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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只得一个你 番外三情不知所起

盛峻一边熄火下车一边拨通舍管的电话。

那辆SUV香槟色的车身在夜色中还算好认,盛峻没一会儿就在停车场找到了它,可此刻车上已经没人。

不等对方开口,盛峻已火急火燎地问开了:“我是2号机组的盛峻,宋栀住几楼?”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预兆,盛峻只能叹自己的想象力太丰富,已经想到明天的社会新闻里不会不有一条“X航学员宿舍惊现凶杀案,疑为感情纠纷所致”。虽然那姑娘满口胡话、不诚信,盛峻还是不能坐视不管,赶紧找了个岔路调头,追在那辆SUV屁股后头驶回学员宿舍。

“盛机长,你……打听这个干嘛?”电话那头,舍管的声音充满狐疑。现在人的想法怎么这么龌龊?就算他真对那丫头图谋不轨,会蠢到这么堂而皇之地向外人打听她住哪儿?

不正是那晚和宋栀当街争吵的中年男人的车嘛?

舍管还在囫囵不清地跟他打着马虎眼时,盛峻已经找到了——

可没等他拐上辅路,就又皱着眉头渐渐把车速降了——对面车道有辆并不陌生的SUV朝他迎面驶来,更准确来说,是朝着他车后的学员宿舍大门迎面驶去。

宿舍楼前的花园一角,站着的不正是宋栀和那个中年男人么?

把这满嘴谎话的丫头片子和其余三个醉鬼扔在了学员宿舍的大门外后,盛峻二话没说,直接调头驶离。

这回盛峻倒是放慢了脚步,一边挂断电话,一边悄然走进花园。

得!算他多管闲事!这句酸嗖嗖的话从盛峻脑子里划过的同时,盛峻下意识地将油门踩得更紧,冷着脸在夜色下一路飙行。

果然宋栀和那中年男人一见面就吵个没完。

“……”

“你今天穿成这样来参加婚礼,不就是为了给我难堪吗?”

宋栀又低头玩手机去了,一边自顾自地刷新着搞笑动图,一边似乎在嘲笑他:“我说着玩的,哪来的什么救命恩人,你真当演琼瑶剧呐?”

原来她不是为了今晚的趴体才穿成这样,自然也就不是为了走高冷路线而穿一身黑,而是特地穿这样去触人家新郎官霉头的……这丫头还真是狠。

盛峻的脸色顷刻间一沉。

这丫头倒是坏都坏得这么硬气:“我就是想气死她,怎么着?”

你竟然当真了……

中年男人果然被气得不轻,盛峻离那么远都能看见那男人紧握成拳的手,他到底是该上前劝架,还是让他俩直接在今晚撕出个结果来?盛峻正陷入两难抉择时,一声清脆的“啪”地一声把他彻底地拍在了原地——

宋栀脑子卡壳了一般呆愣地看着他足足三秒,突然“噗嗤”一声笑了:“你竟然当真啦?”

那中年男人恐怕是气急攻心了,抬手就赏了宋栀一记巴掌。这巴掌声在静谧的夜里听来格外清脆响亮,树上的鸟都被惊飞了几只,盛峻便更加不能坐视不理了,疾步上前一把就攥住了宋栀的手,拉着她就走,未免那中年男人忍不住再给宋栀一巴掌。

他突然提到这么严肃的问题,谁还会有闲工夫去管他刚才偷瞄了她多久。

中年男人当然要拦下他。

“那个救过你的机组人员,你有关于他的任何信息么?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这么个人。”

这么近距离的碰面,中年男人自然很快就认出了盛峻,眉眼不悦地一皱:“怎么又是你?”

可就在这时,宋栀突然抬起头来,彼此的视线就如兵刃交加的瞬间,“哐”地一声冷冷一响,宋栀愣了一下,自然而然就收起了笑容,盛峻的反应倒是快,咽了口唾沫的工夫已经想到了化解尴尬的方法——

盛峻可没工夫和他理论,赶紧拉着这丫头离开才是上策,万一他们在这儿吵得不可开交,吵醒了其他人,保不齐隔天会有多少版本的三角恋故事开始在X航内流传。作为深受流言所累的过来人,盛峻可不想自己再一次成为这类狗血故事里的男主角。

可有些人的笑容就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盛峻透过后视镜瞄了眼宋栀嘴角的那抹笑,又忍不住瞄一眼,继而就忍不住也笑了。

但很显然,对于中年男人来说,盛峻对他的无视彻底激怒了他,他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扣住了盛峻的肩:“这是我们的家事,犯不着你来插手。”

她依旧在那儿低头玩手机,看了个搞笑动图,能哼哧哼哧笑半天,这时候倒真像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屁孩。盛峻瞄了眼她的手机屏幕,忍不住摇头:这动图有这么搞笑?笑点未免太低了……

盛峻挣了挣肩膀,没挣脱开,眼看中年男人要从他手里拽走宋栀,盛峻的暴脾气一上来就收不住,直接反手给了中年男人一拳。中年男人哪吃得消这一击?径直跌坐在地。

宋栀笑笑,没接话。她今晚可没少喝,甚至比后座醉死过去的那三人都喝得多,此刻却依旧脸部红心不跳。

可不等中年男人爬起来教训他,反倒是他手里拽着的这女人猛地甩开他的手,恶狠狠地朝他嚷:“你打他干嘛!!!”

