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远想了想，说：“那我更久了，上一次应该是……嗯，初一时的秋游吧。”
我一边咬着三明治，一边说：“好久没在外面野餐了，上一次还是去年暑假时，我带着我弟弟去玩瀑布，在公园草地上吃的面包和火腿肠。”
我觉得惊讶：“啊？那么久啊，那得多少年啦，你初二、初三、高中里没组织春游秋游吗？”
我们坐的地方偏离了登山的主干道，是一个小小的隐蔽的观景平台。石凳的一边是陡峭的山体，另一边是苍翠欲滴的植物，我们能看见蓝天白云下，远处另几座山峰的瑰丽景色。微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我的心情也越来越好。
他笑笑，说：“当然有春游秋游，不过我都没参加。念初一的时候年纪还小，班主任劝我去参加秋游，我拗不过就去了。不过真出去了，才发现不方便，那时候我很多事还不会自己做，连上厕所都要老师帮忙，但是毕竟也是个十四岁的大孩子了，懂得要面子，后来就不参加了。”
叶思远的脚趾真的是灵活又有力，那么厚的三明治，他也能稳稳地夹着，一口一口地递到嘴里。
我听了有点难受，说：“叶思远，咱们以后常出来走走，好不好？”
“吃饭吧，我都饿死了。”我对他说，帮他拆了三明治的包装，递到他右脚上。
他说：“只要你喜欢，我一定陪你出来。”
说着，我真的用手指去挠他的脚底心，叶思远身子一扭，立刻把脚收回去，搁在了自己的左大腿上，朝我笑起来。
“嗯！”
我笑道：“干吗啊！信不信我挠你痒痒。”
我应着他，知道在这方面，叶思远一直有些介意，他不能陪我做很多事，所以只要是他能做到的，他一定会尽量满足我。
擦完以后，我抬头朝叶思远看，他正不太自然地看着我。
这时，叶思远吃完了三明治，用右脚夹起酸奶瓶子，用牙咬着旋开了瓶盖，仰着头就喝起来。
我低着头，用湿巾纸仔仔细细地帮叶思远擦了右脚，包括脚背、脚底、脚趾和每个脚趾间的缝隙。他的脚很干净，修长的脚趾轻轻地动着，要比我们的脚趾灵活许多，我知道，这就是叶思远的手，是他赖以生存的最重要的身体部位。
我这才意识到，一整个早上，他都没有喝过水，我在大巴上喝水时，他只是看了看瓶子。
他同意了，脱了鞋子就把右脚搁在了我的大腿上。
我说：“叶思远，等下下午爬山，我喂你喝水，你不许不答应。”
我说：“我来吧，咱们得加快动作了，离山顶还有好多路呢，待会儿别赶不及四点去旅馆。”
他一口气喝光了酸奶，正放下瓶子，听到我的话后眨着眼睛说：“我只是不想麻烦你。”
他说：“我自己擦吧。”
我说：“你居然和我说这种话！你都背那么重一个包呢，这不是我也麻烦你了吗！你这个人真逗，爬山会出汗的，当然要多喝水，我可不想你爬到山顶后渴得虚脱了。”
我抽出湿巾纸，擦干净自己的双手，对叶思远说：“我帮你擦一下脚吧，走了这么久，肯定都出汗了。”
“好吧。”他笑了。
爬了一个小时山后，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我和叶思远找了个石凳子一起吃午餐。我们并排坐下，我打开双肩包，拿出三明治、火腿肠、酸奶和苹果。
我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也笑起来，我凑过去用舌舔掉了他嘴唇周围的一圈奶渍，说：“叶思远，你的嘴怎么这么甜啊？”
虽然我还未满十九岁，但是，我就是如此希望。
他微笑起来，说：“彼此彼此。”
我那么那么爱叶思远，我无法想象我会和他分开，我希望自己和他能一辈子在一起。
解决了主食以后，我拿起两个大苹果，对叶思远说：“吃了它们吧，背着怪重的。”
他或许不符合许多人的择偶要求，他的身体有严重的残缺，他不会说太多的甜言蜜语，他甚至并没有为我做过什么浪漫的事，可是，我光是和他待在一起，光是看着他的眼睛，就能感受到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甜蜜与幸福。
他说：“好，给我一个。”
我紧紧地抱着叶思远的腰，闭着眼睛感受他的温柔，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我觉得自己是如此幸运，在茫茫人海中，能够和叶思远相遇。
我说：“需不需要我对半儿切开，你好拿一点？”平时在他的寝室吃水果，我都是把水果切成小块，让他用叉子叉来吃的。
我和他在山上亲吻，我们能听到耳边穿梭来去的山风，能闻到鼻息间清新怡人的植物气息，我们站的小平台很隐蔽，不怕有人偷窥我们。
叶思远摇头，说：“不用，我拿得住。”
“我是喜欢，但是我踮着脚也亲不到你啊。”我眯着眼睛勾引叶思远，果然，他立刻就弯下身体，说：“这种事，当然要男人主动了。”
我不是很信，犹豫着把苹果递到他的右脚上，说：“小心点啊，掉了就没得吃啦。”
“你不是喜欢吗？”他笑起来，脸颊边的酒窝又现了出来。
叶思远冲我笑笑，说：“放心，比苹果更难拿的东西，我也拿得住。”
我钩着叶思远的脖子，轻声说：“傻瓜，你长这么高干吗？”
然后，我就看到他用脚趾牢牢地夹住了苹果顶部凹陷的蒂头位置，接着稳稳地伸到嘴边，“咔嚓”咬了一口。
