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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冰凉的事实(4)

易中天跃上马,策马急奔。

永夜小心地跟随着他。她打不过,却对自己的轻功极有信心。风雨交加的夜晚,易中天心神已乱,要注意到永夜实在困难。

永夜瞧准方向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她的美人先生和青衣师父难道都在陈国?游离谷真是陈国人所建?蔷薇与月魄在何处?她一定要知道这个答案。

灯光亮起,易中天色变,目光从撕碎的画像移到案头美人先生的画像仿佛痴了。他顿了顿足,不顾风雨往外走。

一个时辰后她来到郊外。雨更大了,天似开了缝,无穷无尽地往下泼水。三丈开外已是暴雨如注,瞧不见任何人影。

她刚小心藏好,易中天已跃了进来。

永夜站在雨中,调用了全身的感知去寻找。风中隐约传来一声马嘶,她大喜,脚尖一点,人飞快地奔去。

堂内顿时一片漆黑。

片刻之后,视线中出现一点儿光明,再近点儿,竟是一处规模甚大的院落,临湖的水榭灯火通明。

她小心地把画掉了包,拿起玉袖的画撕了个粉碎,顺手一抛,得意地一笑,扑的一声吹熄了烛火。

永夜想也不想便跃入湖中游了过去。她悄悄从水底冒出来,抱着柱子抬起了头。

这字迹也绝对是美人先生的字。

细碎的声音被风雨割得支零破碎。

永夜像被风吹起的雨丝轻飘飘进入室内。美人先生教的画法她还没有忘记。她想了想,就着灯,运笔如风,挥笔作画,最后在画上题下了一句话:“欲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蝶衣。”

“……你出的好主意!”

易中天画完,望着画出神。良久才小心地收好画卷离开。

“为……这么些年……”

易中天三十左右,美人师父不也是这般年纪?永夜想起了木讷的青衣师父和他难听的箫声,心里一酸,难道美人先生真正爱慕的是易中天?为他蹙蛾眉,为他泪痕湿?

永夜听不清楚,心一横,借着竹帘半卷,已贴在水榭一角的柱子上,透过竹帘与帷幕的缝隙瞧了个清清楚楚。

他画的显然也是个工笔美人,是玉袖栩栩如生的模样,连脸上那份高傲的神情也画得惟妙惟肖。

屋内榻上坐的可不正是她的美人先生!

美人先生作画,总有个习惯的动作。一笔挥就,落笔前总爱在手中挽出一个花样。而易中天正是这样,手翻了翻,笔才放在笔架上。

八年未见,美人先生的容貌似乎没有多少改变,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沧桑,那双眼睛让永夜心痛。这是一双饱含痴情的眼眸,只要是男人瞧了就会心生怜惜。

当时美人先生的目光中分明有水光闪动,那双美眸中闪过的哀怨曾让永夜暗自窃喜,得意不已。

易中天站在她面前,将她的画狠狠掷在脚边,“为什么?你要将她送进安国?她才十六岁!”

她想起恶作剧地想把青衣师父和美人先生撮合在一起时吟的诗:“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美人先生拾起画瞧了瞧,“这是陈王的主意,公主也心甘情愿。”

起手落式如行云流水,这画法……美人先生。永夜心头大震,为什么,她会想起美人先生?

“难道我要杀李谷还需要别人动手?李谷的武功能比得上我?真的需要她下嫁去行刺?就她那点儿道行也想刺杀李谷?我真怀疑,天下闻名的游离谷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这门亲事我绝不会同意!我会杀了永安侯!就算安国要起兵,难道我陈国还怕了他们?!”

细枝缠花仙鹤灯上吐着一星点儿灯光,屏风遮了一半,灯光仍不时被风吹得晃动。易中天居然在画画。

别说易中天,连永夜都怀疑这么白痴的主意会是游离谷出的。可是李言年却甚是盼望玉袖嫁入安国,裕嘉帝也盼望。这,又是怎么回事?

永夜不敢大意,反勾着房梁凝神屏气看向亮着烛火的书房。

“十三年前,我也是十六岁。你舍得将未婚妻子送进游离谷,如今却舍不得她了,是吗?”美人先生仿佛是被大雨冲刷的花朵,凄美无助,“我离开时,她才三岁,我竟输给一个三岁的女娃?是我没她漂亮?是我不够温柔?还是,我不是公主?!”

她就像随风潜入夜的细雨飘进了易中天的府邸。

美人先生看到那幅画肯定会知道是自己动了手脚。她会向易中天说出这件事来吗?难道游离谷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永夜紧张地思索着,想到青衣师父,心里戒备更重。唯一能发现她行踪的人,这世上可能就只有青衣师父了。

只在泽雅驿馆待了两个时辰,但这并不妨碍她对陈都的熟悉。安国细作把这里的小吃店都画得清清楚楚,自然也包括左大将军府。

易中天看了程蝶衣许久,语气终于变得柔和,“蝶衣,我们青梅竹马,我不能骗你。我心里只有她一个。就算你牺牲得再多,我也不可能回心转意。”

雨幕中的屋脊像湖里游鱼的背,永夜穿行其间,仿佛是滑过水面的鱼。

“当初,你可不是这样说的。”美人先生笑了笑,一身白色轻纱将她衬得格外美丽。她的动作永远都这么优美,连伤心蹙眉也人见犹怜。

不去易中天府中瞧瞧,她如何放心?

易中天坦然地承认:“我变心了。就算你是为了我入游离谷,借游离谷的势力扰乱安国内政,甚至借刀杀人除了端王李谷,让我陈国的兵马能长驱直入散玉关,让我易中天能为皇上一统三国,扬名天下。如今我却只能说,你是陈国子民,你当为王效忠。”

一个喝醉了的人,这样的夜晚应该在房中呼呼大睡。只不过,在她房中大睡的人,将会是倚红。

美人先生笑了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

后劲绵长的酒,病弱的身体,她在所有人眼中都应该是醉了。

永夜见过女人疯狂,也见过女人伤心。跳楼割脉、坐在大街上放声痛哭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美人先生这种笑法,像才看了《猫和老鼠》或是《憨豆先生》似的,笑得开心极了。若不是那脸上被烛光映出的点点泪痕,她几乎不以为美人先生是在伤心。

掀起轿子的一角,雨越下越大,路面溅起朵朵水花直到天尽头似的。噼啪的水声直冲进心里,永夜攥紧了那根金簪。

“咱俩的婚约当放屁,好吗?”

永夜躺在马车上双眸清亮。她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永夜张大嘴无声地笑了,雨水冲进嘴里,她一口咽了下去。美人先生说这话时哪像个弃妇?她的声音甜美迷人,仿佛在向情郎撒娇。

外面风雨加重,雨幕如白色的帘子重重落下,砸起水花。

易中天定定地看着她道:“蝶衣,我负了你,来生再报。”

永夜与太子燕告辞,各上马车回驿馆。

美人先生慵懒地伸出玉雕似的双足,趿上绣花鞋,站在易中天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