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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潘多拉之心

“我来吧。”一看他就是不怎么会做饭的人。难得的是,他竟然什么都不说地将厨房让给了她。

第二天,她被厨房的动静吵醒,翻身坐起,看着在厨房忙碌的陆予森,想到了晏南以前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在中国,有什么事情是饭桌上解决不了的?

苏茶想了想,决定做最简单的荷包蛋汤面。

盖好外套,接下来的下半夜,她睡得格外安稳,鼻尖始终有淡淡的清香,也不知是来自满室的植物,还是来自身上的外套。

其实她也只是半吊子,平常也不下厨,晏南常警告她,叫她不要烧了家里的厨房。只是在陆予森的衬托下,她的手艺似乎也好了点。

苏茶揉着额头,瞥了一眼桌角,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心情好,就不跟你计较了。”

手上有条不紊地做着事,余光却一直在打量旁边漫不经心看书的人,毫无波澜的脸,毫无波澜的嘴角。

“幼稚。”

稀松平常的白天,她穿着他的外套,在他的厨房准备两人份的早餐,他坐在一边,自顾自地看书,两人相对无言,竟也不尴尬。

陆予森的手指顿了顿,一个用力将她抱起来,往沙发上一扔——沙发足够软,他有计算过力度和位置,边边角角也不会碰到她。

有种在同居的感觉——

散漫的语气,好像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苏茶勾了嘴角,将面盛好,放在了他的面前:“手艺一般,不要嫌弃。”

苏茶从他平淡的语气里毫无意外地听出了冷意,额头的伤隐隐作痛,她毫不在意地笑:“对呀。”摔下来虽然是意外,但听到脚步声躺着不动等他上钩,确实是她刻意的。

“嗯,是很一般。”他指的是卖相。规规矩矩,指不出哪点好,也说不出哪不好。

“你是故意的?”

就是很一般。

苏茶在这一瞬间,有种奇妙的感受,就像音符找到了契合的节奏。 

苏茶用力地捏了捏手里的筷子,没有跟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一般计较。

两张脸不过两个拳头远的距离,能听见彼此的呼吸,甚至,因为屋里的安静,还能听见隐约的心跳声,不快,却逐渐合拍。

“对了,你——”

一个满是得意,一个满是愠怒。

话还没说完,手机先响起来了。她瞟了一眼,竟然是上次跟她交换了号码的贝贝。

他的视线也因此落下来,看进她的眼睛。

“小薄荷,你帮我看看我师兄在不在家,他不接我电话,我找不到人……”贝贝火急火燎地嚷着。

然而,就是这只猫,下一秒用自己的手圈住他的脖子,她稍微用了点力,而没料到她会突然醒了的陆予森被她的动作扯得晃了一下,随后迅速地单手撑地,避免自己扑倒她。

苏茶瞟了一眼旁边安静吃面的陆予森:“他在。”说完她想要将电话拿给他,想了想又收回来,说,“就在我对面。”

她比看起来更轻,呼吸也轻,抱在怀里像是在抱一只猫。

“什么?你们在一起?这大清早的,你们怎么会在一起?难道你们……”

陆予森脱下身上的外套返回去,蹲下去将外套搭在她身上,就着外套抱起她。

“贝贝,我们在吃饭,晚点你打给他。”

……他不喜欢跟人接触,有一小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不能拒绝的人情。

陆予森的动作顿了顿。

然而一转身,他看见了厨房,想起她做的稀饭。

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她一边吃面一边接电话,说话的声音软软的,眼神也懒洋洋的,整个人跟在他面前张扬大胆的样子很不一样。

陆予森咳嗽了两声,地上的人却丝毫未动,睡得不是一般的沉——算了,好歹有地毯。他转身就要上楼。

所以,她刚才那番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睡个觉也能把自己给睡到地上?

“怎么了吗?”苏茶挂断电话,对上陆予森的视线。

客厅的电脑还开着,屏幕的光照见蜷在沙发下的小姑娘,头靠在桌角,短发把脸遮了大半,只能看见柔和的下巴。

陆予森沉默,继续低着头吃面——没什么。只是想到贝贝那张嘴,有点头疼。

想着,他已经下了楼。

“走了。”关上门之前,苏茶还在朝陆予森挥手,她穿着件oversize的牛仔衣,整个人阳光又惹眼。

陆予森睡眠浅,听到动静的时候已经睁开眼,短暂的缓冲过后,他又皱了一下眉——她难道还没走?

端着椅子躺在院子里敷面膜的晏南咳了两声,说:“怎么样,有没有进一步的发展?”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日光下白皙如玉。

半夜,楼下传来“嘭”的一声响。

苏茶看了一下时间,往她腿上一坐:“自然是——有的。”

他们很熟吗?

晏南坐起来,用手指挑着她的下巴,语气轻佻:“那你打算怎么谢我?以身相许?”

嘁——

苏茶瞥她一眼,故作高冷地移开下巴:“想得美。”她才不要去当免费保姆,保姆这活儿,留给晏亓比较好。

陆予森转身上楼。

“不过,晏南大影后,您什么时候……改行当红娘了?”

苏茶笑了一下,说:“晚安。”

晏南笑了一阵,抓住要去收拾的苏茶,说:“对了,有件事儿,问问你的意思。”

陆予森指了一下柜子,他记得上次贝贝落下的充电器收在那里面了。

“什么事?”

“对了,你有没有充电器?”她晃了晃自己罢工的手机。

“你愿不愿意接一份工作,当特邀编剧和摄影师?”她没记错的话,苏茶以前是玩摄影的,在圈子里还有点小名气,后来不知为何就放弃了。

那样子,好像她才是这家里的主人。

“啊?”

