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会答应么？大宽声音发颤，差点儿破音。
我知道呀。小文说。
小文沉默了一会儿。
我……我喜欢你。大宽又说。一直都喜欢。
我仔细想一想，给你回复好吗？她说。等我短信？
小文愣了一下。怎么突然说这个呀？她柔声问。
大宽拼命点头。
大宽忽然觉得浑身热血沸腾，心跳加速。走到快进校门口的地方，他心一横，闭着眼问出来：那……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五
这样挺好的。她又轻轻补充。
你没戏了。听完这段话，我说。
你真的很细心。小文笑着说。
为什么？！大宽睁大眼睛。
大宽结结巴巴说了很多，包括小文喜欢喝什么口味的酸奶，喜欢看什么书，喜欢听什么音乐。
她要是愿意，当时就同意了。我又说。说回去发短信，是给你个面子。
你还知道我什么？小文问大宽。
大宽表示不信。你恋爱都没谈过，知道个屁。他说。
电影结束，散场。他们并排往学校走。
……你大爷，好像你谈过一样！
他坐在小文右手边。小文专心看电影，大宽专心看小文。电影演了什么，他一点儿没记住。
我闭上嘴不说话。
大宽松了口气。
过了半个小时，一条短信发到他手机上。小文的号码。
一问价格，六十一张，学生证打折，三十。
来了来了！大宽无比激动地点开，一目十行。
进电影院，排队买票。大宽又开始紧张。靠，只有一百块钱，万一电影票比一百贵怎么办？只能卖身了。
然后他一声不吭地坐在一边，死盯着屏幕。
大宽心跳停了一拍。
怎么了？我问他。
小文笑了。你好细心啊。她说。
大宽不说话，默默把手机递给我。
前两天你不是分享了这个电影的一个影评么？大宽指着海报说。当时你说很想看。
短信这样写：我仔细想啦，和你一块儿出去玩儿挺开心的，你很有才华，但是做男女朋友，我真的没想过。不好意思。Anyway, we can still be good friends, right？
小文转向他，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想看电影？
right你大爷！friends你妈逼！
我们……去看电影吧。大宽说。
写什么英语！英文专业了不起啊？！
经过一家电影院，小文转头看了一眼外墙上的海报，大宽敏锐地注意到，手又攥紧了口袋里的钱。
我把手机还给大宽。大宽啊，死心吧。人家分手都用英语，你汉语还不及格，就别费劲了。
大宽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沉默着走。
大宽站着没动。
回去路上，大宽还是不说话。吹牛逼的男生们一个接一个下了地铁，出地铁口，最后一个走反方向，剩下大宽和小文两个人。
我觉得她还是有点儿喜欢我的。他突然说。
大宽手放在口袋里，紧紧攥住钱，拼命吃菜。
……大哥你怎么看出来的？
吃完，所有男的都抢着结账，几乎要打起来。大宽也想抢，但他身上就一百块钱，可他们一共吃了一千多。
她说没想过和我做男女朋友，只是没想过。大宽接着说。说明我还是有希望。
真美啊。大宽又想。
而且，大宽又说，她用了一个小时写这个短信啊，说明真的很重视。
从故宫出来，他们去聚餐。被孤立的女孩早早地就走了。饭桌上一群男的抢着说话，说了什么大宽完全没听进去。他坐在小文正对面，视线离不开她，看着她始终保持浅浅的笑意，偶尔说几句话，露出白色的牙齿。
重视个屁。我忍不住说。肯定是回宿舍先去洗澡、吹头发、敷面膜，躺床上了才想起还有这么个破事儿，赶快写几句。没准儿还是发给过好多人的。
他只顾着看小文的背影，傻笑。
大宽不置可否。他抱着手机，盯着短信看了一晚上。我没看到他回复，也不知道他回了什么，只是临睡前听到大宽在那儿念叨：我不会放弃的。
在故宫看了什么，大宽完全不记得。他和那个被孤立的女孩一起走在人群最后面，女孩试图和他说话，大宽根本就听不见。
他确实没有放弃。
真美啊。他心想。
他开始试着约小文出来，一次都没成功。不过小文从来不拒绝和他短信聊天，反正这种事情也不需要什么成本，回晚了，说在忙就是。
他们坐地铁。所有男的都努力凑到小文面前，找有趣的话题。小文露出浅浅的微笑，从容地和每个人聊天。大宽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小文。
大宽还是一样傻乐。他说还想和小文一起去看场电影，说那是他人生中最好的回忆。他说他还有机会，只要小文多了解他一些，也许会改变想法。