“我？我还没想过，以后想到了再告诉你。”我笑嘻嘻地看着他，在半山腰，风还是有点大，叶思远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我伸手拂开他额前的发丝，就对上了他一双温柔的黑眼睛。
我张大嘴，惊讶地说：“你怎么拿住的啊！这苹果这么大个儿！”
“你呢？你有想过去哪些不一般的地方吗？”他眼睛亮亮地问我。
叶思远边咬苹果，边说：“小桔，你要知道，这对我来说，不是一项本领，而是我活下去必须学会的基本生活技能。我要学会自己穿衣服、脱衣服，自己刷牙、洗脸、洗澡、洗头，自己吃饭、上厕所、学习、写字、画画、用电脑，还有很多很多事。我没有手，必须学会用脚去做，第一次不成功，就做第二次，第二次不成功，就做第三次，总之就要做到成功为止。拿个苹果是很简单的事，我的脚趾要比你们有力得多，我可以很好地控制它们，如果让你不能用手，只用脚做事十年，你也可以做到的。”
“哎！这你就不对了，想要画出最美的风景，当然要去不一般的地方啦，所以才有人潜到海里去摄影，或者是爬到火山口去画画呢。”
这是叶思远第一次和我说起这些事，本来我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他了，这时候我才知道，我对他还是知之甚少。
他就笑，说：“谁会爬这么高来写生。”
我拿着苹果看着他，说：“叶思远，你真了不起，你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了不起的一个。”
我说：“来这儿写生不错啊。”
他被我一本正经的话逗笑了，摇着头说：“我并没有多了不起，很多时候，我也想过放弃。以前，我也自暴自弃过，多亏了我妈妈和我表哥，我才能重新站起来。”
叶思远的心情开始变好，和我说说笑笑起来。
我向着叶思远坐过去一点儿，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脑袋搁到了他的肩膀上，说：“以后还会多一个我，你为了我，也得好好活下去。”
有时候，我们是走在郁郁葱葱的植物间，放眼什么都看不见；有时候，我们又会走到豁然开朗的空旷处，眼前景观无限辽阔。我和叶思远倚着栏杆，看头顶湛蓝的天空，山脚下一块一块呈方格状的各色农田、浅蓝色的水塘，还有小村庄五颜六色的民房，真觉得心旷神怡。
我感觉他扭过头来，亲吻了我头顶的发。
我们边走边聊，一起看沿途风景。山上景色果然不错，植物种类很多，长势又茂盛，而且颜色多样。站在一个地方往其他山峰看，就能看到深绿浅绿中夹杂着一些黄色、红色，如幻美景铺陈在我们眼前，很有种浓墨重彩的味道。
“小桔，你知道吗，我从没想过我会这么早谈恋爱。”他的声音淡淡的，我立刻抬头看他。
我和叶思远开始爬山，铃铛山海拔虽然不低，但是山势的确不险，供登山者走的就是普通的石阶，所以对叶思远来说，并没有什么困难。
他眼神平静地看着我，说：“真的，一直到收到你发的短信，说你确定的时候，我也没有下定决心。”
他低着头，好半晌，终于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看着他，他继续述说：“以前，我一直觉得，我起码得等事业有小成了，才会找女朋友。毕竟我是个没有双臂的残疾人，哪怕样子长得好，家里条件优越，也不能否认我本身的身体条件其实非常非常糟糕。我不信哪个女孩会愿意和一事无成的我在一起，所以，我一直想要变强大，最起码要有一番自己的事业，这样子，我才有资格去寻找我的幸福。可是，我遇见了你。”
我帮他背上双肩包，在他背后说：“叶思远，你要记着，我是你女朋友，你在我面前是最不需要难为情的了。我知道你什么都能自己做，但要是有些事，你需要我帮忙，就和我直说，千万别忍着，知道不？”
他顿了一下，又说了下去：“我现在还只是一个学生，做什么都要靠家里，而你，甚至只有十八岁，还长得这么漂亮，最开始，我觉得，我们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一直到你发那条短信给我，你说，你确定。”
我在门口等了他七八分钟，他才出来，脸沉沉地不看我。
他垂下眼眸：“那天晚上，我整宿没睡，我想了很多很多，我知道，只要我拒绝了你，我和你将来就不会再有任何联系了。哪怕我们走在学校里迎面遇见，我也不会再有资格和你说话。可是，如果要我答应你，我真是下不了决心。”
叶思远抿着嘴唇点点头，转身走进了公共厕所。
我一直在倾听，他抬头看我：“小桔，你知道吗？我和你们不一样的，我没有精力去谈那种速食恋爱，如果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会想到很多事情，想到很久以后，想到我们最终的结果。我对自己不确定，我也对你不确定。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我不知道这份喜欢，是出于你的一时好奇，还是同情，或者是其他，总之，我不确定。
我望着他的眼睛，立刻点头：“没事，咱们不赶时间，你慢慢来。”
