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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番外:不该这样

彭家人迎上去问,杨院长还是之前的话,他再一次撑过来了,但没有好转,他的生命在消耗。

正说着,手术室的灯灭了。程迦目光立刻转过去,胶住。

护士把人送进ICU,程迦甚至没起身,远远看着床上苍白如死人的彭野。

“我没出事。”程迦说,“你回——”

房门关上。程迦起身走了。

“程迦——”

程迦去客栈洗了头洗了澡,换了件漂亮的软绒长裙,她把头发梳得蓬松,打开化妆包对着镜子描眉涂唇。

程迦道:“你哭什么?”

方妍道:“程迦——”

“感觉你出事了,就查了报纸。”方妍一见程迦那副样子,眼泪就掉下来了。

“嗯?”她安静地抿着唇,在刷睫毛膏。

“你怎么来了?”

方妍却迟疑了。

方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程迦也不搭理,把化妆品收起来。

程迦坐在走廊里望窗外的风雪,还不停。

她套上风衣,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药就着水吞下,说:“去医院吧。过会儿他该醒了。”

家人濒临崩溃。

“程迦,”方妍终于问,“你疼吗?”

护士都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彭野一次又一次陷入昏迷,抢救,下病危通知书。

程迦停下,想了想,说:“——有点。”

方妍倒了几班飞机又转了几趟大巴小车,在暴风雪里赶到风南镇时,彭野还在手术室。

方妍看她形销骨立,想抱她,于是抱住,“发泄一下,想哭就哭出来,或许会好点。”

早已成家立业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程迦静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些脱力地推开她,“不会好的。”

彭野垂眸看他,彭予明白,微微哽咽着说:“她说,不重要了,好好活着就行。”弟弟抓住哥哥的手,埋首在他掌心,泪如雨下,“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方妍,说实在的,我现在不想哭。一点都不想。”她戴上那双黑色的手套,缓缓顺着指节。她回头看方妍,平静,似乎有些迷茫。

彭予再次进病房时,眼眶全红了。

“我只是在想,假如他——走了,我该怎么办;接下来的路,我该怎么走。”

“去道歉,请求宽恕。”彭野说,“爸,你也去。”

“想出来了吗?”

三人皆惊。

程迦淡淡蹙眉,仿佛时刻都在想这个问题,她最终摇了摇头,“没有。”

“她父亲叫程乙。”

“那你怎么办?”

“哥。”弟弟立刻上前一步。

“不知道。到了那一步再说。我现在不能想未来。”

“彭予。”

彭野睁开眼睛,疲惫得几乎不能再开口。

彭野目送程迦出了房门,家人知道他有话要讲。

母亲握着他的手守在床前,一贯养尊处优的女人在这几天终于有了这个年纪的妇人应有的沧桑。

“嗯。”

彭野看在眼里,说:“妈,又让你提心吊胆了一回。”

“你先出去。”

彭母摇摇头,微笑,“明天风终于要小了,直升机能飞了,明天离开这。”

“嗯?”

“好。”彭野应一声,好一会儿没说话,道,“如果明天走的时候我没醒着,你转告程迦回上海。”

“程迦——”彭野叫她。

彭母看着自己的儿子。

彭母说话间看见程迦,目光停顿半秒,微微点头;程迦平静地颔了颔首。彭父和弟弟也致意。

这些天,彭野多次让程迦回归自己的工作生活,但程迦置若罔闻。她多少清楚他不想让她承受一次次下死亡通知的痛苦,更不想让她承受最后一次的到来。

家人间话并不多,许是顾忌他的身体,许是家族本身内敛。

“可——”

彭父即使过了半百身着便装,腰身也挺直,一身正气;母亲柔韧典雅,带着书香气息;弟弟刚过三十,气宇轩昂,脸孔和彭野有几分相似,但肤色很白。

“让她回上海。等我好了,我去找她。”

程迦松开彭野的手,走到一边。

彭母沉默。十二年前,那可怜的小女孩失去了最爱的父亲,如今——他不能看着她失去自己。

父亲、母亲和弟弟进来,弟媳和侄儿留在外边,三人尚未进门就红了眼眶。

她点头,“我听你的。”

彭野的家人辗转到了风南镇。

彭野不说话了,似乎在休息,眼睛却没闭上,执着地望着天上。

外头人影闪过。对话无疾而终。

彭母弯腰抚摸他的额头,“回北京了,妈妈会一直关注程迦,把她的事和你分享。我们好好养身体,好起来了去找她。说来,程迦这女孩挺特别的。”

程迦反问:“你说呢?”

