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倔强在那时候就已经显现,背着老师,她开始在开学后市里的高中一家一家地寻找。
“年纪轻轻想些什么!人家信是好学生,不要去打扰人家!”他说。
那样耀眼而出色的少年,绝不可能淹没在人海里。
老师坚决不肯交出封信的联系方式,还把她狠狠地教育了一番。
一个月后,她在某高中的校门外堵到了放学的封信,她小小的脸上满是欣喜与骄傲:“我找了十三所高中,终于找到你了!”
那日一别,她再没有机会见到封信,少年的面容和琴声在她心里日夜盘旋,她不依不饶地缠着可怜的老师。
她清楚地记得他当时眼里的惊讶一闪即逝。
她的人生第一次彻夜难眠。
他是那样沉默而清冷的少年,从第一眼见到,他的冷漠就如同利剑一样亮在他周围,但是她一点儿都不怕。
他离开的时候和他来的时候一样自我,当她安抚好一个孩子一转身,他就已经不在教室。
她从来没有爱过,而一旦爱了,那种单纯的信仰或许就可以化成某种柔软而强大的盔甲,保护她不会受伤。
她欢喜惶恐至失措,她像一只傻傻的花蝴蝶,围着她的花朵转来转去转了一天,但是她的花朵皱着眉头,分明把她当成了苍蝇。
他冷冷地看她一眼,说声“无聊”,转身就走,并不回头。
而那一天,所有的事情同时发生。
但她依然欢天喜地,她找到他了,她一直相信自己会找到他。
就像她从未品尝过爱情的滋味。
就像两年后,在H大的桃林里,她的心依然那样固执而简单,她会找到他,无论他在天涯海角。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孩子,也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好听的琴声。
仿佛从初见起,那就是她的宿命。
那一天,当十七岁的少年封信走进教室,什么自我介绍都没有,就那样独自站在讲台上,淡然拉起一曲《仲夏夜之梦》时,不光是她,连那些还不知世事的孩子都被镇住了,教室里从未有过的鸦雀无声。
她缠了他多久?也许是半年,也许更久一点。
有一次他生病,请了一位他以前的学生来代课,来的人就是封信。
她用惊人的固执一次次守在他的校门外,等着他的出现。她总是拿一个红红的苹果,找到机会就跑过去可怜兮兮地递给他。
真正的老师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头,面目慈祥,对她很宽容。
“再给我拉一次那首曲子吧?给你苹果换,好不好?”她像迷路的小猫一样求他。
所谓助教,其实并不意味着她懂得音乐,相反她一窍不通,她的任务只是哄好那些小宝贝,让他们安静老实地待在座位上。
在他再一次忍无可忍地骂她“你是不是闲着没事做啊”后,她竟然从书包里掏出了自己的考试卷给他检查。
两年前,十六岁的罗浮雪利用暑假的时间,在一个业余小提琴班做助教,这个班的课程内容就是教一群五六岁的孩子拉琴。
“我没有耽误功课哦,你看,我的成绩还是很好的。”她献宝一样捧到他面前。
04
封信完全崩溃,他哭笑不得,高傲的少年说不出更重的话,他的心却渐渐融化。
她突然痛至落泪。
从夏天到冬天,她风雨不动地每周来两次他的学校等他,她并不是每次都敢上前搭话,但是她渐渐瘦削的小脸只要一看见他,就会欢天喜地地露出灿烂的笑。
她这样说着,脑海里却闪过一张少年冷峻如画的眉眼。
好像两年后亲水镇的少年李织阳看见她的时候露出的笑。
她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杂乱的心跳,她低声说: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你醒来吧。
封信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固执的女孩。
罗浮雪,不要爬火车,我会送你去,危险。
以往只要他板一板脸,或者冷言几句,那些追求者无不溃不成军。
他还在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
而这个女孩,她总是转过身去掩饰自己的胆怯与难堪,然后继续扭头对他笑。
她避开那些仪器和针头,小心地抱住了他。
终于有一天,他走出校门后看到几个同校的女生正在对她指指点点,那时候,她已经成为这个学校的笑谈,他突然觉得心疼。
罗浮雪蹲在李织阳的病床前。
她小小的身影倔强地站在那里,不肯低头,眼睛里明明已经有眼泪,却还是拼命地忍回去,一看到他出现,她的全身仿佛就发了光。
那她又为什么要享受着他给予的温暖,让他越陷越深?
