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野没答，看着她。
程迦道：“你不恨我吗？”
程迦也望着他，问：“我能回来找你吗？”
彭野转身要走，却走不了，闭一闭眼，又看她，说：“程迦，你值得好好活着。”
彭野沉默，黑眸盯着，半晌，问：“以什么理由？”
程迦没吭声。
程迦张了张口，最终却还是闭上。
彭野说：“听医生的话，别伤害自己。”
彭野眼神渐渐暗淡，说：“不能。”
程迦说：“哪种好好的？”
“那就不来找你。”程迦说，“如果你哪天想见我，你可以去找我。”
彭野平静半刻，终究说了句：“你以后好好的。”
“不可能。”
程迦一时无话可说。
“为什么？”
他回头，问：“有事吗？”
“因为我不是你的。”彭野说。
“彭野。”程迦叫他。
程迦看了他几秒钟，什么也没说，转头上了车。
早晨，原野上的风很大。
彭野也没回头看她。
程迦盯着他看，他转头扫过她笔直的眼神，不做停留，回身就走。
他已经一败涂地，不能再给她跪下去。
彭野看也没看程迦，说：“你们去送就够了。”
去医院看了十六出来，没过一会儿就到了格尔木。
石头说：“老七，也没什么大事，我和涛子去就行，你送程迦一趟吧。”
石头和尼玛把程迦送去长途汽车站，问了到西宁的客车。买票时程迦要给钱，石头死活不让，非给她买了车票，她很歉疚。
正说着，彭野他们出来，也准备上车。
“程迦啊，西宁一去一来大几个小时不说，实在费油，不划算。你别见怪啊。”
第二天清晨，程迦要出发了，石头和尼玛去送。程迦说路上想去医院看十六，石头说没问题。
程迦说：“没事，坐大车方便。”
程迦什么也没再说，别过头去。
尼玛杵在一旁，红着眼睛不说话。
“是啊，烟抽得厉害，但从不喝酒。”达瓦又道，“德吉大哥还说，七哥是他见过脸最臭、脾气最硬的人，把他活活打死他也不会对谁服软。”
程迦摸摸他的头，只说：“注意安全，还没和麦朵表白呢。”
“不喝酒吗？”
“程迦姐，你以后来这边，要来看我们。”
程迦却想起那次拿相机，他喝了酒。
程迦嗯了一声，却也知道一别或许就是一辈子不见。
“每次行车前都得把车和枪检查一遍，习惯太多啦。”达瓦说，“爱好嘛，他喜欢画地图，还有什么气流啊、星空啊，大家都不懂。然后……从来不喝酒。”
上车前，石头不知去哪儿。车快开了，程迦从包里拿出两条烟给尼玛，“带回去给队里的人抽。”
程迦淡淡地笑了。
尼玛推搡着不肯要，程迦道：“你以后还叫我姐吗？”
“习惯嘛，每天都得洗澡。在野外，冬天也要跑到河里洗。有时洗完澡还能抓鱼回来。”
尼玛忍着泪收下。
“他有什么习惯和爱好吗？”
车站脏乱，人挤人，太阳又晒，程迦一直没等到石头，上了车。车快启动时，却听到他在后边喊：“程迦。”
“听说以前很不喜欢吃土豆，但来这儿后，生活所逼，没办法。”
程迦回头，几辆大车在交会，她惊了一下。
清白的月光映在程迦眼睛里，她又问：“不喜欢吃什么？”
石头挤过车缝，追跑了来，手里拿着两瓶水和一兜青枣，他个儿矮，费力举着，“程迦，天气热，拿了在路上吃。”
“他啊，不挑，嗯，喜欢吃红烧牛尾，但很少吃得到。”
程迦立刻探出胳膊，把东西接起。
程迦问：“他喜欢吃什么？”
车开远了，石头和尼玛还追着跑，“记得都吃了，别浪费啊。”
“也是，七哥挺冷的，不怎么爱说话。”
程迦拉开网兜，拿出一颗青枣，用手擦擦，咬一口，汁水清甜，她的嗓子似乎没那么苦涩了。
“也不是很熟。”程迦说，“我们交流不多……言语上不多。”
程迦下午回到家里，人没什么精神，洗了澡倒在床上睡了。
“哎？”达瓦说，“尼玛说你们很熟了呀？”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拧门锁，声音轻微，程迦睡眠一向不稳，瞬间醒来。走出卧室，望见方妍在门廊里。
程迦把队里所有人问了一遍，最后问：“彭野呢？”
方妍一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大哥他……”