彭野眼瞳挪过来,漆黑,清亮。

“听话,回上海。”

“不像以前你身边的女孩。她们都温柔听话,脾气乖,性格好。我并不是说她不好。”

程迦还是盯着他。

“嗯。”彭野说,“我不需要。”

“你去忙你的。我好了去找你。”

不需要她温柔,不需要她脾气好,性格好。他只想宠着她,让她永远像十四岁一样任性,她泼汽油,他给她收拾;她要打人,他给她递鞋;她拿砍刀,他给她锁门。

程迦盯着他。

他只想这样,一辈子这样,看她矫情,看她作。等她任性地过完一生,他把她收拾好了,再随她而去。

“你还有很多自己的工作。”

这才是他的计划。

“嗯?”

“妈,”彭野声音很低,“我想死在她后边。我一直在努力。我尽力了,但事情的发展和我想的不一样。”

“程迦。”

对死亡的恐惧和悔恨,无非是不甘留她孤苦一人。

“也和我想的不一样。”彭野说。

“妈——”

上天不肯多给一些照顾,但至少也该留一份怜悯。

“嗯?”

“不是——不是要抱歉。”程迦说,“你没有错。只是——这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我不想死。”

他很累,她也很累了。

他说:“我一定会去找她。”

程迦看他。

程迦站在门外,手扶着门把手,又松开。她转身走了,到医院外头抽了根烟,风真的小了一点,但雪还在下。

安静的间隙,彭野忽然说:“抱歉。”

再回病房时只有彭野一人。

又是一阵沉默。她只是握紧他的手。

她进去时没发出声音,但他就像知道她来了一样,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松开。

她一直都懂他,他也懂,只说:“好。”

她脱下风衣,深V的黑色丝绒长裙,衬得她的脖颈和脸颊像雪一样。

“放在客栈了。太沉。”程迦说,“你那天在雪地里,我照了一张照片。”

她坐在床边,有意无意地拢着肩膀,肌肤雪白柔腻,黑鹰的半边翅膀飞扬在外。

彭野问:“你的相机呢?”

男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白地笑了。

程迦点了点头。

程迦说:“下流。”

“也有点。”

彭野抬起眼眸看她脸孔,轻笑,“想再对你下流一回。”

程迦嗯一声,问:“疼吗?”

程迦道:“一回?”

“不想睡。”

彭野笑,“很多回。”

“睡吧。”

她稍稍歪头,捋了捋还有些湿的头发,发丝撩过他的眼睫和脸颊,他说:“好香。”

他声音更低了,说:“有点。”

程迦说:“你用的那种劣质洗发水。”

程迦问:“累吗?”

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她也不想让他多说。不到一星期,他消瘦得像褪了好几层皮。

两人相顾无言,头几分钟没有说话。

她起身把窗帘拉开,外头落着雪。她说:“风小了,明天送你转院。”

再次可以探视时,进来的仍是程迦。彭野想说什么,但太累了。

彭野长久地看着她。

程迦恍若未闻。

“看什么?”

他对郑队说:“从医一辈子了,没见过这么命硬的,不知道是什么撑着他,但老郑我这么跟你讲吧,时间问题。他这么撑着,每一秒都是受刑。”

“你还是那么漂亮。”

杨院长从手术室走出来时,像打过一场恶战。人没死,但他不觉乐观。

“生病让你嘴滑了。”她回来坐下。

时间一分一秒拉得格外漫长,她盯着走廊外无休无止的风雪,脑子一片空白。

彭野说:“等身体好了,我想去很多地方。”

她听见心脏起搏器的电流声,很快,人再次送进手术室。程迦靠在斑驳灰暗的墙上,双手发颤。

程迦说:“好。”

程迦背身站在门外,目光流散。

“先去北冰洋。”

护士把她推出去,玻璃上的帘子瞬间拉上。

“……”

程迦冷冷道:“你们这是什么反应速度?”

