公,我是曾可达。”
谢培东:“我们行长在二楼等。”接着,让开了半个身子。
那边传来了陈方的声音:“王站长吗?什么事情不打二组,打到四组来了……”
徐铁英没有立刻进去:“我想跟谢襄理先在一楼单谈。”
曾可达接过电话。
谢培东转身走了进去。
等了片刻,王蒲忱:“通了。”将电话一递。
徐铁英这才跟了进去。
王蒲忱:“我是保密局北平站,有紧要情况报告,请给我接总统府四组陈方主任。”
“我们行长在二楼等。”谢培东不再看徐铁英,“你自己上去吧。”
拿起话筒,那边立刻通了。
徐铁英站在客厅中望了一眼二楼那道熟悉的门,转望向谢培东:“有一样东西,要请谢襄理先看看。”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卷宗递了过去。
王蒲忱又想了片刻:“好,我给你拨。”
“给我们行长看。”谢培东向门外走去。
“不要再给我说什么南京近还是月亮近了!”曾可达紧盯着他,“事关我们预备干部局和铁血救国会,事关经国先生,我要说的话将来会写进历史!希望你配合。”
徐铁英:“特种刑事法庭的讯问记录。起诉人是你,被传问人是我。”
王蒲忱:“可达同志,还是回到南京……”
谢培东站住了,背影对着徐铁英:“特种刑事法庭的讯问记录在你手里?”
“保密局各地一等站都能打总统专线。”曾可达倏地转过了身,“我以国防部预备干部局和铁血救国会的名义,蒲忱同志,请你配合。”
徐铁英:“司法部借调出来的,事关令爱,应该给谢襄理一个说法。谢襄理如果不看,我给你念一段……”
王蒲忱:“我们这里……”
谢培东准备出门了。
曾可达:“总统府四组陈方主任。”
“听他念念。”方步亭出现在二楼栏杆边,叫住了谢培东。
王蒲忱将烟又慢慢放回了口袋:“哪个专线?”
徐铁英:“方行长……”
“给我拨个专线。”曾可达依然背影对着王蒲忱。
方步亭:“我能不能听?”
王蒲忱在他身后默默地掏出了烟。
徐铁英:“当然能。”
曾可达眼睛里盈出了漠漠的泪光。
方步亭:“请念吧。”
“我们以后可能就知道,将来各位应维持纪律,照顾好自己……”
徐铁英打开了卷宗:“‘民国三十七年九月十六日。南京特种刑事法庭第二讯问室。讯问法官钱世明,被讯问人徐铁英……’”
“我不确定我们是否会再在一起工作……”
谢培东拿起了门边柜上一块抹布,在门柜上擦拭起来。
“我不晓得我们应该做什么……”
徐铁英接着念道:“‘问:央行北平分行襄理谢培东之女,燕大学生谢木兰你关押在哪里?’‘答:我没有关押谢木兰。’”
“现在,我们失败了……”
方步亭望向谢培东。
那个曾经十分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奉化口音像是从话筒里,又像是从窗口外传了过来:
谢培东拿着抹布走向了摆着镜框的壁柜。
“我知道。”曾可达的手依然按着话筒,目光却望向了墙壁高处的窗口。
徐铁英:“‘问:你在北平分行金库对谢培东说,谢木兰就在你手里,作何解释?’”
王蒲忱:“已经停机了……”
谢培东开始擦拭镜框。
曾可达的手慢慢摸向了话筒。
徐铁英:“‘答:我当时怀疑谢培东是共产党,以此试探,说了假话。’‘问:谢培东是不是共产党?’‘答:经过核查,没有证据。’‘问:谢木兰是不是共产党?’‘答:不是。’‘问:为什么抓她?’‘答:因为学潮,场面混乱,当时抓了几百人。’‘问:谢木兰现在哪里?’‘答:当日遣散学生,据说去了解放区……’”
王蒲忱:“是。”
“行长。”谢培东望向二楼的方步亭,“还要我听吗?”
曾可达走了过去:“平时跟建丰同志联系,是这部电话吗?”
方步亭:“问题是他不念这个上不了楼呀。”
电话机上依然贴着“二号专线”!
“那我就不念了。”徐铁英合上了卷宗,走向谢培东,“后面有更详细的记录,还有后续调查。南京有明确态度,牵涉到任何人都会追究到底。”将案卷又递了过去。
他的目光定住了。
谢培东依然不看案卷,望向徐铁英:“可你还是好好的站在这里。”
曾可达扫视着长桌上的电台、电话。
“真是我,我接受审判。”徐铁英转望向方步亭,“方行长。”
走进西山监狱站长密室,王蒲忱开了灯。
方步亭也望着他。
曾可达下了车,王蒲忱迎了上来。
徐铁英:“北平战况危急,徐永昌部长正在跟傅总司令紧急商谈,这个时候南京可以派任何人来,为什么派了我?您和谢襄理可以不相信我,请相信南京政府的诚意。”
曾可达又看了一眼王副官,见他还半紧半松地拿着那支钢笔,便帮他将钢笔插到了他的上衣口袋,又替他整了整衣领:“在车里等。”
方步亭望向了谢培东:“‘苟全性命于乱世’。你也上来,听听南京政府的诚意吧。”转身走进了办公室门。
囚牢那边,王蒲忱出现了,顶着风,向这边走来。
徐铁英知道能够上楼了,又递去那份卷宗,望等着谢培东。
曾可达将钢笔放到他的手中:“是。回南京后还要把所有的档案送到国防部。”
谢培东接过那份卷宗,轻轻摆到壁柜上一个镜框前,撩袍上了二楼。
“督察……”王副官伸出了手,心里却一阵慌乱,“我们不是还要回南京吗……”
徐铁英去瞥那份卷宗时,猛地看到了镜框中的照片!