把程迅送回家、顺便挨了程迅老婆一阵数落后,盛峻车里剩下的都是他的学员了,盛峻直接把这四人载回学员宿舍即可。盛峻看一眼时间,已经快12点了,再看一眼后座上烂醉如泥的三人,就不由得边开车边对正坐在副驾驶座上、低头玩着手机的宋栀说:“真没看出来你酒量这么好。”

这女人简直是杀红了眼的兔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他这个救命恩人仰着大呼小叫?甩开他手的时候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擦撞到了他的颧骨,盛峻的颧骨顿时火辣辣地疼起来。

盛峻第二天要飞,以至于成了在座人里唯一一晚上滴酒未沾的那一个,一时没找到那么多代驾,最后光盛峻一个人就拉了一车五人离开。

盛峻气得都笑了,索性两手抱臂、看好戏得了:“你这小姑娘也太不知好歹了,我这是在帮你,你冲我吼什么吼?”

可这终究不是个童话故事,故事的终结不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只是宋栀一句让人颇为感慨的:“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没见过他……”

可是不成想这丫头片子比他横多了,那架势,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你都把我爸打成这样了,我还不能吼你两句了?!”

“我去,真的假的?谁啊?你怎么不干脆对他以身相许算了?”此话问出口,看样子一干人等都把宋栀说的当童话故事听了。

“……”

啧啧……盛峻又忍不住在心里啧啧叹了。

“……”

盛峻可没料到自己会听到如此琼瑶范儿的答案,一时竟也没反应过来,宋栀倒是没什么避讳,直接说开了:“好几年前吧,我有一次坐飞机的时候犯病了,有个机组人员救了我,那人就是X航的。”

瞬间,这个世界安静了。

这答案可真是暧昧。

盛峻如今只能庆幸学员宿舍的舍管是个男的,否则像他现在这样半夜敲响舍管的房门,真是有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了。但其实如今的状况也没好到哪儿去,他恬不知耻地向舍管要了俩鸡蛋,在舍管万般复杂的目光下,煮熟了鸡蛋,怀揣着赶回花园,离他离开都有一刻钟了,宋栀和她爸还站在花园里,沉默地僵持着。

是为了一个人……

盛峻暂时没有靠近,握着那烫手的鸡蛋,自顾自地嘟囔着:“哥……叔……”

瞬间之前还在抱怨题目不够劲爆的小年轻们顿时就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原本意兴阑珊的眼睛全都冒起了好奇之光,齐刷刷地投向宋栀。

宋栀的爸爸,按辈分来说到底是他哥,还是叔?盛峻纠结了好半晌也美纠结出个结果,索性一咬牙,不管不顾地上前去了:“宋先生,拿鸡蛋敷下脸吧……”

宋栀也愣了下,手里的酒杯捏了捏,最终还是放下了酒杯,正了正脸色道:“是为了一个人。”

不成想自己话音刚落,宋先生就出言打断了他——却不是对他说话,而是对宋栀说:“栀栀,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的,等你哪天不生爸爸气了,你再来找我。”

盛峻无谓地耸耸肩,没意思就没意思呗!比起问这姑娘“交过几个男朋友”、“内衣是什么颜色”、“对在场的谁谁谁感兴趣”这些问题,他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看来是对自己女儿彻底无奈了,说完竟就真的调头准备走。就只在离开前对盛峻道了个歉:“盛先生,栀栀已经都告诉我了,你是她师傅。我之前怕你是她在夜店认识的,对你态度不好,实在是……不好意思。”

盛峻此话一出,立即引来一阵嘘声,有人抗议道:“盛老师,你这个问题好没意思啊!”

看着宋先生离去的背影,盛峻已经记不得这是他今天第几次心生叹气的欲望了。都说人叹一口气会少活5分钟,那他今晚可是折寿了不少。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鸡蛋,得!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俩鸡蛋如今也毫无用武之地了。

等全场都安静下来,盛峻才开口:“我选真心话。为什么想要做飞机师?”

盛峻转手就准备把鸡蛋扔进一旁的垃圾箱。却在这时,一双纤纤素手先他一步把那俩鸡蛋抢救走了——“你颧骨肿了,我帮你敷一敷。”

这个提议大多数人都赞成,宋栀也够爽快,酒杯都已经端起来了,盛峻却是看一眼宋栀,没接话。

宋栀说着已径直走向不远处的石凳。盛峻犹豫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在座所有人立即欢腾了,起哄道:“盛老师,玩大冒险吧!让宋栀罚酒,她迟到了都没罚酒!”

似乎……今晚并不像盛峻想得那么糟糕。

老天爷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玩了没两轮,竟然就抽到了他和宋栀。

起码他还有俩鸡蛋,一个用来敷脸,一个用来吃,也算奢侈一把了。

紧接着,这个宋栀也被硬塞在了他的身旁,依旧没给他把“不”字说出口的机会。盛峻无奈地摇摇头。

这丫头憋了一肚子的委屈,也终于找着人发泄了:“我妈有呼吸系统的问题,那女的是我妈的主治医生,那时候我万万没想到,我爸会和主治医生搞在一起。”

可谁也没给盛峻把这个“不”字说出口的机会,一把椅子就被搬到了他身边,真的就这么硬挤出了一点空间,把这把椅子塞在了他身旁。

“然后你爸就和你妈离婚,转头娶了小三?”

不能……

这回宋栀倒是摇了摇头:“我妈病逝以后,他俩才勾搭上的。”

盛峻自认阅女无数,可不想自己跟这帮20来岁的兔崽子们一个德性,悄然地把视线移到了别处,可这时偏偏有人叫他:“盛老师!你这儿还能加张椅子吧?”

盛峻不禁面露诧异:“那我可就不懂了,那主治医生又没做小三,你至于这么强烈反对吗?”

“家里有点事,来晚了。”宋栀边说边一路小跑而来,可是偌大的西餐桌边早已坐满了人,宋栀无奈一摊手,“都没位置了,我坐哪儿?”

她竟耍起了无赖,也不和他理论,直接硬气十足地抛出一句:“就是不行!”