程迦道：“你哪儿来的钥匙？”
“德吉大哥呢？”
“你妈妈给我的，我约了钟点工给你打扫房子。”
“涛子啊……”达瓦讲了很久。
程迦不说话了，转身去吧台边倒水喝。
等达瓦描述完，程迦又问：“涛子呢？”
方妍进了屋。她在电话里总能教导程迦，但每次见面，气势都被压，电话里能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呀，和七哥很像，话不多，但聪明，有想法……”
琢磨半刻，也只是寻常地问：“工作结束了？”
“胡杨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迦嗯了一声，隔了半秒钟，问：“要水吗？”
“嗯？”
方妍觉得稀奇，道：“要。”
程迦趴在床边好久了，问：“达瓦？”
程迦给她倒一杯，放在梳理台上，也不端给她。
他没别的话，甚至没多看她一眼，拿上衣服走人了。
方妍自己过去拿，说：“你睡眠太浅，那么点声音也能吵醒你。”
彭野松了她的脸，“程迦，你有种，走了就别再回来。我要是去找你，是你孙子。”
程迦捧起水杯，想起最近有几次，她睡得死沉。
“我们出去吧。”她说。
“还是没安全感。”方妍说，完了又觉得不该说。
回到属于我们各自的地方，这是最好的。
程迦没听见似的，从抽屉里摸出烟。她拉过高脚凳坐上去，跷着二郎腿，抽了几口，觉得味有点儿淡。
最终，她却只低声说：“我们出去吧。”
方妍打量她一会儿，说：“你晒黑了点，也瘦了点。”
她心都木了，不是这样又能是怎么样？
方妍想起那个接电话的男人，想说什么又不想破坏此刻和程迦姐妹般聊天的气氛，便咽了回去。
他究竟是痛苦，是愤怒，还是揪着最后一丝希望不肯松手，程迦不知道。
她喝着水，转头看见吧台旁的墙壁，吓了一跳。
“程迦，我以为……我们不是这样。”
黑色的玻璃柜里锁着相机和镜头，像无数人的眼睛。方妍每次来都会吓一跳，她怕极了这面墙。偏这世上唯一能让程迦专一且平静的东西，就是相机。
他咬紧牙，程迦以为他下一秒钟会吼出来，可外边走廊上涛子的笑声让他生生咽回去，化作一声扭曲的哽音：“程迦，我以为……我们不是这样。”
前些天程迦失联，方妍很挫败，和身为心理学教授的父亲聊过。
他看着她，嘴唇极轻地颤了颤，眼眶红了。
方父只说：“你和你阿姨一样，觉得程迦找事，不听话。可你们都没看到，她在潜意识里自救。得了这种病，她要不每天找点事，不追求刺激，她会抑郁自杀。你们总指责她不能控制自己，她能控制要你这个医生干什么？”
程迦手发软，最终抬起眼，“一夜情。”
方妍羞愧，道：“我被影响了。程妈妈总和我说，不理解程迦已经比很多人优越，为什么还是不幸福？”
“我让你亲口说明白了。”他下了力道。
“因为幸福就不是比较出来的。”方父叹道，“你啊，对程迦有偏见。就像你说程迦家里的相机镜头吓人，只想着分析她是不是又病态了，却没想过，她的遭遇和痛苦，一切连锁反应都源于她父亲死的那夜。相机对她来说，不只是职业和恋癖，也不只是父亲回忆的传承，那是她意识的根结和维系。你对她，得用心哪。”
“你不是知道吗？”
方妍想着，看向那面相机墙，突然又觉得不太可怕了。
他上前掐住她的脸，“说话！”
很快，钟点工来了。
程迦垂眸，不能看他的眼睛。
程迦坐在原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你说，现在，”他食指用力往下指了指，“在这儿，把话说明白了。程迦……你把我当什么？”
方妍嫌钟点工偷懒，盯着督促她把这儿那儿擦干净。
程迦看着他。
方妍忙忙碌碌跟打理自己家似的，程迦看了她一会儿，终于问：“你晚上要干什么？”
他像一张空白的纸，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方妍回头道：“没事啊。要不，你回家吃饭吧。”
“好。程迦……”彭野平静得令人害怕，却显然没组织好语言，“你……”