曾可达:“预备干部局也解散了,你还是回去教书吧。”说着,抽出了上衣口袋里的钢笔:“跟了我这么久,送给你留个纪念。”
——左边是谢培东,右边是方步亭,中间是谢木兰!
王副官:“那是高中刚毕业的时候。”
——谢木兰在笑望着徐铁英!
曾可达望了他好一阵子:“你的履历里记录,你原来教过半年小学?”
徐铁英倏地移开了日光,看向上楼的谢培东。
王副官:“督察。”
他的脚步声竟暗合着窗外远处传来的炮声。
曾可达望向了王副官。
必须上楼了,徐铁英提着包跟了上去。
“是。”执行组长也忙乱去了。
方邸二楼行长办公室,还是阳台,还是那几把椅子,窗外已是冬天。
曾可达:“你去忙吧。”
“‘中央银行台北分行经理。’”方步亭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念了这个职务,接着将那纸任命书,连同取下的眼镜递给谢培东,“‘日据五十年,百废待举’。俞鸿钧总裁的任命书,写得倒像《陈情表》。你也看看。”
一辆囚车后门洞开,保密局北平站那些人长发短发在风里忙乱。
谢培东接过了任命书和眼镜放在了茶几上:“我就不看了。”
曾可达望向院内。
方步亭:“你是不看了,还是不愿再当什么分行的襄理了?”
风很大,执行组长站在小吉普旁,对坐在里面的曾可达大声说道:“刚抓了几十个人,我们站长马上出来。”
谢培东:“你说呢?”
“曾督察请稍等一下。”
方步亭:“我也不会去当什么台北分行的经理。倒是有个问题好奇,想请教一下徐主任。”
曾可达在车旁举目远望,监狱还是那个监狱,西山已经不是那个西山,树木凋零,落叶都没有了。
徐铁英:“方行长请问。”
曾可达的吉普又停在了西山监狱大院内。
方步亭:“我们之间的纠葛就不说了。战事危急,兵临城下,中央银行就是要北平分行撤离,也不应该让一个党通局的联络处主任来办这个事吧?”
两只手紧紧地一握!
徐铁英:“这个应该回答方行长。正因为北平战事危急,南京专门成立了北平重要人物和重要机关撤离委员会。我在党通局负责的就是全国的联络工作,又在北平工作了一段时间,熟悉情况,因此安排我任委员,主要任务之一就是帮助北平分行撤离。”
方孟敖也伸出了手:“再见。”
方步亭:“怎么撤离?就是我们这几个人,还是连房子一起搬走?”
“再见了。”曾可达伸出了手。
徐铁英:“安排方行长任台北分行经理,北平分行的家底就是台北分行的基础。”
方孟敖:“我猜不到。”
方步亭:“我们这几个人可弄不起什么台北分行。”
曾可达收了笑声,嘴角还留着笑容:“你真是共产党,猜我会不会再抓你一次?”
徐铁英:“当然包括北平分行储备的国帑。”
两个人的笑声引来了铁门外警卫的目光,也引来了吉普车内那几个人的目光。
“这就是了。”方步亭望向了谢培东,“天天打仗,南京居然还没有忘记北平分行这点钱。钱就在金库里,徐主任打算怎么运走?”
方孟敖也笑了。
徐铁英:“北平分行整体撤离概由方行长主理,人还有账目连同金库的国帑争取一次飞运台北,我只是负责协助。”
曾可达笑了。
“我刚才说了,我不会去当什么台北分行的经理。”方步亭站了起来,“只能麻烦徐主任再回一趟南京,叫中央银行先派一个北平分行的经理来,我跟他打移交。移交完了,新任经理想怎么撤离就怎么撤离。”
方孟敖:“我就是共产党。”
“这我就办不到了……”徐铁英也站了起来,“徐部长正在跟傅总司令商谈北平的战事还有撤离计划。北平分行的撤离是重要内容,必须立刻执行。附带转告方行长,还有方大队长的飞行大队也要撤离。如果顺利,北平分行和方大队长的飞行大队并在一起撤离,包括孟韦,方行长一家一起去台北。这就是南京政府的诚意。”
曾可达:“你是不是共产党?”
南苑机场外,西南方向的炮声不知何时停了。
方孟敖笑了一下:“你只要这样问,我还会这样答。”
这里的警卫却更森严了。
曾可达:“7月6号,在南京特种刑事法庭,我逼问你是不是共产党,你当时回答我就是共产党。现在,你还会这样回答我吗?”
