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非皱着眉头，“也是。黑市上反而越卖越贵。”
达瓦叹一口气，“黑市屡禁不止啊。国际上对象牙和犀牛角的禁令比藏羚更严厉，代象牙制品更多，你看现在象牙盗猎停止没？”
但达瓦仍然充满希望，“现在官方的民间的保护站巡逻队都有，藏羚被杀的是少数，族群数量基本能稳定了。”
“我查过，因为环保呼声高，西方时尚业抛弃了藏羚披肩，沙图什也转用其他羊毛。”
薛非道：“因为多数都被你们救了。正是因为你们时刻不松懈，羊群才能稳定。”
“对。”达瓦见薛非在做记录，贴心地多说了句，“他不仅盗猎，还当中间商，找别的团伙收购。每次搜到他手下的羊皮，差不多就抓到无人区所有被盗杀的羊了。”
片刻前还侃侃而谈的达瓦倒不太好意思，“也没那么……都该做的，本职工作嘛。”
“黑狐现在被通缉了？”
程迦眼神挪过来看达瓦，觉得这一瞬，她笑得真好看。
“是啊。”达瓦说，“不过关注非洲象牙和鲨鱼、鲸鱼的多，关注羊的少点。但总体情况比德吉大哥那时好多了。抓得严，很多盗猎团伙干个一两次就不干了，发展成规模的也只有黑狐。”
她手搭在窗外，北风吹得冷，收了回来。
“这几年社会上关注动物保护的人越来越多，你们干工作比以前方便吧？”
这时，前方出现一辆车，迎面驶来，没加速也没减速。
“这季节少点儿，五、六、七月份，就程迦来那会儿多。”达瓦回头看，程迦手搭在车窗外，烟雾在飞。
前边彭野的车停了，后边胡杨的车也跟着停下。彭野他们下车冲那辆车招手，示意停下。程迦跟着下车，发现外边挺冷。
薛非在前边和达瓦聊天，问：“这个季节，盗猎的人多吗？”
那车越来越近，慢慢减速。
程迦靠在后排的车窗边抽烟，那防弹背心压得她不太舒服。
车上坐了三个大汉，司机迎着冷风把车窗摇下来，笑容憨厚，“兄弟，是遇着什么事要帮忙不？”
还好，我说了，你也就懂了。
十六笑了笑，说：“我们是巡查队的，看看你们的车。”他和尼玛围着车走一圈，往里边看，检查有没有异样。
我多想告诉你，却又没缘由开口。
“哪个巡查队的啊？”
所以彭野，别怕啊，你就做你想做的事。别怕，我不走。
“南杰保护站。”
只是那时，我多想告诉你，彭野，我和卓玛不一样。
“都这时节了，还有人盗猎啊。”大汉道，“你们干这个贼辛苦。”
程迦说：“我没醉。”
彭野看一眼车顶上的油桶子，大汉见了，也没在意。这在当地很常见，很多人走无人区难加油或嫌加油贵，都背着汽油上路。
彭野说：“不记得就算了。”
彭野问：“往哪儿去？”
程迦没答。
大汉说：“阿尔金那头。”
彭野说：“看来不记得。”
十六和尼玛检查一圈，车上另外两人还挺配合，打开车门让他们看座椅底下。十六走到彭野身边，低声说：“正常。”
程迦沉默了半刻钟，收回目光。
彭野说：“走吧。”他表情平静，蹙眉听着什么。
“你记不记得醉酒后说了什么？”
只有风声。
程迦问：“怎么了？”
“辛苦嘞。”大汉说着，开动汽车。
彭野笑了笑，没说话，继续拨弄火堆。
车挪动没半米，彭野突然转身冲过去，高高跃起，抓住车顶上的栏杆，人瞬间就翻到车顶，一掌拍在汽油桶上。哐当一声巨响在风里炸开。
他今天古里古怪，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处于工作状态，可偶尔间隙看她，目光便笔直又柔软。
众人一瞬间听出异样，汽油铁桶是空的，里边还装了铁质的东西。
程迦淡淡道：“又看什么？”
胡杨和涛子反应极快，瞬间堵住车的去路；大汉就要加速，达瓦飞扑上去拉开车门；尼玛揪住大汉把他拖下车。
