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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初初心动

单板队平时以训练为主,因此留给歌手大赛排练的时间很少。

“那就一言为定!”

对于盛飞扬、翟小颜和戴初夏三人来说,只要不训练,干什么都好,他们仨不是运动员出身,一训练就累得慌,所以这次校园歌手大赛,他们是最踊跃的。

戴初夏咳了一声:“团队的事情,怎么能少了队长呢?”

晏淮也一反常态地积极,路清美游说了两句他就跟过来了。

路清美眼珠转了转,老练地答道:“你如果想让他参加,我就把他押过来;你如果不想看到他,他就绝对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只有夏将辉对这件事不冷不淡,排练时独自坐在最后一排。

戴初夏犹豫了一下,出风头的事情,她其实并不想带着几个拖油瓶。余光瞥了瞥晏淮高大挺拔的背影,她便问:“队长参加吗?”

团队参赛的最低要求是六个人,现在人数是勉强凑够了,但又面临了新的问题:唱什么?

“以团队的身份参加也可以吗,这笔奖金对大家来说很重要。”

戴初夏提了好几首备选歌曲,但总有人不会。除她以外剩下的人都是音痴,让他们现学一首歌曲参赛太困难了。

“当然可以。”

讨论了半天,他们最终选了周杰伦的《七里香》,至少大家都听过。

路清美翻了个白眼,本不想理她,却忽然灵机一动,嘴巴立刻跟抹了蜜似的说:“那你好厉害啊!我们都不会唱歌的……既然你这么厉害,考不考虑参加这次的校园歌手大赛?”

可是在跟着原曲唱一遍的时候,盛飞扬和晏淮再度刷新大家的认知。他们开启疯狂跑调模式,音直接飘到外太空,难听到几乎可以污染一整个外星文明……简直是死亡歌手,谁听谁死亡的那种。

她假装不经意地理了理头发,准备听夸奖。

其他人都闭嘴了。

路清美被反驳得哑口无言,戴初夏忽然走过来:“你们在说什么?唱歌?我从小到大唱歌经常获奖。”

夏将辉用手遮着脸,默默扭过头,尽力维持自己高冷的形象。

“……”

路清美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们,半天才迟钝地说:“跑调……是你们宿舍的优良传统?”

“还真是乐观。”

翟小颜也毫不客气地插刀:“果然没有最难听,只有更难听。”

路清美噎了噎,赶紧指着最后一行小字:“可以团体参赛!合唱的话,只要差不多就行了。”

盛飞扬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挠挠头。晏淮却毫无波动,麻木地靠着椅背,伸开腿,怎么舒服怎么坐,仿佛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难堪的事。

翟小颜推了推眼镜,一针见血地问:“那你会唱歌吗?”

盛飞扬心里忍不住感叹,狗爷不愧是狗爷,脸皮就是厚,他要多多学习。

路清美很纠结:“第一名有三万块奖金,三万块啊!这什么概念?我们队每个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地买板子了。”

“他们这种程度,”路清美嫌弃地指着这两位,问戴初夏,“你教得了吗?”

“校园歌手大赛?”宁霁很感兴趣。她毕业的时间不久,对学校里各种活动还有眷恋,“你们要参加?”

戴初夏闭上眼摇了摇头:“这属于出厂设置就有问题的,建议回炉重造。”

宁霁已经凑到路清美和翟小颜身边了,三个人同看一张海报。

作为这次活动的发起人,路清美觉得自己把参赛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晏淮垂下眸,没再说话。

就没有什么简单好唱人人都会的歌吗?

王教练无奈地摸摸后脑勺:“没办法,潜在赞助方叫吃饭,我哪能不去……唉,你别管,你好好训练就是了。”

路清美头疼地捏着眉心,正举棋不定的时候,自习室里忽然传来一阵活泼的铃声:“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王教练这些天明显有些浮肿,眼袋也很大,看着格外憔悴。晏淮问:“您这两天喝了挺多酒吧?”

全员立刻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

王教练一会儿还要出去跑赞助,所以拉住晏淮多交代了几句,把接下来的训练安排嘱咐给他。

晏淮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手机掏了出来,掐了电话,懒洋洋地说:“我家打的,不用管,继续。”

像一条生气中的小狗。

静默两秒,戴初夏忍不住问:“晏淮,你用这个铃声?”