“不去。”程迦说，“见着她又得闹不愉快。”
程迦心一沉，下意识地抓墙壁，却什么也抓不住。
“其实你妈妈挺关心你，她总和我聊你。”
终于，他平静地点了点头。
程迦盯着方妍的脸，隔了一会儿，她轻笑道：“姐姐，你可真单纯。”
彭野眼里的温柔在一瞬间冰封，两人对视着。
方妍疑惑，程迦也不解释。母亲和方妍聊她，是为拉近继母女间的关系。
而她下一句“再见”没收住，出了口。
桌面上手机嘀嘀响，程迦把烟含进嘴里，拿起来看，经纪人发来微信，说圈里的朋友给她备了接风party，晚上九点。
她没料到，她提前走，他成了最后知道消息的。
程迦回了个OK。
刚才，她在彭野怀里，“走”的音还没发完全，尼玛在外头就着急地喊：“七哥，他们说程迦姐明天就走了。”
方妍揣摩着程迦刚才的问话，回过味来，有些后悔，说：“那不回家，晚上我们俩去外边吃。”
月色很好，照亮了屋子。
程迦低头抽烟，“今晚没时间了，改天。”
程迦翻了个身，过会儿又翻回来，侧趴在床边。
方妍哦了一声。
“……好。”
程迦问：“你会做饭吗？”
“不够你就再来哦。”
“啊？会啊，你想在家做饭吃吗？”
“……够吧。”
程迦咳了咳，“家里比外边干净。”
“你拍的照片够吗？”
“那我明天过来做吧。”方妍说，“你想吃什么？”
“嗯，摄影展要开始准备了。”
程迦抬眼看她，“红烧牛尾会做吗？”
达瓦说：“程迦，你明天就走了？”
“我做过红烧排骨，应该差不多。”
程迦爬去上铺，腿有点抽筋发软。
程迦皱眉，“排骨是排骨，牛尾是牛尾，怎么会差不多？”
程迦回到房间，达瓦还没睡。
方妍说：“那我问问张嫂。”
程迦说：“我明天走。”
程迦淡淡道：“算了，我自己问。”
冲凉房里安安静静的。
方妍没搞清楚她到底想干吗，见她没了想继续聊的意思，也没问，又去敦促钟点工了。
彭野深深低下头，蹭了蹭她的脸颊，道：“我感觉你有话要和我说？”
没一会儿，她从洗手间出来，皱眉道：“程迦，我给你开的药呢？”
过了一会儿。
程迦道：“扔了。”
彭野说了声：“好。”
“你……”
隔间里的人一个个洗澡离开，涛子喊了声：“七哥我走了。”
程迦眼风冷静地看过去，方妍一下子话也出不了口了。
他眸子清黑明亮，盯着程迦，她面色潮红，眼睛湿润而迷离，细眉狠狠地蹙着。
程迦抽完烟，从凳子上下来，点点梳理台上的烟灰，说：“让人把这儿清一下。”
彭野沉了声音，说：“六点。”
方妍站在原地没吭声。
胡杨说：“对了七哥，咱们明天去沱沱镇，几点起啊？”
程迦经过，加了句：“重新开药，以后我会按时吃。”
程迦夹住他的腰，蹿坐到他身上。
方妍一愣，面露喜色，程迦已推开卧室门，“干完早点儿走，我要休息。”
石头笑道：“你看，老七都不管你了。你就承认吧。”
程迦睡得并不好，方妍和钟点工离开时动静不大，可她还是醒了。之后又断断续续地睡了一会儿，不好不坏，到八点。
尼玛在一旁着急地嚷：“七哥，你管管他们！让他们别乱说！”
梳洗打扮，化妆穿衣。她画了深深的眼线，涂了猩红的唇彩，穿了一件裸色亮片长裙。
彭野转了个身把程迦压在墙上，两人紧紧搂在一起，激烈地亲吻。
鞋柜里几百双高跟鞋在她面前，她去背包里翻出那双黑色红底的鞋子，摆进鞋柜。
隔间里的男人们在调侃尼玛，说起麦朵，尼玛急呼呼地和他们辩解。
今晚，她选了双裸色面桃红底的穿在脚上。
她把他推到墙上，脱自己的上衣，彭野帮着脱掉她的裤子。
出门时，瞥见桌上一堆相机和镜头。她看一秒钟就扭过头去，没有一点想碰的心思。
彭野立刻把门锁好。
程迦到达聚会地时，九点一刻。
程迦闯进去撞入他怀里，紧紧搂住他，呼吸在一瞬间就急促起来。
酒吧包场，玩闹喝酒跳舞摇摆的全是她认识或眼熟的人。这个圈子，摄影师造型师大小明星模特外围，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狭窄的隔间里，彭野赤着身，头发上身上全是水，连眼睛都是湿漉的、诧异的。
经纪人是个娘娘腔，一见程迦，就挥着兰花指扑上来，“哎哟亲爱的，我想死你了。”
