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接近700米了。
所有人屏息噤声,看着空中小型战机一般的Jaeger渐渐变小成一个小黑点。
快要打破上次Phoenix初代样机的试飞记录了!
南乔观测着地面站的高度数值:100米,200米,300米
所有人的脸上都现出欣喜而期待的神色。
Jaeger灯光烁动,稳稳升入蓝空。
然而子梅垭口的天气说变就变。
飞手团队挑出了目前状态性能最稳定的一台Jaeger,秦时宇给它记录好了返航点,在众人全神贯注的目光里启动了飞行系统。
浓雾倏然袭来,只见群山之间云海翻腾,如滚滚波涛。贡嘎雪山仿佛正在退却,很快便淹没不见。
“真是漂亮。”他说。南乔向他淡淡一笑。
Q哥和秦时宇脸色凝重起来,小安率先叫了起来:“怎么办啊!什么都看不见了!”
时樾穿着冲锋衣,站在子梅垭口的山边上,向远处眺望。
Jaeger已经消失在浓雾之中了。不过它的高清图像传输链路仍在稳定工作。只是传回来的图像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飞手团队架设起各种测量仪器,调试带过来的三台Jaeger。小安架起三脚架,用摄像机拍下试飞的全程。另有一台Phoenix II低空飞起,从空中记录试飞过程。
这种情况,不能目视操控,便完全只能依靠飞手的手感,以及准确的对各项数据的判断。但是对于Jaeger来说,仍然十分危险——极其容易失联,失联后便是坠机,这台飞行器就废了。
壮丽的贡嘎主峰静峙在茫茫云海之间,雄姿伟拔,有如雪域王者。
Q哥和秦时宇看向南乔。
天气晴好,裸露的地面上布满了碎石和苍青色的草藓。子梅垭口被群峰环绕,云气如丝缕一般缠绕在峰峦之上。
南乔看着飞行时间,二分五十四秒。
第二天正午时分,一行人等到了子梅垭口。
Jaeger的正常飞行时间在十五到二十分钟左右,但在高空低温环境下,电池不可能像平时一样正常工作;而下降的安全速度又只有上升速度的一半。
“以后都我陪你。”时樾揉了揉她凉凉的耳朵,给她哈了哈气。“睡吧。”
究竟什么时候返航,完全依赖于她对飞行器动力和电池续航时间的准确判断。
南乔说:“一个人住。”
秦时宇问南乔:“继续上升吗?”
时樾道:“上回去珠峰那边你怎么住的?”
已经超过上次的记录了。他们的基本目的,已经达到了。如果继续飞下去,随时都可能遭遇坠机。只要Jaeger不能返航,这次试飞就是失败。
南乔闭着眼睛。
南乔冷静地看着地面站上显示的各项飞行参数,沉着道:“继续。”
“别动了。”他低哑着嗓子道,“快5000米的地方本来就耗体力,你还想不想上去了。”
Jaeger的飞行高度继续攀升。
时樾压紧了她。
900米、1000米、1200米
时樾低声笑了出来。把她光洁而寒凉的双腿缠得更紧。南乔觉得他腿上毛毛的,硬茬茬的,又暖又强悍,不自觉地轻轻磨蹭。她的头埋在他胸前,他身上的味道令她迷醉。
“穿透云层了!”小安惊喜地叫道。Jaeger传回的图像中,是蔚蓝晴空、无边云海,美景波澜壮阔。
南乔老实答道:“七百多米。”
南乔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时樾问:“飞了多高?”
她紧盯着风速、风向、飞行时间、速度、气温等各项数据,脑中飞快地计算着飞行器动力系统的动力能耗,以及可能的电池续航时间。
南乔“嗯”了一声,“在珠峰大本营飞过一次,Phoenix的第一代样机。”
其他飞手们的心也都悬着,精神高度紧张,不时向南乔看上一眼。尽管Jaeger飞行的高度越来越令他们惊喜,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然而一个个也都是担心电池耗尽坠机,功亏一篑,暗暗质疑为何还不返航。
时樾问:“你们以前来这边试飞过吗?”