宁霁这才抬起头来,发现少年的眼里拧着一股不服气的狠意。

“嗯。”

晏淮收紧下巴,嘴角翘了翘,却毫无笑意,漫不经心道:“和你有关吗?”

“这也太幼……”

挺长的。宁霁笔杆敲了敲,问:“换刃难吗?”

她话没说完,晏淮一记冷漠的眼刀飞了过去,无形之中令她闭嘴。

“一六五。”

路清美眼睛里却露出了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兴奋地拍手说:“就这首吧!论普及率、旋律简单程度和歌词难易,没有比《小兔子乖乖》更合适的曲目了!”

“一米八七,75kg。”宁霁唰唰地在纸上记录,“你现在用多长的板子?”

小路经理为自己的机智扬扬得意。

晏淮薄唇抿成一条线,等前面的人都测量完,才有些不情不愿地站上仪器。

盛飞扬觉得不妥,戴初夏也觉得不妥,然而路清美一个问题就把大家的不妥压了下去:“要不你们来选首大家都会,而且是我们队二傻不跑调的歌?”

表情语气都透露着疏离,无形之中就把他推远了。

全员噎了噎。前一个条件还好,后一个……太难了。

脑子里浮现出游乐园里对方离开的背影,匆忙得仿佛他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他后来去宁霁办公室想问个清楚,宁霁却礼貌地说:“晏淮同学,请你好好训练,和你无关的事不要管太多。”

最终,迫于路经理的“淫威”,单板队的参赛歌曲就确定为知名童谣《小兔子乖乖》。

晏淮站在队伍最后面,目光从宁霁身上掠过,心脏就像被小细针轻轻扎了一下。

虽然是多了一项参加校园歌手大赛的任务,却没给单板队带来太大负担,盛飞扬反而觉得,晏淮训练的时间比以前又多了一点。

队员一个个开始测量,宁霁负责记录。

已经连着三天,天都没亮,晏淮就把他拍醒,问同样的问题:“训练去不去?”

今天单板队全员要测量身高体重,方便他们挑选雪板。身高越高,体重越重,相应的雪板就越长。

盛飞扬看着窗帘缝里投过来的路灯,终于忍无可忍:“你疯了?这么早?训练还是投胎?”

休息间隙,晏淮仰着脖子大口喝水,盛飞扬刚想和他说话,就看到王教练带着宁霁向这边走过来,叫单板队全体过去集合。

“走走走,一起。”晏淮企图把他晃醒。

总而言之,他的挚友出问题了,而且多半跟宁霁有关。

盛飞扬立刻把头蒙进被子里:“不去!难得早上没事,让我睡个懒觉!”

晏淮随后投来的眼神,让盛飞扬冷得以为自己穿越去了冰河世纪,当晚就做了被晏淮一直追杀的噩梦。

“你还是不是个运动员?”

上周五下午,晏淮出现在了体育馆,做了一下午腿部训练,盛飞扬就斗胆问了一句:“你不去宁队医那儿吗?”

“不是!再问我就自挂东南枝!”盛飞扬的起床气一下子被问出来了,咬牙切齿道,“我本来就是帮你去凑数的,你不能这样要求我,我没你那么远大的志向,我就是个半吊子,明白吗,运动员?”

他跟宁霁的关系也变得很奇怪。在盛飞扬的印象里,这段时间晏淮只去过队医办一次,回宿舍时气压特别低,话也很少。

晏淮没有说话,默默在他床边坐了一会儿。

他训练更拼命了,就像台永动机,如果不是盛飞扬拽着他休息,他大概都不知疲倦。

屋子里太黑,盛飞扬看不到晏淮的表情,只听到他平静地说了句:“那我去了。”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自游乐园一别,晏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沉下去,除了训练时。

盛飞扬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晏淮从游乐园回来以后的异常拼命,当时可以理解为“失恋”的力量,但现在更胜一筹,又是怎么回事?