她推他的门，推不开。她拿指甲挠两下，里边的人察觉到什么，半刻后，拉开插销。
他瞧一眼程迦，妆容娇艳，裸色长裙，身材前凸后翘，灯光一打，能透视似的，在一群大红大绿的人里，格外醒目。他手指点她，“有心机哦。”
程迦朝他走去，高跟鞋声隐匿在杂音水声里。
程迦皱眉看他，手指摸一下他的脸，“少涂点粉。”
彭野应了声。
经纪人搂住她的腰咯咯笑，“只是一点BB霜。对了，我最近健身练出两块腹肌，想摸就对我好点。”
男人们在弥漫的水汽和肥皂香里搓澡笑闹，涛子突然喊：“七哥。”
程迦从服务员托盘里拿过一杯鸡尾酒，喝一口，道：“你就是练出人鱼线，我也不想摸。”
她关上背后的门，手微微发抖。
经纪人推她一把，“又不是给你看的。”
隔间门关着，她不知道彭野在哪一间。
他拉程迦到吧台边坐下，下巴往另一边晃晃，程迦低头点着烟，看过去，光影交错里，几个男模。
她推开冲凉房的门，朦胧的水汽扑面而来。隔间里，男人们笑闹着，说话聊天，打肥皂，冲澡。
程迦吸燃了烟，磕着打火机，“有你喜欢的？”
简陋的走廊，她的鞋踩在水泥地上，不像在地板上那么响。
经纪人甩了个白眼，又凑过来，“你不是和高嘉远拆伙了吗，人得往前走。说来也该拆了，高嘉远现在火了，黏着对你影响不好。”
黑色的鞋面，红色的底。
程迦一口烟呼在他脸上，凉笑道：“你倒会来事了。”
程迦掐灭烟，换上高跟鞋走出去。
那群男人正笑着看她，程迦眯起眼睛打量，“就这？”
很快，走廊上安静下来，响声远远地去了冲凉房。
“这你还看不上？”
程迦开手机，看了一眼三小时前收到的机票信息。
程迦冷哼一声：“指不定谁占谁便宜呢。”
洗完了，达瓦去户外用自然风吹头发，程迦说懒得跑，坐在房里抽烟。隔着一扇门，走廊上男人们嘻哈笑闹，牙刷瓷缸脸盆拖鞋各种响。
经纪人把头靠在她肩上，“是是是……亲爱的，这事算我办砸，去跳舞吧。”
站里只有一个冲凉房，男人们让着达瓦和程迦先洗。
程迦抽一口烟，皱了皱眉，“High不起来。”说着，转向吧台，敲敲手指，“威士忌。”
一、二队的人早出发巡逻，三、四队的大伙儿这些天都苦坏了累坏了，也脏坏了，一个个只等着好好洗个澡，再睡个安稳觉。
经纪人也扭过身子来。他看了程迦一会儿，抬手搭上她肩膀，低声问：“亲爱的，你还没回来吧。”
吃完饭快晚上十点。
程迦没搭理，把空杯子递给酒保。
程迦又嗯了一声。
他又咯咯笑起来，“今晚放开好好玩，明天一醒就恢复原样了。”
“肉也多吃点，这些天营养没跟上。”
程迦摇摇杯子里的冰块，一杯酒下去，冲酒保指了指。酒保再次倒酒。
程迦嗯一声。
身后光影闪烁，响声震耳。
前边，彭野叮嘱道：“过一会儿多吃点蔬菜，你嘴上都冒泡了。”
程迦又要了杯，刚抬到嘴边。一位帅气精致的男士走过来，想坐下说话，程迦目不斜视，夹着香烟的手抬起来淡淡一挥，对方识趣地走了。
他转头往站内走，程迦摁灭了烟，跟上去。
但没过一会儿。
“八十八个呢，你现在学得完？”彭野好笑，“以后机会多得是，每晚教你一点。”
“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有男人到她身后，俯身，下巴搭在她肩上，手从后边环住她的腰，用力一收。
程迦仰头，“你才教了六个星座。”
是高嘉远。
彭野起身，说：“吃饭去。”
他轻轻啄一下她的耳朵，“程迦，带你去玩点刺激的。”
程迦于是沉默了。
彭野回到保护站时，正赶上吃晚饭。
彭野说：“那三颗星也叫‘夏季大三角’，亮度高，即使在城市，你抬头也可以看到。”
石头比以往沉默，尼玛把难过的情绪直接写在脸上。彭野没看见似的，淡定地交代第二天的事。
她看了一会儿，发现端倪，“这三个星座里，各有一颗特亮的星星。”
吃完饭，尼玛赶紧跑进屋子，把程迦送的烟拿出来，大声说：“程迦姐送给咱们的。”
程迦忘了手里的烟，始终仰着头，“真挺像的。”
彭野没什么兴趣地说：“那就拆了分给大伙儿。”
“这两个星座中间，有个锯齿的十字形，像展翅的天鹅，是天鹅座。”