1400米。1450米——
两人打了开水擦洗过了,便上床睡觉。南乔不习惯穿太多睡,但床上冰冰凉的,时樾便把她整个儿搂在了怀里。
当飞手们心中的质疑声达到最大时,南乔下令道:“返航。”
车到了镇子上,已经明显感觉到高海拔地区夜间的寒意。旅馆很简陋,好在还算干净。南乔和时樾同住一间,其他人也都各自配了对儿。
秦时宇推下了一键返航的摇杆。
他看了看南乔:“你喜欢就好。”
接下来就看Jaeger自己的了。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地面控制站。传来的信号时不时有短暂而剧烈的波动,看得飞手们的心吊到了嗓子眼。高原地区的磁场会对电磁信号和GPS定位系统产生干扰,能不能扛得住,就看飞控算法的稳定性了。
“为什么?”
时樾倒是平静得很,揽着南乔说:“我们打个赌,我赌降落点位置离起飞点不超过30米。”
时樾淡淡笑了笑,“不想了。”
南乔淡淡撇了他一眼:“能不能回来还是个未知数。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你想要变回时俊青么?”
时樾说:“你写的程序,我能没信心?”
“哦。”
南乔抿着唇,浅浅地笑了,右手攥住了他的左手。
“我妈姓越。但总觉得‘时越’太张扬,所以又加了个‘木’字。”
眼尖的小安第一个发现了返航的Jaeger,指着浓雾中的一个黑点叫起来:“回来了!”
“为什么要叫这个?”
一群飞手们欢呼雀跃,几乎就要击掌相庆,南乔淡淡道:“可能快没电了,切一下手动控制看看。”
“……草。”
秦时宇切回了手动控制权,一看,果然还剩下不到8%的电量,还正在急剧减少。
“我喜欢‘时樾’这个名字。”
“我去……危险!”众人又紧张起来。
“你喜欢我啊?你还没说过喜欢我。来,再说一遍。”
南乔倒是彻底松了下来:“差不多了。”
“我喜欢时樾。”
Jaeger越来越近,稳稳降落。起落杆刚一触底,所有指示灯熄灭——电量耗得一干二净。
时樾锋锐的眉头动了动,“不是一样的人了。时俊青是好人,时樾不是了。”
“……算得太准了!”
“你为什么要改名字?”
“领导神人!”
过了一会儿,南乔缓过劲儿来,想跟他说说话。
一个飞手拉开卷尺一测:降落点距离起飞点29.8米,空中的水平漂移被稳定的飞控系统有效地控制住了。
虽然这段时间都差不多习惯他放开之后的说话方式了,但时不时突如其来的混帐话,还是让她微红了脸,险些不能直视她。
时樾向南乔投来一个得意的眼色,南乔抿唇微笑了一下。
南乔:“……”
飞手们一个个喜之不尽,过来和南乔击掌而赞,小安更是一脸的钦慕之色,星星眼看着南乔。要在以往,他一定会扑过去和领导拥抱一下,然而现在她身边却多了个死守着她的男人,还是上次用地雷炸他的——他一定上次就看自己和领导同行不顺眼了吧,可恶!
时樾“呵呵”笑了两声,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车灯下的道路:“到了我们还能做三回。”
秦时宇说:“这次试飞太成功了!这是破了世界记录啊!咱们回去把视频剪剪,回头Jaeger开发布会的时候,一定会震惊飞行界的!”
南乔问:“不累?”
Q哥点了点头。
时樾道:“小意思。”
南乔依然平静得很,不像其他飞手那般喜悦,已经看到了Jaeger作为产品未来的辉煌。她淡淡一笑,道:“大家辛苦了,都回去吧。剩下两台飞行器留给我。”
南乔见时樾开了一天了,问:“要不要换我开?”