他突然想对她投降。
她心里,真的没有一点点地方留给他?
他就那样在众目之下向她走去,然后站在了她面前,拉起了她的手。
他被人打至昏迷的时候,是不是想着她?
“来。”他说。
他不眠不休地工作的时候,是不是想着她?
他把她带到学校里的音乐教室,然后取来琴,拉起那首《仲夏夜之梦》。她一直眼巴巴地看着他,动也不敢动。他仍然没有温和的表情,眼睛也不看她,但是她生怕这是一个梦。
他离家的时候,是不是想着她?
分明是世界上最美的梦。
他用一种烈火般的态度,轰然撞进了她的心里,将她的心撞得惶恐而迷惑。
后来,封信有时也会去她的学校门口等她,他冷静地靠在树边,如画的冷峻眉眼令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他甚至从来没有问过她要去哪里找那个人,什么时候出发,他只知道她会需要钱,他再也不要她爬火车受惊吓。
再后来,他在一个月亮很亮的夜晚吻了她,他说:“我会考H大,那个学校虽不算最好,但那个十里桃林是很好的。”
然而李织阳,这个单纯如同白雪的亲水镇男孩,却在用这样的方式,替她的行程攒着路费。
她像听话的小鸡一样点头。
她的内心,远比她的外表看起来更加固执冷漠吧?
封信从来不会承诺什么,但这样一句,她就已经当成是与他的约定。
所以,她还是要去找封信,无论他在国外,还是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所以即使到了亲水镇,她也一定要拼命努力,考上H大,她一直相信他会在十里桃林等她。
她不能接受那样的自己。
然而,她不是早就已经明白,那只是一个梦吗?
害怕自己会忘记,会放弃。
也许只是她始终不愿意面对吧?
她只是自私地不去想、不去看,她拼命地在自己心里写满封信的名字,也许只是在害怕。
其实,封信是与她告别过的。
她早该想到,可以为了她毅然离开小镇守护在她附近无怨无悔的他,怎么可能对那个名字和那段故事视而不见?
那一天,是学校刚刚放假,她突然被父母强行送到了亲水镇的叔叔家,说要她在这里度过高中的最后一年。
原来他早就看穿她的心事。
一切突如其来,前一天没有任何征兆,她惊慌失措,来不及与封信做任何联系。
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然而等到了亲水镇,找到机会打他的手机,却已经永不开机,她难以置信,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回H市。
他这几句说得断断续续,然而听在罗浮雪心里,如同惊雷,句句清晰。
她哭着闹着,她从来没有这样不听话过,但是一直对她疼爱有加的父母,却那样坚决而不肯动摇他们的决定。
他说:“你要去哪里找他?我会攒钱送你去,不要爬火车,危险。”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昏迷中的李织阳说着胡话。
一个月后,她终于找到机会逃到了小镇的火车站,爬上火车,不顾一切地去寻找真相。
老板娘心痛不已地说,他最近好像很缺钱的样子,这一个月晚上总是通宵给学校边的一家网吧值班,打双份工。今天晚上是被经常来网吧的一伙流氓借故打了,还抢走了他才发的工资。
回到H市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她一个人缩在火车站台的角落里,混在不断进站出站的人群中,等待天亮。
躺在病床上的李织阳浑身是伤,断断续续地睡着,有些意识迷糊。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饥寒交迫的恐惧感,然后她迎着早晨的第一缕阳光去找封信。
一个星期后的某天夜晚,月亮很亮,白光冰凉,罗浮雪接到冷饮店老板娘的电话,急急赶到医院。
她只知道封信家住的小区,却没有进去过,她站在那个小区的门口,被保安盘问。
如果她想去某个地方,他一定要有足够的钱送她去。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那辆白色的跑车开出来的时候,她竟然看到了他。
其实,他只是不想她再受一次那样的惊吓和痛苦。
他还是那样冷峻的表情,仿佛世间的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黑色的衬衣间,还戴着她送的那条有点儿傻气的米奇情侣项链,但是他看到她的眼神,分明是一个陌生人。
“没什么。”他没心没肺地笑,揉她的头发,“你厉害啊。”
“信……”她拼了命地睁大眼睛,想驱散眼前的黑雾,一看到他,她全身都松懈下来,仿佛摇摇欲坠。
只有一次和李织阳提起,他却深深地记住。
