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自入凤岛后就从未现于人前，金曜虽也觉得是这无量弟子胡乱诬陷，可重昭毕竟要入天宫，定得清清白白，让众仙心悦诚服才行。
寿安被慕九怼得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涨红了脸：“北、北辰上君也在，他一定看见了！”
“去请昆仑剑修。”金曜沉声开口。
慕九这话，着实埋汰人，妖族们哄笑出声，一众仙族大佬们面色难看，连金曜都沉了脸。
妖界紫月湖畔，白烁心中不安，来回踱步，一脚踩空在湖边，跌进了湖中。
“看我干什么，你们仙族的事跟小爷我可没关系。再说了，你叫什么来着？寿安是吧，你蠢不蠢，要是真有妖族勾结了这个缥缈弟子，他马上就要进天宫授灵了，老子是妖族，高兴都来不及，还会给你作证？”
“咳咳咳……”
突然被点名，一旁看热闹的慕九见寿安竟要他作证，双手抱胸满脸无语。
白烁呛得满口水，手脚并用往岸上爬，本在湖中飘荡的小紫月上残存的神息突然融成一股，猛地将她拽出湖面，白烁还没回过神，强大的神息缚住了她四肢。
“不，我没说谎！”寿安骇得脸色一变，忙跪在金曜面前，“仙座，弟子在异城石殿，曾亲眼看到重昭与那邪龙相斗时，身上有妖力护体！对了，那日昆仑的北辰上君和狐族的慕九也在，他们、他们也可以作证！”
神息缠身的一瞬，白烁眼中突然浮现一道画面。
“寿安师弟！此事可是你亲口告诉我的，若是你说谎，干系的可是你无量满门。”
一座仿佛连接天地的浮桥上，身着鹅黄古袍的女君立在一紫衣神君身后。
寿安一向胆小怕事，从未被如此关注过，尤其还对着金曜和一众上仙，他躲在南晚身后瑟瑟不安，不敢上前，南晚眼中不耐，一把将他拽出，沉声警告。
“你要走？”
“我、我……”
紫衣神君未回头，身影有些萧索，又莫名熟悉。
重昭垂下眼，避开她不安的目光。
“神界诸多留恋，你心中挂怀，便只有一个上古吗？天启。”
“师弟？”
天启？妖神天启？！
重昭身体一顿，尔昀察觉到他的异常，眼露不安。
画面中妖神一声叹息正要回头，白烁忍不住向前看，紫月湖中无数道紫色神息瞬间灌入她额心。
此言一出，众仙哗然，纷纷朝寿安望去。
白烁瞪大眼，瞳孔巨缩，无力地闭上。
“是，师父。”南晚自人群中走出，不屑地看了重昭一眼，“禀仙座，重昭之所以能在异城梧桐武宴中与邪龙相抗，力护仙族子弟拔得头筹，并非全靠自己。”南晚看向一旁的寿安，“无量山的寿安师弟曾亲眼看见他身上有妖力护体。”
紫月湖上空，白烁身体软软垂下，强大的神息将她整个笼罩。
“南晚。”曦云朝身旁的弟子看去，“将你知道的禀于仙座。”
梧桐古林中，正凝神修炼的青衣猛地睁开眼，他袖中莫名飞出一道符咒，正是那日在渊岭沼泽时白烁所扔。
金曜皱眉，“证据何在？”
“白烁？”青衣微微皱眉。
曦云被金曜质疑，难掩气愤，“掌座，我云霄屹立仙族千载，位列三山，本君若无证据，何必污蔑一个小小的缥缈弟子。”
悬空的符咒忽然被紫火缠绕，青衣挥手抢下残缺的一块。
重昭拉住愤怒的尔昀，刚想开口，金曜却摆摆手，沉眼看向曦云，肃然道：“曦云掌门，你可知你方才所言干系缥缈千年名声，不可妄言。”
“妖神之力？！”青衣骤然起身，“她怎会染上妖神之力？”
缥缈众人瞬间成众矢之的，重昭神色惊愕，尔昀亦愤怒无比：“你胡说，我师弟才不会……”
青衣手指微动，面色又是一变：“她不在凤岛……”
花红翻了个白眼，慕九连忙举手：“我保证，也不是我！”
青衣手一挥，那张残缺的符咒顾自朝窗外飞去，他再不迟疑，追着符咒而去。
