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肆行先洗完澡，躺在床上等着季谣。
他晚上值夜班，今天能好好补个觉。
季谣出来的时候，看到沈肆行靠在床头看书，忍不住说：“你怎么还不睡啊？”
“好。”沈肆行说。
沈肆行：“我在等你。”
客厅的落地窗外，能看到原本天空浓郁的墨蓝色已经变淡。
季谣笑着睡到了他身边。
“好了，洗洗睡了吧。”季谣说，“天都快亮了。”
沈肆行长臂一挥，把季谣揽进怀里。
沈肆行不止吃完了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谣谣。”沈肆行叫了她的名字。
在工作室给小土豆下过几次厨，脾气那么好、那么爱吃的小土豆都没有吃完她煮的面条。
季谣已经很困了，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回答了一句：“嗯？”
其实她前几天已经知道了，自己做饭没有那么好吃。
“小满今天走了。”
她心里满满当当的。
沈肆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季谣笑了笑，看着沈肆行吃饭的样子。
就像对季谣说，“该吃饭了”一样平淡。
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了。
但是季谣知道，越是平静的背后，越是隐藏着什么。
“好吃。”沈肆行说。
沈肆行好像早就习惯了喜怒哀乐不言行于色。
季谣把面放在他面前，沈肆行弯腰，拿起筷子大口吃着碗里的面条。
他越是这样平静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就越是难受。
“好。”
季谣和志愿者去过几次人民医院的儿童肿瘤病房。
沈肆行取下了眼镜，脸上的倦意隐藏不住。
也听过小满的名字。
“沈医生，吃饭啦。”季谣说。
科室每天都有入院的病人，也有出院的病人。
沈肆行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也有熬不下去先回到天堂的小朋友。
季谣做好了面，端着满满一大碗面走了出去。
小满是鲜有的一个。
又担心沈肆行发现，她急忙擦了擦，吸了吸鼻子，收回了眼泪。
父母因为二胎，决定放弃治疗。
季谣在厨房忙着，眼睛偷偷红了。
大家说来都未免唏嘘。
沈医生肯定饿坏了。
两口子千里迢迢带着孩子，从乡下到了全江城医治儿童白血病最好的人民医院。
还好，还想吃饭就好。
小满很乖、很懂事。
天知道她被孟姝电话叫醒的时候有多害怕，她不知道一夜没归家的沈肆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管是检查还是治疗，都不哭不闹。
还好，沈医生还知道饿。
平时在病房里，闲着的时候就看书。
季谣忙不迭地点头，说：“好的，你等等我哦，我马上就去！”
哪怕是病着，也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哭闹着要东西。
“谣谣，能给我煮碗面吗？”沈肆行又问。
没有要过玩具、零食。
精神也是疲惫不已。
他的懂事和坚强，不想一个七岁的小孩子。
沈肆行整夜没睡，身体四肢都乏力。
小满的父母也一直坚信，自己的孩子一定能挺过去的。
季谣：“没关系的。”
小满的爸爸在乡下的工厂里上班，为人纯朴老实。
他环着季谣的腰，说：“对不起，今晚本来说好回家吃饭的。”
小满的妈妈是个温柔贤惠的女人。
沈肆行慢慢伸出手，抱住了季谣。
小满住院的时候，她还在给小满织冬天的毛衣。
季谣站起身来，正想问问沈肆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那时候，肯定觉得自己的小满能活过这个冬天。
沈肆行确定了季谣的脚恢复了正常体温之后，拿干净的帕子帮她擦干水，又给她拿来了拖鞋换上。
但就是这样的父母，又因为查出来坏了二胎决定放弃小满的治疗。
“好，好多了……”季谣说。
大家常会提起小满，还是因为沈肆行上次情绪失控的事情。
更别说这个人是沈医生了。
其实在肿瘤病房，得了这些病的人，有很多家人都会帮他们选择放弃治疗。
季谣有些不好意思，小时候就连自己妈妈都没有这么温柔地帮自己暖脚。
小满父母的选择，在大家看来可能太残忍，也可能太现实。
他抬起头，透过眼镜镜片，清晰可见季谣眼神中的干净澄澈。
但是这样的一个家庭支撑小满的治疗，也未必能等到完全康复的那一天。
“好一点了吗？”沈肆行低声问道。
等不到造血干细胞移植，化疗并不能保证完全治愈且费用很高。
修长的手指不停地帮季谣轻轻按着脚踝。
等到了合适的配型，那一大笔的移植费用，可以压垮一个普通家庭。
他让季谣坐在浴室的小椅子上，用热水帮她冲着脚。
小满的父母做了一个自私又正常不过的选择。
沈肆行背着季谣走到浴室，打开了莲蓬头。