“以前想过在护鲸船上待一段时间,协助一个英国摄影师拍纪录片。但没完成。”

第七下,医生护士赶来了。

程迦不吭声。

她立刻起身摁床头的警报器。用力摁一下,低头见到他的血流满脖子,她用力摁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他看着她,“程迦——”

病房里静得可以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程迦回头,彭野合了眼,脸色煞白,鲜血从鼻子里涌出来溅满氧气面罩。

她还是不吭声。

“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先不说了,”她抚着他手,“不急,以后再——”

“去吧,拍了回来给我看。我想看。”

“嗯——”

她问:“你是想看,还是想把我支走?”

“是吗?”

他淡淡笑了,说:“两者都有。”

他说:“那倒是真的。我会做。”

她抿着嘴唇,又说:“好。”

程迦白他一眼,不屑地道:“我不需要会做饭。”

一个好字,两人相对无言。

他说:“没指望过。”

“彭野。”她复而平静地开口,“那天你说让我等等你,我就知道你要带着我了。你说话不能不算数。”

他瞧着她,她不等他问,自己解释:“做菜是我的弱项。”

彭野看着她,她垂着头,眼睫发颤,他胸腔生病的剧痛都掩盖不下此刻的心疼,他说:“算数。你再等我一段时间,我去找你。”

“……”程迦把手拿回来闻了闻,说,“鼻子真灵。”

她依然沉默,仿佛再也不能开口。

“红烧牛尾。”他说,“你手上有红烧牛尾的味道。烧煳了的。”

“程迦——”

程迦一顿,问:“怎么?”

她不应。

程迦没话说了,脸凑得近了,近在咫尺,她抚摸他的脸颊。他极轻地皱眉。

“程迦——”

“演说家。”

程迦抬头看他,眼眶泛红。

她看着他,“我呢?”

他张了张口。

彭野缓缓笑了,“你爸爸是个哲学家。”

“——你说啊。”

“彭野,我爸爸和我说过一句话。”程迦弯腰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道存于心,不拘于术。”

“假如——”

这个女人,从来都不热心,甚至有些冷漠,却偏偏有双最温柔的手,再一次把他从迷雾里牵引出来。

“别说万一彭野。”她嘴唇发颤。

彭野轻轻呼出一口气,安静地看着她。

他于是不言。病房里的仪器嘀嘀嗒嗒。

“我说这些,并非否认德吉,也不是否认你的曾经。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还有过去的你更不容易。但人应当把自己的力量最大化,换一种更适合你的方式,你能为它做更多。”

她终究还是平静下来了,说:“别的呢。想交代什么就说吧。”

彭野盯着她的眼睛,等她说。

“该说的,都说过了。”他脸色苍白地冲她微笑。

她思考片刻,摇头道:“你去南非考察,把法证小组带回可可西里,这算伐兵。我的摄影展是伐交。但都不算伐谋。”

程迦盯着他,眼眶里蒙上一层雾气。

他说:“好。”又问,“原来在你眼里,我在攻城。”

无非就是那句,万一哪天不告而别了,得原谅他,得不回头地继续往前走。

她说:“我知道你没忘的。”

她有些恨和他的心灵相通。

两人相视。

她再次抬头时,人又是淡淡的了,说:“你要不回来,我就和别的男人睡,给别的男人生儿子。”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她说:“生三个。”

程迦等了一会儿,说:“彭野,我们上次不是说好了的吗?我们说,《孙子兵法》里有一句话。”

“他们会在甲板上跑来跑去,还会打滚。”

