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迦从兜里拿出手机，纱布里露出的手指头在屏幕上戳出指南针。北方——
彭野转身往驿站走，从兜里摸出根烟点燃。隔着青灰色的烟雾，他的眼睛反射着雪地的白光。
对了。
程迦笑容渐渐收了，问：“不对？”她转回去望太阳，想了想，又回头看他，“是这个方向。”
“这个方法很准。”程迦在彭野身后说话。
彭野没回答，看着她，眸光很深，像一口井。
彭野走得很快，程迦小跑几步追不上，皱了眉，哧一声道：“你尿急吗？”
她缠着绷带的手指拨了拨脸颊上的帽子绒毛。
“……”彭野放慢了脚步。
风在雪地上打旋，吹散程迦的头发，她笑看着他，问：“对吗？”
程迦跟上去，问：“如果不知道当地时间怎么办？”
他看见，那一刻，漫山遍野的风为她站立。
彭野低头看她一眼，“什么怎么办？”
世界很安静，听得见阳光晒在雪地上的声音。
程迦说：“识北啊。”
她在笑，发丝在飘，手在他眼前。
彭野一时没回答。
彭野站在正北方，她的面前。他的眼睛定在她脸上，漆黑，沉默。
程迦说：“识别北方。”
她唇角弯起大大的笑容，回头，手指过去，“北方。”
彭野：“……”
好像一切都在不经意间，雪面上，山谷里，起风了；而她笑了。
他有些心不在焉，程迦无奈，“你教的这个方法要知道当地时间，如果没有模糊的时间，怎么识别北方？”
程迦面对太阳，想象自己站在表盘的正中央，3点指向太阳，那12点就在她的正左边，这个角度的角平分线，左前方45度角，1点30分的地方是南方，所以右后方是……
彭野说：“找人问时间。”
“过一会儿再教你。”彭野说，“先试这个。”
程迦：“……”
程迦想了想，主动提问：“但如果手机没电，也没戴手表，不知道具体时间呢？”
程迦：“要身边没人呢？就像我今天这样。”
程迦看一眼手表，现在下午3点整。
彭野停了脚步，回头看她一眼，说：“你站在这儿不动。”
彭野说：“你试试。”
有风涌来，程迦闻到他的烟味，浓而烈。她的瘾上来了。
她想明白了，不经意微微弯了一下唇角。
彭野走到几步开外，问：“看到你的影子没？”
她现在在北半球，如果她有一块手表，水平放置在地面上，如果现在是上午10点，把时针10点指向太阳，10点与12点的角平分线是11点。手表11点指的就是南方。南方的正反面就是北方了。
程迦说：“看到了。”太阳斜射着她，在雪地里投下一道阴影。
程迦抿着唇，认真思考。
彭野走到影子的头部蹲下，手指在“程迦”头顶的雪层上戳了个不大不小的洞。
彭野说：“用当地时间想象出一个表盘，比如上午10点，时针指在数字10。如果你在北半球，把时针指向太阳的方向，那么，时针与12点的角平分线是南方；但在南半球，得用12点指向太阳，12点与时针的角平分线是北方。”
“做个标记。”
她的注意力集中了。
他说着，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抬头看，程迦低头在弄烟盒，十指笨拙，左倒右倒弄不出来。她那张冷漠脸配上那双憨憨的手，很滑稽。
程迦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你怎么知道？”
彭野伸手，“给我。”
彭野上前一步，从兜里抽出一只手，轻轻捏住她的手腕，往后推了45度，“这是北方。刚才你指的是西北。”
程迦刚要走，身子晃一晃又站稳了，皱眉道：“你不是让我站在这儿别动吗？”
程迦问：“对吗？”
彭野：“……”
两三步开外，彭野眯眼看着她。
他站起身，走到程迦跟前，从她手里拿过打火机和烟盒，取出一支烟，不禁瞧了瞧，女人抽的烟，细细的。
