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阿时的生命，能不美好吗？
她看上去真美好。
原以为身份可以证明一切，可面前的女孩什么都不记得，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见他笑，她也笑，抿着嘴。眼底是笑意，却安静腼腆。
现在每当看到她，他的心都是麻木的，不知如何自处，也不知该如何对待一个没有记忆且生人勿近的她。
他极淡地弯弯唇角：“嗯。”
他一定会把那些人揪出来，为今天的一切付出代价。
“我回来，你开心吗？”
而她真实的身份究竟是该暴露还是继续隐瞒？
同事们朝这边跑来，他正经了一点儿，安静地说：“甄暖，欢迎回来。”
如今最关键的还有，证据。他需要证据。
甄暖傻眼，意思是……他希望她故意亲他？她是不是被他，勾搭了？！
……
“不是吗？”他低了声音，稍显落寞，“好遗憾。”
同事们围上来庆祝，夸甄暖表现好。两人各自应付着，等人群散去，她的视线与他交叠。
她不禁逗，面红耳赤，急得要哭：“不是，不是故意……”
言焓问：“小熊都被挤瘪了吧？”
故意亲他？
甄暖愣了愣，刚才贴得那么近，他一定感受到了。
“你刚才是故意的。”
她扒开口袋看里边的小熊软糖，抬起头摇了摇：“没有，它们是软的，又可以弹起来。”
她被他看得心底发颤，舌头打结：“队长……”
他忍不住笑了。
言焓很安静，解了脚上的绳子站起身，桃花眸子深沉如水，盯着她，一句话不说。
她捏捏口袋里软咚咚的糖果，问：“队长，你要吃吗？”
甄暖的心在胸腔里上蹿下跳，慌得推开他，可压在他身上晃荡时身体里战栗的悸动死死纠缠心头。
“嗯？”
言焓好歹稳住，把她重新放回地面。却没立刻松开她，手仍是搂着她的腰，脸色稍稍凝滞，仿佛被什么抽了魂儿。
“很好吃呢。”她轻轻说，琥珀色的眼睛湿润又认真。
甄暖瞬间傻掉。
“一颗。”
“啊呜”一声，啃了一口……
她在口袋里窸窸窣窣地抓了抓，说：“两颗吧。”手拿出来递给他。
言焓单脚跳着，控制不住向后仰，趴在他身上的甄暖被他搂着往前一压，脑袋撞过去，软嘟嘟的嘴唇扑到他脸颊上。
“一颗。”他挑了只蓝色的小熊放进嘴里。
甄暖腾空而起扑到他身上，她浑身发麻，又急又慌，挣扎踢腾。
她“哦”一声，手心捧着剩下那颗给自己。她咬着糖果，扬扬眉毛，好吃呢，心情又变得不错了。
言焓的脚被她牵引，失去重心。他怕她乱动，索性搂着她的腰把她抱起。
只是……言焓的那句“好遗憾”萦绕心头，她有些慌，他只是透露出一丝丝诱惑，她也怕招架不住。
乐极生悲，脚上乱了节奏，人猛地扑向地面。
……
冲到终点的那一刻，她兴奋地叫：“队长，我们赢啦！”
下午，甄暖坐在办公室里望着窗外的红叶发呆。
她唇角咧开大大的笑容，拔脚便跑；他收小步伐，迁就她。
好遗憾。
“好。”
哪里好遗憾？
“那我跑了哦。”
言焓……
“可以。”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如果我跑的话，你也可以跟着我吗？”
他似乎散发出平易近人的气质，却绝没有如沐春风的自在，分明一点儿不冷酷看上去还很好相处，可靠近便是如芒在背；
“嗯？”
他似乎给人言笑晏晏的轻松，却总有淡漠疏离的距离，看得到表面随性散漫玩世不恭，却看不见内心深渊千尺。
“队长。”
这样的他，会觉得哪里遗憾？
甄暖心里涌起难以名状的欣喜，目光扫向两边，见涉外队的人要赶到前边去了。
还想着，关小瑜冲进来，不由分说拉起她往外跑：“走走走，出大事了。”
她渐渐找到感觉，越走越快，不看脚下，完全信任他。走到半程，两人居然一次没磕绊。
……
他这话有魔力，甄暖突然不慌了，直视前方稳步行走。
甄暖莫名其妙，被纪法拉拖去办公大楼，刑侦一队的公共办公区里气氛诡异。