苏茶瞟了一眼那台子上的东西,道了声谢,随后也不管他,自己坐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脑。

“地点在Try To Love花店。”

“工作台的东西不要动,其他的用完放回原位,走的时候关上门。”他伸手扯了一把衣领,音质低沉而性感,不自觉就撩得人心荡漾。

“啊。”

奇怪的女人。

苏茶需要考虑考虑。

她一直这样,看似在问他,语气却是轻描淡写懒懒散散的,他的回答反倒是多余了。

4.

但很明显,因为他的回答,苏茶眼底的得意更明显了,她放下撑住下巴的手,微仰着头,指了指他放在桌子上的电脑:“可以借我用用吗?”

办公室里除了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就是因为选题而引起的争论声,单调又乏味。

“嗯。”陆予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答她的问题。

简宸走到撑着脑袋在偷睡的苏茶身边,用手指戳了戳她的手臂。

她目光懒洋洋的,整个人也是很舒适的状态,剪短头发之后,脖颈显得更加细长,让人想到高傲的天鹅。

“师父——”

“忙完了?”苏茶问。

苏茶眼也不睁,语气懒散,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 

将文档和资料保存好,他取下眼镜,揉着鼻梁站起身,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苏茶的双眼。

“有事就说。” 

外面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我表姐结婚,下午要请假,部长说,要是有人代替我去跑任务,就准我的假。”简宸又在用手指戳她的皮肤。

陆予森埋头工作,如果不是背后的香味,他几乎忘了苏茶的存在。但他很快重新沉浸到工作里,一不小心已经两个小时过去。

苏茶抬手推开她的手指,这才缓慢地睁开眼,心不在焉,偏偏又让人觉得凌厉:“别人能用的请假理由,你都用得差不多了。”

一手撑着脑袋看他工作,一手夹起面和鸡蛋往嘴里放,倒是悠哉又享受。

简宸吐吐舌头。

她坐的地方刚好可以看见陆予森的一小点侧脸,他戴了副淡金色框的眼镜,垂着头,半卷的头发落下来,衬得脸部轮廓柔和了一点,安静又认真,是很容易让人动心的类型。

“准了。”苏茶心情好,也不想待在枯燥的办公室。

一阵有条不紊的忙碌之后,苏茶端着一碗面,在餐桌前面坐下,筷子是新的,似乎是特地为客人准备的。

简宸高兴地抱着苏茶的手臂晃了半天,直到苏茶受不了推开她。

苏茶顿了顿,拿了一小把面和一个鸡蛋,再往锅里放了一小把米:“煮了稀饭,不一定好吃,但会比饼干加牛奶好一点。”

要去的地方是市医院。

拉开冰箱,里面的东西一览无遗:一盒没开封的鸡蛋、半袋米、两把面和占据了大半冰箱的牛奶。

简宸说,是一个男人深情守护重伤昏迷的女友的新闻。

略一皱眉,她又转头看了一眼陆予森——对花花草草那么讲究的人,对自己却一点也不上心。

过去的路上,苏茶撑着脑袋又在睡觉。

苏茶已经习惯了陆予森的沉默,就当他默认,抬脚往厨房走去。厨房整洁干净得好像从来没有用过,她往旁边的垃圾桶里看了一眼,里面还有一个压缩饼干的包装袋。

“苏姐,你昨天撞到墙上了?”随行的小杜看见她额头的红肿,小心翼翼地问她。

陆予森没有说话,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动,一双眼睛只盯着屏幕,脸部轮廓稍显冷硬。

苏茶眼也不睁地“嗯”了一声。她其实也不是困,就是无聊了。

“你吃东西了吗?我饿了,借厨房用用。”重新站起来,苏茶脸上又挂上了一抹淡薄的笑,垂着眼睛看他。

“师傅停下车。”小杜对前面喊了一声,等车靠边后就要下车,“我去买消肿的药。”

这本来也没什么,只是她的裙子贴身,蹲下去的时候,姣好的身姿无可避免地落进了陆予森的余光。

“不用——”

“放回去?”经过陆予森身边的时候,她问了一句,见对方没有要回应的意思,便自己走过去放好吹风机。

“这怎么可以,女孩子都娇贵,伤着可不好。”

感觉——像是住在森林里。

她觉得小杜热心肠得过头了。

说多不多,每个单独的空间都干净整洁,不杂乱也不拥挤;说少不少,桌子、木架、肉眼可见的角落,都是花花草草的影子。

她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叫陈明的男人正局促地站在门外。

二十分钟之后,苏茶打开浴室的门,站在地毯上等脚上的水被风干。过程中,她的目光又搜寻了一遍房里的植物。

苏茶习惯性地打量了一下陈明,四十出头,一米七,板寸头,宽肩窄脸、浓眉泡眼,目光落在右下方,不时地摩挲双手,听到脚步声抬起头之后,第一反应是退了半步。

中了毒一般。

“陈先生。”苏茶面不改色地走过去,脸上挂着职业式微笑,“我是GY社会部的记者苏茶,想跟你聊聊你跟你女朋友的事。”

她觉得自己在找事,就好像面前放着个神赐的潘多拉盒子,明知道里面放着危险的东西,还是忍不住地一看再看。

陈明这才扯了扯嘴角:“苏记者,辛苦了……”