程迦又抬起手，指向自己的正右方向，“那里是北方。”
他观摩之时，程迦把他指间夹着的他抽的烟拿走了。
彭野问：“哪边？”
彭野目光跟过去，看见程迦把他的烟含在唇上，抽了一口，还抬眸瞧着他。
程迦望向太阳，似乎在西边，她往右扬了扬下巴，“那边。”
她的眼瞳颜色很淡，眼形似桃花瓣，拖着冷媚的眼尾，有点儿像小狐狸。烟太烈，她微咳一下，轻轻呼出他的烟，烟雾在两人面前弥漫。
程迦沉默了，她刚才说的方法都不能用，手要动。彭野禁止的声音传来，“不要看手机。”
“谢了。”她把烟还给彭野，两只手指举在他嘴边，烟嘴对着他的嘴。
彭野停下脚步，侧头看她，“现在告诉我哪边是北方。”
彭野低头看着她，眼神微凉。
程迦列举完了，说：“这是在北半球，南半球相反。”
程迦说：“张嘴啊。”
彭野双手插在兜里，低头踩雪，他无意识地围着程迦转圈，把周围的雪踩得平平的。
彭野有点儿忍无可忍，皱眉，说：“你干什……”
她慢慢吸入一口微凉的空气，道：“山坡雪化得快的是南，树林茂密的是南……”
她把烟塞到他嘴里，又把他手中自己的烟与烟盒抽了出来。
程迦拿眼角瞥他，瞅他半刻，认为他是在轻嘲。
彭野含着那支烟，烟嘴上有她唇彩的淡淡香味。他目光定在她脸上，稍稍低头，嘴微微张开，那支烟掉进雪地里，很快灭了。
彭野极淡地弯了弯唇角，“小学课本里的。”
程迦看着他，不吭声。
她答得漫不经心。
彭野也看着她，没吭声。
程迦答：“树叶稀疏的那边是北，树桩年轮密集的那边是北。”
几秒钟后，彭野转身，重新拿了支烟，蹭开打火机。
彭野问：“还有呢？”
“彭野。”程迦叫他。
程迦答：“北极星和南十字星。”
“嗯？”他回头。
彭野问：“你知道哪些？”
程迦说：“借个火。”
但她有些心不在焉，说话也没什么兴致，爱答不理的。
他还保持着低头捂火苗的姿势。她的手绕到他脖子后，握住他的后脑勺。她踮起脚尖，歪头凑近他的唇。
羽绒衣帽子上细软的白绒毛在她脸颊上飞。雪光让她的脸看上去更白了，莹莹润润的，透明得要融进光线里。
她的烟与他的碰撞在红色的火苗里，疯狂燃烧。她呼吸着，火光大闪，烟燃了一截，像奋不顾身的飞蛾。
彭野看了她几眼。
她松开他，落回去了，有理有据地道：“别浪费。”
程迦说：“啊。”
彭野盯她看的眼神又暗又沉。
彭野说：“识别北方。”
程迦眯起眼睛，问：“看什么？”
程迦道：“啊？”
彭野抿着唇，隐忍地舔了一下牙齿。想起上次对她说“再这样，我不会客气”之后，她骤然疏冷的眼神和那句“彭野，你以后别栽在我手上”。
彭野说：“我教你几个识北的方法。”
他很清楚此刻她根本不想问他“看什么”，她就是单纯地挑衅。
她到他跟前站好，眯着眼睛抬头仰望他。他立在漫山遍野的雪光里，脸庞清晰而明净。
他突然发现不能再用原来的方式跟她斗。他越狠她越反弹，他越冷她越来劲。
彭野走了一段距离，远离驿站和人群了，停下来回头等她。他引她来到开阔的雪地中央，蓝天，阳光，白雪。
彭野看了她一会儿，淡淡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程迦闷不吭声地跟着他，厚厚的雪踩在脚底，沙沙作响。这声音窸窸窣窣的，很好听。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雪面上的空气带着清凉的香。
这下轮到程迦被动。
彭野看着她走近了，转身往雪地中央走。
她在他身后问：“你笑什么？”
程迦把烟盒塞进兜里，踏着雪朝他走去。
彭野不答，嗓音很有磁性地道：“在野外，用笔直的棍子或树枝，垂直插进地里，在阴影顶端做个标记。”