“你怎么才来?快快快!坐过来!”

“你年纪小,确实容易把爱情想得太忠贞不二,谁规定你爸一生只能爱你妈一个人,否则就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果然人靠衣装、美靠化妆,连盛峻闻声望过去,也在心里吹了声口哨。宋栀穿了件剪裁很简单的黑裙,头侧还卡了顶黑色的面纱,配着大红唇,看起来很随意,但披着的长发分明经过了悉心的打理,发梢的每一道卷都藏了巧思似的。也难怪这帮20来岁的兔崽子们都看直了眼。

宋栀开始咬牙不说话了。

“……”这么一嗓子吼出来,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扭头望向了大门。

盛峻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这丫头的爱情观拉回到现实世界:“打个比方说,如果你今晚杜撰出来的那个救命恩人真的存在,你是不是这一辈子就非他不嫁了?如果你找不着他,是不是就真的打算孤独终老?”

刚发完牌,就看见有人猛地站起来,朝着大门方向笑嘻嘻地招手:“宋栀!这边!”

“……”

自助餐虽然味道平平,但胜在气氛好,有人提议玩游戏,那也是一呼十应,没一会儿桌边就围了一圈人,年轻人玩游戏,真心话大冒险当然是必备项目了,男女之间借此增进感情那真真是极好的,盛峻也被拉进了游戏。

宋栀没接话,只是垂下眼眸,似乎在思考他的话。盛峻看一眼手表,时间不早了,他几个小时后还要飞,可没闲工夫再和这丫头在夜色下扯些什么忠贞不二、矢志不渝,盛峻起身,揉一揉颧骨,鸡蛋还挺管用,敷了这么一会儿,颧骨已经不疼了。

盛峻和程迅都是过来人,一看这场面就明白了,这些小崽子们是借着这机会,联谊来了。

“叛逆少女,行了,上楼睡觉去吧。或许一觉醒来你就想明白了。”盛峻拍拍她的肩,这就准备告辞了。宋栀却在这时抬起头来。

等他们被管家带进了主楼,学员们早就已经到了——当然不止他们的带六名学员,还有其他部门的实习生们。放眼全场,男女各半,看样子都是精心打扮了来的,真真是衣香鬓影。

怎么就这么准呢?这丫头一抬头就直勾勾地看进了他的眼睛里。

谁也没想到这位学员的家庭条件如此之好,直到最后他们的车子真的被迎进了山顶的宅邸大门,盛峻和程迅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眼神,分明都在感慨:人不可貌相……

盛峻几乎是吃力地把自己的视线从她的眼波中收了回来,走出几步远了之后她却突然叫住他——其实也不像是要开口叫住他,反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我是在上海飞北京的航线上碰到他的。”

等车子驶进了别墅区,两人都本能地噤了声,这可是富人区……

她说话声音很小,和之前那个朝他大呼小叫的疯丫头简直判若两人,盛峻压根没听清,不自觉地顿足回头:“什么?”

“顺便?”程迅用眼神表示这个词让他很受伤,“竟然只是顺便叫上我?”

“我说,”她神情略显严肃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我是在上海飞北京的航班上碰到他的——那个救了我的机组人员。”

“别跟个娘们儿似的行不行?他们是没邀请你,但邀请我的时候也声明了要我顺便叫上你,这不就行了么?”

她的眼里有那么一丝情绪,是盛峻所读不懂的。

趴体就办在其中一个学员的家中,在前往参加趴体的车里,盛峻一边开车,还得一边接收副驾驶座上、程迅的抱怨:“这帮小兔崽子,都被你给蒙骗了,以为你和蔼可亲,以为我不近人情,竟然邀请你不邀请我!不行,我要下车,我不去了。”

一周后,位于澳大利亚的训练基地迎来了X航的未来机长们。国内已经开始入冬,南半球却刚刚入夏,即将迈入最热情似火的季节。

国内的培训结束,六个人全部合格,离出国培训还有一周时间,紧绷了一个多月的学员们自然要趁机撒欢放松,盛峻作为他们最“和蔼可亲”的老师,自然也在他们的邀请范围内。

虽是马不停蹄的培训,盛峻却没忘了自己还有别的任务在身。上海飞北京的航线,他曾经很熟——张西言之前就在这条航线上任职,当年他和张西言还处在值如胶似漆的阶段时,好几次都趁着难得的休假,以乘客之名登机,陪她飞一个往返。

宋栀倒也没让他失望,三次考核两次第一,在这个以男性为主导力量的行业,实属难得。但这也确实是女机师的特点,理论成绩往往名列前茅,但等到真的到了培训基地实际操作时,就会渐渐被男学员赶超,毕竟女人的动手能力先天就劣于男性。

但显然那一段过往是如今的盛峻最不愿回忆的,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当时他是背着交往多年的初恋女友,对张西言做了那么多浪漫的事。一切的一切,或许真的只能归咎于“年少轻狂”四个字。毕竟那时候的张西言漂亮大方,性格好,会来事儿,而他和女友却是专业不同,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

但实际上她面对他时完全没必要那么小心翼翼,即便他认出了她就是那晚那个不良少女,也不会给她使绊子,他又不是老古董,只要这女孩专业过关,私生活乱点就乱点吧,反正私生活又不在他对学员的考核范围内。

现如今,那时的初恋女友和当年那个性格好又会来事儿的张西言都已嫁做人妇,盛峻这个名字在她们的回忆里,带来的甜蜜多还是苦涩多?也早就无从得知了……

培训的日子紧张而枯燥,他手底下总共就六个学员,盛峻不得不注意起这个叫宋栀的年轻人来,这丫头倒是挺多遍的,盛峻越发好奇了,面对程迅时的聪明伶俐,那晚强行上他车时的张扬跋扈,和如今面对他时的小心翼翼,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要不问问张西言,她那时候的机组人员都有谁?这个念头一经冒出,就被盛峻狠狠拍回了脑海深处。

