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斜睨了一眼那张纸，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抬头问：“美妆产品是第一次合作吗？”
“能怎么办啊！你知道客户怎么骂的我？电话给你们，你们去和客户说！”
程琪揉着额头，看起来很为这件事情头疼：“是长期的合作对象，但这次你犯的错也太蠢了！搞得其他营销号都在笑话我们，对产品的不利影响太大。虽然网上已经重新编辑了文案和图片，但是他们都拿着错误的截图到处传播，客户对我们很不满！”
林霖适时将追责通知拿到程琪面前：“怎么办呀。”
林霖在一旁冷笑：“要是赔偿的多，袁熙你可得多拿点。”
说出的话像刺一样扎进心里，毕业后也从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袁熙抿着嘴角，一句都没有辩驳。
袁熙没搭理林霖，走到电脑前再次审视着自己发出的那段文案和图片。
程琪刚受完客户的气，现在嗓子冒火，冲袁熙暴吼：“你到底带没带脑子上班啊？干不了就滚蛋，你这种人根本不适合在公司待！”
几分钟后，袁熙看向所有人：“改回来。就改成昨天错误的样子，不需要营销号截图，让他们直接在咱们的原号上转发。”
副主管唉声叹气：“要实习生有什么用，真是添乱。”
程琪赶去向客户解释，袁熙坐在电脑桌前再次发了一条美妆产品的文案。
林霖拿着美妆产品的追责通知赶过来，哼的一声丢给袁熙：“你干得好事，现在人家要赔偿呢！”
是对上一条广告的解释说明，只不过在文案后额外加了一行字：
程琪短头发，戴着一对大耳环，瘦长身子力气却不小，拍得桌子咣咣响，暴怒的声音盖过头顶：“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使用产品前面容白净（用户深受痘痘困扰，反复涂抹化妆品遮瑕）。
袁熙走近程琪，低着头和几个人说道：“实在对不起。”
使用产品后满脸痘痘（使用产品第一天，用户自然态，面庞呈现原本模样）。
美妆产品是广告部拿下的单子，如今广告部主管程琪气得在袁熙工位上破口大骂，连运营部副主管和盛景明都在替她道歉。
接下来，袁熙又发了第二条广告。
一路风驰电掣上到公司十楼，运营部的同事都在忙着消弭此次的不良影响。
使用产品第三天，用户痘痘减少（原液层层渗透，舒缓敏感，平衡水油）。
袁熙倒吸了口气，眉心拧成紧紧的一道线。
半小时后，再发第三条广告。
使用前面容白净，使用后满脸痘痘。
使用产品第十天，痘痘完全消除（抑菌消炎，淡化痘印，修护肌肤，长效保湿）。
昨天发布的广告明明是文案配了两张图，使用美妆产品前满脸痘痘，使用产品后再配一张白玉无瑕的纯净面庞，结果现在网上显示出来的广告图片完全配反了。
中午，袁熙发出最后一条广告。
袁熙懵了几秒，赶紧上线查看出了什么事，乍然失声。
用户使用产品套装，痘痘没有任何冒出的迹象，肌肤白玉无瑕，光彩照人（所有图片都未经PS处理，全部摄自客户本真状态）。
对面是林霖急吼吼的声音：“袁熙你怎么回事啊？让你发个广告都没发对！现在全网媒体号都在笑话我们，美妆产品还要对我们追责！”
发布广告前，程琪已将此方案告知客户，让客户静待后面的操作。因为第一条广告的“失误”，袁熙后发的三条广告均引发网络大量的转发和评论，成为当日热门话题。美妆产品也一跃成为美妆新贵，得到更多人的使用和认可。
洗漱时一个电话让袁熙连脸都没顾得上擦。
追责通知被撤回，美妆公司甚至感谢程琪为这次策划做出的努力和创意。
袁熙想起宋宜珊说的话，连忙设置信息免打扰模式，也终于明白上班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此没了自己的时间，包括晚上都属于公司，周末也属于公司，只要上司问工作进度，无论你在干什么，你在哪，是不是休息日，你都要抽出精力和时间来回复他。
一场眼看要将袁熙踢出公司的危机变成了袁熙实习的加分项。
意味着有人加班到这个时间。
办公室里，盛景明半插兜看着面前的三个人。
工作群里显示有一千多条消息，都是部门内的人在对接工作进度。她向上滑了滑，发现最后一条信息回复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二分。
林霖穿着一条白色长裙，有意地坐在离盛景明最近的地方。