但是开着白色跑车的少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没有下车的意思。
其实路途并不远,四个小时的火车,她在车厢里东躲西藏,但那感觉至今想来仍心有余悸。
“罗浮雪,别再来找我了。”他说。
她真有那么一段历史,明明长相清甜性格温柔的少女,却趁着月黑风高爬上小镇的过路火车,朝着H市自己家的方向前进。
那是记忆里他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罗浮雪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段,于是点头。
他的车绝尘而去,空气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被抛在她面前。
只是有一次,他们闲聊的时候李织阳突然问:“你是不是和我说过,刚到亲水镇的时候,有一次想回H市,叔叔不给路费,你就自己爬火车回去了?”
她呆呆地拾起来。
他再没有说过第四次。
是那条刚才还挂在他脖子上的米奇项链。
这话他说过三次,每一次,她都装作不懂地低下头去,很快换个话题。
细细的链子,断了。
“你要是愿意吃,我给你做一辈子。”他笑嘻嘻地对她说。
他那样轻易将它拉断。
其实她现在已经有钱付账,但是李织阳拒绝接受。
或者真如程浅所说,那些回忆,只是她做过的一个梦。
小店的老板娘非常满意,简直把李织阳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一样青眼有加,于是罗浮雪也可以继续吃着免费果冰。
在梦里,有过一个叫封信的少年,他说他不会带给人幸福,他来去匆匆。
李织阳仍然日复一日地给她调制“冰雪聪明”,他就职的小店生意不仅没有随着冬天的来临进入惨淡经营,反而越来越好,简直是奇迹。
连程浅这个与他一起长大的美丽女孩也无法走进他的心。
罗浮雪的这场病,直到一个月后才彻底痊愈。当她痊愈后,却仿佛忘记了之前桃林遭遇程浅的事情。偶尔在学校再遇见,她也如见陌生人一样平静而温和地微笑。
而她,已经失去了当年的勇敢,仅剩一点儿固执,能够等来什么?
她没有说更多,她觉得,有时候少说比多说更加高明。
05
“封信不会喜欢罗浮雪,也不会为了她回来,罗浮雪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而我只是好心提醒。”
自从李织阳那次遭遇网吧暴力,险些丢了性命,罗浮雪就再也没有提过封信这个名字。
“封信是一个幻梦,尤其对罗浮雪而言,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切都是罗浮雪的幻想。”程浅说。
等李织阳好了起来,他们就开始像真正的情侣一样约会,两个人的背影和谐幸福得很是梦幻。
“你想知道罗浮雪和封信的事?”她玩味地看着眼前高大帅气的男孩,她早已打听过他,一个在冷饮店打工的落榜生,但也是罗浮雪唯一的男性朋友。
时间飞逝。
她叫程浅。
四年后,罗浮雪大学毕业,顺利进入了一家外资公司做白领。
李织阳用了三个中午的时间,终于在学校的某个食堂外堵到了来吃饭的小提琴少女。
而李织阳,也已经在两年前盘下了老板娘的那家店,开成了自己的店,并打造了一个自有甜品品牌,名字就叫“冰雪聪明”,目前连锁店正在迅速扩张中,名气渐渐昌盛。
03
一切看上去平静而美好,双方的父母都已经见过面,彼此很满意,经常催促他们早日完婚。
也许小提琴少女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罗浮雪每次都笑着搪塞,李织阳也就跟着搪塞,他看上去永远是那么没心没肺的样子,在她面前,他有时像个哥哥有时像个孩子。
他知道那就是她的秘密。
她不提起的话,他也不提。
一直心心念念支持着她的某个信念轰然倒塌,她不知所措。
她不是不爱他,只是心里的感情还不够清楚干净。
然而李织阳觉得,那些感冒的细菌也许钻进了她的心里,她不想自己好起来,因为她不能面对残酷的现实。
三月的一天,李织阳去某个酒店见个客户,却意外遇到了许久不见的程浅。
她患了重感冒。
程浅已经在两年前毕业,据说去了很好的单位。
那次以后,有一周的时间,罗浮雪一直在生病。
她越发俏丽迷人,看他的目光却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罗浮雪,你傻得一点儿也不可爱。”她丢下这一句,径直走过了李织阳身边,很快消失在十里桃林外。
他们一起坐下来喝茶。
“你不必再找了,信根本不在H大,他早就出国了,在去年的高考后。”少女的嘴角轻轻挑了一下,却比不笑时更加清冷。
“罗浮雪,她现在很幸福吧?”她问。