“后来第二天你又给我发短信，我给你打电话，问你，你真的确定吗？你很坚定地对我说，你确定。直到这时候，我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我突然就明白，我应该赌一场。因为，我清楚明了地知道——我喜欢你。
“好。”我帮他把包卸下来，叶思远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对我说：“我上厕所，可能会有点慢，你得稍微等我一会儿。”
“也许是从我们第二次见面，你搂着我的腰，说‘这是我男朋友’开始，也许是从我们第三次见面，你在我面前哭开始，甚至也许是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向我鞠躬道歉开始，我就已经喜欢你了。所以，我现在觉得很庆幸，我没有在当时拒绝你，因为，小桔，你是那么好。”
等我走出厕所，叶思远嗫嚅着对我说：“小桔，我也上个厕所，你先帮我把包看一下。”
看着叶思远那双深情款款的眼睛，听着叶思远的真情告白，我是不是应该掉几颗眼泪，表示下自己激动澎湃的心情？可是，我真是哭不出来，因为我实在是太高兴太开心了，开心得我都想立刻跳起来，唱支歌，跳支舞，对全世界说我爱你们！
叶思远说：“好，你去，我等你。”
这次铃铛山的旅行真是太值了，不仅能和叶思远一起出来玩，还能听到那么温暾的叶思远对我说出如此直白的心里话，我的人生，还有什么遗憾？
下了缆车，我们发现，班里的同学都已经走光了，我们是在队伍的最后面了。走出缆车站，有一个公共厕所，我说：“爬山之前，我先上个厕所，万一待会儿在山里找不着厕所就麻烦了。”
我看着叶思远，笑嘻嘻地对他说：“有一件事你说错了，哪怕你那天拒绝了我，我也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的。我们走在学校里迎头遇见，如果你不和我说话，我就主动和你说话。也就是说，咱俩最后怎么都会在一起，无非就是时间早晚的关系。而且，要不是因为你闹别扭，我们去年12月就该在一起了！”
“嗯。”他笑起来，脸颊边的酒窝又隐隐地浮现出来，我彻底陷了进去。叶思远，你身上是有什么魔力吗？
叶思远被我理直气壮的一番话说得没了想法，摇摇头，笑着说：“小桔，我真服了你了，这些歪理，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对了，午餐也吃完了，咱们该上路了吧，都快要一点了。”
我抱着叶思远的腰，我们互相抵着对方的额头，我说：“叶思远，能和你一起来这里，一起走过这些路，一起看过这些风景，我已经很满足，拍不拍照都是无所谓的事，我们都能把这一切记在脑子里的，是不是？”
我看了下手机，真的一点了，立刻收拾了背包，用湿巾纸帮叶思远擦干净右脚，把背包背到他身上，说：“长官！向着峰顶出发吧！Let’s go！”
他垂下眼睛，嘴唇抿了起来，我看了有点难受，就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唇，他轻柔地回应着我，灵巧的舌和我纠缠起来，我深陷在他的温柔里，好半天才喘过气来。
他露齿而笑，迈动长腿，就和我一起走到了登山的主干道上，继续向着山顶出发。
我猛地扭头看他，他眼神有些清冷，带着点哀伤地看着我，我马上说：“我拿相机来，是来拍风景的！我……我也不喜欢拍照！”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终于离山顶不远了。我走得出了一身汗，已经将运动外套脱了来系在了腰间，露出穿在里面的粉红色短袖T恤。
叶思远沉默了一会儿，用肩膀碰了碰我的肩膀，说：“小桔，对不起，等一会儿，我也没办法帮你拍照。”
叶思远的额头也冒了汗，我们喝完了背包里的两瓶水，叶思远乖乖地让我喂他喝，我知道，他又热又渴。
“好吧，我不拍就是了。”我把相机放回包里，低着头不再说话。
好在我们两人体力都不错，也许是因为，他一直在晨跑，我一直在跳舞。
“小桔！”他脸色严肃起来。
只是，当我问叶思远要不要帮他脱了长袖的冲锋衣时，他说不用。我知道他里面穿着白色的短袖T恤，从袖筒处容易看到他的残肢，他还是介意。
我愣愣地看着他，又低头看照相机里的照片，说：“不会啊，我觉得挺好看的。”
其实我们都知道，他也瞒不了多久了，到了夏天，难道他还能穿长袖吗？
他沉沉地说：“我受伤以后，就不太拍照了，我没有手，怎么拍都不会好看。”
我们偶尔能碰到返程的同学，他们走得快，已经在山顶玩了一圈，开始往下走了。我和叶思远继续努力，终于看到了一个指示牌，写着：
我说：“叶思远，你怎么啦？”
距铃铛山峰顶——铃铛峰，59米。
等到我发现他的不高兴，他已经微微噘着嘴了。
我们俩很兴奋，正准备冲刺，就碰到了返程的唐锐。唐锐看到我和叶思远满头大汗的样子，笑着说：“你们是没上去还是刚下来啊？”
“哎！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真的很帅哎！”我对着照片傻笑，忽略了边上的人逐渐阴沉的脸。
我只是朝他看看，叶思远回答他：“正准备上去呢。”