她惊讶地低头，被言焓禁令的嗓音制止：“你看前边，自由地走；我配合你。”
纪法拉来了，立在言焓办公室门口，捧着一束玫瑰，兴奋地喊：“言焓哥哥。”
言焓握住她的右手臂，一把将她拉到跟前，甄暖踉跄着抓住他的身体往前扑了两步，却丝毫没有被束缚之感。
一声呼唤让办公区鸦雀无声。
“这么办。”
大部分人出勤了，少数几个把头往资料堆里埋。只有苏雅不悦地皱眉。
甄暖一下慌了：“怎么办？”
言焓不冷不热的：“你还没走？”
甄暖沮丧，发令员却突然喊：“开始！”
“我等你下班一起吃饭。”
“可能输得不太丢人。”
“你跟我来。”
甄暖往他跟前挪一小点。
眼见他们一前一后往这边过来，关小瑜和甄暖吓一大跳，立刻往天台逃窜。
言焓：“你这样，我们真得输掉了。”
可言焓也上楼来了。两人慌忙找到一处拐角，贴得紧紧地躲进去。
两人勉强和谐地走到起点，甄暖一瘸一拐，隔他十万八千里。
言焓走上天台，在风里站了一秒，从风衣口袋里掏出烟盒。
发令员喊着口令预备。
风吹着衣领翻飞，他垂头，拿出烟来。半晌，想到了什么，在栏杆上磕一下，又塞回去。
“不啊，我属相……”甄暖答到一半，鼓鼓腮帮子，小声顶嘴，“你才属螃蟹。”
他回身看跟上来的纪法拉，指指她身后的楼梯间门：“把门关上。”
“你属螃蟹的？”
后者脸上现出喜悦，转身要去，又听言焓说：“你出去，把门关上。”
言焓目光下挪，见甄暖重心全在左脚上，两只脚像张开的圆规，更像一只被抓住一条腿却一心刨着地面要逃脱的小狗。
“什么？”
刚才绑的就是她吧，那胖嘟嘟的鞋子不属于她还有谁？
“以后别干这种事了，没事别往这儿跑。”言焓不咸不淡，并不躲避她不开心的眼神。
？
“为什么？”
言焓把脚绑好，站起身，发现甄暖离他很远，两人的肩膀间还可以站一个人。
“有时间好好学习，别浪费光阴。”
甄暖脸颊发烫，抠着手指不吭声。
“干吗摆这种家长的姿态，你别把我当小孩子。”
言焓笑：“刚说协调性差，马上就给我表演一出。”
“纪法拉……”
她摇晃着马上站稳，虚惊一场地拍拍胸口：“还好。”
她生气地打断：“为什么这么生疏地叫我？”
她的雪地靴胖乎乎的，绳子不太长，他用力收紧绳索。这一拉，甄暖猝不及防，腿杆一弯，差点儿没跌在言焓头上。
“我们本就不够亲近。”
甄暖噗嗤一笑，紧张情绪被他一句话化解。
“你以前救过我，是恩人！”
“……”
“我没救过你，你认错人了。”
“那我就把你绑在我前腿上。”
“有！”纪法拉跺脚，“就是你。你背过我的。”
言焓刚要蹲下，甄暖又问：“队长，我协调性很差的。要是我拖你后腿了怎么办呀？”
言焓一副好笑的样子：“我还背过老奶奶过马路。”
“右脚吧。”
“这不一样。”
言焓低头瞧她细细的腿杆，围着她转一圈，问：“左脚右脚？”
“哪里不一样？”
甄暖被他绕得愣了愣，点点头：“哦，是脚上。”
纪法拉立在风里，很受伤：“我喜欢你。”
言焓说，“是脚上。”
言焓不动容，淡淡道：“你还小，不懂什么叫喜欢。”
上场前，甄暖紧张，看言焓拿着绳子走来，慌慌道：“队长，是不是我们这一轮输给涉外队，一队的成绩就毁我手上了？”
“你小的时候喜欢夏时，到现在都没忘。”
或许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前4轮比下来，刑侦一队居然用时最短，和涉外刑事队并列。
言焓沉默。
……
天地间一片灰白惨淡，他黑色的剪影被风吹得消瘦却异常挺拔。
她发窘时，见和自己配对的言焓，也不知怎么的，莫名放松了一点儿。
良久，
她不想和男人把脚绑在一起，也害怕走不好连累一队。但她的退出申请直接被言焓无视掉。
他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甄暖听说要参加两人三脚，背后一直冒汗。