方孟韦的车也进不去了,站在岗亭外,等警卫打完了电话。
方孟敖:“可以回答。”
很快,机场内一辆小吉普开了过来。
曾可达收回了目光:“最后一个问题,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方孟韦看见了开车的大哥。
——机场跑道上停着好几架C-46运输机。
方孟敖也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弟弟。
曾可达脸色黯然了,透过大门,望向机场。
方孟敖的小吉普在门内停了,他下了车,向门外走来。
方孟敖:“他只是个孝子。”
“敬礼!”警卫向方孟敖敬礼,栏杆升起来。
曾可达欣慰地笑了一下,沉默少顷,接着问道:“对经国先生你怎么看?”
方孟敖还了个礼,从栏杆下走了出来。
方孟敖:“你是个专跟有钱人过不去的人。”
方孟韦望着大哥。
曾可达:“对我很重要。”
方孟敖望向了路旁那片荒地。
方孟敖:“我的看法这么重要?”
——他曾经跟曾可达告别的那片荒地。
曾可达:“一开始我抓你,审问你,后来我们一起到了北平,一起共事。对我这个人你怎么看?”
方孟敖:“去那边说吧。”
方孟敖:“请问吧。”
兄弟俩走向了那片荒地。
曾可达:“没有什么重要,就想问你几句话,这里也没有第三个人,你愿意就告诉我。”
方孟韦:“徐铁英来了。”
方孟敖:“还有什么重要?”
方孟敖:“知道。”
曾可达:“‘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去哪里都不重要了。”
方孟韦:“他们要爹去当台北分行的经理。”
“回南京?”方孟敖也望着他的眼。
方孟敖:“知道。”
“半年了,我向你辞个行。”曾可达望着方孟敖。
方孟韦默默地望着大哥:“你怎么想?”
曾可达没有松手,拉着方孟敖下了路,走到荒地中。
“你愿意去吗?”方孟敖望向弟弟。
方孟敖:“好。”
方孟韦:“不去。”
曾可达:“耽误你们十分钟。”
方孟敖:“那就不去。”
握手,对视。
方孟韦:“徐永昌带着蒋介石的手令,现在家里、银行还有金库都派了兵,徐铁英还有王蒲忱盯在那里。”
方孟敖的小吉普里还坐着郭晋阳和另外三个飞行员,看着队长向曾可达走去。
方孟敖笑了一下:“那就让他们把北平分行搬到台北去。”
“是。”中吉普向大铁门开去,车上的飞行员都看到了另一辆小吉普旁的曾可达。
方孟韦眼睛一亮:“你是不是有安排了?”
方孟敖跳下了车,对中吉普驾驶座上的陈长武:“你们先进去,做飞行准备。”
方孟敖:“我有什么安排?”
中吉普跟着刹车了。
方孟韦:“把飞机开到解放区去!”
驶来的小吉普,开车的方孟敖目光一闪,减速,将车停在右边路旁。
方孟敖把弟弟好一阵打量,严肃地笑了一下:“你是共产党,策反来了?”
曾可达推开车门,站在车旁。
方孟韦没有笑:“大哥,我们俩谁是共产党,你心里明白,我心里也明白。”
后视镜里,小吉普、中吉普驶来了。
方孟敖:“你明白什么?”
吉普内,驾驶座上是王副官,曾可达坐在右边,后视镜能看见车后的路。
方孟韦:“崔叔是共产党,姑爹是共产党,你也是共产党。不明白的是他们为什么还让你开飞机,还让姑爹留在北平分行。大哥,共产党有办法,姑爹和你也有办法。如果你们同意,徐铁英、王蒲忱还有那个孙朝忠就交给我,这几个人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北平。”
曾可达的吉普在铁门外约十米处靠左停在路边。
“听着。”方孟敖一只手搭到了弟弟的肩上,“这个家一切听爸的,爸听姑爹的。你愿不愿意听我的?”
铁门两边是隔离机场的铁网,五步一人,拱卫机场。
方孟韦:“我听大哥的。”
南苑机场外,专供汽车进出的大铁门,岗亭,堡垒,戒备森严。
方孟敖:“刚才说的话不要再跟第二个人说,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会找你。”
“不麻烦了。”曾可达已经转身走下台阶。
“好……”
“什么时候离开北平,我安排飞机。”王克俊刚伸出手。
大门的警卫排长突然向这边跑了过来。
曾可达慢慢敬了个礼:“谢谢王秘书长,我走了。”
方孟敖望向了警卫排长。
王克俊看手表了。
警卫排长敬了个礼:“报告方大队长,华北‘剿总’电话,南京长官的车队就要来了,立刻要起飞。请方大队长回营房。”
曾可达的眼中浮出了绝望。
方孟敖:“知道是哪个长官吗?”
王克俊闪过一丝可怜的眼神:“蒋宋夫人。”
警卫排长:“一级警卫,估计是徐永昌部长。”
曾可达:“通过哪个部门能够去找美国合作总署?”