白血病治和不治都是煎熬，化疗的痛苦成年人都难以忍受，更别说小孩子。
屋子里暖气没关，比外面温度高了许多。
但是不治，各种各样的并发症、高热、出血。
沈肆行摸出钥匙打开了门。
就像听着死神在门外，一下一下敲响生命的倒计时。
把她背到了家门口。
小满最后是穿着妈妈给他织的毛衣走的。
进了电梯，季谣想下来，沈肆行没有反应。
“小满不是已经出院了吗？”季谣问道。
他的妻子。
沈肆行说：“今天下班的时候，他爸爸妈妈又带着他来了，到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凌晨走的。”
而在这个港湾里，给他全部温柔和暖意的，都是他背着的这个人。
季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紧紧抱住沈肆行。
他也有累的时候能够靠一靠，躲一躲的港湾了。
“我们睡了吧，天都亮了。”
“回家。”
今天看样子是个好天气，冬日的暖阳。
直到季谣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
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那一点点阳光，正在欢脱地跳跃着。
漂泊无依。
可惜有人再也看不见了。
刚才的几个小时，沈肆行的灵魂像抽离了身体。
“好。”沈肆行说。
回他们的家。
“沈医生，什么都会过去的。”季谣说。“我们会永远记得小满。”
回家的路不远，沈肆行背着季谣，一步一步往家里走去。
伤心难过或者崩溃，都会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好起来。
季谣点了点头，乖乖地回答：“好的。”
时间是个很神奇的打磨器，能磨平人这漫长一生中任何的伤疤。
“下次记得出门穿多一点。”沈肆行还是忍不住唠叨了一句。
但是伤疤会被磨平，痕迹却会永远地留在生命中。
这就好，她担心沈医生背着自己太累了。
季谣也知道，沈肆行会一辈子记得小满。
季谣：“哦……”
她也要陪沈医生一起记住他。
“不重，还能再胖一点。”沈肆行腰背挺得直直的。
沈肆行：“嗯。”
回家的路人鲜有行人，沈肆行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他有季谣陪着，什么都会过去的。
季谣把脸搁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沈肆行的毛衣领子：“沈医生，我重吗？”
***
沈肆行黑色的大衣里套着一件高领毛衣。
小满去世之后没多久就到了圣诞节，沈肆行因为工作原因，再加上他信仰佛教。
季谣慢吞吞地趴在了沈肆行的背上。
这个圣诞节，季谣是和和小土豆还有哥哥一起过的。
沈肆行不容反驳地说：“上来。”
三人晚上一起吃了顿火锅，其实也就是借着节日的名头一起吃个饭，季谣也想哥哥和小土豆多见见面。
季谣：“啊……不用啦，我自己走。”
席间，季游时不时问起季谣的“男朋友”。
只是蹲在了季谣面前，背对着她：“上来吧，我背你。”
季谣都乖乖回答，季游听到季谣不断说着“她”男朋友的好话。
但是他没有说出口，他没办法对季谣说出任何责备的话。
心里宽慰了些。
他有点生气。
饭桌上的另一个人，看着两人侃侃而谈，却吱都不敢吱一声。
沈肆行想说，你怎么穿着拖鞋就出来了。
小土豆临出门前，被季谣狠狠地警告过。
早晨的江城，空气里像掺着冰碴子一样冷。
“你敢说漏嘴我和沈医生的事，我就告诉我哥哥你喜欢他的事。”
沈肆行这才看见季谣只穿着拖鞋，袜子都没穿。
吓得小土豆今天话都不敢和季游多说，就怕自己一不注意说漏嘴了。
“你等等我啊，马上就好。”季谣说。
于是只顾着吃，吃到撑了就放慢了速度继续吃。
季谣实在走不动了，脚已经冷到麻木，她蹲下身用手搓了搓脚踝。
吃完饭后，季游送两人回了海樾公寓。
沈肆行停下脚步，回头看。
季谣拉着小土豆，直奔工作室。
“沈医生，走慢一点。”季谣拽了拽他的手。
小土豆晚上吃得有些多，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说：“谣谣，走慢点，走慢点。”
季谣脚都冷到快没有知觉了。
季谣：“行行行，你这么又重了？我拉都拉不动。”
连袜子都来不及穿。
小土豆委屈：“哪有……我没有胖吧？”
季谣出门的时候什么都没拿，手机钥匙都没带。
季谣没心思管这些，她现在满心都扑在了更重要的事情上。
给两人照亮了回家的路。
回到工作室，季谣丢下一句“我给你一个小时时间消化，待会再吃点”就进了厨房。
天还是黑着的，路灯盏盏。
小土豆看见季谣在厨房忙碌的背影，胃都抽出来。
路边上有小商贩摆着早饭摊子，寥寥白雾升空，商贩小声吆喝着。
呜呜呜，为什么沈医生生日要到了，自己却要先替沈医生试毒？
季谣和沈肆行走出医院的时候，还不到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