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折眉惊觉，见她满面淡淡忧色，不禁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没事。”
慕容执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一双乌眸毫无生气，不觉吃了一惊：“折眉，你——”
“我是背叛了天命的人。”忘界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只是笑笑，“我爱他，即使他早已忘了我，我却不能看着他下地狱。他给过我爱，即使只是一世，即使转世后他已忘记了我，但是——记着的人，却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我要改变天命，要——给他一个逆转的命格——”他幽幽说到这里，已不是在对慕容执说话，而仿佛是对着百年前的幽灵说话，“百年的沦劫，已经够了，难道百年的遗恨仍不足以抵销当年的罪孽？本该由我承担的苦，也应该——仍由我承担了吧？我——还你一个回归命运的将来，扶正脱轨的天命，你说，好不好？”
“你——为什么出来？”柳折眉很久没有说话了，此时突然语气怪异地问了这么一句。
没有人回答，地牢之中一片寂静，人人瞪着他，像见了鬼。
只听忘界缓缓地道：“这是天机。”
“即使你忘记了我，我还是——”忘界轻轻地道，“记着你的。”他抬起头，看着地牢的屋宇，像看见了宇宙，“我以我的永生，换你的将来——”
何风清怔了一怔。
慕容执也随着他轻轻叹息：“你可以把他抢回来的，不是么？”
忘界笑了：“你不能知道。”
忘界微微一笑：“不，他应许了只爱我一世的。我若强继百年前的爱恋，只会打乱天命，连带毁了许多人的命盘，让我和他都下地狱。”他笑笑，“我记得他不喜欢地狱，那个地方，比较适合我。”
何风清轻咳一声：“哪个女人？”
“这世上有神吗？”慕容执问。
忘界并没有笑她，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不，一个女人。”
“有。”忘界笑道。
“一个男人？”慕容执想也未想，脱口就问，等到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登时满脸绯红，不知道自己怎么竟会问出这种话。
“那必是无情之神。”慕容执道。
“因为，他再次违背天命，他没有福泽了，你明白吗？”忘界掬起他的银发，“我的永生，倚仗的是他的福泽。你看见这个躯体在死亡了吗？因为，在这一世，他违背了他的诺言，爱上了一个人。”
忘界看着她，好像很是赞叹：“难怪——”他没有说难怪什么，只是那样笑着，很幸福似的。
“他入地狱，你死。”慕容执怔怔地重复了一遍。
何风清从这痴痴怨怨的惊异之中清醒过来：“既然如此，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凡人的长生之术，那朴戾根本是白费力气，我们的担心也就没有必要。你是一个有罪的神，是不是？”他加了一句，“只要你现身说法，朴戾就不会再攻打无益谷，你既是神，想必不会轻易被人伤害，是不是？”
“他入地狱，我死。”忘界微微一笑，笑得十分淡然。
忘界笑笑：“算是吧。”
“那么，他违背了誓言，他会怎样？”慕容执问。
上官无益突然懊恼地道：“那么我家的誓言，到此也就结束了？”
“如果相爱，就有姻缘。只不过，自创的姻缘不得善终，这是天理，不可抗拒。一世有一世的孽，一世有一世的缘。”忘界似是很喜欢这句话，“他已经历世太久了，已经忘记了百年前的约定，忘记了他与我的爱，他太寂寞，所以，他为自己创造了姻缘。”
“不错，你家的誓言，本就只到你这一代，不过上官家信守承诺，累世福泽，自你而起，会有很好的福报。”忘界微笑。
慕容执隐隐觉得有什么事不安，却又想不明白：“创造姻缘？姻缘是可以创造的吗？”如果姻缘是可以创造的，那么为什么她与柳折眉就没有所谓的“姻缘”？他们——都已是夫妻了，却依旧没有“姻缘”，因为，他并不爱她。
“天啊，我家护着的不是一个妖，而是一个神？”上官无益喃喃自语，猛抓头皮。
“他——本是没有姻缘的，因为他答应过上苍，永生永世，不起凡心；但这一世不同了，他虽然没有姻缘，但是——”忘界眉宇间闪过一丝凄然之意，很快他又微笑，“他却为自己创造了姻缘。”
慕容执回头看着柳折眉，神情无限担心，柳折眉的脸色，自从听了忘界的故事之后，就苍白得像个死人。
“为什么？”上官无益忍不住问，他只看见这个不死妖怪身上只有无数个为什么，此外还有无数麻烦。
这时，忘界抬起头来，看着柳折眉：“无益谷的劫难，其实必不可逃，你应该知道，这个劫数，是——”
“因为，”忘界突然看了柳折眉一眼，微微一笑，“这一世不同了。”他轻叹了一声，“我会死在这一世，永生，即将结束了。”
“我知道。”柳折眉打断他的话，神情无比严肃，“这一世有这一世的结局，我不后悔。”
“既是如此，你又为什么出来？不是——你情愿甘心，把自己关在这里，直到永远的吗？”慕容执低低地问。她并没有震惊太久，爱与不爱的苦，她再清楚不过，虽然忘界的事情很难让人接受，但他的爱——并不会因此而失去价值，他本就是一个在天理之外的人；世人寿者八十，而他永生，世人男女相恋，他却意属男子，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相反的，她甚至佩服他们的勇气——背叛天理的勇气，还有——承担罪责的勇气，如果敢于承受结果，那就难怪忘界可以理直气壮，因为他并不是猥亵的，而是坦然的。
忘界的眼神很奇异：“是因为她？”
何风清与上官无益面面相觑，都是相顾骇然，这样惊世骇俗的事，他竟说得这么自然而然？难道他不知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他都不必做人了，世人的议论是可以杀人的。
柳折眉的脸色依旧很苍白：“无法回头，没有理由，也没有后果，你最清楚的，是不是？”
但看忘界神色，非但没有丝毫自卑之色，反而一派闲适，像丝毫不以为意，像是男子相恋是天经地义的正理似的。
他们的对话当时在场的多数人都听不懂，只觉莫名其妙，只有慕容执的脸色，在他们这两句对话之后，变得无比苍白——和柳折眉一样的苍白！
这岂非是不伦之恋？莫怪上苍震怒，天理不容。
忘界听见了柳折眉的回答，没有再说什么，缓缓地，他转开了脸，不再看他。
“男子？”让眼前这个男人为之付出一生幽禁代价的人竟是一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