我已经拍了两张，坐回他身边，按下回放键给他看，照片上，叶思远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不过一张脸还是很帅。
唐锐说：“哎，前面转个弯就能看到往峰顶去的路了，要不要我陪你们走过去啊？”
“我不喜欢拍照。”
“不用！”我立刻回答。
“为什么啊？”我问他。
他也没坚持，说：“那我先下山了，你们到了峰顶要拍照哦，待会儿到了旅馆给我看看。我走了啊，拜拜。”
他有点愣，缆车太小，他也无处躲，说：“别拍了，小桔。”
他又露出了那种意味深长的笑，我被他笑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离开以后，我对叶思远说：“这个人脑子一定是有毛病，咱们走吧，都两点多了，待会儿下山去旅馆还要一个多小时呢。”
我随身背着一只斜挎的小包，里面是手机、钥匙、钱和问婉心借来的数码卡片相机。我拿出相机，坐到叶思远对面，对着他取景，说：“叶思远，笑一个！”
他点头说：“好，走吧。”
缆车缓慢地沿着轨道往上升，我们眼里的风景正在离我们越来越远。我很兴奋，现在正是植物茂盛生长的季节，铃铛山上绿色植被满满地覆盖着，缆车越升越高，风光的确是越来越好，渐渐地，还能看见远处缥缈的云，正环绕在几座山峰周围。
我们沿着唐锐说的路，在山体边转了个弯，就看到了通往铃铛峰的路。
我们坐在车里，没有面对面坐，而是拥在一起。
只是，这条路，令我和叶思远，都惊呆了。
终于，我和叶思远等到了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一辆缆车。
那是一段类似于天梯的路。
“嘁！他哪会那么好心。”我不置可否。
垂直高度七米左右，阶梯长度八米出头一点，宽度一米不到，下面一半的坡度已经很险，有六十度左右，上面四五米的坡度，几乎就是八十度，离垂直就差一口气了。
“我也不知道。”叶思远摇摇头，说，“也许那里的风景的确特别好，他怕我们错过了。”
阶梯仍是石阶，但是是凿在山体上的，一个坑一个坑的样子，阶梯两边有固定在山体上的铁链，很粗，看起来挺结实，而且长年累月下来，已经被游人的手抓得光溜溜的了，没有一点锈迹。
我看着他们的车厢顺着轨道缓缓往上，对叶思远说：“我怎么觉得他怪怪的啊，老要叫你去峰顶拍照。”
这就说明，游客要想上去，必须抓紧这铁链，要不然基本就上不去。
唐锐笑笑，看看我，就钻进了缆车。
我这才发现，唐锐一次又一次地说要叶思远登上峰顶，原来是这个原因。这段路对一个健全的人来说，不算困难，顶多是有恐高症的人不太敢爬，但是对叶思远来说，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他没有双臂啊！他要怎么爬这短短几米接近于垂直的路呢？！
“一定。”叶思远点头。
这时候，我开始恨唐锐，恨王佳芬，恨婉心，恨我们班里组织到铃铛山来游玩的人！恨当初设计这段阶梯的白痴！我恨他们，恨他们让我的叶思远又一次体会到了他和我们的不同，恨他们，让我的叶思远又一次伤了心！
我故意和叶思远拖在最后，缆车是四人一车的，我想和他两个人单独坐一辆车。等到大部分人都上了缆车，唐锐走到我们身边，说：“叶思远，别忘了，要去峰顶拍照啊！”
我看了眼身边的叶思远，他正平静地望着那段阶梯，阶梯上有正往下爬的同学。
我们随着大部队在缆车处排队坐缆车。铃铛山海拔不低，从山脚到半山腰是有缆车的，大概到四百五十米高处，之后的路，就要靠自己爬了。
我说：“也没有什么嘛，咱们这就下山回去吧。”
我应了，回头朝叶思远笑，说：“走，叶思远，爬山去！”
叶思远低头看我，说：“小桔，你自己上去玩一下吧，我在这里等你，他们都说山顶风光不错，你好不容易走到这儿了，应该上去看看的。你不是还有照相机吗，找个同学，在那个刻着海拔的石头处给你拍个照。”
班长去售票处买了团队票，然后把缆车票和景区门票分到我们手里，说：“大家自由登山，不用在一块儿，毕竟走路都有快慢，午餐自理。下午四点在半山腰的铃铛旅馆集合，门票背面的地图上有标示，到时一起用晚餐，再讨论看看晚上要不要组织活动。”
我摇头，说：“我不去。你不上去，我一个人才不去。”
过了冬天，叶思远都是光脚穿鞋的，他的脚，就是他的手，出门在外，有好多事都需要他用脚去做，他的鞋穿脱也很方便，这是他受伤后十年来摸索出的经验。
叶思远温柔地笑起来，但是我发现他笑得很苦涩。他说：“小桔，不是我不愿意陪你上去，实在是这段路，我上不去。你看，我们已经一起走到这儿了，也就差了这点路没一起走，已经没有遗憾了。”
终于到了目的地，我们都下了车。我帮着叶思远把背包背到他身上，他穿着一件薄款的Columbia长袖冲锋衣，颜色绿白相间，下穿藏青色运动裤，脚蹬一双黑色的休闲鞋，没有穿袜子。
我说：“谁说的！最要紧的就是这段路，总之你不上去，我也不去！谁稀罕拍那个照片啊！咱们下山吧。”
和这些人，我无法沟通，他们谁都不会知道叶思远的好，不会知道他的人格是多么高尚，他的为人是多么坚强。我想，只要我自己知道就行。
说着，我就转身往回走。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些人，觉得残疾人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健全的人，哪怕他在某些领域特别出类拔萃，或者性格品质特别坚毅、特别优秀，他们还是觉得，他就是一个残疾人，是一个废物。
