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磊一个激灵被震醒。虽然是广告部唯一的男同事，程琪却一点面子不给，骂咧咧道：“从出版部上来一群什么玩意儿？有没有能力？没有能力就早点滚走，不要拖广告部的后腿！”
她凌厉的眼风扫过一部门所有人，停在昏昏欲睡的薛磊身上，扬声再骂：“现在还能睡呢？猪脑子吗？”
薛磊睁眼盯着程琪，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嘴唇紧紧闭着，像个闷葫芦。他散漫惯了，一时也改不过来，但是遇到这么逮着他骂的上司，程琪还是第一个。
程琪将广告部去年的业绩甩给大家，提着一口气：“成交的项目太少！散单多，大单少，这样根本不行。周总监刚刚给我下达了最新任务，未来三个月内务必成交一个超级大单，否则立刻裁人！”
程琪瞥了一眼原来出版部的几个人，不讨喜的袁熙，不上进的薛磊，一脸衰相的孟梦，简直头大：“没一个有用的，一群破烂玩意儿。”
伴随着骂声，孟梦、薛磊等几个同事窸窸窣窣进了会议室，全部坐好。
这话实在不堪入耳，袁熙知道楼小菁走后程琪仍然防着她，索性当没听见。何见月也低着头，不敢碰触程琪的目光。
“利索点！年后第一次开会，都给我打起精神！谁要是他妈的带着一副不想上班的表情，就立刻给我滚蛋！”
只是孟梦一向爱较真，见程琪骂薛磊骂出版部连带着自己都被骂了，怎么也忍不下去：“程主管，我们虽然是出版部并入广告部的人，但是之前业绩也不错，而且大家专业都和广告业务沾边才没有被遣散，怎么被你一说成了没人要的？”
今天她穿了一件千鸟格纹西装搭紧身牛仔裤，再配一双高筒靴，气场十足。不过脸色过于不好，没等所有人进会议室，已经扬声大骂。
没人敢吭声的办公室更加寂静，静到能听到程琪粗重的呼吸。
愤怒一路烧着程琪，刚一走进14楼，直接召唤所有人开会。
程琪将材料放下，看向孟梦：“我就这么说了，忍不了你就好好签单子，多做几个项目给我看看！”
周末在即，同事们熬过了例会，加班，早高峰以及各种坏情绪，终于准备休息。然而此时的28楼周益勤办公室却传出压低的争吵声，不多时，双脸通红的程琪夺门而出。
放在以前孟梦会直接闭嘴，但因为这几天频繁和周益勤互动，孟梦深刻感觉到程琪作为主管的偏心和不足，不觉顶撞道：“做是肯定要做的呀，前提也得是广告部有客户。你把好客户都分给之前的下属，我们这群出版部上来的员工都直接被你排斥在外了。”
雪后的汉州迎来干燥清爽的天气，持续多日的晴空令檐下冰挂尽数消失。众瑞大厦的玻璃被金灿灿的阳光反射出巍然魁伟的冷光，带着静穆不可侵犯的气息。
说的虽是事实，然而话一出口，程琪的脸直接变黑。
袁熙对着这份沉默解释，一字一顿道：“在第三批实习名单里，齐总对翟羽佳印象最好。”
“之前的单子是广告部同事没日没夜签来的，你又做了什么？”程琪一步步走近孟梦，厌恶地看着她那张脸，“我在你这个位置时，比你辛苦得多！你又会干什么？”
她看到周益勤的眼神夹杂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一部分肯定，一部分意料之外，还有一些质疑。只是他什么都没说，用沉默当作回应。
空气轰的一下灼热，面对满腔怒火的程琪，一向看不清形势的孟梦像被裹进了真空仓，丝毫感受不到外面的水深火热，紧接着又开口：“我在干活啊，程主管难道没看见我一个又一个方案递交吗？”
风在广场外回荡，须臾之间，她不露声色地开口：“翟羽佳。”
孟梦说得又委屈又不甘，仿佛公然和上司叫板没什么不对，倒是上司对她的指责显得严苛和过分。
她知道周益勤是在认真地问她意见。恰恰是这份认真提醒她，即将说出的名字有多重要。