同一时间,正准备走出餐厅的盛峻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问张西言,还不如他自己慢慢调查……

“……”

反观宋栀,似乎早忘了在学员宿舍楼下发生的那一切,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艰苦的培训中,完全没有向他打探他的调查进展。

“……”

可惜即便是这样,她在理论培训时名列前茅的优势也渐渐没了,正如盛峻所料,女性的动手操作能力确实不如男性,四个男学员最新一次的考核成绩直线上升,宋栀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这么劲爆?宋栀顿时做洗耳恭听状,听好友继续娓娓道来:“而且啊,听说他还有暴力倾向,他和我们的乘务长交往过,结果他动手伤人,我们乘务长伤得特别重,就和他分了。”

但其实她之前的理论考核成绩摆在那儿,只要最后一次的真机操作考核成绩不要太差,她都不会面临淘汰,也因此,盛峻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这么拼命,他极偶尔地想要找个清静的地方借酒浇愁一下,竟能碰上她在做操作训练。

见宋栀这副能撇多清撇多清的架势,好友总算放心了,这才把刚听到的一系列消息和盘托出:“哦,那就好,听说啊,他私生活超级乱的,还最喜欢找同行下手。”

初恋女友的孩子周岁宴请他回去参加,他倒是有个现成的理由推脱——身在培训基地没法抽空回国。或许每个男人对初恋的感情都很复杂,就比如他,当年觉得校园恋情太平淡,转而陷入了和张西言的那段轰轰烈烈的地下恋。可当劈腿的他被抓包,最让他痛的,竟是初恋哭着和他分手的那个场景。直到如今,唯一还能在他心里掀起涟漪的,似乎……也就只剩下当年的初恋了。

“怎么可能?他是我导师,早上开会的时候见过一面而已。”

周岁宴他是断不会回去参加的,只是这酒,他在这遥远的澳大利亚,隔空敬给那小宝宝了……

同样的,她的好友也沉默地权衡了一番后,才又试探性地问:“你跟他很熟?”

男人其实有时候就像个孩子,稍有脆弱时,就本能地想要回到港湾里去避着。而他的港湾,自然就是他最熟悉的机舱了。盛峻承认自己是有些微醺了,坐在再无他人的机舱座位上喝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机长室内竟然透出了灯光。

突然被这么问道,宋栀不由得停下脚步,内心权衡了一下,只说:“是啊,怎么了?”

这么晚了,谁还会在机长室内待着?答案在他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已然揭晓——

这边厢,盛峻一人若有所思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那边厢,刚走出餐厅没多远的宋栀就被拷问了:“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是盛机长?”

“你这么晚了还来练手?”

说完也不等盛峻开腔,就放下餐盘一溜烟地跑了,转眼就和她那实习生朋友一道有说有笑地走出了餐厅。

突然冒出的这个声音吓了宋栀一跳,宋栀大气都不敢喘,绷着双肩回头,见到拎着个酒瓶的盛峻,这才猛地松了口气。

原来是有实习生在餐厅门口召唤宋栀,宋栀立马瞅准时机:“盛老师我朋友叫我了,我先走了。”

她白天模拟驾驶飞机,成绩垫底,不想明天继续出糗,只能连夜恶补了。

盛峻正思考着继续问些什么好让她露出破绽,却在这时,远远传来一声呼叫:“宋栀!”

这丫头这种不服输的精神盛峻是钦佩的,可看她稍显笨拙的手法,盛峻只有连连摇头的份了,终于忍不住拍她肩膀打断她:“你坐到副驾去,看我先演示一遍。”

她回答的有板有眼,若不是她把手悄然藏到身后,盛峻差点都要被她蒙混过关了。

原本气馁万分的宋栀一听他这么说,早被折磨得晦暗下去的眼睛都瞬间重燃起了星光,忙不迭地让出了机长位。

她倒是挺有功底,如今也不慌了,玩起一手欲盖弥彰来:“是的,今早的会议厅,我叫宋栀,是您的学员。”

果然一个好老师能挽救一切,等他示范过后,宋栀再上机操作,选择黑天暴雨模式,无盲降和任何灯光的情况下,安全接地后延迟终于为0。宋栀摘了麦,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

遥想小半个月前这丫头甩给他钞票、颐指气使地让他开车时那副样子,盛峻就有点恶向胆边生,刻意慢条斯理地又打量了她一轮,摸摸下巴做思考状:“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可惜她还没能跳起来,就已先一步打翻了他的酒瓶,眼看啤酒流了一地,盛峻立马弯腰准备去捡酒瓶。可惜身旁这位宋小姐又帮起了倒忙——或许她本想着要先他一步捡起酒瓶,不料两人就这么忙中出错,双双被对方绊倒在地。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宋栀是彻底的素颜,小半个月前的那晚,和老男人当街争吵时的她则是顶着个大浓妆,要不是她见他时总是摆出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盛峻完全没办法把那两张风格迥异的脸联系在一起。

盛峻无奈地拉她起来,数落道:“总是这么冒失,你以后还怎么开飞机?”

盛峻却不由得微微眯起眼,仔细看了看她的脸。

宋栀撇撇嘴,小声嘟囔着:“小题大做。”

宋栀见了他,也是明显的一怔,但很快就换了副特别恭敬的表情:“盛老师!”

见她低着头嘴巴里念念有词,却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什么,盛峻终于决定拿出师傅的架势,唬一唬这不知好歹的丫头片子:“你说什么??”