尼玛拆开。石头拿过一包散烟，发现不对劲，硬装外边没塑料纸。
“嗯。”
打开一看，惊道：“这哪是烟哪？”
“因为像竖琴？”
烟盒里卷着钱。
他指到银河对面，“那个菱形，带着手柄的，天琴座。”
二十个烟盒打开，一根烟都没有，全是钱。每盒三千，共六万。
“……”彭野无声地笑了笑，说，“是吧。”
众人傻了眼。
“因为像天上的鹰吗？”
石头百感交集地道：“程迦这姑娘……唉……”
“那是天鹰座。”
尼玛眼睛又红了，“以后程迦姐还会再来吗？咱们还见得到她吗？”
“看到了。”
涛子说：“你想想，来过咱们这儿的人，多啊，采访的、照相的、旅游的、写故事的、参观的、搞教育的……”
“其实有点儿像一根叉子。”
胡杨接一句：“就是没留下的，也没回头的。”
“……”
尼玛更丧气。
“张着翅膀的那个。”
达瓦瞪他们，“你俩别说了。”
“……”
彭野一言不发，回了宿舍。
“对。”彭野略微想了想，说，“看到银河边上，那儿，像鹰一样的星座了吗？”
他关上门，打开手机，来回摁着摁键，费劲地调出网页，搜索记录还在，很快搜出程迦的微博。
彭野没来得及说下一个，程迦在夜空中画了一条线，“那是银河吧。”
第一条还是半月前的硬照。
程迦仰着下巴，“啊，看到了。还有呢？”
准备退出时，提示有更新，点开看，程迦转了条微博，没有评论。
彭野坐到她身边，指给她看，“教你个最简单的，仙后座。”他伸出食指，修长的指节，在她眼前的星空画一下，“W形。”
原博是个叫旋暮的女明星：“聚会上见到@程迦，上次在两年前的意大利哦。”
“还有别的星座吗？”
彭野点开原图，1k，2k……足足一分钟，图片才缓冲出来。
程迦很快看明白，果然那个更像正常的勺子。
浮光魅影，程迦一边坐着女明星，一边坐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他搂着她的腰，人贴在她曲线玲珑的穿着裸色长裙的身体上。
彭野轻捏她的下巴，往下拉了一点，“这才是北斗七星。勺口对的方向，就你那歪勺的尾巴尖儿，是北极星。”
她抿着唇，似笑非笑。
彭野道：“形状不一样。你看的那勺子，把儿是坏的。”
她就是程迦，有着完美的身材，也有着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脸。
程迦说：“不是七颗星连成一个勺子吗？”
她又不是程迦，大到礼服，小到耳环，一身行头几十万，和他这些天见到的那个程迦，判若两人。
彭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笑一声，说：“你看错了，你现在看的是小熊星座的北极星。”
他清除搜索记录，放下手机，收拾衣服去洗澡。
程迦道：“你懂星座？”
却想起在医院和十六的对话：
彭野抬头，不用搜索，一秒钟就找到了大熊座。
“七哥，程迦还会回来吗？”
“嗯，把烟抽完。”她望着星空，说，“我第一次看见北斗七星。”
“会。”
彭野说：“准备吃饭了。”
“为什么？”
她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他一眼，继续抽烟。
彭野说：“人缺什么，就会想朝什么方向走。”
程迦坐在地上。
十六想想，却说：“想朝什么方向走，却不一定会朝这方向走。人有牵绊啊，为名，为利，为财，舍不得放弃。”
彭野走出保护站，看到夏天的夜空，他无暇欣赏，望一眼烧羊皮的灰烬堆，看见了烟头的光亮。
“你说的是大多数。这世上还有少数人，他们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做；想往哪儿走，就一定会去。”
准备吃饭时，他想起程迦，去房门口看，里边黑着灯。
“程迦就是这少数人。”彭野当时这么回答。
彭野忙完手头的事，已经晚上八点。
可现在，如果真的只是一夜情，而他不是她所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