方孟敖:“知道了。”
“不用说了。”王克俊打断了他,“你提的要求傅总司令命我向南京咨询了,方大队是陈纳德将军组建的空运队,专责给华北战区运输美援物资,建制和任命都不在华北“剿总”。预备干部局如果要调回这个大队须经美国合作总署同意。”
警卫排长又敬了个礼,跑了回去。
曾可达急了:“国防部预备干部局……”
方孟敖深望着方孟韦:“接下来我们的对手不止徐铁英,还有傅作义。听我的,不要回家,也不要回警察局,去警备司令部当班,多长个心眼。”
王克俊:“傅总司令从后门走了。”
“好!”
警卫不再阻拦,曾可达迎了过去,敬了个礼:“傅总司令呢?”
“快去吧!”
王克俊并没有进门,其实早已看到了曾可达,这时走下了台阶。
方邸外胡同街口,方步亭的奥斯汀也被拦住了,不许开进胡同。
曾可达大声喊道:“王秘书长!”
街口是宪兵,胡同里也是宪兵,还有保密局北平站的便衣。
门口那几个棉服警卫却走进了大门。
而熟的都躲了,一个面生的警备司令部宪兵连长挡在车前:“奉命保护方行长的家,车辆一律不许入内!”
曾可达紧盯着会议室大门,等着傅总司令出现。
车内,小李回头望向后排的程小云。
石觉上了第二辆小吉普,带着一辆卫队中吉普开走了。
程小云跟身旁的何孝钰对望了一眼。
李文上了第一辆小吉普,带着一辆卫队中吉普开走了。
何孝钰:“我们下车吧。”
几辆吉普鱼贯开到了台阶下。
程小云对小李:“去后备箱把何小姐的行李拿下来。”
立刻,台阶下的警卫拦住了他。
“是。”小李推门下车。
曾可达快步向会议室大门台阶走去。
“城外进来的吧?”宪兵连长挡到小李身前。
王克俊与他们握手送别。
小李:“是。”
紧接着,两个中将出来了,一个是中央军第四兵团司令李文,一个是中央军第九兵团司令石觉。
宪兵连长:“没有遇到共军?”
王克俊出来了。
小李:“没有。”
曾可达一振,站了起来。
宪兵连长:“抬起手,接受检查。”
会议室大门口的棉服警卫同时肃立,紧接着大门开了。
小李盯向他的目光:“里面的女眷也要搜身吗?”
方孟敖拒绝了驻美使馆武官的职务,却被陈纳德直接任命担任了援华空军华北战区的空运队长。曾可达多方联系建丰同志未果,向预备干部局报告,得到的指示是,请见傅作义,密陈隐衷,将方大队带回南京。
宪兵连长:“抬起手,少啰唆!”
可怜曾可达,盛夏来的北平.虽也备了长袖军服,却抵不过北平的早寒,借了一件长棉大衣,坐在大树下面,等着散会。
“狗(gou,第二声)的!”小李是北平人,喷出这句京骂,“回自己的家,车不让进,人还要搜身。老子就不信了!”回到车内,把门一关:“气不过了!夫人,让我做一回主!”
军车,军队,不时从会议室侧而的路上开过,进出南面的大门,看似整齐,已经露出乱象!
点火,挂挡,开始踩油门。
台阶上大门口几个警卫一律穿着西北军的棉服,一看便知道傅作义在里面开会。
程小云:“你要干什么?”
会议室台阶下的警卫已经身着冬装。
“夫人小姐坐稳了!”一脚油门下去!
1948年北平的冬天冷得更早些,彤云密布,寒风只要停下来,恐怕就会下雪了。
奥斯汀擦着那些宪兵,冲进了胡同!
华北“剿总”会议室外大坪。
宪兵还好,挨墙站着的几个北平站的军统差点被车撞了,闪得好生狼狈!
壁橱打开了,谢培东拉出了电台,拖过椅子,坐下来,戴上了耳机。
车在大门口停下了。
转身走到办公桌后壁橱前,按了壁橱的开关。
宪兵连长缓过了神,拔出枪,带着两个宪兵追过来了。
谢培东站在门内,看着方孟敖下了楼,关上了办公室门。
小李推开车门,挺身站在那里。
“知道了。”方孟敖接过大衣,走出了办公室门。
程小云从左边推开车门下来了。
谢培东点了下头,望向了门边的衣架,走过去,取下了方步亭的大衣,递给方孟敖:“到竹林去,跟你爸慢慢谈。”
何孝钰从右边推开车门下来了。
方孟敖:“十年了,我应该留下来,陪陪他,陪陪这个家。”
追来的宪兵和门口的宪兵围了过来。
谢培东转过身来:“你爸那里怎么交代?”
小李迎着宪兵向大门走去,被两个宪兵两把枪挡住了。
竹林已经黑魆魆一片。
宪兵连长气咻咻走到小李面前:“身份?”
谢培东望着方孟敖发亮的眼睛,又望向了窗外的竹林。
小李:“家里的!”
方孟敖:“8月12日发粮的前一天晚上我问过你,如果决战一起,周副主席和毛主席会不会同意我帮傅作义运送军用物资,把他的五十万大军稳在平津,不让他们出关,不让他们南下,你回答我‘会同意’。现在东北打胜了,淮海正在激战,毛主席、周副主席就算已经有把握稳住傅作义华北的军队,也让我参加一下好不好?”