彭野看着她,没动,呼吸罩上的雾气朦朦胧胧。

彭野就笑了。想着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就看到了湛蓝天空下那样的场景。

程迦道:“等你病情稳定,我们找个好地方待上几年,让你把身体恢复起来。”

第二天,彭野被送上救护车,从医院去直升机停降地。

她一直抚着,他道:“有话想说,就说吧。”

程迦走上车,到病床旁守着他。他眼皮微垂,竭力清醒着。

此刻的安静平息已是天籁,她没别的话说,只轻抚他的手。他手指动了动,想回握住她,但没有力气。

程迦说:“你睡吧,我已经买了去上海的机票。”

他极淡地笑了。

他不睡。

她安静地摇头,“刚好。我一想,你就醒了。”

程迦说:“你不睡,我就要干点儿别的事。”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轻声问:“等很久了?”

彭野抬起眼皮看她。

她看着他的脸,渐渐,他睁开眼睛,一如最初的平静。程迦微微颤了一下。

她滑下椅子,单膝跪下去,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金色的戒指,问:“彭野,娶我。”

程迦走到病床边,他合着眼,很累的样子。她抚了抚他的手,和他粗砺的指肚和关节。

那枚戒指是昨晚在镇上买的,很简单,一个圆圈。彭野盯着看。

医生提醒:“别让他说太多话。他清醒的每一刻都是极度的痛苦。”

她说:“不愿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程迦说:“我进去。”

“我愿意的,程迦。”他声音不大,说,“你知道,我愿意的。”

过了不知多久了,医生来说,可以放一个人进病房探视。

程迦把戒指套上他的无名指,有点松,她说:“以后身体恢复了,不会勒。”

医生说,病人恢复意识了,但不能说话,要等一段时间。医生说不想病人分心,甚至拉上了病房的帘子,和外界彻底隔绝。

他笑,“好。”

程迦淡淡地勾了勾唇角,一根烟完,头发上肩上落了雪。她摇了摇头,走进医院。

“该我了。”她把另一枚戒指塞进他手心。他握住,摸索着,她把无名指凑上去,帮他给自己戴上。

程迦立在院门口的石狮子边抽烟。风太大,她打了好几次火才打燃,呼出一口烟雾,一对夫妻走过,女的哭泣道:“怎么就长了肿瘤?”男的叹了口气。

她凑近他耳边,问:“准备好了吗?”

“教我做红烧牛尾。”

“嗯。”

程迦已走上台阶,滑了一下却又站稳了。她脸色苍白得可怕,眼神却笔直。

她小心地把他的呼吸器摘下来,并没远离他脸颊。她欺身过去,吻上他的唇,没有辗转,没有厮磨,只有唇瓣间最简单的触碰,她和他的气息微微交融。

风南镇大雪纷飞,街道上行人寥寥,她戴好手套,走去阿槐店里。阿槐正准备关门,远远却见风雪里来了个女人,定睛一看,“程迦?”

她轻轻抿了他一下,做收尾,又重新给他戴上呼吸器。

她吃完找了杯水,吃了几粒药,转身下楼走出医院。

他目光胶在她脸上,有留恋。

程迦接过来,饭凉了,拌着咸菜和气味难闻的肉丝。程迦蹲下,埋头吃饭,把一整盒饭都吞下去,咽得干干净净。

程迦说:“你来找我,给你更多。”

达瓦过来碰碰她的手,递给她一份盒饭,沙哑道:“吃点吧。”

彭野说:“好。”

她隔着玻璃看他,他脸色白得像纸,甚至发灰,没有半点生机,他身上插满管子,静止的,连呼吸器上都没什么雾气,只有仪器上平缓的线条。

风不大,雪还在下,程迦从车窗里望见不远处的直升机。

子弹挖了出来,但胸部创伤的并发症很严重,程迦听医生说着胸壁裂伤、胸骨骨折、血胸膈肌损伤、肺挫伤、心肌损伤之类的词汇,她不知道他还有哪一处是好的。

她收回目光看彭野,他一直在看她,眸光很深,像一口井。

下午第三次抢救后,彭野转到ICU,医生甚至没说“暂时脱离危险”,只说要“密切观察”。

程迦慢慢地开口:“还想说什么,就说吧。”

“没事。”她挂了。

程迦,事情发展和我说的不一样。

漫长的沉默,她却没了后话。

“程迦,你怪我吗?”