程迦坐在火堆边啃玉米，彭野在一旁拨着火，偶尔扭头看着程迦吃。
石头和十六上去把另外两人推下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来。
队员们配合得天衣无缝，薛非在一旁干瞪眼；程迦倒平静地抽着烟，习惯了。
“对啊，那会儿……”
冷风席卷。
达瓦问：“你一直是做记者的？”
彭野站在车顶上，踢一脚汽油桶，在桶底发现一道活门，拿铁丝拴着。他冲下边喊了声：“钳子。”
薛非把拐杖扔一边，盘腿坐下，笑道：“别，我就是个糙人。”
十六扔给他，他接住，几下拆开油桶，从里边翻出三把步枪外加一堆子弹。
达瓦说：“我粗糙惯了，你是大城市来的，怕受不了这份苦。”
彭野把东西从车顶上扔下来，问：“汽油？”
食物还是馒头咸菜，外加土豆、苞谷、红薯之类饱肚子又不容易坏的蔬菜。石头担心薛非吃不惯，薛非笑，“程迦和达瓦两个姑娘家都吃得惯，我有什么吃不惯的？”
为首的大汉一脸苦相，“我们这是第一次，真是第一次，一头羊都没打过呢。”
到了晚上，一行人在背风坡扎了营，升起篝火堆。这会儿他们离藏羚远，不怕吓着羊。
旁边一个赶紧接话：“对呀对呀，隔壁村二狗子不干了，把枪卖给俺们，俺们只想捞回点本钱，哪想一出发就碰上你们。俺们一头羊都没打着。”
走到第三天，如彭野所说，第一场寒潮早早席卷无人区，气温骤然下降至接近零度。
大汉说：“没打着。你们把枪缴了，就放我们回去吧，我们一定反省，再不干了。”
这一路和最近半月一样，并没见到被屠杀的藏羚尸体。
彭野说：“私藏枪支是犯罪。”
五月至七月的盗猎猖獗期已过，十月底的可可西里仿佛恢复平静，像一片枯黄的荒漠。彭野他们路过几个藏羚暂时栖息地，并无异常。
大汉一听，急了，“又没打羊，买把枪怎么罪上了？我们不知道啊，不知道怎么能算呢？”
德吉走了，一队人也出发了。
彭野让尼玛绑他们手脚，大汉急得要命，“将功补过成吗？将功补过！”
灯一闪，时间定格，地老天荒。
石头说：“如果消息有用，回去了我们和上级反映，看能不能折点。”
众人收回目光，表情严谨。
大汉赶紧道：“有群盗猎的要去羊湖那边了，说是明天动身，明儿下午能到，准备了好多子弹要杀羊呢。你们现在去，还赶得上。”
薛非喊：“一、二……”
另一人补充：“对呀对呀，他们比俺们有经验，但小气。看俺们想跟着找羊，就把俺们撵走。”
程迦抬头看，彭野抬头看，德吉也看，一个个都看，心有向往，同鹰一道乘风飞翔。
大汉说：“他们有经验，他们才该抓。有个废了手的，我听别人喊他万哥。”
空中飞过一只鹰，鸣叫着俯瞰荒野。
程迦忽然扭头看过来，神色中有一丝惶惑。她想起听达瓦说过，万哥被黑狐重新招入麾下，有万哥就等于有黑狐。
德吉带了一众人排排站好，程迦站在薛非身旁，对面一排人各个表情肃穆。
彭野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看出这几人没说谎。他重复一遍：“羊湖？”
原野苍茫，薛非说：“人都齐整，照张相吧。”
“是，羊湖。”
人总有一种信念，不肆意，不张扬，可只要你一提及，我便红了眼眶。
彭野看一眼胡杨，和他走到一边。胡杨低声说：“不像撒谎。”
年轻的人，红了眼。
彭野点头。
“别说我们这个小保护站，也不说远了的驻守边关的军人，就说最普通的民警、刑警、消防员、缉毒队员，哪个不是每天出生入死，在自己的岗位上为国奉献？和平时期尚且如此，更何况战争。我对小伙子们说，‘况且哪，这群人做这些事，不只是为了国家，而是为了你们，为了我们。’生活里哪里都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他们太平凡，太不起眼，没让大家看见。”