“那我告诉你，我现在有心上人，你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
“那个叫秦姝的真是你女朋友？”
最后这几天一队的人仍对她客气，可苏雅也知道大家都不喜欢她了。
“不是她，别人。”
言焓不肯让苏雅再插手刑侦一队的案子。可她是上级调来的人，尚局要顾及，把两人叫到办公室谈心，但言焓态度强硬，苏雅道歉都没用。尚局也没法，把她安去二队，查查失踪案什么的。
“谁？我要和她竞争。”
那天在悦椿听说甄暖受的伤，老白差点儿没冲上来打她，还是谭哥和林子死死抱住给拖走。
“纪法拉，”他黑眸微敛，“骄傲点，别这么没骨气。”
甄暖上班后，她找她道了歉，反倒让甄暖窘得手足无措浑身不自在。现在见面，甄暖还是少根筋，没注意她。她却尴尬。
一句话叫纪法拉羞得哭起来，她低低地说：“你害了我爸爸，我都没怪你。”
秦姝看了言焓和甄暖一眼，苏雅也是，但她很快回过头去。上次大家看甄暖，她没好意思去。
“我没害他。”
几个女生不知男人们偷偷摸摸来了这么一出，见大家自然而然站队，都没说什么。
“你欺骗了我家人的感情。”
……
他没什么聊天的耐性了：“那就叫他们来找我算账。纪法拉，我最多认识纪琛和沈弋，还真不认识你。”
言焓一脚把他踹去天边。
甄暖和关小瑜躲在角落里，交换眼神。以纪法拉的段位，哪里斗得过言焓。言焓这种软硬兼施，且软硬皆不吃的人，真可怕。
“……”老白仇恨道，“老大，我一直以为你只是表面风骚，没想到内心也闷骚。”
纪法拉连连受挫，怒气冲头：“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活该受报应。当年的事就是你活该。”
言焓懒懒地瞥他一眼：“想得美。”
甄暖和关小瑜都听出来那件“事”是夏时的被杀。两人对视一眼，竟有些害怕言焓会打人。
老白找言焓打商量：“老大，反正你想和林老师一起走么，干脆把小猫和我换。”
但那修挺的黑色侧影只是立在灰蒙蒙的天幕里，安安静静的。
结果，谭哥和画眉，黑子和关小瑜，林子和苏雅，老白和秦姝，言焓和小猫。
北风在天空盘旋，响彻天际。
言焓：“那我和林老师一起，别她一个眼神把你们全吓腿软。”
言焓低头，伸手进口袋，重新把烟盒摸出来。
黑子出于团队荣誉考虑：“老白消极怠工，一定不能让他和小猫绑一起，还是我吧。”
“嗯。是。我活该。”他轻轻地笑了笑，“消气了吗？”
老白摩拳擦掌：“小猫小猫，要是和小猫的脚绑在一起，我宁愿走一天，走倒数第一！”
“抱歉，我要抽烟了。”夹着烟的两指挥一挥，“请出去，把门关上。”
5人抽签和哪个女生一组。
纪法拉原想气他，可他散漫不羁，她反而气得更呛，咬咬牙，快步出去哐当摔上铁门。
队长的签谁敢要，全摆手：“我们当拉拉队！”
言焓转过身，背靠在栏杆上。他把烟叼进嘴里，不轻不重地擦火柴。
言焓把抽的签递给身后一帮弟兄：“你们谁玩儿。”
风在和他作对，一下，两下，火焰一次次被吹灭，变成一抹青烟，消失在风里。
结果：谭哥，黑子，林子，老白，和言焓。
不知是第几次，他静默了，盯着袅袅的烟雾。等散尽，他把嘴里的烟拿下来，扔进垃圾桶，下楼去了。
先抽5人登场，言焓原不准备抽，想让队员们玩儿，可程副队已准备好纸条，把最后一张给了他。
甄暖和关小瑜从角落里走出来，两人默不作声下了楼。
一伙男人决定抽签。
走在冬天的枯枝败叶里，关小瑜忽然说：“我做痕检的第一个现场，就是夏时的案子。”
很多队女人不够，只能男人和男人一组，刑侦一队刚好5个女人，自然让女生登场，且暗地里都想和甄暖一组。
甄暖没吭声，在好奇现在言焓心里的人是谁。
游戏是两人三脚，每队抽出5对人比赛，把5组时间统计起来，用时最短的获胜。
“言队……心爱的人死得那么惨，心理阴影肯定很重。好在，听他的话，应该找到新方向了。”