宪兵连长:“家里什么人?”
“嗯……”谢培东转望向方孟敖。
小李:“司机。”
方孟敖紧紧地望着他:“姑爹。”
“抓了!”宪兵连长撂下这句话,刚转身,立刻挨了一记耳光!
谢培东倏地站了起来,下意识望向了办公桌后的壁柜,急遽思索。
程小云挡在他面前:“我抓不抓?”
方孟敖:“今天上午,我说愿意考虑。”
宪兵连长蒙在那里,局面立刻僵了!
谢培东:“什么时候?你答应了?”
面熟的人终于出现了,北平站那个执行组长跑了过来。
方孟敖:“负责空运的人就是陈纳德。原来行总的空运队已经解散,陈纳德要组建新的空运队,人手不够,知道我的飞行大队在北平,他给我打了电话,希望我负责华北战区的飞行任务。”
执行组长:“误会!都让开,这是方行长夫人,还有方大队长的未婚妻。让开吧!”
谢培东:“你怎么知道的?”
程小云对小李:“你去开门,我们拿行李。”
方孟敖:“新的方案由美国人监督执行,第一批军备给的就是华北战区,后天就会运到塘沽港。”
程小云领着何孝钰、小李走进一楼客厅时,方步亭和谢培东已经站在那里等候。
谢培东还是望着他。
“中央银行台北分行夫人的驾也敢挡。”方步亭笑看着程小云,又转望向谢培东笑道,“这么多年,我们还真没想到小云也会打人……”
方孟敖:“美国已经通过了新的援华方案你们应该知道。”
“好笑吗?”程小云打断了他的笑,“十年前就有家难归,现在到了家门口都进不来,你觉得自己挺有能耐吗?孝钰,我们上去。”
谢培东又慢慢望向了他。
程小云提起了一口小皮箱,向楼梯走去。
方孟敖:“我没有那么多考虑。我来本就是想告诉你,我能够继续留在北平,继续在国民党空军待下去。”
何孝钰提起了一口小藤箱,向方步亭、谢培东望了望。
谢培东崩溃了,坐了下去,望向窗外,望向已经黑沉沉的天空,再说话时,嗓音已经低哑:“崔中石同志永远叫不回来了……你想干什么我决定不了,同意你退党也不是我说了算。蒋经国写了推荐信,我们没有理由不同意。你自己不愿意去,也很难有理由再在国民党空军待下去。这些你考虑过没有?”
方步亭、谢培东都点了下头。
“那你给我把崔叔找来!”方孟敖也拍了桌子,“要退党我也应该跟他说。你们能够把他再叫回来吗?!”
何孝钰这才向楼梯走去。
谢培东:“你如果是这样认识中国共产党,认识周副主席,你现在就可以退党。反正你也从来没有为共产党干过一件事,就当崔中石没有发展过你,想干什么你就去干什么……”
还有两口大皮箱,小李站在那里,望着方步亭。
方孟敖沉默了。
方步亭:“送上去吧。”
“住口!住口!住口!”谢培东老泪迸涌,连续拍着桌子。
“是。”小李一手一只大皮箱,拎着向楼梯走了过去。
方孟敖:“蒋经国利用我争民心,现在民心已经丧尽,又利用我跟周恩来争人心,比谁更讲道德、更讲人情。你们跟他比这个有意义吗?”
方步亭望向二楼,谢培东也望向二楼。
谢培东泪水也涌出来了。
程小云在二楼栏杆边停下了,望着一楼的方步亭:“告诉你,我可不是什么中央银行台北分行的夫人!要夫人,到台北找去!”走进了原来谢木兰住的那个房间。
方孟敖已经泪光闪烁。
何孝钰跟着进了房间。
方孟敖:“1946年9月10日,农历是八月中秋,崔中石在国军笕桥航校发展方孟敖加入中国共产党,到今天已经是两年两个月零八天了。这两年两个月零八天,共产党没有交给我一个任务,我也没有为共产党干过一件事,唯一干过的事就是将我的入党介绍人害了……还有,就是今年8月12日,朱自清先生是那天去世的,北平城工部的刘初五同志是挨着我的身子中枪倒下的,严春明同志,那么多学生,还有木兰都是在我眼前被抓走的。接着是下大雨,你去找木兰……都知道他们回不来了,你忍着,我也忍着。我们为什么要忍……现在,你们却和国民党一起安排我去当什么驻美大使馆武官!在你们眼里我就是喜欢喝洋酒抽雪茄,是不是?可这一向我喝了酒闭上眼,看到的不是崔叔就是木兰,你们知不知道?!”
小李将皮箱送进了房间。
谢培东也坐下了:“说吧。”
方步亭、谢培东再对望时脸色都肃穆了。
方孟敖立刻坐下了。
方步亭:“上楼,继续谈。”
谢培东默在那里,少顷:“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坐下说,好吗?”
俩人从这边楼梯复向二楼办公室走了上去。
“我谁也不质问,我只问我自己!”
“假如,我说的是假如。”方步亭深深地望着谢培东,“你是共产党,而且是能给周恩来出主意的共产党。你知道了国民党给我安了个台北分行经理的职务,要我把北平分行金库那么多钱还有他们那么多烂账带走,你会给贵党周副主席提什么建议?”