“嗯。”
程迦问：“你刚才笑什么？”
“你过来。”
他置若罔闻，走回程迦影子的顶端。
“嗯？”
他回头看她拧眉较劲的样子，这次是真的觉得好笑，于是又笑了，说：“标记后，去干别的事，或者在附近等，你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没标记，看地上。”彭野指指脚下的标记。
程迦抬起头来，想了想，才回头。彭野站在不远处的雪地上，微微眯眼看着她。雪地的白光映在他脸上。
程迦：“……”
“程迦。”彭野在叫她。
彭野说：“一小时左右……时间有出入也没关系。”
程迦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想拿根烟抽，但双手笨重，左倒倒右倒倒就是弄不出来。她皱了眉，正想摔烟盒……
程迦不知他笑什么，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影子，快速打断道：“阴影会因为太阳的运动而移动。”
尼玛脸更红，扭头便跑了。
彭野又笑了。他在雪层上重新戳了个洞做标记，“假设一段时间后，影子的顶端到了这里。”
程迦看了他一会儿，说：“谢谢。”
他手指在雪地上画直线，把两个标记连起来，“太阳从东往西走，影子就从西往东。这条线是西东走向。”
“还好你没出事，不然我……”尼玛脸憋得通红，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程迦若有所思，半晌，点点头，“懂了。”
程迦说：“好。”
“走吧。”彭野起身，搓了搓手上的雪水。
尼玛见她没什么精神，说：“程迦姐，你别怄气，下次要碰到欺负你的人，我们全上去揍他。”
程迦问：“要是晚上呢？”
“哦。”程迦收回手。
彭野说：“月光效果一样。”
尼玛咧嘴笑了，又见程迦无意识地戳着篱笆上的积雪，紧张道：“你别碰，雪化了会把纱布打湿的。”
程迦问：“云把月亮遮住了，白天下雨。”
程迦淡淡一笑，“逗你的……”
彭野说：“树根处有蚂蚁洞的是南，石头上长苔藓的一边是北，树皮粗糙的一面……”
“……”尼玛抓脑袋，“对哦，我怎么没想到？”
等他说完，程迦冷不丁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程迦看他，说：“万一疼得睡不着呢？”
彭野答：“杂书看得多。”
众人或在清理车上的积雪，或来来往往搬行李，程迦站在院子外的篱笆边看雪。尼玛抽空跑过来，说：“程迦姐，我拿了衣服给你垫着，过一会儿上车你就睡觉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程迦说：“什么杂书，挺有意思的，推荐我看看。”
一顿迟来的下午饭后，要出发了。
彭野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抓着木勺吃饭，不太自如，那勺子形状古怪，厚而笨重，不是米粒粘到嘴巴上，就是饭菜洒出碗来。才吃几口程迦就没了耐心，敷衍地说吃饱了。
程迦也没继续追问。
程迦手指不方便拿筷子，石头给她准备了木勺。
回到大家中间，准备上车时，十六搭着彭野的肩膀把他带到一边，贼贼地笑道：“哥，感觉怎么样？”
一时间，什么话都出不了口了。
彭野看着他，“什么怎样？”
她还是淡漠的样子，但整个人隐隐透着消极和低沉。
十六狠狠一拳捶在他手臂，不满地道：“我都看见了。”
彭野顿时无言。
彭野问：“看见什么了？”
程迦低了低眼帘，淡淡道：“疼。”
