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愣住了。
所以他知道她不是她。
“我对你抱以善意，是希望她若还活着，也能遇到对她抱以善意的好人。”他这样道。
可是那个小姑娘，已经不在了。
花朝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就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个青衣大侠。
就连名字……也是一样的。
她人生中第一个对她抱以莫大善意的青衣大侠，他对人贩子深恶痛绝，他说，他认识一个小姑娘，小时候也被人贩拐走过。
“我有一个故人，眉心处也同你一样有颗朱砂痣。”傅无伤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轻声道：“你很像她。”
那时，她便想，这位大侠一定很喜欢他口中的那个小姑娘。
花朝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因为喜欢，便痛恨所有一切令那个小姑娘受到过苦楚的人和事，只想凭着自己手中之剑，替她斩尽一切不平之事。因为喜欢，便怜惜善待与她有着相同境遇的孩子，大概也是期盼着当时的她也能被如此这般善待吧。
傅无伤看着她，忽然摇摇头道：“不，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好人。”
青衣大侠是，傅无伤也是。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可是此时她的眉目间笼着挥不去的郁郁之色，即便是笑着，眸底也是一片幽暗。
总觉得十分羡慕啊。
花朝想起自己之前说的话，也笑了起来，“嗯对，你是一个好人。”
有人这样喜欢着另一个人。
傅无伤一愣，随即笑着道，“花朝不是说我是一个好人么？”
傅无伤说完，不待花朝回过神，便转身走了。
好得仿佛有些不寻常。
走到园子门口的时候，不留神被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司武。
而且，对她很好。
“你杵在这里干什么，吓我一跳。”傅无伤没好气地道。
他们都说傅无伤是个纨绔，而且性格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可是她看到的傅无伤却是一个风趣幽默温柔善良的好人。
“怎么这么快出来，没有陪花朝姑娘一起用膳吗？”司武嘿嘿一笑，十分猥琐的样子。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花朝看着他，问。
傅无伤有些嫌弃地离他远了些，“男女授亲不亲，少爷我可是正人君子，怎么会趁人之危。”
“嗯？”傅无伤回头看向她。
司武一脸可惜的表情，随即上前低声道：“我去查探过了，因为花朝姑娘和慕容姑娘之前误闯园子，很可能是最后见到阁主夫人的人，所以暂时算是被软禁在紫玉阁了。”
“傅公子。”身后，花朝忽然叫住了他。
“紫玉阁还没有那个能耐扣下慕容夭夭，看着吧，最迟明天就会有人来接她了。”傅无伤淡淡地道。
“你用了晚膳便早些歇息吧。”傅无伤看了她一眼，说着，没有多言，便转身走了。
“只可怜了花朝姑娘，那位袁公子看着聪明，其实是个拎不清的，这紫玉阁上上下下都可劲儿地欺负花朝姑娘呢，偏他看不见，不提那个采花大盗楚秋月有什么猫腻，就说今天的午膳和晚膳吧，就刻意把花朝姑娘给忘记了似的，来者是客，梅姑娘这性子可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司武面露不屑，随即又狗腿道，“还好有少爷护着花朝姑娘，不然指不定被欺负哭了。”
花朝伸手接过食盒，“谢谢。”
傅无伤蹙了蹙眉，想起了花朝微红的双眼，可不是哭了么……
花朝这才察觉自己已经饥肠辘辘，她中午只吃了些点心，而这个时辰早就过了晚膳时间……
他忽然有些烦躁起来。
傅无伤见她不说，也没有追问，只举起手中拎着的食盒，道：“我猜你还没有用晚膳。”
“司武，如果一个姑娘问我，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我回答说是因为她像我的一个故人，会不会不妥？”
花朝下意识摸了摸眼睛，有些不自在地道：“这么晚了，傅公子有什么事吗？”
司武没吱声。
她的眼睛红红的。
傅无伤不耐烦地侧过头，便看到了司武看傻子一样不可思议的眼神，不由得怒了，“你那是什么眼神？”
打开门的一瞬间，有月光柔柔地覆在她的脸庞上，仿佛连月色都格外眷顾这张脸，傅无伤一怔，“你哭了？”
司武摇摇头，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花朝姑娘没有赏你一巴掌一定是因为她太善良了。”
站在门外的，竟然是傅无伤。
傅无伤一滞，“为什么？”
这黑夜里骤然响起的敲门声吓了花朝一跳，她曲起手指，看着小蛇松开她的手，无声地游入了黑暗之中，才缓缓起身去开门。
“那个故人一定是你很重要的人吧。”司武说着，不待傅无伤开口，便又道：“当然是你很重要的人，花朝姑娘也会这么想，如果不是怎么可能因为她只是长得像那个故人就能得到你的优待呢……”
“咚咚咚……”偏这时，有敲门声响起。
“有什么不妥吗？”
小蛇没有松口，只尾巴卷了卷，似惬意似回应。
