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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江雨薇吗?”护士长查了査资料,“她好像这两天被医院的一个女病人请去当特别护士了!”

到了医院,他找着了好心的护士长:

他再奔回车子,转向那一家医院:

“快!去医院!”

“江雨薇吗?昨天确实在这儿,今天没来!”

车子停在那“宿舍”门口,他冲了进去,三脚两步地跨上楼,找着她的房间,门锁着,她不在家!该死,这是上班时间,她怎可能在“宿舍”里呢?奔下楼,跳进车子,他对老赵说:

要命!他再跳上车子:

快!快!快!雨薇,我要见你!快!快!快!雨薇,让我们不要再浪费光阴吧!快!快快!雨薇,我每根神经,每根纤维,每个细胞,都在呼唤着你的名字!

“先去师范大学,找她弟弟,她可能去看弟弟了!”

“别急呀,三少爷,总不能撞车呀!”

到了师范大学,他才想起立德已经毕业,去受军训了,他又去找了立群,依然没有找到。他一时兴发,管他呢!反正她一定在某一家医院里,挨家去找,总找得着的。他几乎找遍了全台北市的医院,夜深了,他始终没找到她。

“老赵!把车子开快一点!”

“少爷,”老赵忍不住说,“今天就算了吧,要找,明天再找也是一样的,何必急在这几小时呢!”

先搬回去?要自动的?耿若尘愣了,这是什么意思呢?他咬着嘴唇,仔细沉思,是了!他突然心中像电光石火般一闪,明白了过来。自己曾写信告诉她,当自己成为一个堂堂男子汉的时候,就要回到风雨园里去找她。她在等待,等待自己成为一个“堂堂男子汉”的时候!她不愿先搬回风雨园,只因为自己在受苦,她也不愿享福!哦,雨薇呀雨薇,你心细如发,而倔强如钢!什么时候见过像你这样的女人呢?噢,雨薇呀雨薇,既然你能如此待我,那么,往日的怨恨,你是已经原谅了?他再深吸口气,拍着老赵的肩:

是的,明天再找吧!但,若尘毕竟不死心,他又折回到雨薇的“宿舍”去了一趟,雨薇依旧没有回来,很可能,她值了夜班,那她就一夜也不会回来了。他长叹了一声,当爱情在人胸中燃烧的时候,渴望一见的念头竟会如此强烈!每一分钟的延宕都会引起一阵焦灼,每一秒钟的期待都会带来痛楚!他想见她,那么想,那么想,想望得自己的五脏都扭绞了起来,可是,他今晚是见不到她了。

“除非三少爷先搬回去!要自动的才算数!”

无情无绪地回到工厂,他打发老赵回风雨园去睡了,要他明天一早就来报到。这些日子,老赵都仍然住在风雨园,每早到工厂来待命,碰到若尘不需要用车的日子,就会打电话给他,叫他不要来,所以他才有机会见到雨薇。

“除非什么?”他追问。

老赵走了,若尘孤独地留在那冷冷清清的办公厅内,他这办公厅建筑在厂房的前方,有好几间大厅给一般职员用,他这间是单独的,算是“厂长室”,原是耿克毅办公的房间。克毅工厂资金庞大,老人当初却是实惠主义,并不肯在办公厅的建筑上耗费太多的资金,因此,这些房子都是简单而实用的。若尘的这间小屋,放着大书桌,桌上堆满样品,墙上贴满图表,再加上一张床,所剩下的空位已经无几。他却在那有限的空间内蹀躞着,走来走去,走去走来,他心慌而意乱,焦灼而渴切,他无法睡觉,他等待着天亮,全心灵都只有一个愿望:雨薇!

“她不肯呀!她说,除非……除非……”

燃起了一支烟,他终于停在窗口。窗外的天空,一弯明月,高高的悬着,室内好冷好冷,这是冬天了,不是吗?奇怪,这将近半年的日子,自己住在这小屋内,工作得像一只骡子,却从没有感到过如此的冷清、寂寞,与孤独。“谁伴明窗独坐?我和影儿两个!”天哪!他想雨薇,想雨薇,想得发疯,想得发狂!猛抽着香烟,他在烟雾中迷失了自己,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在那儿重复地,一声声地呼唤着:雨薇!雨薇!雨薇!

“你们为什么不求她搬回来?”

书桌上的电话蓦然间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夜里,这铃声特别地清脆和响亮。若尘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这么晚了,会是谁?不会是唐经理吧?不至于有支票退票的事吧?否则唐经理为什么要这么晚找他。

“江小姐不许我说!”