远处，慕九惊呆了下巴，戳戳花红：“我没听错吧，那老道说重昭勾结妖族？他勾结你了？”
与此同时，梧桐凤岛山门前。
曦云此话一出，满场震惊，别说仙族，连妖族亦窃窃私语，纷纷朝缥缈众人看来。
“不用了，弟子在。”
“不错。”曦云看向重昭，朗声道：“仙座，虽我两族休战千年，但到底仙妖有别，九重天宫乃我仙族崇圣之地，此子与妖族有染，决不可入天宫授灵！”
金曜刚开口，灵光一闪，昆仑剑修一身白衣，面目冷峻，出现在众人面前。
事已至此，已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见过金曜仙座。”北辰上前行礼。
茯苓咬唇，垂下了眼。
昆仑向来修清静道，且每一脉都只有一个嫡传弟子，基本上新一辈的剑修便是下一任的昆仑掌门，北辰虽只是个上君，却与诸掌门地位相当。
瑱宇身后茯苓面色微变，望着脸色苍白的重昭，向来铁石心肠的她眼中竟隐约有些后悔，她刚想开口，瑱宇淡淡瞥了她一眼。
“北辰，方才寿安言在异城石殿中，重昭与邪龙相斗时，身有妖力护体，你可看到了？”
“哦？”金曜看了重昭一眼，“曦云掌门要禀之事，莫非与重昭有关？”
昆仑剑修闻言沉默，众仙神色一变，连金曜也沉了沉眼。
重昭一愣，众仙目光向他投来。
难道这无量弟子说的是事实？！
“不可，此事事关我仙族根本，在这个缥缈弟子入天宫前，本君一定要将此事先禀明仙座。”
“那日弟子确实曾看见重昭身上有一道灵甲护体。”
金曜却道，“两族大宴马上就要举行，不如待我两族定下洞天福地划分，本座于凤殿为重昭赐下梧桐心火，为其授灵后再言不迟。”
北辰缓缓开口，众仙哗然，重昭眉心一颤，沉默不语，尔昀扶住重昭的手僵住，眼露焦急。
“等等！”众人回头，只见云霄掌门突然从仙族中走出，朝金曜拱手道：“金曜仙座，本君有事要禀。”
寿安脸色大喜，“我早说了，他与妖族有染！”
岛上三位大佬都做了主，皓月殿主一向不理外事，其他仙妖自然没有反对的理，正要随凤弦离去，人群中突然有人开口。
“不过那日与邪龙相斗，命悬一线，情势危急，弟子并未看出那护甲的力量是妖是仙。”
凤弦摆手。
北辰沉声开口，重昭一愣。
“凤岛早就备好明日的一切事宜，诸位，请移步凤殿。”
寿安仙力低微，无法辨别，可北辰既见护甲，以他的眼力，怎会看不出那是血雾妖花的灵魄护甲？
“本座也正有此意。”金曜缓缓开口，看向凤弦，“凤弦长老，你意下如何？”
一旁寿安傻眼，“北辰上君，你……”
这茯苓身份特殊，又与天宫四位上仙仇深似海，万一一个想不开又厮杀起来，着实让两族尴尬难做。
金曜闻言面色稍缓，众仙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又放下。
众仙朝御风四人和茯苓看了一眼，心中倒是赞同。
这昆仑剑修说话也不利索点，骇得他们气都喘不过来。
“原来这位就是梧桐武宴的胜者，仙族千年难得的少年英才，金曜仙座果然眼光独道。”瑱宇笑道，突然转头看向金曜，“金曜仙座，本宫的二宫主也受了伤，需回妖界养伤，本尊亦不欲在凤岛多留，不如你我两族将明日的大宴提前举行，如何？”
北辰并不迟疑，看向金曜继续道：“虽不能辨别那护甲缘何而来，不过弟子相信，重昭师弟并未勾结妖族。”
他少年入仙，心崇大道，能得金曜指点，心中难免激荡。
“为何如此说？”
“多谢仙座。”重昭连忙道，面带激动。
“那日在异城，无论是面对容先掌门入邪的金丹，抑或诛神阵，重昭师弟皆身先士卒，对仙族子弟和缥缈门人全力相护，若他对仙族有异心，何必做到如此？况且在异城时，弟子曾亲眼见到他为了一个生病的异族孩童四处奔走，可见其品性上佳。弟子认为，仅凭一道护甲的力量便断定他与妖族有染，对他不公。”