众人讶然,秦时宇问道:“领导,你还要飞啊?”
车一直要开到晚上十点多才能达到下一个镇子,寻找到居住地。
南乔道:“这次起飞地点海拔4550米,飞行高度1450米,一共是6000米。我们的最终目标是希望飞行器能飞上珠峰,这样在远距离货物运送、自动巡逻和险境搜救中都会有极大的应用意义。既然都来了,我想去贡嘎雪山上再去试试。”
道路崎岖不平,有时候极其狭窄,路上还有山体落石区域。时樾全神贯注,开得平稳如飞。
贡嘎雪山主峰海拔7556米。在其上试飞的话,确实能够试一下Jaeger的极限。
驾车前往贡嘎雪山的路上,南乔和时樾共乘一辆陆地巡洋舰,作为车队的先导。时樾开车,南乔坐在副驾驶上,后面放着满满的飞行器和各种飞行器材。
Q哥郑重道:“这样不行,贡嘎山太危险,死亡率64.8%,比珠峰和乔戈里峰都还高。”
只有过了高原飞行这一关,Jaeger,才会成为真正的“猎手”。
秦时宇说:“是啊,如果领导你非要去试飞,我们也一起。”
而另外一方面,高原的低温和大风,也迫使飞行器的飞行控制系统必须做到足够稳健,才能充分抵御恶劣环境造成的影响。
南乔摇头说:“没事,我没打算登顶,看能不能在6200米的C2营地试飞一下。你们过去都没有登山经验,就别一起了。”
像喷气式飞机尚不普及的时期,螺旋桨飞机在青藏高原航线的失事率一直居高不下,也正是这个原因。
她抬头看了时樾一眼,道:“他和我一起去,没事的。”
高能量消耗、低气温,都对电池的性能提出了严峻的要求。
众人都没话说了。南乔和时樾带好了两台飞行器,驾车奔贡嘎山而去。他们旨不在登山,一直驾车到不能再走的高度,骑了两匹藏民的马,驮着飞行器和帐篷等装备上山,当夜夜宿贡嘎寺。
空气密度越低,在螺旋桨转速不变的情况下意味着更小的升力,从而需要消耗更大的功率。
夜里南乔去厕所,时樾一直陪她到外面。那厕所依山而建,就几块木板搭起来,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这对于多旋翼飞行器而言,是巨大的挑战。
时樾说:“嗳,我进去拉着你吧,万一出事咋办?我跟别人说我老婆是掉厕所……”
子梅垭口海拔五千米左右。高海拔意味着低气压,低气压意味着空气密度低。倘若飞行器向上飞行一千米,气温大约会下降到零下二十度,空气密度也只剩下海平面的一半。
“滚!”
七月底,天气最热的时候,南乔和时樾,还有秦时宇、Q哥、小安这群核心专业飞手团队准备周全,携带了大量器械,飞往成都。然后又从成都驱车出发前往贡嘎雪山,一天多之后到达试飞地点子梅垭口。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继续骑着马上山,8公里的路走了五个小时,才到了C1营地。C1营地5300米,两人休息整顿了一下,南乔稍稍有些喘,时樾拿了片西洋参含片给她服下。
他突然用力地顶她,顶出她破碎的口申口今:“那我还装什么文明人啊,装得老子累死了……”
“有没有事?头疼吗?”
时樾低低地笑:“喔,差点忘了。”
南乔摇头:“我上过7000多米的地方。5300米没事,就是刚才路有点陡。”
南乔冷冷说:“从小耳濡目染。”
时樾不怀好意地看着她:“那就还是运动少了,以后要更多运动。”
时樾低头咬她:“你怎么这么荤啊,荤得超乎我的想象。”
南乔恼怒地看着他。
“……我草……”
天气还算不错。两个人打算再往上走一走,能走多远走多远,然后试飞后晚上返回营地扎营住宿。在他们后面上山的还有一支西班牙登山队,都是专业的装备,意气昂扬,是要挑战登顶的。登山队很快赶上了他们俩,还非常骄傲地向他们打了声招呼。
南乔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不是facilitate you,是f-哔- you。”
时樾和南乔向他们微笑了笑。两人让开道路,让他们过去。
时樾:“?”