握起了听筒,他说: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喂,哪一位?”

耿若尘深吸了口气,他的心脏加速了跳动,他的血液加速了运行,他懊恼地说:

“喂,若尘?”对方温温柔柔地叫了一声,那女性的、熟悉的声音!他的心猛地一跳,呼吸就立即急促了起来,可能吗?可能吗?这可能是她吗?那牵动他每根神经,震动他每个细胞的那个保护神!那让他奔波了一整天,找遍大街小巷的女暴君哪!可是,现在,她的声音却那样温柔,那样亲切,他执着听筒的手颤抖着,他的心颤抖着,他的灵魂颤抖着,他竟答不出声音来了!

“好像是说,那是爱神,她不能让爱神的眼睛看不清楚,所以要给它擦亮一点儿,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喂,喂?”雨薇困惑的语气,“是你吗?若尘?”

“想想看,照样子说也不会吗?”若尘急急地追问。

“噢!”他猛地清醒了过来,深抽了一口气,“是我!雨薇,我敢相信这电话是你打的吗?”

“她说得文绉绉的,我真学不来!”

对方沉默了一阵。接着说:

“风雨园。她最近常回去,整理书房里的书,整理老爷留下的古董,整理老爷的字画,她还要老李把花园整顿了一下,新种了好多花儿,沿着围墙,她种了一排茑萝呢!前天她还回到风雨园,和李妈把那大理石雕像洗刷了一番,她亲自爬上去洗,冻得鼻子都红了呢!老李要代她去洗,她硬是不肯,她说……她说什么,我学不来的!”“她说什么?想想看!”若尘逼着问,眼睛更亮了。

“我听说你找了我一整天。”

“在哪儿见到的?”

“你听说?”他问,心中掠过一阵震颤的喜悦,“听谁说?你怎么知道?”

“是的,三少爷,我常常见到。”

“这不关紧要。”她低语,“我只是打个电话问问你,现在还要见我吗?”“现在?”他低喊,那突如其来的狂欢使他窒息,“当然!你在哪儿?”

“老赵,说实话,你最近见到过江小姐吗?”

“风雨园!”

若尘跨上了老赵的车子,立即吩咐他开往雨薇的住处,一面,他问:

天哪!找遍了大街小巷,探访过每个医院,奔波于两所大学之间,却遗漏了那最可能的地方:风雨园。

他冲了出去,嘴里吹着口哨。若干时日以来,唐经理从没看过他如此兴奋和快乐的了。

他再深抽了口气,喘息着,颤栗着,急促地说:“听着!我在十分钟之内赶到!”

“我出去一下,公司里你照管着吧!”

“好的。”

若尘抬起眼睛来看看唐经理,他的眼睛炯炯发光,使他整个脸上都焕发出光彩来。他略一沉思,就把手里的一支铅笔丢在桌上,转身向室外就跑,一面对唐经理喊:

“千万等我!”他喊,“看老天份上,千万别离开!千万!千万!千万!”

“她和我联络好的,”唐经理嗫嚅地说,“每次你出去之后,我就打电话给她,她常常来,研究你的进展情形,也常常关心些别的事,例如,你的棉被换成厚的了,就是她拿来的。你桌上台灯的亮度不够,也是她换了新的。可是,她不要我告诉你,我想……我想……她很爱你,可是,她是很害羞的!”

挂断了电话,他奔出了房间,穿过厂房前的空地,冲出大门,拦了一辆计程车,他跳上去,急急地吩咐着地址,他说得那样急,弄得那司机根本听不清楚,他再说了一遍,又连声地催促:

“是她?”他呆呆地说,靠在办公桌上。他那样震动,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快!快!快!”

若尘愣住了。

那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慌忙发动引擎,风驰电掣地向前冲去。

“她是——是——是江小姐!”唐经理隐瞒不住,终于吐露了出来。

车子到了风雨园,若尘跳下了车子,付了钱。风雨园的小门是虚掩的,他推开了门,直奔进去,奔过了车道,走近路从竹林间的小径穿出去,他来到了喷水池边,正想往那亮着灯光的客厅奔去,他耳边蓦然响起了一个宁静的、细致的、温和的声音:

“他到底是什么人?朱律师吗?”若尘有些火了。

“你在找什么人吗?”