“不用了,我叫人来接我了。”宁霁眼神闪烁,向后退了一步,退回到队医和队员说话时的距离,“你等盛飞扬他们一起走吧,晏淮同学。”

似乎不仅仅是失恋,盛飞扬总觉得晏淮身上还顶着什么压力,像被一双手推着,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我送你回去。”

其实这天清晨,早早醒过来的不止他们两个。

她深吸一口气,匆匆把棉花糖塞回他手中,低着头道:“对不起。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宁霁又做噩梦了。

宁霁懊悔地站起身,似乎是想要扶住他,最终却只是焦虑地抚平右侧发梢。

梦里无穷无尽的苍茫暴雪淹没了她,她挣扎、窒息,眼看着自己越陷越深,并随着雪崩滚到了悬崖边。她伸手拉住一样东西,一抬头发现是一块雪板。紧接着,雪板从中间断裂,她直直坠下山崖。

晏淮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女人都这么善变的吗?刚才还温温柔柔的,怎么一瞬间变得这么暴力?

宁霁是直接惊醒的,怔怔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头上一层汗。

“宁霁,你干什么?”

蛋黄还趴在地上睡觉,她伸手摸了摸蛋黄的脑袋,蛋黄睡梦中不忘吐出舌头轻轻舔着她的手指,以示安慰。

话都没说完,宁霁突然紧张地推开他。晏淮猝不及防,竟然被她推得向后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宁霁紧张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她走到窗边打算透口气。

晏淮看到她右边头发有些潮湿,忽然伸手挑起那绺湿发,漫不经心地说:“纸呢?我也帮你擦……”

这个点天还黑着,路灯也亮着,徐徐秋风灌进身体,将刚才的彷徨和浮躁一扫而空。

宁霁垂眸,遮住眼里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咬了一小块棉花糖。

平时喧闹的校园此刻分外安静,万籁俱寂,仿佛没有人存在。宁霁心里生出一种感觉,但说不清楚是众人皆睡我独醒的清醒感,还是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

可惜,只是仿佛。

忽然,有坚实的脚步声从校园另一头传来,犹如孤岛上升起的信号烟,一下子让宁霁从无人的世界里抽离出来。

可如今,少年笑容张扬桀骜,说着同样的话,仿佛真的能替她赶走生命中那场无休止的大雪似的。

她循声望过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拐弯,跑到这边的灯光下。

那时候宁霁绝望地想,不可能的,她已经一无所有,深陷囹圄,不可能等到大雪初霁的那天。

晏淮穿着一件黑、金相间的运动服,衬得他的肤色更白了,发梢上沾了一点儿晨雾,尽管眼皮像没睡醒似的懒散地耷拉着,脚步却始终均匀有力。

思绪飘到很久以前,妈妈好像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别人有的,我们宁霁也要有。”

他孤独、沉默,只一个劲地向前跑,在清晨挥洒他的汗水,像每一个吃过苦的运动员那样,跑在一条没有尽头的攀升之路上。

宁霁怔怔地看着他。

宁霁心里感慨万千,便一动不动地持续看他。

晏淮却直接拉起她的手,把竹签子塞到她手心,桃花眼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声音在薄薄日光下轻飘飘的:“别人有的,我们宁霁小姑娘也要有。”

跑到教职工宿舍楼下时,晏淮像是感应到什么,忽然抬起头,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虽然她年纪不大,但跟晏淮相比还是年长几岁。她有些别扭,迟迟不肯接过棉花糖。

宁霁压根儿来不及闪躲,直直跟他撞了视线。

“小……小姑娘?”宁霁刚才那一点点旖旎的想法,被他这个称呼瞬间击碎。

晏淮意外地停下脚步,问:“起这么早?”

他旋风一样跑走,又旋风一样回来,递给宁霁一根粉白相间的棉花糖:“你们小姑娘应该都比较喜欢在游乐园吃这个吧?我一路看到好几个了。”

“睡不着了。”宁霁吐了吐舌头。

晏淮兴奋地向周围看了看,对她说:“我去给你买根棉花糖,你在这儿等我。”

“怎么了?”晏淮走到楼下,仰头看她。

宁霁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眸。一种微妙而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和晏淮之间的关系仿佛在无形之中改变了,不再是纯粹的队医和队员的关系。

宁霁本来还想祭出那句万用的“和你无关”,但少年温柔的眼睛里映出路灯的光,让她说不出口。

晏淮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忍不住泛起笑意,一直蜿蜒到眼底。

“做噩梦了,”她最终实话实说,“醒来就睡不着了。”

她本来是可以拒绝的,但不知静默了多久,忽然张了张嘴,鬼使神差地说:“晏淮,谢谢你。”

晏淮笑了笑,冲她勾了勾手:“要不要一起跑步?”