站在他身旁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带的宋栀。

她哪会被他轻易吓着?依旧低着头小声嘟囔:“凶屁啊凶。”

可当他抬起头来看向那只手的主人时,盛峻却生生愣住了。

盛峻这回真的是忍无可忍了,扳起她的下巴:“你嘴里到底在嘀咕些什么?”

那只手上有个很小的图腾样式的刺青。盛峻的目光不自觉地就停在了那儿,他记性很好,自然还没忘掉自己之前在哪儿看过同样的刺青。

宋栀却撇嘴笑笑,耸耸肩,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可渐渐的,宋栀笑不出来了——他的表情是什么时候变成此刻这副晦暗不明的样子的?

盛峻带着疑惑回过头来,准备放下餐盘,却在这时又是一愣——因为有一只手和他同一时间放下了餐盘。

晦暗不敏,却又暗潮涌动……

而对此完全不知情的盛峻,自顾自吃完了一顿午饭,去回收处放盘子时,终于觉察到了不知何处投来的异样目光,回头一扫,是几个年轻小姑娘正偷瞄他,被偷瞄这事儿对于盛峻来说早已是稀松平常,可此刻这几个小姑娘看他的眼神,似乎不像是平日里的倾慕,反倒像是……嫌弃。

到底是谁先吻得谁,宋栀已经分辨不清了,也再没工夫去分清,只因下一秒她便已溺毙在了他那混杂了酒气的辗转之中。

而绯闻到底是怎么一步步演变成丑闻的?“心被伤得特别重”不知不觉就被传成了“被伤得特别重”,最后流传开来的版本便成了“captain盛这人吧,其他都好,就是有暴力倾向,张乘务长当年跟他在一起过,被伤得特别重。”

盛峻这一生中还没有哪一次如这一次这般后悔。

“captain盛这人吧,其他都好,就是感情这方面风评特别差,张乘务长当年跟他在一起过,听说心被伤得特别重。”

一次次告诉自己不准找同行,怎么就这么轻易破了戒?思来想去,盛峻只能把这一切归咎给酒精。

小姑娘还以为这厮帅得出名,前辈才随口就能说出名字来,却不成想接下来听到的版本竟然是——

如今只能庆幸,幸好只是一个吻而已,自己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否则真的没办法交代。

盛峻?

幸好培训隔周就结束了,六名学员全员通过了最后考核,也就意味着打道回府的时间临近了。这些天除了上课,盛峻基本不在基地待着,躲避之心明显,培训结束之后,基地里就更难见到他的人影了,那帮主小崽子们倒也狡诈,临回国前的最后一天,竟然直接将正在市区的咖啡馆里闲暇度日的他逮了个正着,几乎是半胁迫地把他“请”回了基地。

两个小姑娘正兴奋地议论着,突然有个老油条插嘴了:“你说的是盛峻吧?”

“盛老师,咱们明天就回国了,回去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每天都看见您亲切和蔼帅气逼人的脸,今晚的BBQ说什么都一定得把你请到!”

“我去!咱俩说的是同一个!”

两个学员马屁都已拍到这份上了,盛峻也只能甘愿随他俩回到基地。

“……”环顾了好几轮,终于在角落发现了目标,“那儿呢!”

夜风习习吹来,夹杂着一丝海的腥甜,所有人在院子里BBQ,架起烤架生起炉子,倒也惬意,只不过院子本来就不大,又被泳池占据了一大片,盛峻坐在靠门的位置,只要屋里走出来任何一个人,他都会第一时间与其打照面。

“餐厅碰见的?哪呢哪呢?”

可就是迟迟没见到那个他不想见的身影出现……

“我刚才在餐厅也碰见个。X航帅哥怎么这么多?”

“宋栀呢?”盛峻终于忍不住问。

“你知道么,我早上碰见了个超级帅的机长。”

“她下午负责去超商买食材,说是出了一身汗,回屋洗个澡再过来。”

但即便他已躲远,仍旧不妨碍他成为议论的焦点——

盛峻点点头,也就没再做声,他今天确实该见见宋栀——有样东西要给她。

说完就躲到人最少的角落吃饭去了。

盛峻正兀自低头琢磨着,这时又有人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啤酒冰镇好了,谁去拿?”

盛峻扯着嘴皮对程迅假笑:“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除了盛峻以外,所有人手头都有活儿,盛峻起身准备朝屋里走,却在这时与从屋里出来的一人迎面对上。为此,盛峻硬生生地脚下一顿——他迎面对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宋栀。

“这个你最有发言权了不是吗?那个时候的张西言啊,那叫一个……啧啧。”程迅故意把感叹词发得这么夸张。

她确实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吹干,身上漾着淡淡的沐浴乳清香。

“是么?”盛峻扯了扯嘴皮,显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见到她,盛峻一时没说话,宋栀却是在短暂的愣怔过后,带着三分不屑七分酸涩地笑道:“我还以为你打算躲我一辈子。”

程迅故意揶揄他:“现在这些小姑娘漂亮确实是漂亮,可就是没咱们那个时候出得美女有味道。比如说……张西言。”

“……”

X航的飞机餐虽然一直遭人诟病,但员工食堂供应的餐点却历来颇受好评,种类繁多价格低廉,盛峻和程迅带着自己手底下的学员来到员工餐厅时,餐厅里随处可见其他部门新来的小崽子们,最吸引人的自然要数空乘部了,清一色大长腿,整间餐厅都为之增色不少。盛峻或许是唯一一个对此视若无睹的,倒不是因为清高,实在是因为对“空姐”这个词都怕了。

盛峻自认躲得确实不高明,明眼人当然轻易就看得出来。可嘴上的硬气还是要保持的,于是只能睁眼说瞎话道:“有吗?”