早晨醒来准备看时间，满屏的信息提醒让她猛地一个激灵。
游子轩自从实习第二天就开始戴着美瞳来上班，穿得衣服更加收臀。小镜子依旧不离身，动不动就照着镜子和大家说话。
一夜睡得并不踏实，或许是手机没关机的缘故，连梦里都觉得手机在不停地发出响动。
盛景明一身休闲衬衣，长眉如初叶，半坐在桌子上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他们三人：“袁熙，文案的事情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更记得那个有着精致眉眼却浑身充满戾气的女人的名字：舒音。
袁熙坐在林霖后面，极认真道：“当时我很用心地检查过文案和图片，并没有配反。”
也记得那个半秃男人的名字：钱晋。
盛景明眸光一冷：“也就是说有人私自改动了这条广告。”
十几年了，她仍然记得那些帮助过她和母亲的总监的名字：齐占海，严权，谭玉成。
袁熙：“应该是，只要查谁有媒体号的登陆密码就可以。”
呜咽的风声唤回袁熙的魂游，窗玻璃映着她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盛景明第一时间看向林霖，林霖下意识坐直身子，讪笑道：“不只是我有呀，子轩也有啊。”
……
照着镜子的游子轩歪了歪嘴，心想这都能牵扯上我，不由得：“哈？”
父亲跳楼了。
盛景明笑着叹气：“没错，可是那天子轩根本不知道这个文案的事情，工作是你交给袁熙做的。”
年幼的她还没来得及细听，隔着整个走廊便听见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
林霖一张脸充胀成紫红色，她很明白盛景明已经发现了真相，如今只能支支吾吾地辩解：“是……副主管给我……我……我又……交给袁熙。”
“他都死了你怕什么！”
“林霖，你是要把大家都当傻子吗？”盛景明笑意尽收，凛然扬声，“幸好这次没造成大的损失，客户还很给面子的夸奖了广告部，如果让公司蒙羞受损，你以为只惩罚袁熙就可以吗！”
“可是万一袁烨告诉了茂松……”
林霖吓了一跳，眼睛惊恐地瞪大。
女人咬牙：“问起来也不会怀疑到我们的头上，谁签字谁兜着！”
“别耍小聪明。”盛景明信步走到几人面前，缓缓屈身，双手插兜盯着林霖，“最重要的是，不要拿公司利益开玩笑。这是对你的警告，再有一次，直接辞退。”
女人的对面，是一个慌张又半秃的男人：“可毕竟经我手了，待会警察问起来……”
林霖紧紧咬着下唇，大气都不敢出。热泪紧接着顺着脸颊滚下来。
“急什么！每个单子上都有签字，这事铁定和你我没关系。”
二十二岁的林霖，在盛景明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可是当她偷偷溜出去时，就在西楼的角落，她听见了一个女人尽力压制却又尖锐果决的说话声。
等林霖和游子轩出门，盛景明刻意将袁熙留下来。袁熙站在原地，空气中四目相撞，有一瞬呼吸都被揪紧。
她看见母亲跪在几个总监面前，不停地和他们磕头，求他们想想办法。而一向爽朗伟岸的父亲只静默地呆坐在办公桌前，从始至终不发一语。几个总监安慰母亲，劝慰她一定帮忙，可是谁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整个公司风雨飘摇，媒体更是接连报道公司的惨状，使得人心惶惶无人再敢给父亲投资。他们欠了银行很多很多钱，欠了工人很多很多钱，那些债和罪抽干了他们所有人的力气，再无一分翻身的可能。
“你知道图片被换了吧？”
八岁那年母亲拉着她的小手站在公司楼下，看见乌泱泱的人群堵在门口。听说警察正在赶来的路上，要把父亲立案逮捕。哥哥昨天在办公室自杀，而今天的父亲又要入狱，母亲眼泪都流干了，一手托着她一手拨开人群，从讨薪的工人中硬生生挤开一条缝进入公司。
盛景明半扬着头，笑意侵染在唇角，一双眸却出奇得冷静。
玻璃外漆黑一片，袁熙站在小阳台呆愣着，脑中闪现出细碎惊心的片段。
袁熙愣了一会儿，浅笑起来：“我昨晚睡得早，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晚上回家的第一件事是将早上出门前拉开的窗帘再拉上。整个屋子没有一点温暖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