少年发丝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仿佛蒸发出灼热的水汽,氤氲在宁霁眼前。

他的笑容好像有魔力,宁霁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就像我叫你宁霁一样,能不能去掉那些虚浮的称谓,再感谢一遍?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她也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晨跑了,晏淮为了照顾她故意放慢了速度,她还是跑得气喘吁吁,看着前面少年挺拔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我真是太久不运动,身体不行了。”

“嗯?”宁霁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晏淮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不是这样。”晏淮看了她一会儿,道,“去掉‘同学’,直接叫名字不好吗?”

“没什么。”宁霁挥了挥手,随口问,“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吗?”

宁霁点点头,语气诚恳:“我正要说呢,晏淮同学年轻有为,还有奉献精神,实属不易,值得大家学习,掌声感谢晏淮同学。”

“就这两天开始的。”

“我今天对你这么好,你就不想表达一下感恩之情吗?”

“我感觉你见缝插针都在训练,真是太拼了。”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宁霁。宁霁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嗯。”晏淮也不否认,“要有比赛了,我得抓紧点。”

晏淮似乎很享受,闭着眼睛任由她在自己脸上乱抹,嘴里愉悦地哼着小曲,骨节分明的手还闲适地打起了拍子。

他说的是快要到来的大学生单板滑雪比赛,宁霁好奇:“你都参加过冬季极限大赛了,还怕这种规格的比赛?”

宁霁没工夫跟他掰扯这些,黑着脸拉他坐到长椅上,手忙脚乱地拿纸巾帮他擦头发擦衣服。

“每一场比赛无论大小,都要认真对待。”晏淮目光平视着前方,缓缓道,“这是我最喜欢的单板运动员曾经跟我说过的话。”

“嗷!疼!”晏淮挤眉弄眼卖可怜。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说的,宁霁懒得回忆,决定主动提起游乐园那天的不欢而散:“晏淮,上次的事我要跟你道个歉,我回来想了很久,对你说的话确实有点过分,什么‘不关你事’啦之类的。无论如何对心存关心的朋友,我不该那样讲话。”

仿佛只是字面意思,但又似乎开了个不荤不素的玩笑。宁霁飞快地拧了他一下:“晏淮同学,我劝你做个人。”

晏淮停下来,有些诧异地望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道歉。

晏淮露出得意又隐秘的笑,小声道:“没事,我身体好。”

“那天我突然离开确实是有些私事,不方便告诉你,就像是,”宁霁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类比,“就像是你总也不肯告诉我你那天比赛失误的原因一样,我也有一些无法言明的东西。”

“你……”宁霁愣了片刻,叹道,“你是运动员,最不能淋到水的是你呀。”

晏淮比她高,宁霁此刻就仰着头,一脸真挚地看着他:“对不起,以后我会寻找一个更适宜的表达方式。”

晏淮嘻嘻一笑,忽然从卫衣里掏出一个包,说:“放心吧,我没让它淋到水。”

宁霁嗓音软乎乎的,甜而不腻,晏淮瞬间觉得一点气都没有了。趁着现在没什么人,他伸手揉揉她的脑袋,然后在宁霁发飙前飞快地缩回手。

宁霁顿时心软了:“我包里有纸巾,赶快用纸巾擦擦。咦?我的包呢?”

“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晏淮突然说。

她赶忙回头找晏淮,发现这个快一米九高的男孩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一声不吭地攥着自己头发上的水。

宁霁刚撸起袖子要揍他,听到他的话顿住了。

其他游客下游艇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纸巾擦头发,现在不比夏天,淋这么多水会着凉的。宁霁后知后觉地发现,因为晏淮的保护,她只有一侧的胳膊湿了一点,所有水基本都洒到了晏淮身上。

晏淮懒洋洋地举起胳膊,伸了个懒腰,从宁霁的方向看却像是在迎接刚升起的太阳。

宁霁有些懊恼地脱掉救生衣,她想不通,今天怎么接二连三被这个小兔崽子调戏?她平日里强大的反击系统呢?