石头、十六和涛子也聚拢过来，石头说：“怎么着？”
德吉话里没有半点激动渲染，道尽朴实无华。
彭野道：“咱们走咱们的。再说。”
风吹着德吉的长辫子，他接着说：“前些天哪，咱们站里路过几个旅游的小伙子，年轻人愤青，和我们聊天，说现在人心不古，国家没有凝聚力，要是遇上打仗，中国人不会再像几十年前那样热血，为国家牺牲。我说啊，这都是浑说。”
彭野叫桑央绑了那三人，带着上路了。
冷风吹得程迦脸颊疼，她套上冲锋衣的帽子，跟着众人穿梭在墓碑里往回走。
到了傍晚扎营时，程迦再次发现手机居然有信号。问达瓦，达瓦笑，“无人区里待久了，哪块有信号，哪块没有。咱们都清楚着呢。”
“被燃烧瓶砸到，烧成重伤，那时路不好走，车也不好，没日没夜开了两天才到医院。”
程迦道：“这么说，你们特意沿着有信号的地方走着？”
程迦问：“仁央大叔怎么死的？”
“嗯。”达瓦解释，“郑队那边的线人说，收货的买方已经和黑狐联系上了，估计会接头。要是有消息，会通知我们参与行动。”
德吉告诉薛非，仁央是七八十年代的保护者，是他的父辈。
“你们也参加？”
高原上，亘古不息的，只有风。
达瓦笑，“咱们队里神枪手多。”
只道一句话，我便潸然泪下。
程迦想，就是说彭野和桑央必然会去。
当年，我还是跟着父辈奔跑的小小少年；转眼，时光就带我追上了你。
众人开始搭帐篷，连薛非都在利索地帮忙，程迦立在一旁抽烟，淡淡地瞧着他们，瞧着彭野。
日升月落，风吹草长。
她表情平静，脑子里想着电影里危险的交火场面。
德吉粗糙的手抚着墓碑，满是褶皱的脸上现出淡淡笑容，似悲戚，似追忆，又似超脱一切的淡然，只说了一句：“仁央大叔，现在你是我弟弟了。”
彭野很快就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看了她几秒钟，移开了视线，跟身旁的胡杨说了句什么，就留下搭帐篷的众人，朝程迦走过来。
多少年风吹雨打。上边篆刻的名字不清晰了，只有个隐约的“仁”字。
他说：“去附近走走？”
它似乎在那儿立了很多年，黑色的面儿剥落，露出灰白的砂石。
程迦转身走，他跟上。走出不远，他手搭在她肩膀上，把她拢到跟前。
众人下了车过去，程迦在队伍最后边，远远听着德吉给薛非讲每个墓碑的故事。最后，走到高处一座老旧的墓碑前，德吉停下了。
两人一起往沙漠走，她抽着烟，他也没说话。走了不知多久，经过一片黄澄澄的胡杨林，蓝天下一片金黄。
行车没多久，前方出现一处墓地，一座座灰色的墓碑伫立在枯草丛生的山坡上。
沙漠一望无际，彭野低头看她，问：“累吗？”
十月底的高原，天依旧湛蓝，冷风却开始肆虐，草木也转黄，天地露出萧索之态。
程迦抽完最后一口烟，扭头看他，踮起脚。他于是低头吻她，她把烟呼进他嘴里。
出发时，德吉送他们一程，顺道带薛非看一处无名墓地，那里葬着在无人区牺牲的人。
她下了力，狠狠咬了他一口，不知是发泄还是报复。
程迦听在心里，拿手机搜了一下“击穿防弹衣”，结果叫她沉默了很久。
落日霞光，天地间色彩斑斓。
众人答：“是嘞！”
沙地绵软。
“当然不行。”彭野笑出一声，揉揉他的脑袋，说，“一般的子弹穿不透防弹衣，但会造成‘防弹衣后钝性损伤’，严重也会致命。更何况，有威力的子弹也能穿透。都爱惜自个儿，别以为套上这层背心就是免死金牌。”