南乔说:“你心态不错。”
南乔冷冷地看着他:“读错了。”
时樾:“嗯?”
时樾真给她念。
南乔说:“我以为你会很想和他们一决高下。”
南乔:“……”
时樾“呵”地一声笑了出来:“你当我还才十几二十岁?”
翻云覆雨中,时樾忽然想起有个音不大对,停下来对她说:“我念一段给你听怎么样?”
他压着南乔的后颈把她一下子带到了怀里,“你都在我手里了,我这辈子还要去争什么?”
“你给我闭嘴……”
南乔鄙夷道:“肉麻。”
南乔躺在床上,听他带着耳机翻来覆去地熟练发音,连着俩晚上的着了魔一样旁若无人,终于忍无可忍,坐到他身上扯了他的耳机,堵上他的嘴说:
两人继续向上攀登。过了C1爬起来更加艰难,时樾怕南乔体力跟不上,背了所有的飞行器和装备,牵着南乔走。大约在5800米的时候,遥遥看见上面一面巨大而陡峭的冰坡,而山下已经开始起雾了。时樾望上南乔:“就这儿吧?”
这么多年过去,时樾虽然还认得那些单词,却没法发声。然而他在听了别人配音的效果后,却又找了个外籍老师,花了整三天时间,活生生把那段宣传语给练出来了。
南乔点点头,两人开始调试Jaeger,准备起飞。
时樾原本反对。即刻飞行强调中国制造,却也一直保持鲜明的国际化特色,所有宣传片都是中英文双语制作。
这时忽然听见上方骚动,那支登山队以西班牙语高声呼喊,喊声起伏不已,焦虑而又惊恐。
她就是这么任性的女人。她想,她就这么做了。
有登山队员跑下来,南乔用英语问道:“怎么回事?”
时樾的气质和这款产品最为符合。
登山队员指着上面的冰坡,焦急不堪道:“我们试图迂回冰坡上山,有两个队员滑坠,现在失联了!现在正在联系搜救,你们看到他们了吗?”
她不是一时意气,Jaeger这个名字本就是因为时樾而起。她是最初提出这款机器构想的人,虽然后来飞行器形态经过了德国专业机械设计师的设计,但其中何尝没有倾注她来自于时樾本身的灵感?
南乔和时樾摇头,南乔说:“从哪个方位掉下去的?”
南乔不是说着玩的,回去真让温笛安排宣传片的拍摄——正是Jaeger的首款宣传片。
那登山队员也是专业的,很快报出了一个精确的方向。
时樾:“……”
时樾说:“用Jaeger试试。”
南乔抿着唇,淡淡地笑:“现在看,也未尝不可以。”
南乔点头,取消了Jaeger的安全速度设置,操纵它迅速起飞,朝着登山队员滑坠的方向飞去。时樾打开手中的平板,上面清晰地出现Jaeger所覆盖的广角视野。
时樾低头点着数据节点,淡声道:“你舍得让你男人花枝招展地去卖脸?”
那个西班牙登山队员惊呼一声,大喜过望!朝着山上的同伴高声喊叫,挥舞着手说:“有中国的朋友帮助我们!有无人飞行器!我们有希望早点找到他们了!”