十六说：“我看见程迦亲你了。”
彭野过来，看见程迦在抽烟，嘴上没说什么，但禁令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彭野：“……”
程迦没说话，转回头去了。
彭野掀开他的手臂，“你看错了。”
肖玲才明白过来，红了脸，“对不起，我不该拿走你的打火机。”
十六耸耸肩，回头看安安和肖玲，板了脸，和她们一起坐进后边拖着的程迦的车里。
程迦说：“你该道歉的是另一件事。”
彭野登上车，一包东西向他砸来，他抬手接住，是一包玉溪。
她这么说，肖玲反倒忐忑不安。
程迦倚在车窗边，说：“刚抽了你一口烟，还你。”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跑。保护自己，是人的本能。”烟雾背后，程迦的脸很冰凉，“你不需要道歉。”
“不用。”彭野把烟还给她。
程迦转过眼眸，冷而静，肖玲不敢直视。
程迦皱了眉，刚想说“就你那破烟你也咽得下去”，想想又算了，重新扔给他，说：“我不抽这个牌子的。”
肖玲对程迦说：“对不起啊，我不该丢下你……”
彭野没再扔回去，那样没意思。
安安心一沉，察觉现在不适合聊天。
他问：“不抽还买？”
“别套近乎。”程迦有些烦躁，说，“到下个落脚的地方，他们——我们就会把你们扔掉。”
程迦说：“我看走眼了。”
安安坐下，刚要说什么。
彭野：“……”
程迦冷冷地哼出一声。
彭野拆开包装，抽出一根塞到嘴里，拿打火机。
安安说：“你这样子很可爱。”
程迦以一种堂而皇之欣赏的目光盯着他看，直到他手中出现她熟悉的红色，直到她听见熟悉的咔嚓声。
程迦眼睛斜过来，没开口，拿眼神问话。
程迦直了眼。
安安轻轻地笑了。
彭野安之若素地点燃烟，轻吸一口，吐出烟雾了才伸手，“你的打火机。”
两根胖手指夹着烟，看上去憨憨的，对比她冷静淡漠的表情，有种滑稽的反差萌。
程迦劈手夺过来，“什么时候到你那儿去的？”
安安下楼见到了程迦，还是坐在她的位置上，等人齐了吃饭。这次她同样在抽烟，手掌手指都绑了绷带，像戴着双厚厚的白手套。
彭野眯着眼看她，“怎么？扇我一巴掌？”他指指自己的脸颊。
“都记住了，”彭野说，“这一路，不能再让她离开我们的视线。”
程迦抿着唇冷着脸。他今天不太对劲，这言行也不像他，他脑袋被藏羚羊踢了？
石头说：“好，我赶紧做饭。”
彭野看她的表情，觉得好笑，却没笑出来。他把手搭在窗边，轻轻点了一下烟灰。
“过一会儿问她。”彭野说，“让她休息一会儿。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天黑之前赶到那底岗日。”
玉溪，他很久不抽了，已经不太习惯。
十六说：“这村里的人咱们都熟悉，没有哪家有疯子。难道真有人盯上程迦？难道她真看到了黑狐的长相？”
这么多年，他的生活，连同他的人，都糙了。
隔了几秒钟，他道：“那个疯子很可疑。”
而且，JK是什么鬼？
彭野没吭声。
不可能是J. K.罗琳啊，他轻嘲地弯起唇角。
尼玛小声说：“她好坚强。”
走了十几公里，雪全没了，草也越来越稀少，路上全是亮灿灿的冰晶，像在水晶矿里。
彭野说：“没有。”
车内没人说话，安安静静的。尼玛坐在副驾驶上，以为程迦心情不好，便回过头来找她说话。
尼玛问：“刚才清伤口涂药的时候，迦姐有没有哭？”
“程迦姐，你看外面的……”
彭野沉默了一秒钟，说：“都是被逼的。”
彭野使了个眼神。尼玛闭嘴，探头一看，程迦睡着了，正皱着眉，闭着眼，歪头靠在车窗玻璃上。尼玛缩回座位上。
十六说：“程迦挺勇敢的。”
石头开着车，说：“程迦这女娃不错嘞，能吃苦。”