叶思远也没办法拉住我，他在我身后叫我：“小桔！”
这几个男生，曾轮番追求过我，只是我一个都没答应，甚至连普通朋友都没有和他们做。如果我一直单身，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偏偏，我和叶思远走在了一起，他们就开始极度不平衡。
我回头看他，他幽幽地看着我，说：“小桔，真的，你上去玩一下吧，要不然，我心里会不好受的。”
我们班同学都知道我和叶思远在交往，而且他在学校里也是有一定知名度的，他们看到他，都表现得很友善，我觉得挺欣慰。只是班里有个别男生心态不太好，我听王佳芬说，只要我不在，他们经常私底下讨论我和叶思远的事。
我看着他，知道他受伤了，因为他没有办法陪我走这段路，而让我丧失领略美好风光的机会。他很内疚、很自责，所以他能够想出来的方法，就是让我一个人上去逛一圈。
他摇头，我知道，他不愿意在我们班同学面前，自己用脚吃东西，更不愿意让我喂他。
可是，叶思远，你真的不懂我的心！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上去玩呢？这些所谓的美景，所谓的纪念照，统统是狗屁！在我眼里，他们连你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路上，我问叶思远要不要吃东西或是喝水。
我们僵持着，这时，我们班里几个男生爬下阶梯走到了我们身边，其中有两个男生，当初追求过我。
所以，并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他们看着我和叶思远的样子，也许猜到了是怎么回事，都笑着来和我们打招呼。
何况，叶思远爱我的心，我相信谁都比不上。
男生A说：“陈桔，上去峰顶看过没？风光真的不错的，很有种一览众山小的味道。”
我心里有些失落，但很快就赶走了这些念头。我是和叶思远在一起，叶思远就是这么个人，一辈子都会是这样的身体，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必须习惯他和别人的不一样。
男生B说：“哎！你男朋友是不是不方便爬上去啊？那段路其实不险，一会儿就能到了。”
他的手臂揽着他女友的肩，另一只手和他女友的手紧握在一起。
男生A说：“你走走当然快了，人家叶思远和我们不一样的。”
我和叶思远并排坐在大巴座椅上，我的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两只手有点空。我看到和我们并排、隔着走道的两个同学，那是我们班一个男生带着他的女朋友。
男生C估计听不下去了，说：“走了走了，四点还要集合呢。陈桔，我们先走了啊，你们也得抓紧时间了，峰顶已经没有我们班的同学了，再见。”
从学校到铃铛山，大巴要开两个半小时。
然后他拉着另两个男生，嘻嘻哈哈地离开了。
“那等会儿，咱们在峰顶见了。陈桔，再见。”他朝我挥手，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转身走开。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唐锐的笑有点不怀好意，我心里有点不安，预感着会发生一些想不到的事。
我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眼叶思远，他还算平静，只是眼里的哀伤还是不小心浮了出来。
叶思远笑着说：“那我一定会上去看看的。”
我又转头看那段“天梯”。
唐锐说：“铃铛山峰顶风光很不错的，待会儿你一定要上去看看，那里有一块石头，是最高处，刻着‘海拔1328米’，去了铃铛山的人都要在那儿拍照，没拍照就等于没到过铃铛山。”
然后，我从自己的斜挎包里拿出一根头绳，三两下就把自己的披肩长发扎成了一个马尾。我不顾叶思远惊讶的表情，卸下了他背上的包。我背起包，冲到阶梯脚下，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是的。”叶思远家教比我好，他做不到对一个笑脸人不理不睬。
叶思远在我身后叫：“小桔，你小心一点！”
唐锐见我不理他，又向叶思远打招呼，说：“你好啊，叶思远，你也一起去爬山吗？”
我没有理他，只是咬着牙，一口气爬到了顶。我并没有恐高症，手脚协调性也很好，所以爬这样一段阶梯对我来说，并不难。
我朝他看看，推着叶思远的腰打算走开。
到顶以后，我往下面看，叶思远正仰头看着我。他站得笔直，两条空袖管垂在身侧，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一定很担心我，又因为不能陪我，而感到自责。
他却走了过来，对我笑嘻嘻地说：“陈桔，好久不见啦，还记得我吗？”
我卸下身上的双肩包、斜挎包，把它们丢在一个草丛里，又解下我腰间的运动外套，盖在包上。然后，我就沿着阶梯爬了下去，回到叶思远身边。我对他说：“叶思远，我带你上去吧。”