南乔说:“当时温笛想让你帮忙拍一个公司的宣传片。”
他说得不错。联系搜救还需要一段时间,尤其是外国人,还需要经过流程审批,直升机救援队的到来还需要一段时间。然而抢救是争分夺秒的事情,早一点定位清楚,救援队就能够更早救人。
南乔又被他弄笑了,挣开,又被他抱了回来。这回他倒也不动手动脚了,就静静地环抱着她,看她测试Jaeger的基础性能,帮她在平板上一一记录数据。他有当年的底子在,尽管Jaeger的控制系统和各种参数更加复杂,又是全英文的系统,倒也都难不倒他。
这样的搜救比试飞还要紧张。
时樾从身后抱住她的腰,轻挠她肋下肌肤,道:“我老婆和一堆大老爷们跑到藏区去耍,你叫我怎么放心?”
又是超视距飞行。南乔和时樾,还有西班牙登山队员们密切关注着Jaeger传回的图像中的每一个角落,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南乔认真道:“这回不仅仅是娱乐性的航拍了。它有更多其他的作用。”她望了眼时樾说,“下个月我们要去青藏高原试验飞行器性能,你有空吗?”
画面晃动。南乔操纵着遥控杆,眼睛盯着图像上的一系列参数,明显感觉到山间的大风对Jaeger的扰动非常大。
时樾眯着眼睛笑了笑:“这么激进的名字?”
越往山下方搜寻,雾就越来越重。这时候天色也暗了下来。
“德语的‘猎人’。”
时樾紧盯着画面中的山面陡坡,忽然说:“这里有擦坠痕迹,再往下!”
“什么意思?”
这时候Jaeger已经飞行了十三分钟,接近低温下电池续航的极限,根本不可能返航了。
“Jaeger。”
南乔没有让Jaeger停止降落,而是沉着地让它继续下坠,利用最后一秒钟所能搜寻到的画面。她对时樾说:“记录好空间定位,没电了。”
南乔看着时樾一双闪着劲锐锋芒的眼睛,长期训练遗留下来、敏捷到几乎随时能够进入备战状态的身体,道:
画面骤然一片空白——Jaeger坠机了。但在最后一刹,队员们看到了一块熟悉的布料,还有缆绳。
时樾问:“这款打算叫什么名字?”
西班牙登山队员遗憾而又失落地惊叫,南乔却又启动了第二架飞行器,照着时樾刚才记录的空间定位数据,以最大速度飞降而下。
南乔淡淡笑了笑。
第二架Jaeger在那片范围中透过雾气,艰难地搜寻。很快又是八分钟过去,它也根本不可能返航了。
时樾赞叹了一声。
所有的登山队员们大气也不敢出。
停稳到半空中,飞行器开始无声无息地变形。碳纤维的起落架开始缓缓抬升,原本在机体下方的四个节肢和螺旋翼,现在已经升到了机体以上,形态又像游戏《使命召唤》中的未来战机一样。
还有五分钟的希望,没有人会放弃。
异常的安静。除了螺旋桨的声音,基本上已经摒弃其他的飞行噪音。而且在进入平稳飞行之后。螺旋桨的噪音也近乎消除。
最后两分钟。
电机座前后侧的LED灯亮了起来,前红后绿,倏然腾空而起。
一分钟。
南乔看了时樾一眼,操控银白色的遥控——
画面中骤然出现一只沾满鲜血的手,在微微地晃动!
蓄势待发。
“Oh My God!”
异形一般隆起的躯干。
“Oh My God!!!”
强劲有力的节肢。
找到了!
这台机器比以往的Phoenix系列要大一些,然而形状完全变化。它静静地立在桌子上,仿佛科幻电影《星河战队》中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虫族。
南乔调整Jaeger的镜头,时樾手中的画面出现了一张血迹斑斑的脸,但他还活着!在向飞行器挥手!
