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疾步上前喊住段思妍，见她停在原地没有回头，用胳膊抹了抹眼泪才转回身。
明明昨天还志得意满，今天就猝不及防成了最先被抛弃的人。
眼眶还是通红。
她咬着嘴唇哭得满脸是泪，袁熙站在公司门口看着她发颤的背影，孤零零的像是随意被踢到路边的沙砾。
袁熙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没想到段思妍率先开口：“我没拿回扣，是他们污蔑我。”
傍晚时段思妍走得极其狼狈。残阳将大朵的云霞照成火烧一般，偌大的园区只有段思妍一个人，怕下班撞到其他员工，段思妍刻意早走了半个小时。
“我知道。”
袁熙眸光一亮，瞬间理清其中的问题。
段思妍眼泪汹涌而下：“可是采购部不相信，祝同不相信，没有人相信我！”
挂掉电话时忽地被他喊住，问她：“纸厂最后定哪家了？”
袁熙给她递纸巾，段思妍没接，反而将手腕上厚厚的卫生纸全部撕下来。她撸起袖子展示给袁熙看，上面全是黏在一起的血痂，还带着两道未愈合的划痕，伤口发炎又痒又疼。
袁熙心头有一个疑问，只是不敢确认这种想法。中午时鼓足勇气给余归晚打了一个电话，将段思妍的事情告诉他，结果他那边正在忙，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话。
段思妍哭得嗓子发麻：“为了考勤加分，一个月我天天早起。那天下雨我挤不上公交车，最后拼命钻进去又被人推下来，胳膊直接硌到马路牙子上。我一次！一次都没有！迟到过！就算那天衣服湿了我都没回去换，就怕来不及打卡。”
袁熙问黎宁清不清楚里面的事，黎宁打听了一圈后一无所获，好像段思妍所采购的纸厂并没什么问题，不知道流言到底从哪里开始传起来。
她的眼泪越流越多，看着袁熙喑哑道：“纸厂来采购部的时候我负责接待，用纸质量、品类、规格、尺寸我都问得一清二楚，比现在用的好很多。我不明白，明明我为公司节省那么多成本，最后竟然落个这样的结局！我不明白！不甘心！为什么是我！”
若说唯一松一口气的人当属楚河，段思妍走了之后楚河实时排名第三，一天后就可以顺利签约众瑞。
晚霞退没，园区内悠悠的风将她的哭声传得更远。
几个实习生极其震惊，明明三天前段思妍还是排名第一、能直接入职众瑞的优秀员工，结果三天后的段思妍已然成了被驱逐的人，再无一分被录取的机会。
待她发泄完情绪，袁熙缓缓道：“你采购用纸的时候和出版部确认了吗？”
只是流言四起，祝同不得不谨慎对待，最后和采购部经理对接完直接给了结果：取消段思妍实习资格。
“我提过，还给采购部经理发了邮件，带我的刘副主管还夸我能干。”段思妍将受伤的胳膊垂下来，委屈地喊，“我怎么可能拿回扣，副主管也很清楚，这件事情就是他鼓励我做的。”
出版部祝同直接找到段思妍问怎么回事，段思妍哭着发誓说自己和纸厂什么关系都没有，就是因为这家纸厂比上家便宜她才决定采购。
“可是另外一个副主管更得上司喜欢，而且他之前定的纸厂是出版部一直以来用的纸，带你的上级不可能不知道。”袁熙挺身吸了口气，想慢慢告诉她与她所知截然相反的真相，“表面看你为公司省钱，实际却在公然挑战副主管的权威。之前用的纸厂明明贵，然而他们还一直在用，你难道不愿意思考一下吗？为什么他们会污蔑你拿回扣，拿回扣的人到底是谁？”
起初是说段思妍联系纸厂的纸不好，后来又传纸厂老板和段思妍有亲戚关系，三天后各个部门都统一了口径，似乎已经将事实彻底查清，全部都在说段思妍是拿了纸厂的回扣才选择了这家厂子。
段思妍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袁熙。
有关段思妍的流言当天下午就在各个部门之间传开了。
袁熙呼吸微滞：“你只顾考虑公司利益，却损害了副主管利益，甚至还损害了出版部的利益，毫不顾忌地换纸厂，不问出版部意见，也不问另外一个副主管意见，他们能容得下你吗？”
角落里林霖默默吃完自己的饭，径直走出了门。
段思妍还想辩驳：“可是带我的刘副主管却说……”
不知道诗非和段思妍说了什么样的笑话，引得段思妍哈哈大笑，整间屋子都灌满了快乐的气息。
“他根本斗不过同级，所以鼓励你换纸厂，鼓励你挑战这种规则，甚至让你直接和采购部经理对接，全程他参与了吗？他在出版部和另外的副主管面前，公然地支持过你吗？”
黎宁收了餐盘：“真小看子轩了，什么都没为公司做，带着好处直接远走高飞。心思啊，确实比我们这群实习生强太多。”
段思妍踉跄一步，喃喃道：“没有。全都没有……”