迅速地冲完澡,她将衣服套在身上,吹头发的空隙也吹吹衣服。热风吹得人有些躁,她盯着镜子,恍惚想到了陆予森的背影。

采访完毕,苏茶站在外面刷手机。小杜拿了瓶水过来:“苏姐,渴了吧,喝点水。”

苏茶在浴室,洗到一半习惯性地想去拿洗发水和沐浴露,手伸到一半又很快缩回来——生活物品是私人的东西,陆予森应该不喜欢别人随意动。

苏茶抬起眼睛瞟了一眼:“谢了。”说完她又转头看向自己的手机。她正在刷微博,昨天她又收获了八万六千五的赞。

“喂——”他张张嘴,也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开口,干脆重新戴上耳机。

照这样下去,说不定自己辞了工作改行做个网红,也比现在赚的钱多。

他忘了说,浴室里有附赠的洗浴小样。

“这个叫陈明的,是做什么的?”苏茶随口问道。

身后的水声淅淅沥沥,他瞟了一眼旁边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副耳机,刚安静一会儿又扯下来。

小杜靠在墙上,扭头看了一眼病房里背对他们照顾女友的男人:“听说是开酒吧的,就在平遥大街那边。”

陆予森听着脚步声渐远,心一点点松了下来,直到“嘭”一声门响,他才呼出一口气。

“哦。”那好像也是成末警局负责的区域。

她接过吹风机,一路走向浴室,觉得空气里都加了糖。不管怎样,他没有将她赶出去,还跟她说了话。

“怎么了吗?”小杜问。

苏茶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似乎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打扰了他的工作。

苏茶摇头,继续低头刷微博:“你平常下班都做些什么?”

“给。”

没料到一向高冷不爱搭话的苏茶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小杜惶恐多过惊喜:“就……打打游戏,看看剧,在家待着……”

陆予森回头的时候,她脸上已经换了另一副笑容,清丽又平和。

他听见高跟鞋的声音,转头才发现苏茶已经走向过道尽头。

贝贝那个家伙,说得还挺中肯。

“喂?”苏茶趴在窗口接电话,抬头看云卷云舒,下巴弧线柔和而干净。短发被风吹乱,落在脸颊上,痒痒的,她用手抓了两把,实在没办法,干脆背过身靠在窗口,身体微微向外,一双眼睛不知瞥向何方。

“我师兄啊,就是嘴上厉害,心还是软的。”

陆予森去接水,透过门上的小窗,正好看见她,穿着蓝底白条的工作服,懒懒散散,在跟谁讲电话。

她对现在的发展还是很满意的,面前的这个人,其实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说话而已。

看口型,都是三两个字往外蹦,脸上带着点温和的笑。

苏茶有些口干舌燥。

“小森啊,你在看什么?”病床上的韩远信嗅到点不太寻常的气息,好奇地问。

他的背宽阔而有力,隔着薄薄的家居服也能感受到肌肉。

“没什么。”陆予森走回来,确认了一下点滴的速度,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坐下来看资料。

一阵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后,陆予森从沙发中站起来,在柜子里翻吹风机。

韩远信叹了一声:“你呀,也别看了,年轻人,要多出去走走,你打电话给贝贝,找他玩去。”

苏茶问:“有吹风机吗?”

陆予森:“……”

她刚才淋了一小阵雨,衣服滴着水,本就包身的短裙微微贴紧了身体——总得先把自己弄干吧。

采访结束得比较早,苏茶提前回了家。

“别碰。”陆予森背对她坐在灰色沙发上,面前放着电脑和翻开的英文书,“地板不能沾水。”

远远看见一辆陌生的车停在陆予森家门口,黑色凯迪拉克XTS——对面这门,除了贝贝进过,还没见别人进过。正好奇着,门内突然响起摔东西的声音,夹着男人压抑的怒吼。

苏茶想象了一下他工作的样子,抬手想碰一碰旁边长得正好的绿萝。

苏茶一怔,来吵架的?略一停留,她转身开门进屋:“对面……”

只有工作桌前的墙壁是灰蓝色,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书籍、笔记本、显微镜以及不知名的用透明盒子装起来的样本。

屋子里只有晏亓。

蘑菇色的墙面,电视墙的部分挂着幅白框裱起来的莫奈《睡莲》,奶白色的地毯,一盏圆盘状的落地台灯立在一旁,光线正对桌上一束养在水中的白色紫罗兰。

晏亓听到声音抬头的片刻,屏幕上的英雄已经阵亡:“我姐今天不回来吃饭,晚上你想吃什么,我来做。”一气呵成,罢了还低着头将面前的蛋糕往她的方向一推,继续游戏,“顺路买的,巧克力蛋糕。”

一样的格局,晏南家偏温馨随性,他家更沉静自然。

她爱甜点,尤其是巧克力蛋糕和提拉米苏。

地板是木质的,比瓷砖温一点,苏茶背着手,像在打量自己的家。

苏茶也不问刚才没问完的话了,走过去揉了两把他额前的头发:“还是小亓贴心。”

苏茶走得又快又稳,进门之后还甩了甩头发,用手抓了两把,凌乱得恰到好处。瞟了一眼玄关,并没有看到拖鞋,她干脆脱了高跟鞋赤脚走进去。

她有些心不在焉,还在想着对面的争吵,并没有看见晏亓低头时的偷笑。

鹅卵石铺设的小路一直延伸到门口,两边都是盛放着的玫瑰,香气满溢,却一点不觉得腻。

上楼工作到一半,苏茶听见楼下车子发动的声音,旁边的手机一闪,是晏亓发来的微信——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进来。”