少年对着晨光露出久违的笑容:“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一定不再对你隐瞒。”

“……”

又一个周五下午,晏淮在体育馆结束训练,换好衣服,背着包往队医办的方向走。

“以后能不能别这样看我?”晏淮舔了舔下唇,眼神黑沉,“你目光太炙热了,我受不住。”

路上碰到戴初夏,在入秋的天里小姑娘还穿着裙子,露出一截白皙光滑的腿,走在路上很引人注目。

“啊?”宁霁回过神来,讷讷道,“你说。”

戴初夏一看到晏淮就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脸颊红扑扑的:“晏淮,你这是要去哪儿?”

直到出洞,游艇快到终点,行速渐渐平缓,晏淮才将她放开。少年耳后根有些发红,遮住她的眼睛:“宁霁,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队医办。”晏淮懒洋洋地说。

她有片刻的出神,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待在他的怀抱里。

戴初夏眨了眨眼:“哦,又到你问诊的时间啦?”

宁霁有些好笑地抬起头,却在明暗光线交错的刹那,看到晏淮明亮的眼神和坚毅的下颌线,像是站在风暴中心的无畏少年,正扬起武器保护心爱的人。

“嗯。”

晏淮的身体向她倾斜,大手罩在她头上,十分轻柔地把她尽量往怀里护,并在她耳边安抚道:“不怕,就要出洞了。”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她灵机一动,提议道,“我还从来没去过队医办呢。”

四散的水花洒在游艇里,宁霁头皮上一阵凉,肩膀刚刚一抖,就被晏淮强势地圈在臂弯里。

晏淮皱眉打量着她的装扮:“你本来要去哪儿?”

话音刚落,小游艇突然掉下一个陡坡,全体游客都被惯性甩出半个屁股的高度,伴随着游客的尖叫,游艇速度激增,在山洞里飞快地穿梭,溅起巨大的水花。

“啊,也不去哪儿,就是逛逛街之类的……”

“坐稳了。”

“那你逛啊。”晏淮说得理所当然,“女孩子逛逛街挺好,不用跟着我。”

“嗯?”

戴初夏愣了一下,急得跺跺脚,忙道:“哎,可是我突然身体不舒服,我就是要去找宁霁。”

陆续经过几个小陡坡,游艇就漂进山洞了,宁霁的心也跟着一块儿提起。山洞前半段基本都是些不急不缓的小坡道,后半段水流开始变得湍急,晏淮忽然出声叫她:“宁霁。”

晏淮立刻眉头皱得更深了,声音都沉下来:“你叫她什么?”

游艇缓慢出发,尽管救生衣有些硌脖子,宁霁还是很兴奋,紧抓着面前的扶手。

“宁霁呀,她不是叫宁霁吗……”

游艇会经过一个山洞,山洞里设有陡坡,刺激的地方就在于,游客看不到陡坡的位置,惊险和刺激都是突如其来的。

晏淮脸色很不好看,戴初夏越说越没底气,甚至惶恐地后退一步。

一艘小游艇上大概能坐七八个人,晏淮和宁霁坐在最后一排,两人挨得很近,晏淮甚至能闻到宁霁身上的淡淡水蜜桃味儿。

“戴初夏同学。”晏淮的语气有点不耐烦,“我们单板滑雪队提倡德智体全面发展,旨在培养高素质的大学生运动员。同时,尊师敬长也是T大每一位学生都必须做到的——你明白吗?”

和陈医生不一样,晏淮的体贴一点也不刻意,也没有情场老手那种油腻的关心,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明、明白。”戴初夏被忽悠得一愣一愣。

“网上评价还不错。走吧,就在前面。”晏淮顺手把宁霁的包拿下来,挂在自己肩膀上。

“所以说,你要去找谁?”

“没有,好玩吗?”宁霁对漂流很感兴趣,眼睛亮了亮。

“宁队医。”

晏淮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专注研究着游乐园地图,最终敲定一个位置:“这个游乐园比较著名的就是漂流项目,你还没坐过吧?”

晏淮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勉为其难地带上这个拖油瓶。

男生之间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比较好,她只是个小队医,手不能伸得太长。

他走路速度很快,腿也长,没几步就甩开戴初夏一大截。

因为你是队长啊——宁霁本来想这么回答的,但晏淮的话似乎也没错。夏将辉那样性格的人,如果他不想说,问了反倒会让他不自在。

戴初夏穿着小高跟鞋,在后面一路快走切换小跑,为难地说:“晏淮你慢点儿,我跟不上。”

“他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干吗要问?”