司武呵呵一声，“没什么不妥。”
“好疼啊……”她忍痛轻声喃喃，顿了顿，待那疼痛感过去，才轻声道：“去告诉玄墨，我要见它。”
傅无伤不喜欢他这副故弄玄虚的样子，“还打探到其他消息了吗？阁主夫人究竟怎么死的？”
一口下去，花朝的手背上留下了两个细细的小孔，她疼得面色一白，眼泪几乎落了下来。
“死状很惨，尸身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断，只剩下半截了，如今正请了旭日城里最好的入殓师来修补遗体。”司武收敛了脸上轻佻的表情，上前禀道，“据说花朝姑娘在现场找到了一块巴掌大的蛇鳞。”
花朝伸手摸了摸它，它偏头一口，咬在她的手上。
“蛇鳞？”
花朝伸出手，那小蛇便嘶嘶地吐着信子绕上了她白皙的手腕，然后昂起三角形的脑袋看着花朝。
“嗯，蛇鳞是在阁主夫人生前居住的园子里找到的，所以初步推断阁主夫人是被一条巨大的蛇咬死并且吞食了半个身子……不过很奇怪，光天化日之下那园子里怎么就能冒出这么大一条蛇来，紫玉阁的人都是瞎的吗？”司武说着，看了傅无伤一眼，却被他目光灼灼的样子吓了一跳，惴惴地问，“莫不是那蛇鳞有什么玄机？”
随意那悠扬的小调轻轻响起，走廊下的泥土里，有一条黑白相间的环纹小蛇沿着走廊游了上来，爬上了窗台。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瑶池仙庄吗？”傅无伤轻声道。
屋外没有人，花朝眸子微微暗了下来，口中哼起奇异的调子，声音不高，悠悠扬扬断断续续，听得人心神都摇摇欲坠。
司武一怔，作为少爷的贴身侍卫，他当然知道瑶池仙庄，少爷小时候曾经失踪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又自己回来了，他说是被困在了一个叫瑶池仙庄的地方，但是后来不管怎么查，都没有查到半点有关瑶池仙庄的消息。
屋子里很黑，没有点灯，花朝这才发觉已经很晚了，她起身推开窗，有月光洒进来，如银般泄了一地。廊角挂着灯笼，虽然不够明亮，但和着月光看去，屋子外头的景色已经相当清晰了。
追查瑶池仙庄的事情是老爷亲自出手的，作为武林盟主他的耳目几乎遍及整个武林，可即便这样也依然没有查出任何的蛛丝马迹。就连少爷自己，也没能再找到那个地方，瑶池仙庄，仿佛真的如那虚无缥缈的名字一样，是不属于人间的。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等着，她得做点什么才行。
继夫人说那是少爷的臆想，是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辗转反侧了许久，花朝猛地坐了起来。
即便是作为少爷最忠诚的护卫，他都忍不住这样想了，但是少爷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瑶池仙庄的追查，他的双生弟弟司文便一直在负责这件事，然而不管怎么查，都依然半点痕迹都没有。
她不能就这么一个人逃走。
可是现在少爷竟然又提起了这个名字，他不由得有些紧张，“……这难道和瑶池仙庄有什么关系吗？”
可是袁秦还在这里。
“我怀疑阁主夫人的死，和瑶池仙庄有关。”傅无伤眸中滑过一丝冷意。
她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只要一想起瑶池仙庄的人可能就在附近，她就忍不住的害怕，她几乎想什么都不管了，就这么直接就躲回青阳镇去……
“……为什么这样说？”若瑶池仙庄真的存在，那么一个可以避开武林盟主耳目，如幽灵一般存在的组织，将会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只想想，司武便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从来没有逃出来过，如果她始终只是瑶池仙庄里那个傀儡般的圣女，她一定不会生出这许多的妄想，这许多的贪恋，这许多的不舍……可是她逃出来了，她享受到了人世间的温暖，享受到了阿爹阿娘给予的亲情，享受到了青阳镇里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瑶池仙庄养了一条大蟒蛇，叫玄墨，被尊为圣兽。”傅无伤说着可怕的话，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表情竟然有些温柔。
为什么会这般恐惧呢？
司武大吃一惊，又有些怀疑，“可是事隔这么久，仅凭一片蛇鳞，你又怎么确定它就是瑶池仙庄养的圣兽？”
如果她被发现怎么办？如果被抓回去怎么办？一想起自己有可能被抓回瑶池仙庄，花朝就觉得十分恐惧。
更何况……他们都没有亲眼确认那片蛇鳞是否真的存在，还是只是言过其实、以讹传讹。
四周很静，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感灭顶而来，此次瑶池仙庄来的是谁呢？是谁杀了那位疯疯癫癫的阁主夫人？能够带着圣兽玄墨出来的，定然是瑶池仙庄那位姑姑的心腹，是吴须？还是林霜？
“传消息给司文，让他好好查查，如果真的是瑶池仙庄，闹出这么大动静肯定会露出尾巴。”
一、似是故人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