盛峻耸耸肩,笑一笑,十分不以为意。

“不就是个吻嘛?我又没追着你让你对我负责,你就已经吓成这样,至于么?”宋栀说完,绕过他就走了。

对于盛峻的圈粉行为,程迅其实早已习惯:“每次恶人都是我来做,你就只顾着收获小粉丝了。”

盛峻还真没想到她竟这么潇洒,反倒衬得他太过杞人忧天了……

盛峻倒是挺不以为意,抬腕看了眼手表:“正好午饭时间到了。一切活动等吃完饭再说吧。”

“宋栀!我让你拿油,你拿盐给我干嘛?”

所有人自然错愕。

“宋栀!我要的是牛排,不是鸡翅……”

就当所有人严正以待地等着他说出培训舱、中控室这些高大上的地方时,盛峻却平白冒出一句:“——食堂。”

“宋栀!是不是因为明天要回国了,你高兴得魂都不在这儿了?”

盛峻略有些诧异地抬了抬眉,但也没做声,直接招呼所有的六个人道:“现在我带你们去参观,第一站——”

她的魂确实已经不在这儿了——自从某人面无表情地进了屋、再也没出来之后。

竟不是之前抢白了程迅的那个声音……

终于,宋栀的心不在焉引发了公愤——

短发女生倒是不卑不亢,笑着回了句:“谢谢盛老师。”

“宋栀,你还是进屋去等着吃吧,别在这儿添乱了。”

盛峻面带微笑地扫了眼坐那儿的六人,他们似乎全都放下了面对程迅时的敬畏之心,估计心里都在想,总算等来了一个好脾气的教官。盛峻也不清楚刚才提问的女生究竟是短发那个,还是扎马尾那个,目光自然而然在这俩女生之间逡巡了一轮,那扎马尾的女生——盛峻想了想——应该是叫宋栀,一和他眼神对上,就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盛峻估摸着这应该是个比较内敛的女生,应该不是胆敢打断程迅说话的那个,盛峻这么想着,目光便过渡到了短发女生那边,回答道:“培训基地的课程每次都不一样,我们会根据你们擅长的和不擅长的,为你们专门定制课程内容和考核内容。”

宋栀就这么被请进了屋,屋外的院子里一派火急火燎,屋里却安静得只有空调运作的声音。宋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周围就只剩下她一人,某人不在一楼,难道回屋去了?

在这帮崽子们眼里,他的温文尔雅应该会和程迅的严苛形成鲜明对比,但其实程迅比他心慈手软的多,每次培训结束前决定要淘汰哪个学员时,程迅就会琼瑶附体,哪个都舍不得淘汰,反而盛峻,在这一点上从不手软。程迅就总说他是笑面虎,他自然也总亏程迅,说他是“程大妈”。

正这么想着,二楼就传来了动静,宋栀下意识地抬头一看,果然盛峻正顺着旋转楼梯从二楼拾阶而下。

程迅话音落下没多久,盛峻兜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应该是程迅打电话催他赶紧过来,盛峻手伸进兜里按掉了来电,径直推门进去,自认为阳光明媚的笑容挂在嘴角:“中午好!”

宋栀立马收回目光,开始乱按手里的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台,以此掩饰些什么,只不过她的耳朵压根接收不到任何电视节目的声音,而只剩下……他慢慢走近她时发出的脚步声。

盛峻准备推门而入的手就这么停在了门把上,会议厅里的程迅则是被问得短暂地卡壳了一下,语气自然也不再那么铿锵:“国外的培训由盛峻盛机长带队,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他。他应该快到了。”

最终,盛峻停在了她面前。

可就在盛峻准备做个好人,进会议厅说些缓和气氛的话时,会议厅里突然传出来一抹略显清冽的女声:“程老师,您说的这些手册里都写了,我比较想知道三次考核之后我们转战培训基地的课程,您能说说吗?”

宋栀也是在这时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的档案袋。他就这么把档案袋递给了她。

程迅公布了后三次的考核时间,X航的考核出了名的严厉,很有可能六个人里最后只招一到两个,会议厅里除了程迅的声音外,几乎是鸦雀无声的,看来学员们都已经被程机长这义正言辞的架势唬住了。想当年盛峻和程迅接受培训那会儿,程迅的考核成绩就经常垫底,吓得他见到老机长都绕道走,如今总算是多年媳妇熬成婆,反过来把这帮小崽子们唬得一愣一愣,估计现在这帮小崽子们跟当年的他们一样,此刻心里都紧巴巴地,生怕出一点差错就要卷铺盖走人。

宋栀一脸的不解在打开档案袋后的片刻,变成了一脸的冷意。

一众未来机长们此刻都在会议厅里等着他,他一路走一路翻看简历的时候对这些年轻人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今年总共招收了六名机师,四男两女,全是高级学府的优秀毕业生,其中的这两个女生也是近几年来X航招收的唯一一拨女性。一个头发剃得比他还短,另一个扎着个马尾辫,粉黛未施。到了会议厅门外,盛峻也没急着进去,就站在虚掩着的门外,听里头程迅、程机长的发言。

“当年飞上海到北京航线的机组人员名单,我托人替你弄到了,但还缺了几个如今已经离职的人员,你先看看。”盛峻边说边坐到了她身侧的单人沙发上。

空姐们拉成的那道靓丽风景线很快就没了踪影,盛峻站在原地,自作孽不可活般摇了摇头,收了收心,办自己的正事去了。

宋栀虽手拿文件,实则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最终,宋栀略显惨淡地一笑,把文件袋重新缠好,推还给盛峻:“不用了,这里面不会有我要找的人。”

盛峻只能硬着头皮,朝张西言假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那边厢,张西言却连假笑都懒得笑,直接无视了他,直接扭头看向那群还在对盛峻行注目礼的年轻空姐们,语气颇为冷硬道:“接下来我们去商务部。”那眼神,分明是在催促那些小姑娘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空姐们纷纷从盛峻身旁打马而过,盛峻各种情绪酝酿在心口,最终只幻化成一句叹气,哎……

盛峻眉心一蹙:“你看都没看怎么就知道?”