彭野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彭野说：“到前边，绕去四风寨。”
尼玛问：“哥，到底怎么回事啊？谁弄的？”
石头问：“要办事？”
“还是留给她吃吧。”
彭野默了默，低声说：“她中午几乎没吃饭。”
“你们吃吧。”
石头摸摸钱包，“要买吃的啊？”
“这都煮了。”
彭野说：“你自己磨的那勺子，跟杵子一样，能用吗？”
“她说不用。”
尼玛附和地点头，“我看着都烦躁。迦姐脾气好才没摔碗。”
石头再一看，“为什么都没用鸡蛋？”
石头咬牙道：“买买买。”
彭野说：“伤口很多。”
车停的时候，程迦揉揉眼睛，问：“就到了？”
彭野下了楼，十六接过他手中的袋子，看一眼，骇道：“用了这么多纱布？”
彭野说：“路过个寨子，买点吃的。”
她躺回床上，闭上眼睛，表情回归冷静。
程迦扭脸又睡了。
哐当一声，手机摔得自动关机，世界清静了。
彭野交代十六去找找程迦车上坏掉的零件，自己却无意间看到前边有个摆地摊的手工艺人，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那红布上似乎摆着很多手工木勺。
程迦突然就把手机往墙上砸。
程迦在睡梦中低了一下头，结果撞在玻璃上磕醒了。她下车吹吹冷风，抽根烟。
魔音穿耳，阴魂不散。
石头和尼玛在不远处的小卖部买东西，回头，冲着整条路上来往的人喊：“糌粑，青稞饼，面块，奶渣，腊肉，馕，油条……”
程迦，你最近有没有空虚无力，有没有害怕恐惧，有没有心情烦躁想打人，有没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没有想寻求刺激，有没有想伤害自己，有没有想自……
程迦无语地看着，心想他们是脑袋抽风了在搞笑吗？就听接下来——
脑海中这些画面夹杂着画外音：
“奶皮，奶酪……程迦，你要吃什么？”
程迦不自觉想起打她的那一巴掌，想起在雪坑底看她捡走打火机时恨不得亲手杀死她的心情。
程迦一头黑线。
隔壁还有肖玲的声音。
石头喊：“没听到的话，我重新报给你听。”
程迦想摁拒接，可手上包着纱布，戳了半天都没反应，铃声一直在吵。
程迦头疼，捂着额头，喊：“馕。”
程迦忍着手疼摸来手机，居然又是方妍。
“什么？程迦，你说什么？”
这时，手机响了。她分明记得今早怎么搜都没有信号。
程迦肺要炸了，“馕！”
程迦听着她们的对话，闭了闭眼。
一声吼，村寨小路上稀稀拉拉的人全朝她看过来。
肖玲道：“既然她没出事，你就别生我气了好不好？咱们俩别闹了，平安回学校，这里的事都忘掉行不行？”
一瞬间，程迦的眼神彻底冷了。
安安说：“她没有发生任何事。那是这里的村民，都是好人，救了她。婆婆晚上说那些话是为了吓唬你别出门，是你误会好人，把程迦抛下。”
有九个路人回头看她，但她一眼就发现了那个在雪地里要抓她的“疯子”！
肖玲道：“我当时只是想自保，现在，她被那些男人……也很可怜。”
她拧碎了烟，朝他跑去。
安安语气缓了一点儿，说：“诚心。”
“疯子”正在路边摊吃面，认出她了，扔下筷子飞跑，跨上摩托车，拧了油门往前冲。
肖玲道：“我想向程迦道歉，来问问你怎么做合适。”
程迦喊：“是他！”
“怎么？过会儿出发前吃饭，你没脸面一个人先下去？”
彭野回头，就见一个戴头盔的男子飞驰而来。路人和摊主惊呼着躲开。彭野立在路的正中央，眼睛黑漆漆的，盯着急速冲来的摩托车，把刚买的木勺塞进袖子里。
肖玲的声音在哀求，“安安……”
摩托车越来越近，越来越快，男子狠拧车把手，疯狂加速。