晏淮始终戴着耳麦,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装的,步子依然迈得很大。

“感觉他好像有心事似的,你有没有问过他?”

宁霁其实料到今天晏淮会如约赴诊,但没想到一来来两个。看到戴初夏气喘吁吁地进来时,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我也不知道,他这人,怪得很。”晏淮随口回答着。

晏淮轻车熟路地从她桌上顺走刚洗好的苹果,然后一屁股坐在隔壁陈医生的座椅上,说:“她身体不舒服,你先帮她看看吧。”

宁霁心里产生一点疑惑,在跟晏淮离开鬼屋的路上,忍不住问:“夏将辉好像总是独来独往,他为什么不跟你们一起玩?”

宁霁恍然大悟,转头看着戴初夏,关切地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夏将辉很识趣地扭开头,假装没看到他们俩,默默引导其他游客。

“呃……”戴初夏有些窘迫,抠着手指。身体不舒服是她临时编造的谎话,只有这样晏淮才不会拒绝她,现在宁霁问起来,她该怎么答?她才不想让晏淮知道自己撒谎呢。

宁霁收回视线,无语地撇撇嘴,一转脸就碰到了夏将辉的视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到出口处站岗来了。

戴初夏眼珠子转了转,说:“就是最近总感觉不舒服,偶尔肚子疼,腿也疼。”

晏淮被她看得扬扬得意,嘴角却矜持地勾了勾,低声说:“是不是发现这样的我最帅?”

宁霁看着她的小裙子:“你穿得太少了,现在已经不是夏天了,回去多穿点衣服。”

宁霁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可我这样不冷啊。”

没过多久,晏淮回来了。他换上日常的休闲卫衣,脸上的白粉都洗干净了,额前还挂着细小的水珠,带着年轻运动员特有的蓬勃朝气。桃花眼周围因为洗脸而呈现出淡粉色的红晕,又给他平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

“不行,必须换掉。”

宁霁迟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拒绝,晏淮就说:“你在这里等我几分钟,我去卸妆换衣服。”

戴初夏不情愿地撇撇嘴:“那我加条丝袜。”

“滑雪是滑雪,跟打工不一样。况且,”晏淮顿了顿,笑着看她,“你的约会对象跑了,是我的责任。我得陪你去玩其他项目,算作补偿。”

“不够。”宁霁难得严厉地审视着她,“你现在是运动员了,身体是你的本钱,呵护自己是很重要的事。”

“这叫什么话?”宁霁故意板起脸来,“你滑雪的时候也是这种态度吗?”

“我才不要成为什么运动员。”戴初夏飞快地反驳着,“女运动员胳膊、腿上都是一块块的肌肉,丑死了!”

“我不想回去了。”晏淮懒洋洋地说,“反正我都已经渎职了,干脆一渎到底。”

晏淮突然抬起头,视线从手机上挪开,毫无情绪地看着她。

晏淮要带着宁霁继续往出口走。宁霁赶忙拉住他问:“你不用回到刚才的房间吗?”

戴初夏立刻察觉自己说错话了,尴尬地补充道:“不,我的意思是……我可能不太适合……”

这边正鸡飞蛋打着,工作人员的对讲机里传来通知,让大家迅速待命,有新客人进来了。盛飞扬、路清美他们匆忙收拾了牌局,回到自己所属的场景里。

晏淮没有吭声,冰凉的视线扫过她,然后又回到手机屏幕上,冷淡得仿佛不认识她。

“没有,快滚。”路清美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

戴初夏懊悔不已,深深地低下头去。

盛飞扬非但不闭嘴,还顺势觍着脸道:“清美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运气贼好的男子。这个优点是不是太引人注目了?你被我……”

宁霁淡淡地对晏淮说:“你先进去一下。”

路清美剜他一眼:“闭嘴。”

晏淮虽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进到办公室后面,倚在病床上,戴起耳麦打游戏。

盛飞扬苦着脸摸着自己的后脖颈:“我本来想让你的,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这运气实在是太好了点儿,让都让不掉……”

等他离开了,宁霁才轻声问戴初夏:“你月经正常吗?”