苏茶快速地回了几个字,埋头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好一会儿之后,他收回视线,将书放回床边的柜子上,下楼开门。

两分钟后,她停下来,起身去阳台看了一眼,带上切好的蛋糕下了楼。

所有的动作都在证明,他心里的不平静。

门铃只响了两声,门开了。

陆予森眉头微蹙,薄唇抿成一条线,指尖稍微用了点力,在纤薄的纸张上留下了一小条褶皱。他盯着那个影子,又松开手,用指腹将纸张抚平。

“陆予……”苏茶看着防盗门里露出的那张脸,一头鹤发还带着笑,“您是?”她没料到开门的会是一个老爷爷。

正看着,雨点已经落了下来,越来越急,越来越大,地面很快就湿了一片。

“都说是无关的人了,爷爷怎么还开门?”老爷爷背后传来陆予森无奈又温和的声音。

他透过窗帘看了一眼,苏茶还站在楼下,似乎没有动过,背对着他,小小的身影抱着自己,似乎还有些颤抖,却固执得连背影都带着一股子偏执。

跟以往截然不同的声音。

陆予森看着天边一道惊雷劈下,灰沉沉的天立刻透亮起来,下一秒,又恢复寂静——

苏茶眯起眼睛,什么叫……无关的人?

另一边,平静似水,波涛暗涌。

“爷爷好,我是住在对面的邻居,来送蛋糕的。”小姑娘笑得天真无邪又真诚,叫人拒绝不来。 

一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陆予森瞟她一眼,目光冷得像寒冬的雪:“不吃。”

3.

苏茶撇撇嘴,她好心来关心邻居,他怎么就二话不说赶人呢?

“听说你刚才被泼咖啡了?”

“你不吃爷爷吃啊。”她将蛋糕递向眼巴巴盯着的陆爷爷,一个箭步赶在他关门之前进了屋。

晏南换好衣服,刚被女店员带着入座,就听到一阵清亮的声音,随后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头微仰着,有点傲。

屋里还有些狼藉,地上有碎掉的瓷盆和四散的土。

井然有序,像经过排演一样。

苏茶看了一眼正低头跟陆爷爷说话的陆予森,赤脚走过去,默不作声地拿起旁边的扫帚。

她说话的同时,已经有店员开始处理地上残余的污渍。

小姑娘瘦瘦小小,低着头,微抿着唇。

刚跑出去的女店员气还没来得及喘匀,脸上已经挂上了招牌式微笑:“抱歉,晏小姐,给您带来了不好的体验,先把衣服换下吧,我们马上送去干洗店。”

陆予森凝眸,快步走过去夺过她手里的扫帚。

裴隐舟拍了拍粉丝的肩,朝她安慰地笑了笑。

“不用麻烦。”他声音也冷,还带着嫌弃。

“晏南姐姐,没事吧?我……我给你借衣服……”

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人。

男人被晏南说得一愣,刚要反驳就被花店的人给“请”了出去。

空气安静了几秒,苏茶抬脚去找陆爷爷,爷爷正吃得高兴,看见她来,兴冲冲地问她:“你也要吃吗?”

她情绪有些不佳,只有对没有口德不带智商的人,她才不会嘴软。

他声音苍老,却带着孩童的天真,让苏茶的视线多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

她顿了顿,镇定地开口:“娱乐圈看图说话捕风捉影,作为看客,您记得带上脑子。”

几句话下来,她已经有了结果。

他听见晏南的声音,淡定而自信:“先生,娱乐圈水深,入戏不要太深,您说的姗姗,我和她只合作过两部戏,而她的男朋友,我只见过一面,如果说她真的是因为我而闹自杀,那只能证明她没本事。”

——阿尔兹海默症。初期。

店员点头,迅速跑了出去。

“下次可以带草莓蛋糕吗?”陆爷爷扭头对她笑。

裴隐舟并未立刻走上去,而是找了身边最近的店员,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苏茶点头,抬手抽了一张纸,帮他擦掉嘴边的奶油:“爷爷要是喜欢,可以随时让陆予森联系我。”

她能接受比刚才更大的骚动,也能接受比现在更狼狈的情况,但是她不希望当着楚楚的面,让孩子因为那些不堪的言论而难过。

“小森啊,小森也很喜欢吃蛋糕,我出门的时候,他还经常追在我后面,叫我一定要给他带蛋糕,有一次我忘记了……”

晏南沉着地站在那儿,对楚楚摇了摇头,略微皱了皱眉。

陆予森动作一顿,出言打断:“爷爷,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你这个小三,还敢光明正大地出门!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姗姗闹自杀了!你还有没有点廉耻,你这样的女人,就该放回娘胎里重新改造!别再出来祸害别人!”他口中的姗姗是近两年有点小名气的影星,底子不错,苦于打了副烂牌。

苏茶不管,她觉得很有趣:“忘记了,然后呢?”