程迦嘴唇和嗓子都是干枯的,“我可能——”

“你后悔吗?”

方妍竟不敢吭声。

彭野摇头。

她一开口,方妍愕然,她从没听过程迦那种声音,嘶哑,力竭,像鬼一样。

程迦也摇头,“你的二哥救了你,桑央的七哥也救了他。这就是你们。”

“方妍——”

她说:“你慷慨赴死;你也竭力求生。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你。”

“吓死我了。”方妍出了一口气,“经纪人说你电话不接又摁断,以为你被绑架了!迦迦——”

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释然的笑容,安然闭上眼睛。

顿时有一种深入肺腑的无力,她鬼使神差地接通。

到了。

电话又振了。她摸出来想挂断,是方妍。

医护人员把他抬下去,程迦跟在一旁渐渐走近直升机,脸色在冷风里发白。他太累了,需要休息,她不想打扰他,生生松开他的手。

又到中午,彭野的第二拨抢救后,依然没有脱离危险。

可他突然抓住她,雪地的白光映衬着他的脸。

她累得几乎虚脱,可一点想睡的心思也没有。

“程迦——”他清醒了一点儿,睁开眼睛。

程迦望向窗外,雪还在下,风还在刮。还不停,就是不停。

“嗯?”她弯腰,把耳朵凑过去。

程迦手机在口袋里振,还是经纪人。从昨天开始打了好几个电话。她再次挂断。

“我第一次对你动心的时候——是北方。”

老郑用力道:“杨院长,里边这人,你无论如何也得给我救活了!我——”

程迦一瞬间泪湿眼眶。

“太颠簸,他这身子承受不了,路上就会没命。”

他说完,似乎睡过去了。

“风雪这么大,直升机也来不了。”老郑急道,“开车行吗?”

“彭野,别对我抱歉。我会原谅你的。”

“时间问题。想办法转院吧。”

她抱住他,“如果你很累了,撑不下去了,你就走吧。我会原谅你,没事的,我不生气。没事的,但是彭野,我还是希望你再努力一点好不好?再努力一点彭野,我们的结局不该是这样。”

“您这语气?”

他睡着了,没有回应。

医生十分疲惫,“还活着。”

风在一瞬之间悄然停息。

天快亮时,医生满头是汗地走出手术室,胡杨等人迎上去。程迦起身却头晕目眩,又扶紧椅子坐好。

彭母上前,轻声说:“彭野让我和你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她没想到,一等就是一整夜。

程迦直起身,长长地看他一眼,先转过头,然后是身体,她踏进雪地里。

衣服上头上的雪渐渐融化,湿透。

螺旋桨刮起剧烈的风和雪。她戴好他送她的黑色手套,一次也没有回头。

她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抱紧相机,等待着。

彭野,说好了。

程迦在风雪里走了近五个小时,已经没了任何知觉,全麻木了。

我就再也不来找你了。

胡杨、桑央抱头守在门口,老郑忍怒打电话:“——我叫你赶紧通知亲人!马上过来——”声音低下去,竟哽咽了,“——怕是也见不着最后一面了——”

直升机升向湛蓝的天空,雪花飞溅。程迦越走越远,可只是才分别,便想起他;只是想起他,便潸然泪下。

那么长的路,那么冷的风,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到医院的。但到达时天黑了,手术室的灯还亮着。

彭野,如果哪天你不告而别,我会原谅你,我会像今天这样往前走不回头。

从日色岗到风南镇有十几公里,程迦踩着厚厚的雪层,独自上路。

可是彭野,请你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我们的结局不该是这样。

只有桑央记得。他打电话说:“程迦姐你快来医院。”

不该是这样。

程迦被遗忘在漫天风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