袁熙默默地盯着孟梦和程琪，她一方面理解被封为“杠精”的孟梦和平常人逻辑不同，一方面却又明白，程琪对孟梦这种下属的无奈和厌弃。
“如果能给予竞争机会的话，我会向您举荐——”她抬头看着周益勤，在说出那个名字之前，脑海里迅速闪过何见月与翟羽佳的名字。
偌大的办公室没有人吱声，袁熙仿佛能听见程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骂着孟梦：不服管！
言声温柔，又对袁熙抱着最大的尊重，倒让袁熙有些不好意思刚刚没有明说。
片刻后，程琪返身坐到U型桌首，克制着自己长长吐了口气。
周益勤笑笑：“虽然不见得采纳你的建议，但是我希望能同你没有障碍的交流。”
她缓缓道：“楼小菁离职之后，咱们部门的副主管一直缺一个。我早上和周总监报备，希望由周楚楚来接替楼小菁的位置。”
既然如此开诚布公，袁熙索性开口：“出版部有位同事悟性高，策划能力也很强，希望周总监可以考虑。”
话音未落，坐在她旁边的周楚楚眼神一亮。
想必，这才是周益勤对程琪抱有矛盾态度的根源。
“但是呢，”程琪扫向出版部的几个人，“周总监的意思是，要给大家同等的机会……”
袁熙哈着一口冷气，这句话令她心头一暖。因为程琪的控制和压制，一部门的人都属于“听话”的人，如周益勤所说，有创意还能干的员工确实没有。然而在这种情况下，程琪所带领的一部门业绩还能远远超过二部门，由此也看出程琪的能力有多强。
程琪猛地一顿，想起周益勤的原话：不能因为周楚楚听你的话你就升她为副主管，你要给大家同等的机会做管理岗。出版部的同事也很好，也很有能力，至少你要选拔一下再来和我汇报。
周益勤见她不出声，抬头看向广场：“一部门能干的人少，我希望出版部的人一样有机会竞争副主管的岗位。”
也就是这几句话，让她直接夺门而出。在周益勤眼里，她的话永远需要斟酌，需要讨论，需要打回重来。而同为二部门主管的张辛则说什么是什么，这让她如何不生气？
袁熙懵怔，不知道他怎么会向她问这样的问题。按理说这种事情只需要程琪和他同意就可以了。
更重要的是，周益勤在她转身时仍然不留情面地说：我和副主管袁熙商量过，原出版部职员翟羽佳表现一向优秀，至少该给她一个竞争的机会。
她的话一向不多，周益勤许是习惯了，仍旧笑着：“一部门还缺一位副主管，你有举荐的人选吗？”
程琪恶狠狠剜了袁熙一眼，旋即盯着出版部几个人的业绩单说道：“翟羽佳和何见月的业绩不相上下，但是翟羽佳来的时间短，能有这样的业绩说明能力更强。所以由翟羽佳与周楚楚竞争副主管职位。”
袁熙点头：“还可以。”
坐在袁熙后面的翟羽佳愣了愣，问道：“怎么样竞争呢？”
声音犹如朝露滑落枝叶，清澈入耳。
“每个人做一份岗位竞聘述职报告，一周后由人事行政部牵头开会，届时由我和周总监根据述职报告选出副主管人选。”程琪看都没看她，直接甩出周益勤的原话，“管理岗不是谁想坐就能坐，起码要会管理！”
周益勤也很意外，只是转瞬便眉眼盈笑与她打招呼。袁熙微微欠身，未等开口便听他说道：“从出版部转来，还适应吗？”
不知是因为语气过于激进还是过于愤慨，众人在她说完这句话时都意味深长地去看孟梦。
袁熙裹紧外套，下班时路过大厅，碰巧遇到等车的周益勤。
从普通员工跃向管理岗更像一种现代版“鲤鱼跃龙门”，跃过去了，便是踏上仕途平步青云；跃不过去，从此就要多走更多弯路，受更多险阻。然而大多数人也如鲤鱼跃龙门的结局一样，十不存一，跃过去的少，成为底层员工的多。
冬夜的风仍然夹着寒气。
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孟梦，刹那间都明白，所谓的“管理”，就是学会如何对付孟梦这样的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