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时樾见到的时候,还是被惊艳了一下。
登山队员们几乎就要喜极而泣,时樾截下那张回传的坐标图,递给他们。“SOS。”他说。
到了六月份,南乔此前构想的那款新一代产品的样机已经生产出来。南乔和时樾一起过去廊坊的工厂取货。
南乔看着时樾淡淡一笑,用英语对登山队员说:“赶紧传给搜救队吧。”
即刻飞行那边对时樾的接受则相对困难一些。温笛甚至把南乔单独叫到一边表示了不满。可是南乔能说出时樾背后的那些隐曲吗?她也只能解释说是误会而已。即刻飞行的人将信将疑,只是因为无论如何都是南乔的决策,更是南乔自己的私事,他们也不能反对什么。
遥控器上的警示灯一闪,第二架Jaeger再次坠毁。
欧阳绮那边对南乔和时樾的复合没有过多的评价,就简单提醒了南乔一下:做好安全措施。倒是三条狗开始在欧阳绮的宠物医院享受特别的优待。
登山队员们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谢意,紧紧抱住了南乔和时樾。要了和他们的合影,还有名字电话,又照下了他们装飞行器的盒子上即刻飞行的名字和Logo。
南乔的开间虽然不小,但三条狗要是也住进来,就显得拥挤了。于是时樾索性把隔壁的房子也租了下来,专门给三条狗住。
“你们救了我们朋友的性命,我们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南乔淡淡一笑:“知道了。”
南乔和时樾相视而笑。
时樾牵着三条狗过来,“说什么呢你!”
南乔刚才为了更好地操纵飞行器,脱下了厚厚的手套,现在一双手冻得红红白白的,完全没了温度。时樾解开脖套,拿着她的一双手放进了自己的脖子里。
郝杰说:“不过啊,就一点。这人平时都挺正常的,一到世界杯就变样了——不洗澡不洗碗不打扫卫生不换内裤和袜子,喊他他都不应。你小心着点。”
“暖么?”
南乔道:“我知道。”
南乔圈着他的脖颈,冰冰的指尖擦着他颈后温暖又结实的肌肤,头抵在他锁骨上,低低地笑。
郝杰拉着南乔说:“弟妹啊,我告诉你,你找的爷们绝对靠得住!别看好多人骂他混账王八蛋,但只要他对你好,那就是真好,掏心掏肺的好。”
“笑什么?”
“啧啧啧啧啧!”郝杰爆发出一阵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他摇头道:“不一样了,真不一样了。”他狠拍了一把时樾,“这蜜里调油的,看得哥们都想脱单了。”
“开心。”
时樾望了一眼正在阳台上淡定地和委屈的老二沟通感情的南乔,嘴角微微翘了翘:“看她吧。”
“……”
郝杰:“……”他揽着时樾低声道:“敢情你这是要抛下哥们先一步成家了啊?打算什么时候搞大弟妹的肚子啊?”
“两台Jaeger都坠毁了你也开心。”
收拾完了,郝杰递给时樾一支烟,时樾说:“戒了。”
“开心。”
时樾的东西不多,几个整理箱就装完了,倒是三条德牧的东西另外装了两大箱子。
她抬唇在他壮实的喉结上吻了一下。
南乔淡淡向郝杰点头道:“久仰。”
“你在,更开心。”
时樾冷锐的目光点了点郝杰的手,郝杰放下手去,“我草……这小心眼的……”
直升机救援队很快抵达,根据南乔和时樾提供的坐标位置,救下了两名遇险的西班牙登山队员。其中有一个伤势极重,急救医生说倘若再晚几分钟,很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南乔刚要抬手,被时樾伸手握住。
登山队对南乔时樾二人千恩万谢,执意以现金感谢,被他们拒绝了。
他向南乔伸出手去,说:“郝杰,Wings站长。”
两人确认那两个遇险的登山队员人身生命无虞之后便返回了C1营地休息。时间已经很晚,两人没有时间再往山下赶,只能选择在山上扎营露宿。
郝杰这才笑眯眯地对南乔说:“弟妹好啊,弟妹长得这么漂亮,真是便宜了时樾这小子!”又向时樾说:“嗳,你祖宗积了几百辈子德啊,讨到这么好一老婆。”
营地里还有不少其他登山的人员,来自五湖四海,操着各色的口音,还有一些国际友人。
南乔淡淡笑了笑。
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下午西班牙登山队遇险的事情,对时樾和南乔两个人便是分外尊重和欢迎——邀请他们一起享用晚餐,天南地北地神侃以打发漫长的夜晚时间。
时樾说:“说话文明点。”
时樾会说话,阅历也丰富。只要他想聊,跟谁都聊得来,人缘奇好。三两句话就和营地里的人打成一片。南乔则不太习惯有这么多人的地方,只是默然地坐在他旁边,听他说话。目光里映着炉子里燃烧的火焰,明亮又沉静。她这副样子,反倒惹得别人对她好奇起来,尤其是几个欧洲过来的老外。
郝杰“扑哧”地笑出声来,一拳揍过去,“放屁!你还占老子便宜,弟妹!弟妹好吗?”