大宽跟着一群人去故宫。大宽很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一路上一言不发。
过了两个月，他真的发短信约小文一起看电影。
四
小文没有回复。
我接钱的手停在半空。
然后我们看到她忽然更新了状态，一张电影院的照片，底下打了一句话：终于和最爱的人看了第一场电影，手牵手，很幸福。
我……跟小文表白了。他愣愣地说。
这时大宽才知道，小文谈恋爱了。
大宽没说话，一分钟后才开口。
对方是她喜欢很久的一个学长。学长有女朋友，小文打电话向他告白，学长火速甩了原配，和她在一起。
我欲哭无泪。把我的钱还给我！我喊，我要吃烤鸭，我要吃牛排！老子饿死了！你追你的女的，老子为什么要跟着受罪啊？！
那几天，学校里哀鸿遍野，无数对小文抱有幻想的男生心灰意冷，迅速开始新的感情。小文和学长出现在学校的各个角落，秀恩爱。
就剩这么多了。他从口袋里掏出四张皱巴巴的十块钱，说。
那段时间，大宽天天打游戏，双眼通红，打不顺就砸鼠标。有一次一个BOSS没过，他突然大吼一声，把键盘整个摔在地上。
大宽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我。
宿舍死寂。大宽喘着气，慢慢弯腰，脸埋在手心里。
我的一百块呢？我翻身下床，劈头就问。我饿了，我要吃饭。
你说，我是不是个傻逼？他问我。
睁眼看到宿舍灯亮着。大宽只穿一条裤衩坐在电脑前打游戏，一声不吭。西服挂在阳台上。
我眼眶一热。
再睡醒的时候是晚上，饿得头昏眼花，中间还做了个梦，梦里头烤鸭和牛排打架。牛排说，你是傻逼。烤鸭说，你才是傻逼。吵了一个小时。
不是。我说。你是个大傻逼。
算了，躺下接着睡。
六
我打算起床，忽然想到，一百块借给他，老子今天就没钱吃饭了。
过两年，我们毕业。学长和小文前后双双保研。大宽混进一家还不错的公司，朝九晚五。
大宽穿着西服，口袋里揣着一百块钱，很潇洒地出门。
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要这么结束，一年多过去，意外得知，小文和学长分手了。
……这个无耻的人！我借给他一百。
我和大宽喝酒。大宽兴致很高。哈哈哈我就知道他们不会长久。大宽说。
借的。穿西服显得正式。大宽一脸严肃。对了，借我点儿钱吧，没钱了。
我还有机会。他喝下一瓶啤酒，一脸严肃。
靠，搞什么？！我问他。哪儿来的西服？
我心里一惊。你还没放弃？我问。
我差点儿从床上掉下来。
男未婚女未嫁，为什么要放弃？大宽白我一眼。
第二天，大宽兴冲冲地起床洗漱。手抖，刮胡子刮破脸三回，折腾了一个小时还没走。我迷迷糊糊探个头，看到这傻逼正在往身上套西服。
你这是幻想。我说。
……我默默地上床睡觉。
大宽摇头，说，我这是爱情，你没谈过恋爱，不会懂的。
一转身，大宽已经在那条状态下回复：我也要报名！还有位置么？
……大爷的，好像你谈过一样。
算了吧。我和大宽说。人都这么多了。
大宽真的又联系了小文。
谁管她？
他加了小文的微信。小文也热情地和他聊天，但是每次大宽想约她出来，她都说好可惜呀，有安排呢。
哦，还有一个女的。
直到有一天，她主动联系大宽。
我顿时震惊。十几个心怀鬼胎的男的围着一个女的逛故宫……靠，画面太美了，不敢想。
你认识XX公司的人吗？小文问，我最近在找工作，好难找啊。好想去这家公司呀。
小文在底下回复了一句：好多人呀，真开心，明天大家一起去吧。
大宽瞬间心软，说：认识。
大宽没理我，抢过笔记本，火速开机，上网，登录，几分钟的工夫，那条状态居然已经有了十几条回复，其中大多数是男的，只有一个女孩，而且除了那个女孩，其他人都在外校。
他认识个屁。小文想去的那家公司是知名外企，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争到一个职位。
一分钟十块钱。我说。
于是就有了大宽来找我的事。
大宽一跃而起，在屋里嗷嗷乱叫。要我把笔记本借给他。
丽里在电话里骂了十几分钟，最后说要开会，匆匆挂掉。
大宽心里一激灵，迅速拉过键盘准备报名。手刚打了一个字母，“啪”宿舍断电了。
我想给大宽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分钟前发的，还没有人回复。