我已经有一个月没看到唐锐了，一看见他，我就想起他当着叶思远的面说的混账话。我承认，在这方面，我是个很记仇的人，所以，我没打算和他打招呼。
我说得很平静，叶思远却是吃了一惊，他抬头看看那阶梯，对我说：“小桔，恐怕不行。”
大巴是直接来学校接我们的，等我和叶思远到了集合地点，我才发现，有一个讨厌的人也参加了这次出游，他就是我同班同学唐苗的堂哥——唐锐。
“我爬过了，看着好像很陡，其实还是有角度的。”
我乐了，说：“好，那咱们走吧，八点就集合出发啦。”
“可是……我没有手臂，一点儿也没办法抓啊。”
叶思远说：“不用，我是男生，这点重量对我来说小意思。”
“叶思远，你的手臂，是不是还剩了一些，能不能试着夹住那根铁链？”我指着阶梯边的铁链，问他。
我说：“分两个包吧，怪沉的，我也有个双肩包。”
他眯起眼睛思考了一下，说：“我不知道，真的。”
我提前去了叶思远的寝室，帮他最后整理背包。他的黑色背包很大，包里被我们塞满了吃的喝的、洗漱用品，还有晚上睡觉要穿的睡衣和第二天的换洗衣服，我提了下，挺沉。
“那咱们试试看吧，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第二天，是周六，我们全寝室都起得很早。
他看着我，问：“如果真的摔了呢？”
“好！”有人肯主动背包，我干啥不乐意呢？
我说：“我陪着你一起跳下去。”
他笑，说：“你把你这个人带去就行了。”
叶思远摇头，说：“小桔，我要你答应我，如果我不小心摔了，你一定要抓紧铁链，保护好自己。”
我眨着眼睛问他：“那我带什么？”
“我不会让你摔了的。”
“对了，明天要带的东西，你待会儿都提我寝室去，明天我来背包。”
“我要你答应我，不然，我不上去。”
“行！听你的。”只要他高兴，他乐意，我什么都依他。
我思索了一下，说：“好，我答应你，但是我不会让你摔了的。”
他说：“小桔，下次来超市，把我那个大双肩包带上，买了东西我背回去。”
叶思远笑起来，露出他漂亮的白牙和酒窝，说：“我相信你。那我们试试看吧。”
我说：“叶思远，你别乱想，咱们打车，我就提这么一小段路，不重的。”
我们并肩走到阶梯底下，一起抬头往上看那陡峭的坡度，刚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我，此刻心里开始没底，叶思远突然说：“小桔，帮我把外套脱掉吧。”
结完账，我两只手各提着一个大塑料袋往出口走，叶思远跟在我身边，面色开始不好看。我知道，他又闹别扭了。
“呃？”
我毫不在意，有时就用手托在叶思远的腰后，我喜欢我和他走路时，身体上的接触，毕竟我们是情侣，叶思远如果做不了，那就由我来做。
“冲锋衣很滑，我怕我的手臂会抓不住铁链，里面是棉质T恤，会好一点。”
只是，经常有顾客在经过我们身边时，好奇地朝叶思远看。已经是5月初，叶思远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长袖带帽卫衣，他的袖子虽然塞在衣服口袋里，但一看就是空瘪瘪的，只要别人看到他，就一定会注意到他的残疾。
“哦。”我拉开他冲锋衣的拉链，帮他把外套脱了下来，穿着白色短袖T恤的叶思远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真觉得，我们像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穿短袖的他，短袖子下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我看着有点不习惯。叶思远的手臂残肢藏在袖筒里，根本就露不出来，看来他的残肢剩得并不多。
我推着购物车慢慢地走，叶思远就跟在我身边。看到什么想买的东西，我就拿下来，两人头碰着头一起看，还讨论几句，喜欢的就丢进车里，不喜欢的就放回架上。
我又爬了一趟阶梯，把冲锋衣带上去，和我们的包放在一起，途中，我仔细地研究了一下走法，揣摩着叶思远的身体要怎么爬这段路，才能安全又顺利地爬到峰顶。我发现，真的挺难。
很快就到了出发的前一天，我拖着叶思远去市区的大超市买出游需要的东西，主要是食品。王佳芬说山上没什么东西吃，我们毕竟要在山上过一晚，带一些吃的喝的还是很有必要。
我爬下阶梯，面对叶思远时，有些犹豫。
“呸呸呸！谁是你媳妇儿啊！”话虽这么说，我脸上却烫起来。我真的很高兴，我和叶思远终于要一块儿出去玩啦。
他问我：“怎么了？”
“就说，我要陪她儿媳妇出去玩，得晚一个星期回家。”
我说：“咱们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觉得吧，还是有点危险的。”
我笑了，往他脸上印上一个响亮的吻，说：“你真好！只是……你怎么和你妈妈交代呢？”
叶思远突然说：“小桔，我决定试试看，你愿意帮我吗？”
“小桔，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只要我去得了，我一定陪你去。”叶思远认真地说。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愿意啊！叶思远，那还等什么，咱们走吧！”