“她……在你不在公司的时候,她常常来,她经常参观各部门,也常研究你发展业务的办法。”

他迅速地收住脚步,回过头来。于是,他看到雨薇正坐在喷水池的边缘上,披着一肩长发,穿着件紫色的毛衣和同色的长裤,外面罩了一件白色的斗篷,沐浴在月光之下。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像天际的两颗寒星,她白晳的面庞在月色下显得分外地纤柔,她的小鼻子微翘着,嘴唇边带着个淡淡的笑。坐在那儿,她沉静,她安详,那爱神伫立在她的背后,那些水珠像一面闪灿的珠网,在她身后交织着。这情景,这画面,像一个梦境。而她却是那梦里的小仙女,降落凡间,来美化这苦难的人生。他走过去,停在她面前,一动也不动,只是痴痴迷迷地注视着她。她也不动,微仰着头,也静静地看着他。

“不是?”若尘叫,“那他如何知道我们公司的存货及内幕?”

他们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她先开了口,语气轻而温柔:

“不……不是。”

“瞧,你找到了我。”“是的,”他说,“我找到了你,从去年秋天在医院的走廊上开始。”“一年多了,是吗?”她问。

“为什么?”若尘蹙起眉头,更加怀疑,“你还是说出来吧!他是我们公司里的人吗?”

“一年多了。”

“他不要你知道他!”唐经理终于冒出一句话来。

“好吧,”她低语,“你找我干什么?”

“怎么?”若尘的狐疑更深了,“到底是谁?”

“做我的保护神。”

“这个……这个人吗?他……”唐经理仍然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口。

“我做不了。”她的眼睛闪亮,声音清晰,“我自己也需要一个保护神。”

“对了,我真糊涂,”若尘说,“这一定是公司里的人员了,因为他对我们公司如此了解,是哪一个?你该向我特别推荐才对。”克毅工厂及成衣部员工有数百人,管理及行政人员就有五六十人之多。若尘是绝不可能一个个都认识的。

“你已经有了。”

“这个……这个……这个……”唐经理突然扭扭捏捏起来了。

“在哪儿?”

“喂,唐经理,你这个‘有人告诉我’里的‘有人’是谁呀?他太有天才,我们应该把他聘用进来才对!”

“在你身后。”

若尘忽然怀疑起来了,他怎没想过,唐经理会从一个经理人才变成军师的,尤其,他对女性的心理和服装懂得太多太多,他奇怪地问:

她回头望望那雕像。

“有人告诉我……”

“你确信它能保护我?”

当唐经理再来对耿若尘说:

“保护我和你!”他说,走近她,“我们都需要一个保护神,一个爱神,但愿那爱神有对明亮的眼睛!”

再一次的成功。

她一怔:“你似乎偷听过我说话。”

“有人告诉我,今年冬天必定会流行镶皮的服装,不必真皮,只要人造皮,用来做配饰,好比呢料的小外套,加上皮袖子和口袋等等,我们何不也试试?”

“我没有。”他把手伸给她,“倒是你似乎常常在考察我,请问,女暴君,我通过了你的考验了没有?假若通过了,把你的手给我,否则,命令我离开!”

再一天,唐经理说:

她不动,也不伸出她的手,只是微侧着头,静静地仰视他。他的脸色变白了,嘴唇失去了血色,月光洒落在他眼睛里,使那对眼睛显得分外地晶亮,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他依计而行,果然又大有收获。

“怎么?你看清楚了我吗?”他问,“你必须用这种审判的眼光来看我吗?如果你要审判,请尽量缩短审判的时间,好吗?”

“有人告诉我,最近美国非常流行东方的服装及花色,你何不设计一点这类的布料及衣服销美国?”

“我看清楚了你,”她说,“一个浪子,有最坏的纪录,有过好几个女友,一个花花公子,不负责任,暴躁、易怒而任性。是一匹野马,只想奔驰,而不愿被驾驭。但是,大部分的良狗都是由野马驯服的,我想,”她再侧侧头,一个轻柔的微笑浮上了她的嘴角。“你正从野马变成良驹。而我呢?我只怕我——”她的声音变得很低很低,“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浪子!”她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心中。

又一天,唐经理说:

他一把紧握住了她。

这提醒了耿若尘,于是,他研究了所有成衣的式样图,以最简便的方法加以改良。果然,这效果出乎意料之外的良好。他发现女人的衣服都大同小异,时髦与不时髦之分常常在一丁点儿变化上。长一点,短一点,加根腰带,领子上加点配饰,诸如此类。他越研究越有心得,那批存货果然推销掉了。

“不,”他急促地说,把她的身子拉了起来,他的心狂跳着,他浑身的血脉都偾张着,他的眼睛更深、更黑、更亮,他的声音里夹带着深深的颤栗,“你该是个好骑师,缰绳在你的手里,尽管勒紧我,驾驭我,好吗?”