她松开他的怀抱，把相机取下来递给他，她走去彭野面前，拉下头发上的皮筋，亚麻色的头发像海藻一样在风里散开。
尼玛说：“可以试吗？”
她面对着他，张开双臂，闭着眼睛吹风，忽然就向后倒去。
彭野道：“我现在开枪试试？”
彭野笑了，却没拦，看着她一下子倒进金黄的沙堆里。
尼玛问：“七哥，是不是穿了这个，子弹怎么打都不怕？”
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睛，“晚上可以在这儿睡觉。”
彭野道：“这已经是轻的了。更沉的穿在身上行动不便。”
他摇头，“不行。”
彭野扔给薛非、程迦一人一件。程迦搁手里掂了掂，说：“有点儿沉。”
“那等到星星起来再回去。”
第二天，三队的人要出发巡查。临行前，第一批防弹背心到了。大伙儿穿上背心，心情都有些微妙。
“可以。”
彭野低头，深深地埋在她脖颈。
程迦从沙地上坐起来，看着他手中的相机，开始脱了外套，里边是一件薄薄的黑色针织衫，她说：“给我照张相。”
“……”
彭野道：“你不是嫌别人技术太差？”
“你和德吉不一样。”她说，“但又一样。”
“是啊。”程迦说，“但在你眼中，也不会有比我更美的女人了。”
他吻着她，“好。”
彭野笑出了声。他蹲下来，举起相机，蓝天，夕阳，晚霞，火烧云，胡杨林，沙漠，程迦。
他没醉，眼睛却湿了。
她微微侧身，下巴抵肩膀，发丝撩动，风起云涌。
她醉了，却还记得，“我就和你睡一辈子。”
把彭野的心弦拨啊撩啊。咔嚓一声，定格了。
“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她再一次让他记住了最美的她。用最程迦的方式。
“嗯？”她模糊地应。
程迦忽然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对我动心的了。”
彭野把程迦抱回宿舍，放在床上，她有点难受，皱着眉翻身。彭野俯身，捧着她的脸，吻她的嘴唇，“程迦。”
“不是。”彭野说，他站起身，拉她起来，她撞进他怀里，他搂住她的腰。
那是说给所有人听的希望。
两人气息相交，近在咫尺。
德吉大叔的眼睛里闪起水光。桑央的眼泪开了闸似的哗哗直流。
风在吹，程迦的呼吸也吹在他脸上，问：“明天是什么天气？”
一桌子人都安静了。
彭野说：“下雪。”
彭野一愣，心一磕，跟划了一刀似的。
风还在吹，程迦看着他，脚下脱了鞋子，踩了袜子；他看着她，照做。
“好，我们去睡。”她醉酒时很静，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他，合上了眼，说，“彭野，我就和你睡一辈子。”
他拥着她，光着脚踩在沙漠，在晚风里跳舞。
他把她扶起来，拉开椅子，另一手伸到她膝窝下，低声地说：“你醉了，去睡吧。”
轻轻晃，慢慢摇。
像一阵细雨，彭野心一滑，仿佛磕了个跟头。
时光绚烂。
彭野扶起程迦的肩膀，她脑袋撞在他锁骨上，她睁开眼，直直看着他，脸颊红扑扑的，眸子里装了水，星子般闪耀。
落日黄沙，轻风晚霞。
彭野说：“我先把她送回房间。”
相拥而舞，不知归路。
程迦一声没吭，趴在桌上没动静。她喝了几碗白酒，人醉了。
或许有一刻，他们都在想，但愿明天不要来。
十六眼睛也湿了，拍着他的肩膀，叹道：“叫你别喝酒吧，喝了酒容易哭。”
彭野的手机响起，把两人带回现实。他摸出电话时，程迦看了一眼，是秦槐。
尼玛想起麦朵，捂着眼睛，哭得气都不顺了。
原来阿槐姓秦。