路清美垮着一张小脸,看上去很丧,不甘心地把他放开。

戴初夏愣了一下,红着脸摇摇头。

盛飞扬奋力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饶小的一命,小的赢的都算姑奶奶你的,好不好?”

“是不是会痛经,血量也少?”宁霁其实想说,你穿得这么少,正常才怪,但再不听话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她说不出口。她从药柜里拿出一盒益母草颗粒给戴初夏,“暖宫调经的,按照说明书吃,女孩子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他不提还好,一提路清美就来气,立刻甩掉手里的牌,一只胳膊夹住他的脖子,生气地捶他:“都怪你,我连输好几把了!”

戴初夏始终记着刚才晏淮的眼神,心情很不好,她接过药盒匆匆扫了一眼就扔进包里,说自己还有其他事,就先走了。

盛飞扬使劲点头:“没错,文化传播人人有责。”他又接着嘚瑟,“在你们没来之前,我已经赢好几轮了,今天手气真好,挡都挡不住,哈哈哈。”

宁霁看着戴初夏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直觉告诉她,这姑娘才不会老老实实地换衣服呢。

“我这张门票买得真值。”宁霁弯下腰,扯了扯盛飞扬的假发丝儿,感叹道,“有生之年,我居然看到了西方‘鬼’们斗地主,纸牌游戏果然无孔不入。”

处理完戴初夏这边的事,宁霁才起身去里间,没想到晏淮居然靠着墙睡着了,手机还握在手里,屏幕上闪烁出游戏结束的提示。

路清美着急看牌,匆忙打了个招呼:“学姐,你怎么来了?哎,这牌我要!”

他这段时间训练很辛苦,缺觉也可以理解。宁霁决定不叫醒他,就让他好好睡上一觉。

“好好好,你是姑奶奶,我不叫。”盛飞扬很地缩了回去,一抬头便看到了面无表情的晏淮和宁霁,“哟,狗爷来啦……咦?宁队医?”

她关上窗,轻手轻脚地把毛毯盖在他身上,趁着这个机会,忍不住细细打量他。

路清美头上顶着一只“鬼娃娃”,不屑地“嘁”了一声:“你叫嚣给谁看呢?”

晏淮长得真的是好看,经常进行户外运动却依然很白,这种大概就是女孩子们梦寐以求的天生白体质,并且因为眼尾周围的微微发红,像是桃花瓣在那里沾了色,整张脸看上去分外清俊。

宁霁、晏淮赶到时,映入眼帘的就是几只“鬼”围坐在一起欢乐斗地主的画面。盛飞扬是一只“吊死鬼”,他把脖子上的麻绳往后一甩,张着浓紫色的嘴巴,气势如虹地甩牌:“来啊,谁怕谁!”

但这种清俊气质仅限于此刻。

“要不起!”

他训练和比赛时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凶狠劲儿,宁霁怎么也忘不掉。

“三带一!”

宁霁轻轻将毛毯掖到他胳膊下面,晏淮的手掌动了动,食指微微钩起,刚好把她的小手指钩在手里。宁霁以为他醒了,却发现他还是紧闭着双眸,眉心微微蹙起,好像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晏淮眼睛带着笑,双手揣进口袋,配合她一起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宁霁缩了缩手,准备把小手指撤出来,晏淮却钩得更紧了,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再往前就到单板队其他队员“驻守”的岗位了,已经能听见盛飞扬的声音。宁霁如梦初醒,飞快地把手抽了回来,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咳了两声。

她听不清,于是把耳朵凑了上去。

晏淮大拇指弯了弯,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仿佛一瞬间产生了电流,酥酥麻麻游进血管。宁霁滞了一下,僵硬地任由他牵着。

晏淮的确在说梦话,他音量极低,口齿不清,语气似乎有些着急,还有些明知无法挽回却仍旧尽力的痛苦——

宁霁从刚才起就没有说话,意外地安静。晏淮微微侧头看她,却什么也看不清,昏暗的灯光恰到好处地藏起她的表情,唯有掌心连接的地方攀升起一阵灼热。

“你别去。我去……我去找救援队!”

古堡的通道又黑又长,晏淮刚来的时候“夸”过它够晦气够吓人,而此刻,他却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他可以牵着宁霁一直走下去。

瞬间宁霁眸光变幻万千,浑身颤抖,下意识地攥紧拳头。

晏淮牵着宁霁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