“你伤了灵台，强行以神力修复只会误你根基，本君这道神力能帮你清静灵台，护你道心。”
北辰虽年少，却掷地有声，昆仑是仙族除大泽外最古老的剑修仙门，他一句话，重于千钧。当即便有仙人面露惭愧，鄙夷望向寿安。
金曜手一挥，一道神力落在重昭身上，重昭苍白的脸色霎时红润不少。
重昭隐隐动容，喉间微涩。
“仙座。”
“不错。”金曜颔首，“仅凭一道无法辨别的护甲，确实不能……”
重昭微愣，却不迟疑，走到金曜面前，神色恭敬。
“仙座。”眼见金曜隐有维护重昭之意，南晚突然开口：“就算重昭身上那道来历不明的护甲不能证明他与妖族有染，可若是刺杀紫微星坏人间气运呢？”
“你过来。”
“什么？刺杀紫微星？！”
一旁，金曜突然开口，重昭连忙拱手行礼：“见过金曜仙座。”
众仙顿时哗然，一直神情冷静的重昭倏然抬头看向南晚，脸色微白。
“重昭。”
金曜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在重昭和茯苓身上一闪而过。
瑱宇堂堂妖族半神，被个仙族少年冷落，倒也不恼，只玩味地挑了挑眉。
紫微星遇刺那夜青衣曾带回一柄断裂的云火箭，茯苓也曾出现在人间皇城，难道重昭和茯苓早就相识，今日他救茯苓并不只是出于道义？
明明是茯苓拼死相争才逼得惊雷不得不反击，他这一句倒把过错揽上了身，不愧是位居天宫千年的上仙。
纵使茯苓为其女，但事关仙族和人间安危，金曜难免顾虑重重。
惊雷见他宠辱不惊，微微点头，“既是比试，本就不该有伤性命，方才是本君过了。”
一旁四仙听闻紫微星遇刺亦神色一变，惊雷三人看向御风。
“缥缈重昭。”纵瑱宇话语中欣赏有加，重昭对着这个妖族半神亦神色冷淡，反而朝惊雷的方向道歉，“重昭莽撞，坏了君上的比试，还请君上见谅。”
御风沉沉打量着重昭，微微皱起眉头。
瑱宇笑着望向重昭。
“弟子曾听闻，不久前有仙人曾闯入人间皇城欲刺杀紫微星，青衣上君更在护龙阵上发现了妖族的踪迹。自从弟子得知重昭身上有妖力护体后，便想到此事，于是亲自去了一趟缥缈查证，果不其然，弟子从留岛的缥缈弟子口中得知，紫微星被刺之日，重昭并不在缥缈。”
“想不到仙族竟出了这等少年英豪，不过上君初境便能接下惊雷上仙的通天雷，小子，你是仙族何门子弟？”
这线索本是寿安奉上，但揭露重昭居心叵测于仙族可是大功一件，南晚自然当仁不让，将功劳归为己有。
“是。”茯苓看了重昭一眼，竟没有反驳，沉默下来。
南晚看向尔昀，“尔昀女君，重昭是你师弟，三个月前月圆之夜，他并不在缥缈岛上。不知我说的可对？”
“输便是输，不过百年罢了，千年你都等了，只要你不忘初衷，又何须在意这区区百年。”瑱宇淡淡开口。
尔昀怒道：“你少血口喷人，我师弟时常出岛历练，就算他那日不在岛上，也不能证明他就是那个刺杀紫微星的仙人！”
“宫主！”茯苓脸色一变。
“护龙阵承载真龙气息，伤在龙魂下，金丹上必留下龙印，只要将重昭的金丹取出一探，便知我所言是真是假！”
“一炷香过，这场比试，是我冷泉宫输了。”
众仙听闻此法，俱脸色一变。
御风三人也松了口气，惊雷尴尬落在地上，还未开口，瑱宇声音已然响起。
金丹离体，于修道之人无异于剔骨削肉，更会毁及灵脉，这法子也太恶毒了些！
远处，金曜见茯苓性命得保，望着重昭神情愈发宽和。
“我去。”一旁慕九搓了搓手，一脸恶寒，“这些仙人满口的仁义道德，行起事来，可比咱们妖族阴损多了。”
花红皱眉看向重昭，在异城里重昭对白烁的回护她可瞧的分明，他竟然出手救茯苓，这又是哪一遭？
花红皱起眉，想不到云霄堂堂大派，行事竟如此恶毒。
砰一声，聒噪狐狸被一脚踢飞。