还没见过大场面的新晋空姐们碰上了好皮相、制服上还有四道杠的男人,自然是纷纷侧目,张西言估计是在这时觉察到了不对劲,那犀利的眼神轻描淡写地往四周一扫,就这么和盛峻视线相撞。

“我就是知道!”

张西言身后还跟着一众刚通过终轮面试的空姐,估计是在带着这帮小姑娘参观各个部门,张西言原本正面无表情地对着一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讲解着什么,盛峻先看见她的,正想趁着她还没发现自己,赶紧从另一边的电梯间溜之大吉,可谁能想到,张西言确实是没看见他,但并不意味着她身后那帮小姑娘会对他这么个迎面走来的颜值爆表的机长视若无睹。

盛峻无奈了,这丫头片子的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总得有个原因吧,我好不容易替你找到他们的。”

通过了终轮面试的学员们此刻就在一号办公楼等着接受他这位终极boss的会见,偌大一个办公楼,汇聚了场务部、信息技术部、特种设备部、商务部、市场部、人力资源部、财务部、安监部足足八个部门,盛峻哪会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儿冤家路窄,碰见张西言。

“因为……”

但显然,X航上下除了他自己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认为他真有这么可怜,坊间传闻他至今不结婚只不过是因为还没玩够——captain盛可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哪个女人降服得了他?对此,盛峻真是百口难辨,不过这也正是应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谁让他初进X航实习时,跟如今已成为乘务长的张西言谈过一段。当时的他背着女友和张西言在一起,闹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最后更是撕破脸分的手,如今的张乘务长早已嫁给了因经常坐头等舱往返国内外而与其结缘的“矮富帅”,成为人人羡慕的人妻,而他的骂名则一直背负至今,盛峻也懒得多费口舌做解释,只是自那之后自己在心里给自己立了个规矩,绝对不找同行业的人做女朋友!

因为……

他确实是X航史上最早累积到5000飞行小时的机长,可他也是唯一一个至今还单身的机长,真是可悲可泣。

宋栀说不出口。

领导都发话了,他除了笑着收下这叠简历,还能怎么办?遥想前年这个时候,领导也是这么诓骗他的——“你作为咱们这儿史上最早累积到5000飞行小时的机长,怎么着也得给新学员们上几堂课吧?”可结果呢?岂止是上了几堂课,他在训练基地一待就待了俩月,本来还有个正在微信上暧昧着的妞,结果等他回国,人妞儿都交上新男友、顺便把他拉黑了。

憋到最后,竟是把双眼都憋红了;憋到最后,竟是憋出了一个几乎是悲怆的笑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你为奋斗目标,可原来我在你的心里,连可有可无都算不上……”

“况且,你作为咱们这儿史上最早累积到5000飞行小时的机长,怎么着也得给新学员们上几堂课吧?”

那一瞬间,仿佛既定的游戏规则被彻底颠覆,在这个年轻女人像哭又像笑得表情面前,盛峻的心“咯噔”一声,漏了一拍。

“……”

之前从未往那方面想过,可如今,回忆的匣子一点一点艰难地开启,盛峻的脸上却是越来越多的不可置信。

“你前年带的机师是那批新人里头综合素质最高的,这次也得好好干啊!”

“不可能,我那时候急救的是个呼吸系统有问题的女孩子,有这种病的人,怎么可能……”

盛峻这次的大长假足足休了半个月,自从上次从训练基地回来,整个人晒脱了一层皮后,盛峻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年轻了,早就放话说不会再接新员培训,不成想这次销假回到机场,他又被叫去了领导办公室,当接过领导递过来的文件夹,翻开第一页就看见一张简历,那一刻盛峻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不会吧?又来?

“怎么可能做飞机师?”宋栀替他把话说完了。

盛峻悠悠地把车停了。还没怎么停稳当,这女的就一把拉开车门,转眼就下了车,踩着那危险的细高跟一路小跑,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霓虹与夜色之中。留盛峻一人坐在车里,看着副驾驶座那敞开的车门,脑子里还想着自己就这样错失了一个挽救失足少女的机会……

他那时候作为乘客登机,本想着能和张西言你侬我侬几句,不成想隔壁一个小姑娘突然呼吸困难,起初其他人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小姑娘也不知死活,还一口咬定自己没事,说吃了药就能好,若不是他恰巧认识气胸患者,若不是他坚持,飞机就不会这么快返航,那小姑娘在飞机即将降落时已经陷入休克,幸好送医及时,捡回一条命。

可还不等盛峻组织好语言,这女的就突然叫了一句:“停车!”

“如果不是你,我应该已经死在那天了……”她笑笑,笑容那样淡,却那样动人心魄。

飞驶的车中,沉默一直笼罩,盛峻透过后视镜瞄一眼副驾驶座的那个年轻女人,见她一言不发地垂着脑袋,浑身散发着一股失败者的颓丧之气,盛峻不由得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以过来人的身份开导这小姑娘几句,一个年纪都和她爹差不多大的男人值得她这么留恋吗?

“那你为什么……”盛峻艰难地消化这一切,语气和思绪几乎都是迟滞的,“之前一直不说?”

后视镜里,那中年男人焦急的身影急速地缩小,直至最后消失不见,车子也随之驶远了。

她在这时竟换了种神态看他,隐隐带着一丝迁怒似的——果然,她是视他为罪魁祸首了:“这么多年来,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完美的,可当我终于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我你其实是个渣男加暴力狂,这种落差,我一时之间怎么接受得了?”