……
“听说之前的那个，被碎尸了。”
言焓因她孩子气的动作好笑：“猜的。”
“何止是碎尸，”关小瑜皱眉，“她被搅成了碎末。”
甄暖惊奇：“你怎么知道？”立刻摇摇头，手却下意识捂了捂软呢大衣的口袋。
……
言焓抬起头，笑：“没吃小熊软糖？”
9年前，夏时失踪；
他风衣里的白衬衫松了扣子，隐约露出朗清的锁骨。她看着，磕磕绊绊走了神：“没了。”
8年前，一只狗在白水河边刨出了她的一堆碎肉和一根肋骨。
她絮絮叨叨地讲，他安安静静地听。
碎肉和肋骨是冰冻过的。
言焓垂头看脚下的地板，偶尔轻轻踢蹭几下。
郑容教授的法医室用了很长的时间分析得出，从断骨上看，夏时受害一年多了；而那堆碎肉混杂了人体各个部位的皮肤和肌肉组织：耳朵，手掌，胸脯，臀部，大腿……
“上午啊。……跟徐思淼学操作建模软件，问谷清明他数据库的录入方法，检查小松大伟独自解剖的尸体，查看病理实验室检验的样本……”事无巨细，一点儿芝麻大的事都“汇报”。
从夏时父亲那里提取DNA后，法医室花了十几天的时间分离对比验证，那根骨头和那堆碎肉全都属于夏时，没有别人的。
“是吗？今天上午做了些什么工作，汇报一下。”
刑侦队的推测是，凶手把夏时绞碎了，一小点一小点分批次扔进河里，大部分入了海，这一小团却被淤泥拦住。
“……我觉得……还蛮好的。”
面对这样的证据，言焓只说，不把整个夏时找出来，他不会相信。
“身体恢复了，心理呢？”
那时他还只是被尚杰带着的骨干学员。他什么也不干了，一直找夏时，把誉城都翻遍。
“啊？”她奇怪，“为什么不适应啊？”
7年前，在白水河下游的奚市，发现了更多腐化的组织和碎骨，其中有一截枕骨一截颈椎一截脊柱。
“工作还适应吗？”
化验后同样是夏时的。
好似寻寻觅觅终有归处，她唇角欣喜地上扬：“队长。”
人没了肋骨可以活，可没了这些骨头，是活不成的。
她回头，刚好有人从中间走过，遮挡住视线；一秒后，人影挪开，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四目相对，静静望着。
……
人影交错，风吹着她的额发毛茸茸地飞舞，他低头笑了，摸摸鼻子，拔脚朝她走两步：“这里。”
太惨了。
甄暖抬头应答，乌溜溜的眼睛左看右看，在人群里寻觅，蒙蒙转了一圈。
甄暖蹙着眉从电梯里出来。听关小瑜讲这些，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诶？”
她心神不宁地走进办公室，胡乱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可小松冲了进来：
“甄暖。”
“甄老师，得加班。三木县和城区交界的阳明垃圾填埋场36号坑发现了一具尸体。”
回头看，甄暖困窘又着急地贴着关小瑜，走走停停，磕磕绊绊，像一只呆头呆脑的小鹅。
“好，马上动身。”她打起精神。
言焓正和经侦二队的副队长说着话，半路见对方目光挪走，似有惊叹之色，心中了然。
“这次会遇到很恐怖的尸体哦。”
偏偏大家都知道刑侦一队来了个美女，她一出现，脸蛋说明一切，很快吸引不少目光。
“为什么？”
甄暖一见密密麻麻的人群就恐惧，揪着关小瑜的袖子紧跟着。
“阳明填埋场36号坑在9年前就封闭了，那具尸体至少得有9年以上。”
一大群高大强硕的警察们，一小群秀气呆愣的男研究员们，中间点缀几个肤白娇小的女人，外加一只离了解剖室就时刻发呆走神的甄暖，集体赶鸭子一样汇聚在办公大楼和C-Lab实验楼间的大空地上。
“9年？”甄暖诧异，“应该变成白骨了啊？”
甄暖恢复工作第一天，正巧遇上局里搞一月一次的小活动。
“没有，尸体浸在某种化合物里，变成了鞣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