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温暖的成分。
李织阳笑。
“你听到了我的琴声,你以为是信,是吗?”她对罗浮雪说。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幸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他所做的,只是尽他最大的努力让她幸福而已。
拉琴的少女紧了紧自己的大衣,她有着一张明丽如芙蓉花的面孔,琥珀色的眼瞳里满是不屑与讥诮。
“她真幸运。”程浅明显嫉妒的声音,“想当年,信也曾经对她那么好过。”
但是她最终没有。
她又提起了那个名字。
他几乎怀疑她单薄的身体会被风吹走。
李织阳看着她,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趴在柜台后偷看的小镇男生,他的笑容依然灿烂,但他的心思更加成熟缜密。
而罗浮雪的脸,比这场寒冷的雪还要白。
“封信,他还没有回国?”他问。
他看见那个拉琴的少女收起小提琴,缓缓地走过来,走到了罗浮雪面前。
“他回来了。”果然,程浅想说的就是这个消息,“半年前他就已经回到了这座城市,全面接管了他家的家族产业,这座城市这么小,真希望罗浮雪不要再遇见他。”
李织阳如同站在另一个世界的人,这一刻,他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
她的嘴角又习惯性地浮起讥诮的微笑。
她的眼里,写满了悲伤与失望。
“毕竟,她那么爱他,而信,也许也爱过她。”
她看着拉琴的人,拉琴的人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地看着她。
三天后。
罗浮雪僵直地站在那里,她脸上的泪水仿佛渐渐凝成冰晶,然而有更多的热泪汹涌而至。
在这座城市最高的那座商业大楼的顶层,程浅提着自己简单的行李站在封信面前。她的手里握着两小时后起飞的机票,目的地是美国旧金山。
白雪,桃林,小提琴。
“我不会再回来了,我无法忍受与你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她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说。
拉琴的人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
封信什么都没有说,他背对着巨大的落地窗,阳光将他颀长的身影剪成一个黑暗的平面,而当他侧过身体,望向窗外时,他那令人窒息的英俊与冷漠就会如飓风般扑面而来,令人无法呼吸。
其实并没有跑出几步,罗浮雪就猛地刹住了步子。
多年前冷漠高傲的白衣少年已经成了穿着黑色西装的商业精英,眉梢眼角已经有了风雨不动的坚定与隐忍,但是很多东西从最开始时就已经注定,不可能改变。
他只能本能地跟着她跑。
“我爱了你十八年,信,从我在你家见到你的那天起,你没有给过我一次机会。”程浅说。
他也惊呆了。
“看在你父亲的分上,我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机会。比如你现在还可以站在这里向我告别。”封信说。
李织阳从来没有见到过罗浮雪这副失措的样子。
他的声音如他的表情一样冷漠,听不出任何变化。
她的眼泪唰唰地流下来,她飞快地朝林子深处传来的乐声奔去,慌张间居然撞到一棵树干,抖落一树白雪。
从小,他就被刻意训练成这样一个宠辱不惊的人。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脸上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她哭了。
他年轻的一生中,只有过一次小小的意外。
李织阳并不能分辨小提琴的乐声,他却看到身边的罗浮雪突然间像被箭射中的小动物一样,身体猛地僵住了。
他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任何人都不可能察觉的忧伤。
罗浮雪依然喜欢去十里桃林,而这一次,她突然听到了一阵小提琴的声音。
程浅用力抓紧手中的机票,几乎要将它捏碎。她终于对他绝望,她再也无法面对他的冷漠与残忍,逃到那个他曾经待过的国度,开始新的生活,带着回忆呼吸,也许才是她唯一的生路。
进入冬季的时候,这座城市迎来了第一场大雪,十里桃林也变得白雪茫茫。
但是最后一次,她希望这个心硬如铁的男人会和她一样下一次地狱,带着他所在乎的人。
这样一晃几个月。
他所在乎的人,就是那个曾经唯一一次令他方寸大乱的傻瓜罗浮雪,不是吗?
