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她的预警是有效的，当他看见她好几次堂而皇之地敲他的门说要留宿时，他并没有拒绝，也没说什么，索性给她安排了一个卧室，甚至备齐了洗漱用具，仿佛完全不在意她经常的进驻。
她对他说过，以后最好习惯她经常出现在他面前。
她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十八岁的她，已被他拒之门外。
他在告诉她，他不在乎她这些举动，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把这些孩子气的把戏放在眼里，他在消磨她的耐性，在等她有一天终于按捺不住时自动放弃。
十一岁的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赖在他的床上，霸道地拉着他的胳膊当枕头。
可是，他休想。
他的逃避和拒绝，已经不再做丝毫掩饰。
她不能让老爸看扁，更不能让自己看扁。
“晚安。”喜欢对着那扇门平静地开口。
“你还要我等多久？”有些沉怒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已经到门口了。”李乔挂断电话，嘴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老头子现在不怎么管公司，却开始闲得算计他的终身大事了。
他只是抬眼看着她，没有说话。
商业联姻有什么新意？就是见个女人，吃顿饭而已，小题大做！
“哦。”她轻应，清亮的棕眸盯住他，“那你呢，你要去哪里找答案？回忆，现在，还是未来？”
约在日式料理，他拉开门进去时，李荣生转头瞪了他一眼。
“他说，谢谢你的提醒，他打算试着去寻找他记忆里的答案。”
李乔仍是挂了一脸满不在乎的微笑，视线落在对面那对男女身上时，他不由一怔，随即伸手过去，“人生何处不相逢，齐小姐，久违了。”
“怎么了？”她挑眉。
“你那天，跟霍远说了什么？”他又问。
“你们认识？”李荣生显然有些意外，不由得朝齐雅身旁那个男子笑道，“还真是巧哪，齐先生。”
“没什么。”迷蒙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她看着他轻轻一笑。
齐京微微一笑。
她很少在他面前走神，那种飘忽的表情，是他所陌生的。
李乔望着他，眼里掠过一丝挑衅，“你好，齐先生，你这么年轻，当初真没看出来你是齐小姐的养父。”
“在想什么？”李乔望着她，眼里带上一抹复杂的情绪。
“你现在知道了？”低沉的声音带着迫人的气势，“我想我的年龄也不至于影响到我们的合作吧。”
脑海里浮现那双深蓝的眼眸和清冷的微笑，她忽然间有些难过，这一生，也许再无机会重逢。
“哪里，”李乔闲适地一笑，“就是想到如果有幸成为你女婿的话，有一个这么年轻的岳父还真有点不自在。”
如今想来，苏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冷峻孤傲的人，并不怎么爱说话，也并不怎么搭理人，他们之间也没有太多的交流，但奇怪的是，很多时候，总是他的寥寥数语，轻而易举地触动她的心思。
齐京没有说话，一旁的齐雅却微微一颤。
原本她一直对那个吻耿耿于怀，可从那刻起，她原谅了苏。
“爸，我想和齐小姐单独相处一会儿，行不行？”
First Love——她在心里轻轻念，忽然间有种落泪的冲动。
李荣生有些适应不了他今天的突然转性，但仍是微带愉悦地看向齐京，“齐先生，你看——”
他答，First Love。
“去吧。”后者吐出两个字，语气淡淡的。
于是她问，这是什么曲子。
齐雅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跟着李乔出门。
流畅的音符从他修长的指间泻出来，他转头朝她淡淡一笑，表情柔和得不可思议。
初夏的夜风缓缓吹过，两人并排在街道上缓缓往前走。
喜欢想起那一年，她站在走廊的尽头，轻扬而忧伤的琴声和梧桐叶一起飘落，她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找过去，然后看见苏坐在那里，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一片炫目的金黄。
“每次看见你，都像一个游魂似的。”李乔突然出声，看着显然神游太虚的女子。
“噢。”李乔点头，心头莫名一松。
齐雅怔了一下，看着他没说话。
“我的老师。”
“他真的是你养父？”他眼神犀利地盯着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要不然你觉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齐雅嘲弄地一笑，“我以为我们应该谈的是我们的婚事。”
“苏教我的。”
“你觉得我会同意？”李乔微笑，这桩联姻似乎比他想象中有趣。
“哪里学来的？”他问。
“First Love.”喜欢抬头看他，壁灯在他脸上投下光影，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爱我吗？”
“什么曲子，很好听。”在她停下来的时候，他轻轻鼓掌。
“不。”她利落地答，“对于婚姻而言，爱情只是假设，不是必要条件。”
他不想去猜，也不敢去猜。
爱情只是假设，成立不成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此刻，她的琴音却沉重了许多，连空气里也多了淡淡的哀伤味道——是什么让她改变了？
“你爱我吗？”她问李乔。
那个时候，什么样的曲子到她手里，全都成了欢快的调调，他不满于她总是这样乱改一气，她却说，我很开心啊，为什么要弹悲伤的曲子？
“不。”他答，“你很像一位故人。”
清幽的琴声中，时光仿佛倒流七年，彼时她还是一个调皮的孩子，桀骜不驯，他教她弹李斯特的那首《钟》，她弹得不好就生自己的气，漂亮的眉毛拧成一团，于是他心软地手把手指点她，当她可以毫无窒碍地弹出来时，她得意地说，看，李乔，我聪明吧，然后像个小疯子一样笑倒在他怀里。
所以这么久他还能记住她。
李乔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那个弹琴的女孩。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在我心里始终给你留下一片空间，将来当我想起你的时候，一定仍会哭泣，但在你记忆里的我，一直会是笑着的。
忽然间，两人同时笑起来。
你永远是我最爱的人，无论以后遇见谁。
有路人匆匆经过，不由得好奇观望，以为是一对情侣遇上了什么高兴的事，笑得这么开心，然而，谁都没有看见他们心里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