“我们仓库里有许多过时的成衣,堆在那儿也没用处,有人告诉我,如果稍加改良,好比A106号的衣服,只要在领子上加一条长围巾,就可以变成最流行的服装,我们何不试试看,说不定也会受欢迎呢!”

“我手里有缰绳吗?”她低问,凝视着他的眼睛。

这天,唐经理贡献了一个小意见:

“不只缰绳,还有鞭子!”他正色说,把她一把拥进了怀里,她软软地依偎进了他的怀中,立即,他的手加重了力量,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身子。她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然后,她的手揽住了他的颈项,他的嘴唇压了下来,他们紧贴在一块儿,月光把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下,两个人的影子重叠成了一个。

十二月,西门町的闹区竖起了第一块克毅产品的霓虹招牌,接着,电视广告、电影广告都纷纷推出来。耿若尘深深明白购买心理,广告费是绝不可少的支出。果然,工厂的产品是越来越受欢迎了,而耿若尘也越来越忙了。

半晌,她睁开眼睛,望着他,她的眼睛又清又亮,闪耀着光彩,凝注着泪。

这样,十月,他们开始兼做内销了,一家家的绸缎行,一个个的百货店……订单滚了进来,产品被货车载了出去。耿若尘又亲自设计了几种布料的花纹,没料到刚一推出就大受欢迎。十一月,唐经理的账单上,收人已超过支出不知若干倍,他们度过了危机,许多地方都愿意贷款给他们,但是,克毅公司已不需要贷款了!

“我想,”她低语,“你应该搬回风雨园来住。”

“为了父亲,更为了雨薇!”

“为什么?”他问。

不!他要振作!他不能畏缩,他曾是个花花公子,而现在,他必须要给她看到一点真正的成绩!他工作,他拼命地工作,日以继日,夜以继夜……他看到自己的心血一点一滴地聚拢,他看到那些工作的成绩以惊人的速度呈现在他面前。于是,每个深夜,他躺在那冷冰冰的帆布床上,喃喃地,低低地自语着:

“因为我想搬回来,但是,如果我一个人住,未免太孤独了。”

“你是个花花公子!你是个败类!你胆小而畏缩,倒下去就爬不起来!你用各种借口,掩饰你的不事振作……”

他紧盯着她,狂喜的光芒罩在他整个的面庞上,燃烧在他的眼睛里。

“不用两年!”耿若尘说,“我只计划一年!我不懂为什么我们只做外销而不做内销,这些年来,台湾的生活水准已越提越高,购买力说不定超过了国外,我现在积极要做的事情,是打开岛内市场!”于是,他开始奔波于各包销商之间,他开始把样品寄到岛内各地。在这种忙碌的情况下,他那辆破摩托车实在无法派用场,于是,老赵被调到了厂里,来往于工厂及风雨园之间。从老赵口中,他知道雨薇始终不肯回到风雨园,却按月送钱回去维持风雨园,他无可奈何,只能微叹着,江雨薇,那倔强、任性,而坚毅不拔的女孩啊!她要怎样才肯转弯呢?怎样才肯回到风雨园呢?一定要自己兑现那张支票吗?做个堂堂的男子汉!于是,他工作得更努力了!他耳边总是荡漾着江雨薇的指责: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他一迭连声地问。

“真没料到这样顺利,照这种情势发展,不到一年,我们就可以把抵押的工厂赎回来,两年就可以清理所有债务!”

“真的。”她轻声而肯定地说。

耿若尘在他工厂前面的办公厅中,搭了一张帆布床,已经住了三个多月,这三个月中,他清理了库存,整理了债务,向国外寄出了大批的“样品”,又试着打开岛内的市场。一切居然进行得相当顺利,他发现克毅纺织厂虽然负债很多,在商业界的信用却十分好。许多时候,信用就是本钱。他经过三个月的努力,竟发现有料想不到的收获,一批已积压多时的毛料,被国外某公司收购了,随着秋天的来临,大批国外订单源源涌到,唐经理整日穿梭不停地出人于耿若尘的办公厅中,笑得合不拢嘴:

他注视她,良久,良久。然后,他再度拥紧了她,捕捉了她的嘴唇。

秋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临了,空气里飘过的是带着凉意的风,阳光温柔而又充满了某种醉人的温馨,天蓝而高,云淡而轻,台湾的秋天,叶不落,花不残,别有一种宁静而清爽的韵味。

爱神静静地伫立在月光之下,静静地睁着她那明亮的眼睛,静静地望着那对相拥相依的恋人。

好几个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