盛峻瞄一眼那沓钞票,自然也就瞄到了这年轻女人手上的那个精巧的图腾刺青。不良少女?难怪跟大叔纠缠不清了……盛峻正这么腹诽着,抬头后的第一眼就和车外的那个中年男人打了个照面,中年男人随即不悦地朝盛峻车边走来,那模样,好似盛峻抢了他的金丝雀似的——这才是盛峻最不能忍受的,抢?他captain盛行情那么好,还需要抢?这个念头跑马灯一般从盛峻的脑袋里呼啸而过的瞬间,盛峻的手脚就仿佛有了自主意识一般,猛地发动车子,踩紧油门,直接地盘一漂,就擦着那辆SUV的车身驶上了前路。

终于从之前那个略显沉重的话题上转移开了,盛峻也是微笑而不自知:“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肯告诉我了?”

这么近距离地看,凭借多年来阅女无数的经验,盛峻第一眼就看透了此女浓妆的表象下顶多是个20岁出头的年纪,眼角没细纹,眼睛里没阅历,看着倒像是不怎么谙世事。年纪轻轻不学好,跟个老男人纠缠不清,对此,盛峻略感痛心。年轻女人对他倒是挺颐指气使,转眼就从手包里摸出钱包,甩了一沓票子给盛峻:“带我离开这儿。”

这时候她的眼睛狡黠地一转,真真是眼波流转,引人入胜——

当这年轻女人堂而皇之地一矮身坐进他的车里,盛峻错愕到不禁失笑:“这位小姐,我们认识吗?”

“因为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我看到的你,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

年轻女人撂下这么一句之后,那男的哪里乐意?依旧拦着她不让走,盛峻好戏也看够了,重新发动了车子,准备绕过那辆SUV继续前行,可他的车没驶出一米远,就又吓得他猛地一个急刹,又把车给停下了——那年轻女人竟!然!直接拦在了他车前,盛峻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自己车的副驾驶车门就被那女人拉开了。

此刻的她是那样的笃定,就像一个坚信糖果是甜的、海水是咸的小孩,那么理所当然,那么矢志不渝。

“你要娶她我不管你,你又凭什么来管我?”

盛峻被她这副沾沾自喜的样子逗笑了:“所以呢?”

是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的,看样子起码比那年轻女人年长一、两轮,那两人当街就吵了起来,盛峻只能叹自己的车密封性太好,他坐在车里,就只能看见那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却完全听不见他们具体在争执些什么。不过看样子他之前是误会了,那女的应该没喝醉,十分有板有眼地据理力争着,若不是她那身行头,盛峻都几乎要以为自己在观看一场职业的辩论赛。等他忍不住悄然降下一线车窗,那年轻女人的最后一句话铿锵有力地传进盛峻的耳朵,盛峻才打消了自己正看着辩论赛的错觉,重新回到这狗血淋头的剧情中——

所以呢?

这边厢,盛峻大气都没来得及喘一下,就看见一个年轻女人从那辆SUV上下来,短裙长腿,打扮得十分亮眼。看来是个夜店咖啊,难怪酒后驾车了……盛峻正这么腹诽着,SUV上又下来一人。

宋栀细细咀嚼了一下这句话。其实她心里早已有了定论,早在她终于辗转获知她要找的那个人是谁、早在她把唯一一份简历寄到X航的那刻起,她就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也亏了盛峻眼疾手快,瞬间把刹车踩死,才终于在最后关头把车停了下来,没真的撞上去。开惯了飞机,开车自然是小菜一碟,但如此紧急的一记刹车,还是令盛峻猛地一阵心颤。

“他们都说我不能从事任何与飞行有关的行业,可我偏不信邪,成功率只有20%的手术我都做成功了,追到你,难道会比手术还难?”

估计是个醉鬼在开车,那辆SUV一路走着s型,轮胎在柏油路上划出一道道刺耳的摩擦声,盛峻可不想把小命葬送在这陌生的醉鬼手里,眼瞅着前方就是十字路口,盛峻猛地一打方向盘,这就准备拐上横向车道、避开那辆SUV,不料那辆SUV也瞬间打了道弯,直接一个急刹,横在了盛峻的车前。

盛峻被这丫头片子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执拗给逗笑了,眉一挑:“你这是在对我下战书?”

可就在这时,车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声,本来还有些意识低迷的盛峻一下子就清醒了,一抬眼就看见对面车道上一辆SUV正朝他急速驶来。

宋栀终于笑了,也学他,眉一挑:“那你呢?接不接受挑战?”

行驶在三环上,白日里的拥堵早已不见踪迹,已是凌晨3点,似乎真的只剩下夜风与盛峻相伴。

“……”

就这样,盛峻婉拒了顺路送美女回家的要求,无视了哥们儿怒其不争的眼神,独自一人上了车。

“……”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周五夜晚,11点左右,这个城市里最热闹的会是哪儿?自然是那形形色色的酒吧夜场,在各大写字楼里忙碌了一周的男女们仿佛在今夜倾巢而出了一般,ladies night,captain盛,众哥们儿自然饶不了正在休假中的盛峻,盛峻也自然不负赶场王的美名,一晚上跑了仨局,哥们儿也不亏待单身颇久的他,他这一晚见着的清一色是盘正调顺的妞,但不知怎的,盛峻却有些意兴阑珊,到最后竟是滴酒未沾,不用叫代驾,自个儿就能开车回去。

此时此刻,落地窗外月朗星空,月色下,BBQ团队们正忙得大汗淋漓,呼喝不止,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窗之隔的室内,有两个人正深而静地望着彼此,不其然间,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