德吉难得敞开心扉，和大家说起年轻时心爱的姑娘：“……叫卓玛，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我一瞅她眼睛，人就酥。村里的小伙子都喜欢她，她就喜欢我……我年轻时也高大帅气哪……那会子隔得远，路不好，几百公里的路要走上好几天，也没电话。我天天跟羊跑，哪顾得上她。我和卓玛说，说让她再等等我，等没人盗了，我不干这个了，就回去踏踏实实种地放羊，跟她过日子。后来，她跋山涉水，走了三天，去扎营的湖边找我，说：‘德吉，我要嫁人了，就不等你了啊。’我说：‘好。’是我对不起她啊……”
彭野走到一旁接起：“喂？”
程迦没多说，敬了德吉一碗酒。喝完，薛非又敬了她一碗，谢谢她让更多的人开始关注西部。接着一伙人都来敬她，彭野没拦，程迦也没拒绝。
“野哥，黑狐明天下午四点左右会到羊湖去。”
说到这儿，德吉看向程迦，满面酒红，笑道：“你走了，又回来了。谢谢，谢谢。”
彭野道：“消息可靠吗？”
“……这几年，重视动物保护的人多了，这是好事。来咱们这儿参观的人也多，就是把心留这儿的少，回来的少……”
“可靠。”阿槐说，“我托一个朋友找那小姐妹套出来的，拐弯抹角，没直接问。”
程迦听阿槐说过，上次他喝醉酒是在二哥死后。
彭野嗯了一声。
程迦端着碗喝白酒，扭头看彭野一眼，就他一个没喝，夹着盘子里的青豆吃。
阿槐又道：“听说不是去打猎的，好像是那小姐妹听到黑狐打电话。说黑狐这几天脾气很爆，但和那男人说话时语气挺好，商量着买卖的事。黑狐很警惕，她可能也没听清。”
“那时候啊，打到半路还能对骂起来。没法律规定说不能杀羊，就骂我们多管闲事啊，脑子有病，说这羊又不是你养的，这露天长的，谁打着就归谁……”
彭野说：“这个消息很重要。谢谢。”
晚上，大伙儿都喝得有点儿高。德吉难得讲起年轻时的光景，盗猎的人说那时没有保护站，各个村子的青壮年们自发聚在一起，跟着羊群守着羊群，和盗猎的人拼。
阿槐说完，小声道：“野哥，你得好好顾着自个儿的命。”
挂了电话，彭野立在冷风里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身进站。
彭野说：“我知道。”
彭野若有所思，说：“你给我在你的队伍里找一个特警。有用。”
他挂了电话，回头看，程迦已经穿好外套，拿上相机。
“说来也巧。以前也在买方安过线人，可黑狐没一次出面，都叫计云上。原以为这回会让万子上，他倒要亲自去。”
程迦说：“回去吧。”
彭野抿紧嘴唇，“好。”
彭野笑，“不等看星星了？”
“我记着呢。那线人已经获取羊皮收货方信任，最近要跟黑狐接头。快了。”
“不看了。”程迦望一眼落下沙漠的夕阳，天要黑了，他和她离群会危险。
他问：“那件事怎么样？”
回到营地，彭野对胡杨说：“阿槐那边来消息了。”
彭野微微眯眼，道：“我自个儿的命，我比谁都在乎。”
胡杨道：“这么快？”
“对了老七，黑狐要你命的事，千万得当心。”
“嗯。黑狐明天下午四点到羊湖。”
“嗯。短期之内条件不允许，可以先和公安的法证科合作。”
胡杨点点头，蹙眉想了一会儿，问：“怎么办？”
“好。”老郑说，“什么头发DNA之类专业人员我没有，但要根据子弹找枪支类型，咱武警队里有精通的弟兄。有需要尽管提。”
彭野眯起眼睛，说：“今晚，老郑那边的线人也会来消息。”
站外，彭野看了一眼远处的程迦，继续和老郑讲话：“保护区管理局很重视法证小组的构建，已经向上级申请人员技术支持。”
果然，夜里十点多，老郑给彭野打来电话，说线人那边传来消息，明天下午四点，黑狐会和印度来的买方交接货物。