就算重昭不是那刺杀紫微星的仙人，一旦他金丹被强行取出过，灵脉受损，将来修炼必难成大器，可若不取，重昭无法自证清白，入九重天宫之事只怕再难让众仙信服。
“那你说他为什么？美人落难，情不自禁？啊呸呸呸，丑花多作怪，我们家小花才最美。”
“不错，只需取出金丹一看，此事真相可明。”曦云沉沉开口，看向金曜，“仙座？”
“他本就是金曜已经择定的人选，没必要多此一举，惹人嫌隙。”
金曜立刻摇头：“曦云掌门，金丹乃仙人修行之根本，强行取出会伤及灵脉，此事尚无切实证据，不可如此行事。”
“那小子是不是疯了，他一个仙族，救茯苓做什么？”慕九狐眼一瞪，叉腰无语。
金曜转头看向重昭，沉声开口：“重昭，你是本座择定亲自授灵的人，本座问你，紫微星遇刺之事，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是，师父。”
“仙座，我……”
“无需着急，静观其变。”
重昭修仙入道，本就是为了报家仇，他一条命死不足惜，可缥缈待他恩重，一旦他承认刺杀人间皇帝，势必会连累本就弱小的缥缈。
一众掌门中，唯云霄掌门曦云面色不善，他身边的南晚刚想开口，却被曦云拦住。
尔昀生怕这些上仙真将重昭的金丹取出来，急急将重昭护在身后：“仙座，我师弟一心只有仙族，向来以修大道为己任，他绝不会做这种事！”
茯苓是金曜之女，听说金曜仙座有意亲点重昭入天宫授灵，他出手救茯苓，只怕也有报金曜仙座知遇之心。
“混账，紫微星遇刺是何等重事，岂轮得到你这个小小的缥缈弟子妄言。”一旁南晚冷哼一声，怒斥尔昀。
仙族子弟们议论纷纷，各派掌门们到底沉得住气些，只是心中不免遐想。
“我看你分明是嫉妒我师弟赢了梧桐武宴，能入天宫授灵，才胡乱找这些罪名陷害他！”
瑱宇望着这一幕，似乎并不意外，嘴角莫名勾起。
“你！”南晚被戳中心思，恼羞成怒，还要再言，却被曦云拦住。
重昭自回凤岛后一直在松鹤院疗伤静养，除了当初一同在异城的仙族子弟，识得他的人并不多。
自方才南晚提议取重昭金丹，众仙便开始议论纷纷，今日若不能证明重昭就是刺杀紫微星的罪人，那成为三界笑柄的会是云霄。
“他怎么会救妖族？”
曦云眼一沉，心中已有决断。
“梧桐武宴的胜者？怎么会是他？”
“我云霄位列三山，守护仙族乃是己任。既然仙座慈心，那这个恶名，就让本君来担！”
“是缥缈重昭！”
曦云突然挥手，一道仙力拂出，将尔昀扫落于地。
茯苓伸出的手顿住，掩在袖中握紧。
“师姐！”重昭怒极，连忙去扶尔昀，却被一道灵力定在当处无法动弹。
茯苓正要去扶，人群中，尔昀冲出推开茯苓，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重昭。
众人还没回过神，只见曦云竟已出现在重昭身前，伸手朝他额心拍去，一道惨烈的痛呼瞬间在山门前响起！
“师弟！”
“师弟！”
重昭一口血吐出，脸色惨白身形微晃。
“重昭！”茯苓面色一变就要出手，却瑱宇伸手拦住。
她这一声极轻，除了重昭无人听见。
谁都没想到，曦云身为云霄掌门，竟会对一个刚入上君的仙门弟子动手。
“重昭……”
“曦云掌门，不可！”
茯苓愣愣抬头，看清护在身前的人，神情惊愕，喃喃开口。
金曜神色一变，神力挥出欲阻，但却顿住。
梧桐凤岛山门前，雷电之力散去，茯苓身前现出一个少年身影，那少年袖摆间三道流云如水，竟是个仙门子弟。
只见重昭脸色惨白，半跪于地，他额心缓缓浮出一枚金丹。
逍遥阁内，本在凝神修炼的梵樾睁开眼，皱起了眉头。
那金丹上，一道金色龙印微微隐现。
第七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