能说什么呢？小文其实是在利用你？她根本对你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就算你帮她找到工作，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明天想去故宫转转，有愿意一起的吗？”
这人不会听的。
一天半夜，快熄灯了。我躺在床上酝酿睡意。大宽睡前最后一次刷新人人，看到小文发了一个状态。
而且骂归骂。丽里还是在她的圈子里找人帮忙，结果真的找到这家公司的一个中层。中层说有个职位正好还有名额，但竞争很激烈，不好说。
后来他真的等到了一个机会。
她和大宽说明详情，还把中层的电话也给了大宽，证明自己没在骗他。
万一她有事儿需要帮忙呢。大宽说。
大宽当时只是听着，没说话。
小文在人人上说她去给一个活动做志愿者，两个星期。她不回家，大宽也不走。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我们都震惊的事。
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到暑假。我们宿舍里，锤子和学姐手拉手去了云南旅游，余北北、大麦各回各家，剩下一个叫刘佳的，常年不在宿舍。我接了个校对字幕的活儿，在学校待一阵子。宿舍就剩我和大宽两个人。
他请中层出来吃饭，专程租了辆宝马去接，还送了一套高级茶具，吃完饭又请桑拿、按摩，亲自把中层送回家，前前后后花了一万多。
三
他没有那么多钱，找我借一千，说知道我穷，打算找别人再借五千。
我真的有希望。他又重复一遍。
需要做到这种程度么？我忍不住问他。你不帮忙，她就找不着工作了？
我有希望，我有希望。他对着屏幕自言自语。她刚才夸我啊！
大宽眼神很坚定，说，既然她找我了，就得尽力帮。
所以大宽很高兴。
原本以为这件事可以就这么搞定，中层也打招呼说让大宽通知小文准备面试，结果过了几天，小文忽然又打电话给大宽，说找到工作了，在另一家公司。
当然，那时候还没有人告诉我们，“呵呵”其实并不真的代表笑容。
大宽愣住。
小文回复：呵呵。
后来我们知道，追小文的人里有一个富二代，家里开公司，听说小文找工作，一个电话就搞定了。薪水很高，基本上挂个闲职。
大宽鼓起勇气回复：是你。
然后小文就好像丢了手机一样，大宽给她打电话也好、发微信也好，都没有回音。
下面又跟一条：笑靥那个，说的是谁呢？
但他又分明看到，小文在朋友圈里花枝招展着。
……这女的是真傻假傻啊！
我们吃饭，丽里当场摔了筷子。
但是这些状态居然得到了小文的关注。她在其中一条下面回复：好感动啊，你都可以去写歌词了。
大宽不说话，头埋在饭碗里。
我和锤子相继把他拉黑。
再后来，大宽打电话给那个中层道歉，赔礼的话说了足足十分钟。
寂寞你大爷，忧伤你妈逼。
晚上他喊我吃宵夜。我们两个人。烧烤摊人声鼎沸。大宽一口气喝下一大杯扎啤，摇了摇头。
……
累了。他趴在桌子上说。
飞鸟从天空划过，天空了无痕迹。是的，我们不想念，我们不寂寞，我们不忧伤。
我喝酒，没说话。
记忆是树上的叶子，落完了，深深埋入泥土，化作伤疤。
那次喝到天昏地暗才回家。我迷迷糊糊掏钥匙开门，手机一震，一条微信发过来。
你不盛开，七月的芬芳不来。你带着一袭笑靥，灿烂一整个夏天。
是大宽。
大宽忍痛删掉这些状态，开始转型：
他给我传来一张图，一张大饼脸占据了大部分空间，看上去像是一个人躺在马路上的自拍。
……
我刚才摔了，摔了哈哈哈哈。大宽又大着舌头发来一段语音。
哈哈哈路上看到两只小狗交配，哈哈哈后面那只找不着洞，哈哈哈笑死我了。
……嗯，我承认，这事儿是挺让人开心的。
他娘的雨下这么大，你麻痹，老子刚买的新鞋。
你知道怎么摔的么？大宽打字。
晒死了，你麻痹，怎么能这么晒。
我看着路上有一个烂苹果，心说妈的，千万不能踩上，踩上肯定要滑倒。结果躲了半天，还是踩上了……大宽接着写。
热死了。你麻痹，怎么能这么热。
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踩上啊！他继续写。
刷得多了，存在感居然真的有了。小文开始给他回复，有时候还跑来看他的状态，让大宽很是惶恐，因为他的状态一般都是这样：
我也知道她在利用我……他忽然换了一个话题。我也知道，我不该喜欢她，追她的人太多啦，帅的、高的、有钱的、又帅又高又有钱的，哪一个都比我牛逼。
你们懂个屁。大宽说，这叫刷存在感。
但是我也不想这样啊！大宽又用上语音。我很想忘了她，但是忘不掉。
时间一长，他也会壮着胆子在小文的状态下回复。慢慢发展成每条必回，对小文嘘寒问暖，连我们都替他害臊。