但是他仍然前路迷茫。
她冷笑一声:“还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罗浮雪现在一直不肯结婚,还在等着你,她这一生,是不可能幸福了。”
他已经凭借英俊的外形和独特的果冰调制技术让他就职的小店如他的预言般起死回生,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他有了一个小小的栖息角落。
午后,马路上。
李织阳有时候会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他很想冲动地抓住前面走着的罗浮雪,然后用力地吻去她眼睛里莫名的忧伤与迷茫,但是她回过头朝他笑的时候,他又觉得她很远。
封信震惊地看着冲过去扶起老人的罗浮雪。
一对对情侣隐藏在花间树下,桃花还未盛开,香气却已经在每个人心里弥漫。
他的表情未动,身形未动,掀起波澜的只是他的内心。
她总是一个人在桃林里走来走去,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他没有想到会这样巧,在他心绪微乱的时候,她竟会迫不及待地闯进他的视线。
而李织阳,就经常在十里桃林找到罗浮雪。
她还是这样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吗?
那是闻名全国的大学恋爱胜地。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小小的脸,干净得不着任何妆容,明亮的眼睛,高兴的时候会眯起来,像个可爱的小白兔。
H大有处著名的景点,叫十里桃林,桃花绵延盛开,桃树密密如织,虽未有十里,但也颇为壮观。
程浅说她还在等他的时候,他的震动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仿佛多年来他突然意识到,记忆里的那个少女,或许真的有这样决绝的倔强。
有时候,李织阳去学校里面找她。
而他,不能想象她得不到幸福。
有时候,她坐在李织阳打工的小店里,握着一杯“冰雪聪明”,怔怔地坐上良久,竟会任它傻傻地融化还未发觉。
从骨子里来说,他们都有着自己的坚守。
叫封信的人始终没有打听到,罗浮雪的眼睛里有着雾气一样的忧郁。
他的脑海里,只在瞬间,便闪过所有相识相爱的画面。
而他很怕自己做一万个“冰雪聪明”,她也不肯和他交换这个秘密。
她发亮的眼睛,她柔软的头发,她倔强的表情,她娇憨的笑语,她紧张的嘴唇。
有一个世界,她从未向他开启。
她是他的初恋,或者,也是他此生唯一的爱恋。
李织阳跟在她身后,有几次都觉得郁闷,却又无法言说。
当她走遍整座城市的学校去寻找只见过一面的他,当她日复一日在所有人嘲笑讽刺的目光里等在他的学校门口,当她忍住眼泪一次又一次用力地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他那时尚年轻,他无法不对这样柔软倔强的少女投降。
很特别的名字,从她嘴里轻轻念出来,就像一首忧伤而美丽的歌。
然而,那究竟是他给予她的幸福,还是他给予她的噩梦?
封信。
他再没有犹豫,心中念头已定。
一个叫封信的人。
当她愤怒地抬起头来欲敲打他的车窗时,他已经按下了窗玻璃降落的键。
从进入H大的第一天起,她就在上一级的每个系里打听着一个人。
与此同时,他的手指间夹着一张名片递出去:“我赶时间,如果有损伤,请打我名片上的办公室电话,我的助理会处理。”
然而罗浮雪有她的打算。
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冷漠如同十二月里的寒冰。
一辈子,有什么不好?