谢培东的脸色十分凝重了:“你这是质问我,还是质问周副主席?”
谢培东:“我不会提任何建议。”
“你们问过我同意了吗?!”方孟敖近乎吼问。
方步亭眼神变了:“黄鹤楼上看翻船?”
谢培东深深地回望着他:“同意。”
谢培东摇了摇头:“真是共产党,我谢培东黄鹤楼上看翻船,周恩来也不会黄鹤楼上看翻船,因为翻的船是共产党的船。战局已经十分分明,共产党迟早要进北平,第一件事就是要面对北平两百万民众的饥寒。当家方知柴米贵,周恩来无须听任何人的建议,也知道北平分行金库那些钱对他何等重要。”
“周副主席同意吗?”方孟敖紧盯着谢培东。
方步亭眼睛一亮:“要怎么做才能不把钱运走?”
谢培东:“我同意。”
谢培东望了他好一阵子:“内兄,我瞒了你二十年你怪不怪我?”
方孟敖一眼就扫完了,将信摆到桌上:“你同意我去吗?”
方步亭:“你也帮了我二十年,尤其帮了孟敖。”
谢培东将信递给了他。
谢培东站起身去开了门:“小李!”
“信呢?”方孟敖转过头来。
方邸二楼走廊,小李刚提了一桶水上楼,走到谢木兰原来那个房间门口,回头应道:“在。”
十天前就立冬了,离小雪还有五天,薄暮时分,站在这里都能感觉到竹林里起了寒气,却不见父亲的踪影。
谢培东在对面办公室门口:“你过来一下。”
方孟敖走向阳台,透过落地窗望向竹林。
小李放下水桶,望向房间内。
谢培东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站起来:“在竹林里。”
房间内程小云的声音:“你去吧。”
方孟敖走进门内,脱了大衣,挂上衣架:“我爸呢?”
“是。”小李向办公室门走来。
方邸二楼行长办公室,门是开着的,灯也开了。
“行长,谢襄理。”小李一如平时恭谨,站在门口,两手在裤腿上轻轻地擦干水。
“我叫孟敖来吧。”谢培东走到电话前,拿起了话筒。
方步亭望了他好一阵,又转望向谢培东:“他也是……”
方步亭:“你打电话,还是我打电话?”
他省掉了“共产党”三个字。
两个人的目光都慢慢望向了摆在茶几上的那封举荐信。
心照不宣,谢培东点了点头。
曾可达走得很快,方步亭、谢培东来不及送他,也没有送他,两个人都默站在那里。
方步亭望了一眼门外:“我们家还有谁是……”
说到这里,曾可达一步跨离沙发,取下大檐帽,向方步亭、谢培东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了出去。
谢培东:“没有了。”
曾可达也一口将茶喝了,把杯子放回茶几:“我在北平没有任何职务了。几个月来一事无成,反倒给方行长、谢襄理带来很多麻烦,给北平人民带来不必要的痛苦……最后一件事就是陪方大队长回南京,帮助他尽快到美国任职。我住在华北‘剿总’招待所,请你们将经国先生的举荐信尽快交给方大队长,我在那里等他,最好明天就走。”
方步亭:“你们说吧。”
谢培东:“谢谢!”一口将茶也喝了。
谢培东:“什么也不要瞒行长了。你去接何小姐时接头的人怎么说?”
曾可达端着茶杯也在等着谢培东。
小李犹自警惕:“什么都能说吗?”
方步亭:“谢谢经国先生,也谢谢曾督察。”将茶喝了,接着望向了谢培东。
谢培东:“说吧。”
曾可达立刻端着茶杯站起来了。
小李:“是。张部长有一个电话打来,让谢老证实一下他的身份。”
方步亭:“经国先生言而有信,孟敖能够去美国了……我们请曾督察代致谢忱!”
谢培东:“向谁证实身份?”
谢培东也端着茶杯站起来了。
小李:“没有告诉我。”
“培东。”方步亭端着茶杯站起来了。
谢培东:“去吧,不要向夫人和何小姐暴露自己的身份。”
民国三十七年十一月十八日
“是。”小李去开门前还不忘望向方步亭,“行长,我去了。”
蒋经国敬拜
门又从外面关了。
谨举荐国防部预备干部局上校方孟敖出任中华民国政府驻美利坚合众国大使馆武官。倘蒙特简,报总统委任,则不胜感激!
方步亭再望谢培东时已经满眼求问!
王部长世杰台鉴:
谢培东:“等那个电话吧。”
呈外交部
南苑机场,日薄黄昏,天气在下午放晴了,西南方向炮声也停了,机场只有微风。
信笺上书:
跑道旁,王克俊、李文、石觉,还有徐铁英都抬着头,目送徐永昌的飞机。
谢培东接过了信笺。
飞机已向东边飞去,渐成黑点,消失在天际。
“你也看看吧。”方步亭将那纸信笺递给了谢培东。
王克俊、李文、石觉的小吉普和警卫的中吉普都开过来了。
沉默。
王克俊对徐铁英:“徐主任跟李司令、石司令先走吧,方大队我来传达命令。”
方步亭从封口里抽出了一纸信笺,看着看着,眼睛湿润了。
徐铁英:“拜托王秘书长了。”握了手,走向李文的车。
曾可达从口袋里掏出了信封,双手递给了方步亭。
李文、石觉已然上车,徐铁英上了李文的车,两个兵团司令的车队急速驶离了机场。
方步亭转对曾可达:“经国先生的信呢?”