粉丝都震惊了,裴隐舟站在原地,眼底有怒气,也有迷惑。

陆予森正好转身,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有星光。

晏南看了他一眼,却往相反的方向侧身,使得男人手中的咖啡避开了粉丝,也避开了她背后的花,只泼在了她身上。

“然后啊,他就哭着跟他奶奶告状了,害得我都没能吃到最好吃的红烧土豆。”陆爷爷声音带笑,一切好像就在眼前。

一声“小心”还未出口,那男人已经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去。

苏茶以前听说,患了这种病的人就像脑海里装了一块橡皮擦,会被擦掉多余的记忆。

他突然觉得不对。

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浪漫,只想着,至少现在看来,陆爷爷记得的都是最美好的时光。

裴隐舟看着男人走过去,挤进几个人中间。

“还有呢,还有呢?”她没想到会有意外的收获。

正想着,他看见一个男人急匆匆地从旋转楼梯下来,似乎是被楼下的动静所吸引。

陆爷爷喜欢看她笑。

为了跟粉丝合照,她特地取下了那副遮住她大半张脸的墨镜,大方露出自己的素颜,皮肤在灯光下白得发光,紧致又精致,一双眼睛带笑,像个充满活力的小姑娘。

“以前我们住在林子里,人少,没人跟他玩,他就去跟小花、小草、小兔子玩,有一天啊,有个迷路的小家伙走到院子里,他看别人哭了,心一慌,连忙把自己的衣服递过去,他奶奶还高兴,说他心善。

裴隐舟松开不满的楚楚,站在旁边悠然地看着她。

“结果等我把人送回家,他光着身子趴在奶奶腿上哭,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着‘我的新衣服……我的新衣服……’,他奶奶又心疼又好笑,第二天就催着我下山给他买衣服……后来那小孩又来,他干脆躲着不出门,生怕又被人弄脏了衣服。”

几个朋友在旁边无奈地摇了摇头,都说铁粉最贴心,也最可怕,眼睛毒得哪怕你化成灰他都能认得。

苏茶弯着唇笑,目光还不时地往陆予森身上瞟。

她一边跟他们合影签名,一边叮嘱他们要小心,说要是有看上的花,可以告诉她,她送。

“原来他还有这么有趣的一面。”苏茶冲陆予森眨眼睛。

一时间,外面的人也听不到晏南的回答了,只看见她人站在那里,笑得淡定自若。

陆予森垂着眸给陆爷爷盖毯子,他说累了,眼皮一耷一耷的。

最夸张的一个男粉竟然当场哭了,说终于见到女神了。

陆爷爷说:“是啊……不过他也不是那么爱哭的,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想撒娇了,爸爸妈妈都没在身边,我跟他奶奶又都每天围着植物转,他呀,寂寞了。

……

“小森以前怕黑,又好强,不愿意说,好几次都是他奶奶哄着骗着才肯跟我们一起睡的,等他睡了,我跟他奶奶拉开他的袖子,手臂上都是一排排的指甲印。”

“晏南,晏南,签个名吧……”

……

“晏南欧尼,合个影可以吗?自从你退圈之后我都没刷博的兴趣了。”

陆予森语气轻柔:“爷爷,您累了。”

“晏南姐姐,我可喜欢你演的戏了,你为什么要退出娱乐圈啊?”

苏茶蹲在沙发前,拿来小枕头放好,手背上是老人温暖又干瘦的手掌,轻轻地拍着,像儿时爷爷的手掌。

晏南看了一眼被裴隐舟迅速抱到一边的楚楚,莞尔一笑:“大家注意安全。”尽管退出了娱乐圈,面对粉丝,她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关心和感谢。 

“听够了吗?”正想着,头顶传来陆予森的声音,随后一个黑影覆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擦过她的头发落在她背后的沙发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随即几个人跑了过来,迅速将她围了起来。

鼻尖是青草和阳光的味道,眼前是精壮有力的肉体,刀刻一样的线条,流畅分明。

“晏南!是晏南!”

她……心跳有些失控。

“你没机会!”

苏茶不自觉地跌坐在地上,头靠在沙发上,用力地睁大眼睛,陆予森又凑近了一点,目光盯着她,似笑非笑。

裴隐舟只笑不言,还不等有下一步动作,膝盖上传来了一股推力——楚楚插进了他们之间。

你——不是很大胆吗?

“哦,看起来是追求者啊——”朋友盯了盯旁边的晏南,又看了看用眼神锁定她的裴隐舟,心底了然。

脑海里一闪而过这句质问,苏茶怔了怔,恍然回神,她刚才竟然被撩到?

裴隐舟大方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示意她们背后的小姑娘继续去做自己的事。

“在想什么?”陆予森哼了一声。她以为他要做什么?扑倒她?亲吻她?

她们平均年龄三十四岁,晏南是第二小的,而站在她们面前的裴隐舟看上去才二十多岁,皮肤白白的,妥妥的小鲜肉。

自作多情。

晏南微笑点头,听见身边的朋友问她:“他是谁啊?你认识?”

陆予森伸手拿了沙发上叠好的毯子:“听够了就回去。”

他原本是来工作,了解一下最近的运营情况,顺道看一看首支广告片的拍摄进度,没想到竟然会碰见晏南。

“哈?”

“又见面了。”

她又被赶了?

晏南转身站定,看着刚巧出现在这里的裴隐舟,鼻梁挺拔如刀削,眼睛里透着光,在笑,让人看到冬天的阳光,温暖而远。

果然还是难相处。

说话的人并未在意前一句话中的调侃,等她们都走进去之后,才长腿一跨,跟着进去。

5.

“没有试过,怎知不喜欢。名字出自2000年年底,莱斯•豪斯特洛姆导演的《浓情巧克力》。”一只手伸过来,接替晏南推着门。

离开的时候已经九点。

“店里装潢挺好看,但这名字……”

苏茶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她出门的时候没想到会遇到陆爷爷,会听他说这么久的话,晏亓打电话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挂了电话,而晏亓也没有再打来。

门是推拉门,上面挂着风铃,做成小小的蔷薇花的形状。

回去要怎么说呢?他不会还等着她吃饭吧?