罗浮雪如遭雷击,她怔在夏日的阳光里,全身仿佛落入北极。
他的心里眼里,都是暖暖的灿烂的笑。
是信吗?是他吗?
话一出口,仿佛感觉到暧昧,她抓了自己的行李跑开,他没有追。
那样熟悉的眉眼,那样遥远却似曾相识的表情,曾经在梦里无数次地与他再次相遇,然而这一次,究竟是不是梦?
她轻轻嗔怪:难道还能吃一辈子啊?
“信?”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浮在半空中。
他笑嘻嘻地搂住她的肩膀:保证你以后还是能天天吃到“冰雪聪明”啊。
封信的目光扫过她的脸:“罗浮雪?好久不见。”
她红了眼睛打他一下:你笨蛋啊。
他一眼认出了她,然而他的波澜不惊令她更加震动。
这个会做出天底下最好吃的果冰的少年,他的眼睛里,仿佛种下了阳光,令人触之震撼。
“你……”她张口结舌,冷汗涔涔。
她都看得明白。
被车擦带倒在人行道上的老人低声呻吟着,欲爬起来。
他要陪着她,将她守护在他看得见的地方,还要提前赚钱养他的家。
老人的声音让罗浮雪从冰雕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她下意识地抓住封信的车门:“你快送这个婆婆去医院。”
但是他把一切都安排得这样好。
“她应该伤得不重,我赶时间,我会打电话叫助理来处理。”封信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不是没有想过他的未来,只是她的心那么的小,想着想着就会愁肠百结,不如放弃。
他冷冷地看着她,那样远那样远的目光,令她的手指一点点松开,慢慢后退。
她知道他的家境不好,母亲常年卧病,父亲也年老体迈,即使考上H大,他也无法如期就读。
豪华的汽车声音很轻地发动了。
罗浮雪眼眶湿润。
封信难得地微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比不笑时更加清冷。
也许是他的笑容太过于真诚,年过四十的老板娘居然被他说服,于是他穿着漂亮的绿格子围裙在这里等到了她。
他指了指罗浮雪手中的名片:“有时间来电话。”
他用了一个夏天的时间,说服了H大旁边这家生意清淡几欲转行的冷饮店老板娘,开学后再让他尝试一个月,他一定能让这个店起死回生。
车子滑了出去,渐渐加速,越来越远。
原来他不是离家出走,原来他只是预先埋伏。
几个路人已经围了过来,有街坊认出了老人是熟人,初步检查后似乎没有大碍,罗浮雪将封信的名片递给他们,他们就搀着老人回去了。
秋天的阳光里,她突然发现李织阳高大英俊,已经足以吸引很多女生的目光,当他毫无顾忌地给她一个当街拥抱,她的脸就偷偷地红了。
只有罗浮雪兀自呆立在街的中央,渐渐地,身前身后喇叭声响成一片。
当罗浮雪提着行李在H大的门口张望,一抬头间看到街角冷饮店的年轻店员系着绿格子围裙,满脸灿烂的笑容张开双臂向她扑来时,她简直吓呆了。
她的眼泪,终于在麻木许久后开始一串一串地落下。
02
她可以无视他对她的冷漠,然而他对老人的那份无情,对生命的那份漠视,却真正刺穿了她的心。
封信。
原来,她一直在等待的,是这样一个句号。
信。
李织阳默默地站在路边,刚才他来接罗浮雪,却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过了一会儿,她又用颤抖的手指写下了另外几个字。
他几乎在瞬间就从罗浮雪的表情上明白了车里坐着的那个年轻男子是谁。
她写:李织阳,再见。
是的,城市太小,她果然还是重新遇见了他。
她在车窗上无声地写字。
然而,他未曾想到的是,原来罗浮雪心里的封信,竟然会是那个人。
她的头发已经长了许多,柔柔地垂在肩头,然而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明亮,里面有着晶莹的露水。
其实,他不止一次见过封信。
终于坐上了回家的火车,罗浮雪看着小镇的影子一点点隐没在黛色的山峦间,她觉得这短短一年却恍如一梦。
在他还是H大校门外的小店员的时候,这个英俊而沉默的男人,在每一年十里桃林桃花盛开的时候,都会来到他的店里,点一杯冰饮,喝完就走。
他们没有告别。
罗浮雪读大学间,桃花年年盛开,他年年如期到来。
罗浮雪去找李织阳的时候,他那个常年卧病在床的母亲有气无力地说,儿子离家几天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只是那时候,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冷峻的男人会与他的幸福有关。
第二年的夏天,罗浮雪如愿考上了她一直梦想的H大,即将回到她来时的省城,而李织阳不幸落榜。
程浅说他从来没有回过国,那只是因为没有其他人看到他。
除了成绩不好,他自信满满自己可以上天入地。
那么,那些时候,他是来看罗浮雪的吗?还是来赴那个永远不能再实现的约?