王克俊转对随侍的副官和警卫:“你们在这里等。”
一把单人椅子早就摆在茶几这边,谢培东坐下了。
“是。”随侍副官和王克俊的警卫留在了小吉普、中吉普旁。
方步亭望向谢培东:“木兰的事跟曾督察无关,我们今天不提了,你也坐吧。”
王克俊带着一个上校向机库方向走去。
曾可达五味杂陈,慢慢也将茶喝了。
方孟敖的值机室便设在机库内。
谢培东:“8月12日,曾督察在大雨中陪我去找女儿,虽然没有找到,我还是感谢你。”一口将茶喝了。
见王克俊带着那个上校进来,方孟敖无声地敬了个礼。
曾可达茫然地端着杯子。
王克俊没有还礼,只笑了一下:“坐吧,坐下谈。”
谢培东端起了茶杯。
方孟敖等着王克俊坐下,看着那个上校关了门过来坐下,才在他们对面坐下了。
方步亭又给另外一个杯子倒了茶,对谢培东:“你敬曾督察一杯吧。”
王克俊从身旁的上校手里接过了军令夹,打开:“‘剿总’军令。”
曾可达双手接了。
方孟敖又站起来。
方步亭提起了茶壶先倒了一杯,双手递给曾可达。
王克俊依然坐着,看着军令:“方孟敖特别空运队接此命令,即飞赴塘沽港装运物资,十六日、十七日满架次为新保安国军第三十五军、怀来国军第一零四军空投军需。完成空投后,十八日返回北平,另有任务。此令!”
曾可达看见了那把茶壶和那三个茶杯!
念完,王克俊隔桌将那纸军令递了过去。
谢培东在茶几上放好了茶盘。
方孟敖双手接过了军令。
曾可达只得又坐了下来。
王克俊没让方孟敖坐下,笑望了一眼身旁的那个上校,又笑望向方孟敖:“具体任务细节,由‘剿总’作战处详细传达。你们见过吗?”
“我跟他。”方步亭指了一下走过来的谢培东,“祸福与共,就是一个人。请坐吧。”
方孟敖:“没有。”
曾可达转望向方步亭:“经国先生嘱咐,他的信只能单独面交方行长。”
王克俊对那个上校:“自己介绍一下吧。”
——谢培东托着茶盘从厨房过来了。
那个上校慢慢站起来。
曾可达刚坐下,立刻又站起了。
——竟是张月印!
方步亭:“请坐。”
张月印微笑道:“我是谢培东谢襄理的朋友。”说着伸过手去。
方邸一楼客厅。
方孟敖审慎地看着他,慢慢地伸过了手。
俩人向一楼客厅走去。
握了一下手,张月印望了一眼桌上的电话,对方孟敖:“谢襄理在那边等我们的电话。方大队长拨还是我拨?”
“请进。”方步亭平行让着曾可达。
方孟敖:“你拨吧。”
小李悄悄出了小门,从外面将门关了。
“好。”张月印拿起了话筒,拨号。
方步亭望向了院门。
谢培东和方步亭一直在等这个电话。
俩人对望了少顷。
方步亭第一次觉得这部电话铃声如此巨响,紧紧地望着谢培东。
曾可达双手握住方步亭。
等电话响了三声,谢培东才拿起了话筒:“北平分行,请问哪位?”
曾可达走近了他,方步亭伸出了右手。
南苑机场机库方孟敖值机室里,王克俊不知何时已走到了门边,点燃了烟。
方步亭长衫洁净,拄杖站在院中。
张月印拿着话筒:“谢襄理吗?我是‘剿总’作战处张参谋呀,前不久见面我们聊过的那个话题还记得吗?朱熹那个话题……”
曾可达跨进小门,目光怔了一下,快步走了过去。
说到这里,张月印望向方孟敖。
小李开了院门上的小门,恭敬地让在一边。
方孟敖依然坐着,并不看他,只望着桌面。
曾可达的吉普在方邸大院门前停住了。
这边,方步亭却一直望着谢培东。
哨卡抬起拦杆,吉普开了过去。
谢培东想了想,笑了一下:“月映万川……是吗?”
李营长率青年军同时敬礼!
南苑机场机库方孟敖值机室内,方孟敖依然望着桌面,听张月印讲电话。
吉普车立刻向东边哨卡开去。
张月印笑道:“谢襄理好记性。是这样,我现在跟王克俊秘书长在南苑机场……”
曾可达走了过去,双手取下了牌子,抹了抹牌子上的灰尘,覆过来将牌子轻轻地放在地上,再不回头走上吉普。
张月印竟跟王克俊在一起!
——“天津经济区北平办事处”!