我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叶思远走前面，我在后面护着他。我们都不确定，我这个一米六的小女生，能不能护住他这个一米八二的大男人。
他弯起嘴角，说：“那我们就去吧。”
但是我在心里下了决心，我一定要死死地抓住铁链，保护住叶思远，绝对不让他摔下去。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那么大的勇气和力量，总之，我就是这么咬牙切齿地下了决心。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如果你肯陪我去，我就想去。”
最开始的几米路，叶思远用手臂残肢夹着铁链，还是上得比较轻松的，毕竟是六十度左右的坡度嘛，倾斜得还是比较明显。我跟在他身后，右手抓着铁链，左手托着他的腰，帮他借力。
“小桔，你想去吗？”他温柔地问我。
我们是靠着阶梯的右边在爬，因为叶思远右臂的残肢要长一点。我抬头看他，他用右臂残肢夹住铁链，脚迈上去，在松开右臂残肢移位置的时候，他整个人几乎是趴在石阶上了，左臂残肢也紧紧地搭着阶梯。这时候，需要我在他后腰上推一把，他才可以往上迈步。
“嗯。”
渐渐地，我们爬到了阶梯中段，坡度立刻陡峭起来，阶梯几乎就是垂直地出现在我们眼前。
“铃铛山？”
我想了想，往上走了一点，站在叶思远左边，右手揽着他右边腋下，左手抓紧左边的铁链。
“哎！你不是要回家嘛！跟你说没事了，我们班组织了五一时去铃铛山春游，我就是想问问你陪不陪我一起去，那个山不险，别人都说你能上去的。你要回家，就没这回事啦！我一个人也不会去玩的，刚好趁这几天，好好打工赚点钱。”我噼里啪啦地一口气说完，就看着叶思远愣愣的表情。
叶思远说：“小桔，这样不行，你拉不动我的。”
“小桔？”
我咬着牙说：“能拉一点是一点，你自己也用力啊！”
“没事了。”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在每次松开右臂往上移位置时，我都使出了吃奶的劲拉他，直到他的右臂残肢重新夹住铁链为止。
“对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路越来越陡，脚下的每一级阶梯也越来越窄。
“……”
我们的脚已经不能直放到阶梯上，只能横着摆，这对我们两个几乎平行的人来说，很危险。
“她让我把你带回家给她看看呢。我说这也太早了吧，所以五一时，我必须回家了，要不然，我怕她会赶过来看你。”
我就曾经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好在我牢牢地抓住了铁链。我想，叶思远要是脚滑了怎么办？他没有办法自救，我是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摔下去？
我张大了嘴。
哦！不不！我都在想些什么呢！
“我和她说是啊。”
我赶走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倒霉念头，继续专心地拉抱着叶思远往上爬。
“你怎么说？”我有点好奇。
我们两个已经很狼狈，衣服早就脏兮兮的了，脸上都是豆大的汗珠，身上更是汗湿一片，两人却没有一只手能空出来擦！
“嗯？”他有点奇怪，然后笑起来：“你知道吗，我妈前几天给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交女朋友了，说我连家都不愿意回了。”
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滑下来，甚至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全身紧绷，一刻也不敢松懈，只想着在叶思远右臂换位置的时候用力，再用力！拉他！
“那个……五一时，你能不回去吗？”我犹豫着问他。
终于，我们的脑袋离峰顶只剩不到两米了。
“小桔，别瞒我，什么事？”
我气喘吁吁地说：“叶思远，快到了啊，再加把劲！”
“没事。”
他抬起眼睛来看我，我发现他的脸都脏了，也许是为了借力，他把脸都蹭到了阶梯上的缘故。
“怎么了？”
他喘着气说：“小桔，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哦……”我有点失望，在脑子里想了一整天的话，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我摇头，说：“不要！正憋着一口气呢，马上就到了啊！”
我知道，叶思远隔一段时间，会被他家的司机曹叔叔接回家待两天，自从我和他开始交往，他回家的次数已经大大减少，寒假结束到现在，他才回了一趟家，还是清明时回去扫墓。
他说：“你满头都是汗。”
他说：“我要回家，我已经快一个月没回去了。”
我说：“叶思远，你用脸帮我抹一下汗，我都快看不清了。”