白色偏灰的底色,发光的淡金色LOGO,四周都是玻璃,映着门内门外的花和人。门外放着个木架,架子上摆着满天星、洋桔梗、孔雀木和商陆。

苏茶心里生出一股愧疚感。

她们走了二十分钟,终于看见了开在商业街中庭,花团锦簇的Try To Love。

正想着,手里的手机振了起来,她以为是晏亓,却不想那头是今天给她留了电话的男人。

晏南有些惊讶,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懂。

“喂,苏小姐吗?你白天不是说要见对面酒吧的老板吗?我刚看见他进去了。”

“是因为茶茶姐姐和对面的哥哥吗?”

苏茶盯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脸上已经换上了嘲讽的笑意。

小小的孩子,跟她当初一样,认真又执着。

果然,她的猜想没错。

楚楚摇头:“偶尔出来就好了,我也很忙的。”她踩下最后一级阶梯,转头问,“妈妈,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到底在笑什么?”

“好的,谢谢您。”

晏南牵着楚楚的手,小小的掌心温温热热的:“要是你喜欢,以后妈妈常带你过来跟大家玩。”

挂断电话,苏茶在微信里跟晏亓说了一声,转身往酒吧赶。

听说店里还有用鲜花做出来的漂亮甜点,孩子们也兴致勃勃。

……

晏南有了点兴趣:“走吧。”

“陈先生,我好像看见你女朋友的手指动了。”

“对了,你不是喜欢花吗?附近有一家挺不错的花店,二楼是咖啡馆,我们过去坐坐吧。”

“怎么会……我是说,医生说她暂时不会醒过来……苏记者,你是不是看错了……”

旁边几个朋友瞧着她那样子,也都忍不住打趣,当初事业心那么强的大明星,现在也成了个孩子奴。

“……”

晏南含笑听着,眼里都是温柔和宠溺。

“苏记者,你也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小姑娘轻轻松松被她转移了注意力,扬着张笑脸答:“开心,我们在玩冒险游戏,那里是沙漠,没有水,这是我……”

……

“玩得开心吗?”

先不说她有没有看错,当时的情况,难道不应该立即叫来医生确认情况?不应该欣喜吗?

晏南盯着那双眼睛,摸了摸她的头发。小姑娘除了眼睛,哪里都遗传她,就连这一头可爱的自然卷,也跟她小时候一模一样。

但陈明的表现,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慌张更贴切。

“妈妈,你在笑什么?”楚楚手里抓着辆遥控越野车,仰着脑袋问晏南,黑幽幽的大眼睛里带着天真和好奇。

城市的灯火掩住了星辰,黑色的天幕被染成了一片红一片蓝,凌乱地拼凑着,没有一丝美感。苏茶仰头看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伸手关了窗户。

晏南弯着嘴角,哪有什么阴谋,不就是助人为乐吗?

撑着脑袋闭上眼,出租车不知不觉就到了酒吧外。

策划这场巧合的晏南坐在朋友家客厅刷着手机,上面有晏亓的消息,问她赶他出门到底有什么阴谋。

司机师傅提醒她的时候,她正因为莫名跑到她脑海中的那双眼睛而走神。

2.

下车后,耳朵里是嘈杂的音乐声。一排过去,全都是酒吧和烧烤摊,提着酒瓶走得摇摇晃晃的人夸张地叫嚷着,叫得人一颗心有点烦躁。

苏茶靠在墙边,入眼的是一小丛粉白的蔷薇,风吹得烈,最外层的花瓣摇摇晃晃地落下来,有一瓣掉在她的高跟鞋上,小小的,中间有一张笑脸。

“小薄荷?”

总不能捕不到猎物还怪猎物不听话吧。  

苏茶朝右手边扭头,瞧见了朝她快步走来的贝贝,他穿着宽大的白色卫衣,上面用黑线绣了“Code Geass”,脸上带着笑,是青春正好的样子。

她嘴角带着点笑,对陆予森却并没什么怨气。她不过在他面前放了套,至于要不要入套,得看他。

“哟。”他抬了下右手,看看她又看看酒吧,“你怎么在这里?”

苏茶摇了摇脑袋——真是没有一点人情味儿啊。

“来酒吧当然是喝酒了。”苏茶理所当然地笑,抬脚继续往里走,“请你喝酒,喝吗?”

“你……”

“……要。”

说话间,放在门把上的手指一动,已经拉上门。

贝贝本是过来给一个哥们儿撑场子,现在见到苏茶,当然二话不说跟了进去。

“不方便。”

乌烟瘴气的环境,苏茶捧着杯特拉基日出,心不在焉地跟贝贝说话。

陆予森抬眼,视线轻飘飘地从苏茶身上掠过。

闲聊了一阵之后,贝贝终于憋不住,开口问:“那天你说你跟我师兄在一起……你在他家里过夜了?”

而她现在穿着清凉,站在自家门口求收留,其中目的昭然若揭。

苏茶眼睛四处瞥着,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看什么:“嗯。”

中午过后,这股冷空气就有所预兆。

贝贝咽了咽口水,还是很惊讶:“你跟我师兄……有没有……我是说,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他没记错的话,她所在的GY是有工作服的,蓝色白条,他在电视上一晃见过。

他这么一说,反倒把苏茶给逗笑了,她挑着眉毛冲贝贝笑了笑:“你猜。”

陆予森眼带嘲讽,不为所动。

贝贝有些傻了。

她伸手抱住自己。

借口去卫生间离开,苏茶跟着陈明,一路到了后门,还没来得及伸头查看,便听见一个声音:“你在干什么?”