谢培东也不禁一怔:“请说……”
他望向了大门立柱上那块牌子。
张月印接着说道:“方大队长也在这里。‘剿总’有个任务,方大队长要离开北平几天,王秘书长特地关照要跟方行长说一声。方行长在吗?”
曾可达紧握了一下,向吉普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住了。
谢培东望向了方步亭。
李营长被他握住了手,不禁热泪盈眶。
方步亭在一直望着他。
曾可达向李营长伸出了手。
谢培东:“我们行长在楼下,要叫他接电话吗?”
放下了手,曾可达向青年军们一一望去,说道:“7月6号到今天,快五个月了,感谢你们对国防部调查组辛劳工作,感谢你们对天津经济区北平办事处辛劳工作……今后,这里的几万吨军粮和军需物资就拜托你们了……”
“不用叫我爸了。”方孟敖倏地站了起来,“我来说吧。”
李营长和青年军一起回礼!
——方孟敖竟然能听见话筒里的声音!
曾可达倏地向队列敬了个礼!
张月印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对话筒说道:“不用了,方大队长要跟您说话。”将话筒递给了方孟敖。
队列肃立!
方孟敖:“姑爹,这两天有飞行任务,不能回家了,您告诉家里一声就是。”
曾可达走到队伍前方站住了。
谢培东:“知道了,你执行‘剿总’的任务吧。代家里谢谢王长官,谢谢张参谋。”
李营长和青年军的目光迎着曾可达走出了大门外。
见谢培东放了话筒,方步亭从一旁的椅子上站起来:“孟敖跟那边的人在一起?”
门内,空空荡荡的仓库大坪,曾可达一个人慢慢走出来了。
谢培东:“还有‘剿总’的王克俊秘书长。放心吧。”
所有的青年军整齐一致地望向门内。
这边,张月印也已挂了电话,坐了下来,望向方孟敖。
李营长的目光倏地望向门内。
方孟敖却依然站着,望向门口王克俊的背影。
铁门向两边全部打开了,李营长在前,青年军整齐地排成两行站在大门外,鸦雀无声。
张月印:“说好了,我们谈就是。”
一辆吉普孤零零地停在门外的街心,王副官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
方孟敖慢慢坐下了:“跟谁说好了?是他,还是傅总司令?”
北平市民调会总储仓库大门外,东边街口已经设了哨卡,禁止通行;西边街口也已设了哨卡,禁止通行!
“有纪律。”张月印收了笑容,“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请你理解。”
1948年11月15日、16日,为稳住傅作义华北军队,不使其南撤与徐州国民党中央军会合,中共中央命令放弃进攻太原、归绥,部署包围北平……
方孟敖直望着张月印。
随着蒋经国的声音消去,炮火在徐州、归绥(今呼和浩特)、太原四周次第隐灭。
张月印:“北平二十五万守军,其中一半是中央军的第四兵团和第九兵团,他们名义上归傅作义指挥,实际上只听蒋介石的命令。我这样解释你能不能理解?”
国民党币制改革宣告失败四天后,1948年11月6日夜,解放军华东野战军、中原野战军发起了解放战争规模最大的淮海战役。
方孟敖这才答道:“我理解。”
蒋经国苍凉的声音换成了一个历史阶段的告别。
“理解就好。”张月印压低了声音,“徐铁英来北平,一是以北平分行撤离的名义把钱运走,还有就是策动第四兵团、第九兵团负隅顽抗。今天安排你去执行空投任务,就是为了打乱南京的计划。后天,我军就会完成对北平的包围,同时会占领南苑机场,你们再返回时飞机就不能在这里降落了。”
一连串炮火依次在新安镇、邳县、万年闸、台儿庄、韩庄、砀山此伏彼起,最终响彻在徐州上空。
方孟敖眼睛亮了:“飞到哪里去?”
历史的画面倏地甩掉中央银行大楼,穿过云层,扑向夜幕下的淮海!
张月印:“这就是我今天见你的主要原因。方孟敖同志,这是组织第一次给你下达命令,请记住,18日你们的飞机务必返回北平,在城内东单临时机场着陆。”
苍凉的声音在外滩上空飘荡:“在七十天的工作中,我深深感觉没有尽到自己所应尽到的责任,不但没有完成计划和任务,而在若干地方,反加重了上海市民在工作过程中所感觉的痛苦……除了向政府自请处分以明责任外,并向上海市民表示最大的歉意……”
方孟敖:“东北已经解放了,为什么还要在北平降落?”
同日,国民党宣告币制改革失败,蒋经国在上海发布《告上海人民书》。
这突然一问,把张月印也问住了。
红旗倏地飘去,显出了昔日灯光闪烁的上海外滩,中央银行大楼!
他望着方孟敖,只好答道:“答案在上级,我只负责传达。”
1948年11月2日,东北野战军解放东北全境,辽沈战役结束。
方孟敖:“哪个上级?”
黑白的城楼上倏地闪出一飘红色,小如叶片,越飘越大,覆盖了营口,覆盖了辽西,覆盖了整个东北!
面对这个特别党员,张月印这才有些理解谢培东和崔中石工作的难度了,想了想,站了起来:“中央。”
辽阔的中国地图上,东北营口,城方如匣,人涌如蚁,喊声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