我问他：“五一假期，你做什么？”
我左手抓着铁链，右手揽着他的身体，他右臂夹着铁链，左臂扒着阶梯，都是一点空都没有。
晚上我去叶思远的寝室陪他吃饭，他的室友都不在，只有我们两个。
叶思远真的凑过头来，用自己的脸颊帮我抹了抹眼睛旁边的汗水。
我希望叶思远能陪我去铃铛山，我想和他一起爬到峰顶看日出，我知道，那一刻，一定会非常非常美好。
“行了！”我的视线顿时就清晰了，一抬头，发现连目的地似乎都近了一点，我说，“咱们再加把油，没几步路就能到了。”
从寒假结束开始，我和叶思远已经交往两个月了，我们的确没去任何景点玩过，连H市市区的公园都没去过。
“好！”
“我知道了，谢了啊。”我挂了电话，心里开始有点期待。
我们继续往上，两人都用尽了身体里的力量。
“确定！”
叶思远忍不住吼出了声，就像运动员在爆发时那样的吼声，带着强烈的男性气息。
“你确定？”
“呃啊啊——”他的脸憋得通红，额头的筋都爆了出来，我知道，叶思远正把他全身的力量都释放出来，只为了帮我完成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
“能啊！一点儿不险的，根本不用手扶，用脚走就行。”她想都没想就回答。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子的叶思远，也是我第一次听到他低沉又力量十足的吼声，平时的他都是温和儒雅的，哪怕是用脚做事也是井井有条、一丝不乱。第一次，叶思远在我面前，流露出他雄性、狂野的一面。然后，我受了感染，也禁不住叫出声来！我的音质是偏甜美的，此刻叫出来都有点像尖叫了。
“嗯……婉心，你说那个山，叶思远能上去吗？”
但是我发现，一边大声叫着一边用力的感觉真的很好，仿佛力气都能多用一些。
“是啊，去年10月的时候，秋游去的。这儿过去两个半小时，风景还挺好。”
“呀啊啊啊——”我一边叫，一边用力，一边还喊着叶思远的名字，我大声地喊，“叶思远！你可以的！叶思远！你可以的——”
中午，我打电话给婉心，问她：“你班里是不是组织过活动，去那个铃铛山？”
“呃啊啊啊——”叶思远也一声接一声地吼着，在每次移位置往上迈步的时候。
她高兴了，说：“行！我就想晚上和你一个屋住呢！”
我和他此起彼伏地喊着，此时此刻，这段阶梯附近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没有其他任何人，看到我们相拥着往上爬的疯狂身影。
我思考了一下，说：“那我去问问叶思远，他要是肯去，我就报名。”
终于，我的左手可以够到阶梯顶端的铁链了。我一鼓作气，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真的是爬啊！然后整个人趴在地上，双手拽住叶思远的腋下，使劲儿把他提了上来。
“能啊，我去过的，一点也不险，爬山嘛，就是普通的石阶。”王佳芬是本地人，她想了想，又说，“从山脚坐缆车到半山腰，再自己走上峰顶，那儿风景很好，5月初是最漂亮的时候。”
叶思远两条腿一起用力蹬，终于连滚带爬地上了峰顶的台面。
我问：“那什么铃铛山，叶思远能去吗？”
我们俩抱着滚在一起，然后分开，并排仰躺在地上，呼呼地喘着气。
我有点动心了，又觉得不太妥，毕竟叶思远身体不是很方便。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而现在，一切都平静了。我躺在地上，能看到面前一望无垠的天空，飘浮着的几朵白云，还有偶尔飞过的一群鸟，我能看到四周绿色的植物，我能听到耳边，叶思远深深的喘气声。
“嗯。你可以带上你们家叶思远嘛，你还没和他一起出去玩过吧。”
我瞪着眼睛，扭过头去朝他看，叶思远也刚好扭过头来看我。
“带家属？”
他的双腿都屈着，脚踩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唉……你不去，我都不知道和谁一个屋住呢。对了，这次活动班长说了，可以带家属的，大巴是四十多座的，咱们班里才三十个人。”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是真的不想去，说：“我和班里的同学也不怎么熟啊，去了也没劲。”
我们看着彼此完全汗湿了的头发，和被沙土弄脏的脸颊和衣服，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她说：“这是班里第一回组织远一些的活动，你就去嘛，上次去公园烧烤，你也没去。”
我们越笑越开心，越笑越大声，最后变成了“哈哈哈哈”的大笑声。
我摇头：“不去，三百块呢，我得打好几天工。”
我边笑边说：“叶思远，你做到了。”
她问：“你去吗？”
叶思远说：“小桔，你也做到了，我们终于一起走到峰顶了。”
上素描课的时候，王佳芬对我说，五一假期班里组织春游，去H市周边的铃铛山登山游览，晚上在山上住一晚，第二天清晨可以看日出，然后吃完午饭起程返校。每个人只需要三百块，包括来回大巴钱、餐费、住宿费、景区门票钱和缆车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