我不想去讨论这些年究竟值不值得。昨天她说，觉得我人很好。就这一句，就值了。大宽最后说。
他在人人加小文好友，每天偷摸上她的主页去看。那时候智能机还不流行，大宽的旧诺基亚入不了网，只能靠他的台式电脑。他早晨起床就把电脑打开，登人人，一有空就刷新，到晚上熄灯才恋恋不舍地关掉，破机箱每天呼啸轰鸣，疯一样拖着电表狂奔。
我看着手机，一直站在门口，另一只手还拿着钥匙，忘了开门。
大宽运用他那点儿小聪明，无师自通地找到了一个办法。
可能本来也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吧。我们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来欺骗自己，证明这些年的追求并没有白费罢了。
而且大宽决定追她。
哪怕喜欢上的，是一个错的人。
但是大宽不觉得自己丑。
所以，想不通、逃不开、避不过。
大宽那时候是个穷逼，现在也是个穷逼，长得还丑，可以去演恐怖片。
就像那个烂苹果，谁都知道要躲，但是最后，还是会有人踩上去。
嗯，还有个大宽。
七
追她的人里，有富二代，有学霸，有学生会主席，甚至有教她课的年轻男老师。
这件事过去后一年，小文结婚。
一开始，小文并不认识大宽。她是全校男生的目光中心，女神级别的人物，周围从来不缺追求者，横跨所有院系。她和我们同届但不同专业，学英文。我基本上只正经见过她一次，人确实漂亮，长发，唇红齿白，笑容甜美。
那个富二代没能追小文多久。小文跟着他出入了不少高端场合，认识了一个做房地产的中年人。半年后，小文辞了工作，搬进中年人在三环附近的别墅，再过半年，举行婚礼，据说极其奢华。
大宽对小文的感情，持续了七年。
大宽没有收到请柬，也不可能收到。小文换了手机号，微信停用，从大宽的生命里彻底消失。
二
也许毕业这三年，她都在等这么个机会吧。我小心地斟酌着词句，说。
我握着手机，感觉心里有哪个部位，深深叹了口气。
大宽还是不说话，一杯接一杯喝酒。
她后面还说了什么，我一句都没听清。
良久，他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相册分了两个文件夹，其中一个叫“无题”，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这女的也真他妈够了。丽里还在说，想找工作，自己去找啊，XX公司谁都能进啊？还有……
照片里，小文背对大宽，周围场景模糊。她侧脸看着什么，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我不知道说什么。
大宽盯着照片看了十分钟。
他神经病啊！电话里，丽里怒火冲天，都多少年了，还有完没完了！
真美啊。他低声说。
我愣住。
然后他按下“删除”键。
大宽刚才给我打电话了。她劈头就说，你猜是干吗？他让我帮小文找工作！
忘了吧。大宽收起手机，大喊一声，都忘了！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丽里又打来电话。
他眯着眼睛四下环顾，忽然戳戳我肩膀。那个女的，长得不错。他指着角落里一张桌子说。
这狗逼，都不给我回复。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已经端起酒杯，一脸猥琐地走过去。
想想也不太对。娘的，翻出丽里的号码，给大宽发过去。
后来我们就被赶出了酒吧，理由是调戏老板娘。
挂完就在屋里转圈。
我们蹲在酒吧对面的街上，很沮丧。
我很不爽，直接挂了电话。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大宽啊，你付酒钱了么？
……你大爷。
大宽摇头，反问，你付了？
赶紧的！大宽提高嗓门，急事儿！
我说我也没有。
请客！我得意洋洋。一个星期。你不亏吧？我正好没钱了，昨天吃的还是上星期剩的米饭……
哈哈哈哈我们太机智了！又省一顿酒钱。我和大宽击掌。
哈哈哈你也有找我帮忙的时候！
笑着笑着，大宽沉默下来，愣愣地看着马路。
给我个电话，有事儿找她。大宽说。
你说，我能忘掉的吧？他问我。
有，干嘛？我问。
我点头。会忘掉的。我说。
你和丽里平时还有联系么？这狗逼问。
也许会很久。
一个周末，大宽忽然给我打电话。
但最后都会忘掉的吧。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