外面是真冷,天气预报没料到会变天,而她只穿了一条露肩的黑色包身短裙,倒是衬得身姿好,只是没有太大保暖作用。

苏茶一惊,正在摸手机的手插在口袋里没能抽出来。

苏茶又抬手按了一下门铃。

“谁允许你打包店里的东西带回去了?”恶狠狠的声音之后又是一声闷响,夹杂着女人的求饶。

陆予森皱了皱眉,放在门把上的手一时没有动作。

苏茶缓过神,十分迅速地摸出手机,用视频拍摄查探外面的情况。昏黄的灯光下,男人毫不留情地用拳头和双脚招呼着女人,一边施暴一边还说:“闭嘴,要是被人听见的话,你就给我滚蛋,你儿子也别想好过!”

变天前的风有些烈,吹得她头发凌乱,她伸手拨了一把,一双眼睛仍旧灼灼。

女人低声的求饶不断刺激着陈明,他咧着嘴,像一只凶狠的豹:“你们女人都是一样,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还想着要逃!叫你们乖乖听话,你们要是听话,我用得着费力气吗!真麻烦……”

苏茶问:“要下雨了,方便让我进去躲躲雨吗?”

苏茶计算了一下自己冲出去救人成功的概率,用录像存证之后,收回手机,躲在暗处拨通了男人的电话。

眼神清冽,带着点不耐烦。

她听见男人慌张的声音,也听见女人细弱的哭泣。

门铃按了好几遍,里面的人才拉开门,隔着距离,看了一眼站在铁栅门外的苏茶。

狠狠地握着拳头,苏茶稳住了自己的声音:“你好,陈先生,关于你女朋友的事,我还有些问题……”

她要是再不知道怎么做,她就是个傻子!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掩饰着复杂心事。

天时、地利、人和。

苏茶面不改色地穿过人群走回去,听见贝贝追问陆予森刚刚怎么突然离开,陆予森被问得烦了,就说去见了个熟人,于是贝贝又开始追问他见了谁。

苏茶抬头看了一眼逐渐阴沉下来的天,接连几天的大晴天终于还是要换来一场大雨。在门口站了小半会儿之后,她抬脚走向对面,按响了门铃。

“这么晚了,来喝酒?”苏茶坐到高脚凳上,喝了一口酒。

……

也不知道是酒太烈,还是灯光太晃眼,她分明看见陆予森看过来的眼神有一丝复杂,像在探究。

家中没人、钥匙没带,关键是,手机还让简宸看剧看关机了。

陆予森说:“为了一个采访,你也是煞费苦心。”

不仅如此,晏南中午告诉她,自己带着楚楚去邻市参加闺蜜聚会,晚上不回来,晏亓也跟乐队去闭关练团了。

苏茶无所谓地笑——她就知道,是错觉。

等到一天工作结束回到家,站在紧关着的铁栅门前翻了很久的挎包,苏茶才发现钥匙没带。

他呀,不近人情还嘴毒。

简宸听到“小巡警”三个字,也跟充了电似的,赶紧收起手机开始工作,一双眼睛像饿狼看见肉一样,发着光。

不管了,就算这样,她还是该死地控制不住自己看向他的目光。

她依旧精力满满。

那晚回去,苏茶一直熬到深夜三点,将拍下的视频和对相关人员的走访记录及录音整理打包,写了篇上千字的报道。

“等会儿记得把市副委贪污受贿的新闻报道发给我,还有最新的选题,下午跟我一起去洗云街,有一对夫妻打架误伤了人……你的小巡警也在……”

好在她的用心没白费,交上去的报道受到了高层的高度重视,部长亲自跟她聊了两个小时,交代她继续跟进此事。

经过简宸身边的时候,瞟见她正埋着头刷微博,一晃看见个熟悉的头像,苏茶也没有细看。

过了一周,GY时报用两个版面来报道了“痴情男守候昏迷女友”的真相,警局人员也根据苏茶提供的证据调查掌握了陈明的罪证。

饶是如此,在她脸上也看不到丝毫的忙乱焦急。

一时间,议论纷纷,风云不断。

一边用手机叫了滴滴,一边争分夺秒地换衣服,五分钟时间,她已经整理完毕。车子一路疾驰,紧赶慢赶,她终于在响铃前一秒打卡。

陆予森坐在自家沙发上,想着那天晚上她醉酒的样子,明明喝得不多,却醉醺醺地往他身边凑,身上除了酒味,还有隐约的玫瑰香气。

次日,苏茶醒得稍晚,昨晚的红酒让她睡得很安稳。洗漱的时候隐约听见晏南在打电话,苏茶瞟了一眼放在洗衣机上的手机,已经八点半。

低头滑着公众号下的评论,大多都是在贬斥男人行为的,只有寥寥几条,在斥责记者为什么站在一边录像而不是上前阻止暴行。

晏南笑,她问的明明不是苏茶的工作。

他关掉微信页面,在对方第三次按门铃之前,起身去给她开门。

苏茶说:“时部给了我两周的时间。”

不出所料,是苏茶。

“一切顺利。”

“有事?”陆予森很快注意到对方手上提着的红酒。

苏茶抿抿唇,舀了一勺提拉米苏塞进她嘴里——最近某人叫嚣着要戒甜食,说是胖了0.05公斤。

她几次上门,不是端着蛋糕就是提着酒,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才会这么执着地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她一笑,真真实实是桃花笑春风,叫人心动。

“喝酒吗?”苏茶往他的方向凑近了点,头发上的玫瑰香气跟花园里的花香融为一体。别说,她仰着头打量他的时候,眼睛挺大的,还带着小姑娘般的狡黠和纯真。

晏南是美人,跟苏茶不一样,苏茶的美是少数人心中的美,属于越看越有感觉,偶尔走性冷淡风;晏南则是大部分人心目中的美人,巴掌大的小脸,吹弹可破的肌肤,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挑,靠着妆容,妩媚与柔美随时切换,身材也保养得极好。

这一发现让陆予森心口一震。

反倒是晏南先坐过来,凑到她耳边问:“看你最近春光满面,进度如何?”