所有的嬉笑捉弄似乎对他们毫无伤害,何况李织阳还是亲水镇出了名的混小子王。
一切都不会再有答案。
常能见到成绩一直不好的李织阳抓耳挠腮像一只猴子,而安静美丽的罗浮雪托着下巴瞅着他叹气。
神秘而高傲的封信,与他爱过同一个女子的封信。
她也并不搭理其他的少年,她只和李织阳走在一起,有时候很晚了他们还在一起自习。
李织阳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每一年封信都是在他的店里点同一种饮料,那种饮料的名字叫“祝福”。
虽然她成绩很好,性格安静,然而小镇上的其他少女并不喜欢她。
他一定早就明白这个卖饮料的男孩是谁。
他是她在这个小镇上唯一的朋友。
封信把祝福给了李织阳。
从夏天一直到冬天,从冬天又到了夏天,罗浮雪一直吃着李织阳的“冰雪聪明”,天气热的时候她微微眯起眼睛,天气冷的时候她轻轻地吸气。
也把罗浮雪托付给了他。
他的心一下子就变得很满很暖,好像夏天微熏的风。
一个月后,李织阳与罗浮雪举行了婚礼,罗浮雪已经把封信的名片给了那位被车刮倒的老人,她也无意再去寻找。
他看到她的脸上有了浅浅的笑,她接过来轻轻吸一口,然后皱起眉头,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
她终于知道自己多年来等待的只是一个结局,然后她就离开,去过自己的生活。
他递给她一杯绿色的果冰,他说这叫“冰雪聪明”。
嫁给李织阳,她终于可以安心而美好。
李织阳说:我请你。
而李织阳,也到底守得云开,他知道自己毕生都会保守那个秘密,那个关于每年桃花盛开的时节,封信都会出现在H大的秘密。
罗浮雪摇头:我没有钱呀。
他和封信从未交谈过,但彼此都明了,这样就好,封信给不了的幸福,李织阳会全部做到。
他说:你吃果冰吗?我自制的果冰亲水镇最畅销了。
机场,封信沉默地交换着登机牌,他已经全面接管了父亲的产业,经常要出差国外,他终于成长成一个彻底沉默的成熟男人,而他早已知道,自己的一生,注定要走向这些刀剑风雨。
她这样说的时候表情安静,李织阳想起镇上的其他少年议论她,说她在城里谈恋爱,被父母送到这里还几次想偷跑回去见小情人,他的心就有些莫名地疼起来。
他是封家产业唯一的继承人,他在令人窒息的严格管教下长大,他的人生不允许半点错误。
她说她的父母怕她在城里读书分心,耽误了最后一年的高考。
只有那一次,他十七岁的那一次。
罗浮雪是三个月前来到亲水镇的,她住在叔叔家,据说高中的最后一年要在这里度过。
他对一个少女手里的红苹果动了心,他向她伸出了手。
开始他们可以说上一两句话,后来,他们渐渐可以聊上一会儿天。
他一度以为,自己可以逃离自己的命运。
他赔上了一个夏天的生意,慢慢向她靠拢。
他甚至幻想与她相约十里桃林。
他的生意惨淡,有时候一天也卖不出一个冰激凌,但是只要她还书时轻轻对他说一声“谢谢”,他的脸上就会绽开掩不住的傻笑。
然而,他高考之前,一场商业竞争中丑陋的绑架降临在他身上,那失踪的几日里,他受尽屈辱和打骂。当他被解救出来时,他终于明白,命运就是命运,它们不可抗拒,无法逃避。
李织阳的世界里,就像清清的池塘水开出了朵朵粉荷花,开得他意乱情迷。
而她,也要与他一起,步入这黑暗而危险的沼泽吗?