程迦无话可接，她清楚自己并不高尚。
老郑说：“行动时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现在活着的人里，就你和黑狐最熟，打交道最久。你得跟着过来，带上你队里那小神枪手。”
“看了你拍的照片，感触挺多。你做的事太有意义了。”
彭野道：“放心。对了，照上次说的，说要的那个人，找到了没？”
程迦道：“你有问题想问我？”
老郑道：“找到了！”
“在北京开展览时见过，太多人围着你问问题，插不上话。”
到了夜里，众人准备入睡时。彭野对程迦招了下手，低声说：“你到我帐篷里睡。”
程迦说：“你认得我？”
程迦问：“桑央呢？”
薛非说：“还以为会一道过来，没想你先来了。”
“和石头、十六挤一起。”
程迦也没抢。
程迦看他一眼，“你越来越不要脸了。”
话没落，薛非单手揽过去了。他腿不好，人却很壮实，力气也大。
彭野也看她一眼，“有脸说我？”
到了保护站，程迦帮石头把酒搬进去，望见彭野在路边打电话，她没打扰他，往站里走，到门口遇上薛非，他伸手拿程迦怀里的箱子，程迦说：“不用。”
彭野的睡袋里依然全是彭野的味道。
程迦道：“挂了。”
这一晚，两人相拥而眠，偶有抚摸亲吻，但头一次没有做。程迦听到了阿槐电话里的内容，知道明天他会有行动。她也没撩他。
“他以前拍野外纪录片，被狮子咬了也不让同行的人开枪，伤了腿后干不成了。哦，对了，他是个工作狂，现在还单身呢。不爱温柔爱强硬。”朋友调侃，“你们肯定合得来。”
两人裹在一个睡袋里，断断续续说着话。
程迦道：“问这个干什么？”
“明天要行动吗？”
“他少了半条腿啊。”
“嗯。”
程迦道：“问什么？”
“薛非可能要跟去。”程迦说，“他是记者，要一线跟踪。”
“你也不好奇来问问我？”
“嗯。但你不能去。”
“见着了。”
程迦没吭声。
回保护站的路上，程迦接到报社那朋友的电话，问：“见着薛非没？”
彭野收紧她的腰肢，在她耳边说：“我会分心。”
石头去买菜，程迦跟着上了他的车，在镇上，趁着他买菜的工夫，自己掏钱搬了几箱酒。
程迦说：“好。”
德吉说：“喝！”
其实，她知道他有准备，但也知道凡事有万一。她一贯不信命运待她温柔，此刻却前所未有地期待那份怜悯。
德吉说晚上一起吃饭，涛子嚷道：“喝酒不？”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需要我干什么？”
薛非不仅来了人，还带来报社号召社会各界捐助的十几万块钱。
“什么都不用干。”彭野说，“等我回来就行。”
他个头很大，皮肤晒成健康的古铜色，拄着拐杖却行动敏捷，德吉朝他伸手时，他快步上前回握。
“好。”
程迦当初看到他发给她的极其详细的行程单时，以为是个精致柔和的男人，没想车门打开，下来个男儿气十足的爷们，左腿只有半截。
没一会儿，程迦蒙眬地睡去。
站里的人像当初迎接程迦一样迎接薛非，程迦也在。
他说要下雪了。果然，夜里就起了大风。帐篷上的帆布呼啦啦地吹。程迦却睡得很安稳，梦里风声隐约成了背景，她只听见他的心跳和呼吸声。
薛非在北京看到程迦的摄影展后，萌生了实地采访的想法，想以报道和文字的形式把保护站的生活记录下来，更方便地在传统媒体和新媒体上传播。如果了解足够深入，还想写几篇传记。
她依稀想，但愿明天风平浪静，但愿明天还有明天。
三天后，记者薛非到达保护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