见他没有说话,她脸上笑意更盛,一张脸快要凑到他怀里。

话虽这么说,她却没有再问。

未及盛夏,风吹起来还有些凉,她倒好,不是露肩就是露腿,穿得清凉,露出来的皮肤莹润洁白。

苏茶点头,将面膜掀下来,拿起勺子就开始拆包装:“你想用一个提拉米苏堵住我的嘴?”

陆予森退了半步:“你对每个男人都这样投怀送抱?”

晏南将已经熟睡的楚楚抱回房间,扬了扬手上的提拉米苏:“带了零食,吃吗?”

“嗯?”

苏茶顶着张面膜走出去,道:“你最近出门的频率挺高。”

陆予森瞧了瞧她,又看了看她手上的酒瓶:“动不动就拿着酒和吃的往男人家里跑。”

做完这些之后,苏茶关掉电脑,洗完脸之后躺在床上敷面膜。十分钟之后,楼下传来开锁的声音,晏南回来了。

要说拿吃的过来还好,她还提着酒过来,而且不止一次。

活动了一下手指,苏茶将自己的个人介绍改成了——有故事的美人。

“不是每个男人都喜欢主动送上门的女人。”

苏茶在下面回复:“怕死吗?怕死就别活了。”

他言语冷淡,迫不及待地想要跟她划清界限,一张脸不带表情,微扬的下巴凌厉又孤高。

“喜欢一个人,怕他成为别人的男朋友,又怕开口吓走了他。”

偏偏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他,撞见的是看中目标决不松手的苏茶。

她翻了一下留言,选中了其中一个粉丝。

苏茶往他面前凑,勾起的嘴角快要开出花来:“我知道,所以你是特殊的那一个。”

今天不发毒鸡汤,觉得这句话更衬她的心情。对面的男人是有前途的男人,而她,恰好是有过去的女人,他们本该一对。

语气轻佻,眼神却是满满的认真,灼灼地闪着光,倒叫陆予森先退了半步。

以上,出自王尔德。

察觉他就要丢盔弃甲,苏茶得逞地一笑,亮晶晶的眼睛看得人有些眩晕,她身高刚及他的肩,只是个小姑娘。

——

小姑娘没有趁机会进屋,反退了两步,转身踩上石子路,朝他挥手:“我也不是谁都行的。”

我喜欢有前途的男人,以及有过去的女人。

话中几分真诚几分玩笑,他不得知。

三四杯酒之后,苏茶抬脚走进了对面,打开电脑点开微博,她写:

前一秒还巴不得贴到你身上,下一秒就兴味索然地松了手,明明发间玫瑰的香气还没有散去,人已经走远。

他猜不透。

她难道就那么随心所欲?

下次,应该带什么?

陆予森盯着那道背影,她穿了高腰的白色短裙,一双腿细又长。

但偏偏就是这个清冷的女人,主动跑到他家门前,之前带着一块蛋糕,今天带了一瓶红酒。 

“苏茶。”他喊。

从窗帘缝隙中可以看到她的背影,比起孤寂,更应该说是清冷。

眼前是小姑娘穿着高跟鞋,在拆迁小楼前的菜市场来来去去走了十几遍的身影,混杂在一起的残叶、血水和稀泥溅在她的鞋跟和脚背上,她眉也不皱,随意地拉着身边经过的人聊天,兴头上还会笑着说上几句方言。

陆予森站在房间里,没有开灯。

软软糯糯的南方口音,叫人想起春日里柔软又荡漾的扶柳。

苏茶靠在墙边,将红酒打开倒进其中一个高脚杯,然后淡定自若地站在那儿对影自酌。

要说真正让他退步的,其实是她的执着,和看似无心其实有意的认真和细致。

“真可惜啊。”

苏茶不知道陆予森竟然撞见了她那天下午的调查,只惊喜他竟然会出声叫住她。

陆予森动作不顿,“嘭”一声关好门。隔着距离,苏茶也能感觉到他对她的疏远和冷漠。 

不是苏记者,不是苏小姐,是苏茶。

“家里没人。”言下之意,她只是刚好想喝酒,而家里刚好没有人,她只是想找个人陪她喝酒,而那个人刚好是他。

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他以为苏茶是知难而退的那种人,却没想到她比以往那些人都要有耐心。不算缠人,却有让他头疼的耐心。

那声音跟她想象的一样,清冷又撩人。

陆予森从藤椅上睁开眼,起身往里走。

苏茶停住脚步,想要转过身去看他,谁知一个不小心,鞋跟卡在缝隙中,她晃了晃,差点扭了脚。

五月的夜,苏茶穿着条长裙,外面披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靠在铁栅门前,朝陆予森晃了晃手里的红酒,琥珀色的眼睛淡淡地看向他,带着点笑。

对面的人影似乎也晃了晃,抬眼一看,却又好像丝毫未动。

“喝酒吗?”

两个人隔着距离直视对方。

1.

陆予森开口,薄唇一张一合:“我接受你的采访。”

传说,一段感情,开始于一次猝不及防的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