安安问道：“你拉我过来干什么，我要收拾行李。”
彭野立在路口，眼神冷静，带着一丝野性。
彭野一走，她就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出神，想抽烟，忽而听到隔壁房间有声音。
摩托飞驰而过，路人尖叫。
可她太疼了，根本睡不着。
彭野反应极快地侧身躲过，抓住来人的手掌和肩膀，踩准脚踏，一跃而起！他跳上摩托车，手用力一拧，车骤然减速，他抓住那人肩膀狠狠一扯，咔嚓一声脱臼了。
程迦没应，闭着眼睛似乎睡了。
摩托车轰然倒塌，车和人倒地打旋，刺耳剧烈的摩擦声淹没了“疯子”的惨叫。
彭野扶她躺下，给她拉上被子，说：“你休息一会儿。饭好了叫你。”
彭野踩着车当跳板，跃身逃离现场，跑几步站稳了，才回头。
她严肃着脸，抿着唇，脸色惨白。彭野知道她疼得连说话的心思都没了。涂完药，手指一根根用纱布绑好，她脸上全是汗，几近虚脱。
石头和尼玛火速赶来制服“疯子”。
彭野时不时和她说着话，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但这招没什么效果了。
尼玛气得要揍他，“就是你，差点儿把程迦姐的脖子割断了？”
彭野没说什么了，坐下来给她手上的伤口消毒，她表情依旧平静，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意志已克制不住机体的本能反射。
“疯子”喊：“你找错人了。”
程迦说：“那就更没必要。”
几人拧成一团。
彭野说：“我不只是说刚才。”
“十七次。”程迦说。
程迦微微愣了愣，说：“你刚碰的不疼。”
那人抬头，尼玛的身影挪开，程迦眼里有嗜血的红色，“十七次。”
彭野轻声说：“对不起。”
“疯子”看见程迦，竟非常害怕，甚至脚软。
他在不恰当的时机问她事情经过，却没问她一句疼不疼。直到她现在脸色惨白，冒虚汗。
程迦盯着他，抬手咬开手背上的绷带，狠狠一撕。纱布唰地扯开。
可看到程迦手上的割伤，他觉得自己更浑蛋了。
她解开缠绕在手的纱布，“你打了我十七巴掌，踢了我九次，割了我一刀。我一个一个，数着。”
他一瞬间觉得自己很浑蛋。
程迦捏住他的下巴，说：“你给我撑住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整个过程她都在忍，那些言语调戏不过是她分散注意力的方法。
程迦手上全是伤。
彭野剪完，回头才见程迦额头上早已冷汗涔涔。
尼玛看着疼，“程迦姐，算了，这打下去，你伤口也得裂啊！”
他站起身，一手拎着她脖子上的白纱布，跟牵羊儿似的，一手拿来剪子，咔嚓剪断。
程迦听不见，狠狠一巴掌甩下去……
彭野淡淡地斥她：“别找事儿。”
没有声音。
她瞬间松开他。
彭野握紧她的手腕；程迦冷冷地看着他，胸口起伏。
程迦叫道：“嘶——”
彭野重新给她缠手上的纱布。程迦挣扎，却挣脱不开，她把他的手抓破了皮，他也不松手。他快速缠好，打了结。人突然在她面前蹲下。
彭野没躲也没闪，一言不发，手上微微用力。
程迦始料未及，就被他脱了一只鞋。
她捧着他的脸，凑近他的唇。
他起身，把鞋子放她手里，说：“用这个。”
程迦指肚抚摸他的嘴唇，浅浅一笑，“原来，柔软的不止你的头发。”
彭野抬头，他在看路上围观的行人，还有身后的深巷，然后对石头说：“把人拖进巷子里去。”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双唇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