这样的一个少女,安静得令人忧伤。
他终于明白他错了。
因为她纤细的手指总在桌上轻轻地划,也许是在写字,也许是在画花。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送她远走。
有时候她会伏在桌上,从李织阳的位置无法看到她的脸,他不知道她的眼睛在看什么,但他知道她没有睡着。
她原本可以有更加平凡温暖的未来。
她总是坐在那个靠窗的位子,每当她坐在那里,整个世界仿佛也安静下来,阳光变得温柔透明,风也变得清凉调皮。
他伤痕未愈,就冷静地约见了罗浮雪的父母,然后用一大笔钱和他们达成了交易,将她送去远方的高中读书,渐渐忘记他,回到她最初的人生轨道。
罗浮雪就是坐在窗边的少女,她每天早晨七点准时来到小图书馆读书,早上十点多回去;下午四点钟她会再来,一直坐到七点钟晚霞满天。
身在商业世家,处理这些几乎是他的本能,他迅速而决绝地关闭了自己的世界里唯一透着阳光的窗口。
就像他们不懂得罗浮雪的美好。
然后奔赴国外,接着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他们都不理解机灵透顶的李织阳犯了什么傻。
他在他的世界里沉默,她在她的世界里单纯地笑。
李织阳从十岁开始就奔跑在亲水镇的各条小街上,利用暑假的时间卖冷饮贴补家用。他嘴甜手快,生意一直相当好,然而今年他的“竞争对手们”大大松了一口气。李织阳居然主动放弃了那些黄金地段的生意,在这座一天也难得来几个人的小图书馆养起了性子。
他给不了的幸福,站在很远处看看,就已经很好。
在亲水镇撒着脚丫子疯长大的少年李织阳,竟然将他的生意做到了这个小图书馆里,边义务管书边卖他的饮料,倒也是这个夏天的一个奇怪现象。
当教堂的钟声在远方响起,有白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悠然飞起。
这是亲水镇唯一的一座小图书馆,是某个成功了的小镇子弟对家乡的一点回报体现。然而在彩票风盛行的亲水镇,这点苦心显然没有得到有效的认可,小图书馆常年人气清冷。
封信靠在头等舱的椅背上,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此时此刻,她终于穿上了婚纱,成为别人的新娘。
趴在柜台后面的李织阳一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转动着手中的一瓶冰红茶,一边将正在低头读书的女孩观察了一遍又一遍。
他欠她的幸福,一夕交还。
现在的温度还算凉爽,空气里有着樟树果的清香,有什么鸟在窗外清脆地叫了一声,听得人心里微痒。
他最后一次回忆起自己十七岁时的那个夜晚,他第一次在月光下轻轻吻上那个洁白如羽毛的女孩的嘴唇,他心生颤抖,像一个普通的少年一样。
少女轻轻偏了一下头,她的视线没有离开手中的那本书,几缕柔柔的发丝在她洁白的脸颊边飘荡,却并不影响她目光的清澈与明亮。
那是他此生唯一的机遇,她令他像一个普通少年一样。
夏天的晨风裹着淡金色的阳光从白色的窗口轻盈地飞进来,擦过少女单薄的肩,将她不长不短的头发掠起如同黑色的蝴蝶展翅欲飞。
那是他生命里最简单的小情歌,也是他不可多得的奢侈,他再无怨言。
01
让爱的她去过平凡而安心的日子,是他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这个秋天该很好,假若你此刻仍然在我身旁,假若初见时的一切都没有走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