袁熙浅笑：“众瑞那么大，说在众瑞工作的话确实很便利。都以为公司利用员工赚钱，没料到员工也能利用公司。”
袁熙靠近她，一字一句道：“主管利益被你毁了，副主管的队也被你站了，出版部得利者被你得罪了。你拼命维护公司利益，公司现在救你了吗？”
黎宁说完叹了口气，没想到游子轩还有这样的本事：“不亏啊，实习生里属他不亏。”
“公司……”段思妍抱着手中的纸箱，眼泪扑簌簌地落，“我以前那么喜欢众瑞，以进入众瑞为傲，可是到头来，我不知道我在为谁工作。”
黎宁将上午刚刚从HR那里得到的消息告诉袁熙：“这些日子他利用岗位得到了不少新媒体的资源，私下和他们接触过，现在早就带着人脉走了。”
“你要为你自己。”袁熙坚定地说，“首先你要保护你自己，才有能力维护公司利益。”
袁熙越来越好奇：“那他是为了什么？”
段思妍泪汪汪地看着这个曾经被自己骂着“负能量”的人，天真的脸上多了一重阴影。她难过地想：原来最傻的人是自己，社会竟然用这种方式给她上了第一课。
黎宁对她的眼力体会颇深，小声道：“你看他哪天正经干过活，林霖又天天黏着盛景明，运营部工作几乎都落你一个人头上。他要是真想进集团，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低头，诚挚地向袁熙道：“以前伤害你，对不起。”
袁熙隐隐觉得奇怪：“他是不是本来就没想留下？”
袁熙平静地看着她：“不在众瑞也好，你那么能干，会拥有更好的前途。”
接近上班时间，黎宁放下筷子看向袁熙：“游子轩走得特别突然。”
段思妍终于笑起来，这句话让她内心充满力量。
段思妍没顾上和林霖聊天，诗非正拉着她聊东聊西，说公司附近哪家的衣服款式好，哪家的甜品味道不错，哪家理发店做头发好看，甚至还给她看手相，说她这辈子不愁吃穿，有贵人相助。段思妍很是感兴趣，一顿饭下来背景音乐全是两人的笑闹声。
她再次抹了一把泪：“这里人事太复杂了，不适合我。谢谢你送我，在所有人都放弃我的时候，谢谢你还能和我说这些。”
林霖冷冷地瞧着一众人的笑闹，“嘁”了一声：“得意什么啊。”
袁熙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将藏在背后的医用护腕拿出来：“祝你前程似锦。”
只有林霖坐在角落，和上次刚刚吵完架的楚河挨着。有些尴尬的楚河索性挪到段思妍空出的位子上，顾自低头吃饭。
段思妍倾身上前，给了她温暖的怀抱。哪怕再次落泪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段思妍笑起来带着刚刚走出学校大门的天真和快乐：“怎么会呢。实习马上就要结束了，依你的排名肯定会留下来的，放心放心。”
下班了。无数员工从大楼里走出，脸上皆带着疲惫的表情。
诗非将段思妍拉到近旁，大大咧咧地笑道：“以后就得靠思妍你提携了，万一我没留下来，出去后说我认识众瑞集团第一名也倍儿有面子哇。”
每个从学校出来的人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防备和麻木的呢？
袁熙正想给她推荐一款护腕，直接被诗非截过去。
袁熙抬头看着这座恢弘的大厦，想起大营销部的舒音和采购部发生的种种，凄然地想：风光无限的众瑞，原来从根上就开始烂了。
袁熙怔了怔，点点头。她见段思妍手腕包着一层厚厚的卫生纸，问她怎么了，段思妍连忙撤手，笑道：“摸鼠标的时候老磨这里，随便缠着玩的。”
一天后，实习生涯结束。三人签约众瑞集团，分别是袁熙、诗非、林霖。
午餐时段思妍请大家吃饭，骄傲的神色流露在眉眼之中。袁熙挨着黎宁坐在一起，段思妍主动坐过来，直愣愣看着袁熙道：“我还是很看好你的，你也要加油哦。”
排名第三的楚河直接被林霖挤下去。
如今段思妍的分数已经实时排名第一位。排在她后面的依次是袁熙、诗非、楚河、林霖。
后来听盛景明说，林霖有高层关系，是唯一格外被关照录取的人。
几个人惊叹的同时，有关采购部段思妍的消息也径直飞来。段思妍为出版部换了一家纸厂，纸费比之前的厂家更便宜，直接为公司节省了近10%的成本，连上级都连连赞赏她能干。
分配工作时，第一名袁熙和第二名诗非都被安排到了出版部。在大厦一层。
第二天一早游子轩迅速和盛景明交接工作，快到大家还没来得及和他说再见他就没影了。
第三名林霖直接被安排到销售部。在大厦第四十层。
游子轩果然是条汉子，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