时樾明显觉出南乔不想和陌生人说话,便在她耳边问道:“吃饱了吗?”
去郝杰家里拿东西的时候,他向郝杰介绍南乔:“这是你嫂子,南乔,南方的南,大小乔的乔。”
南乔点头。
时樾果真搬到了南乔家里住。
“吃饱了咱们就走。”
那天他不知道为什么说了很多,南乔后来都要昏睡过去了。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可在她的梦里都开成花了。
“走?”南乔疑惑问道,“咱们今晚不在这里住?”
“我想和你一起到七老八十的——还不够,我想要一个儿子,叫小树;还有一个女儿,叫小叶子……”
时樾捏了捏她的耳朵,低声道:“这里怎么过咱们的二人世界?”
“我们今天,可以去买一张床……”
南乔淡淡一笑:“你又有什么点子了。”
南乔怔了一下,道:“有么?”
时樾带着南乔,往山下行走了一小段,找到了一个驼峰间的凹地。这片凹地避开了人迹,正对东方,平坦又避风,刚好容纳得下一个大帐篷。地面上都是石质,覆盖着一层白雪,正适合扎营而宿。
时樾埋在她后颈地低低地笑着,轻嗅她的身体,她的发。他低声问道:“为什么这么爱我?”
南乔喜欢这地方,问:“你怎么找到的?”
南乔没想到时樾会这么问。她不想让自己的谎言露馅,只好点了点头:“嗯。”
时樾展开帐篷,随口应道:“知道你只习惯和我睡,一路上都盯着。”
“……”
南乔脸上微微一红,好在天色沉黑,探照灯下也不怎么看得出来。
南乔向房中走去,时樾忽然从身后将她抱住,贴在她颈侧道:“你既然去过公司了,是不是今天不用再去了?”
时樾说:“这儿可以看日出。”
读取时,机器一圈一圈地覆盖、识别他的指纹,发出轻轻的“哧啦哧啦”的声音。时樾扭头向南乔看去,南乔也正好转头看过来。目光相遇时,心中都随着那“哧啦哧啦”的声音觉得熨帖,仿佛是两道指纹密密印合,灵犀互通,一下子都看进了对方心里去。
南乔心中一动。贡嘎雪山之上,云海日出是一绝。这样的巨峰高耸、冰川环簇,比起泰山日出、海上日出,又是一种格外不同的壮观。
时樾便拿了右手无名指按上去,让智能门锁读取自己的指纹。
时樾和南乔合力把帐篷严严实实地搭起来,钻进了睡袋。高海拔地区体力消耗大,两个人又都是马不停蹄地爬了一天,合上眼便双双沉沉睡去,一直睡到闹钟响起。
南乔淡淡解释道:“因为无名指坚贞。”
帐篷朝东的一面是透明的,两人从睡袋里爬出来,拿湿巾和热水袋的水擦了脸和手,又漱了口,裹了床厚厚的羊绒毯子一起看日出。
时樾问:“你为什么用左手无名指?”
天边还只是一线金色,穹顶的暗蓝向东方渐渐变浅,无边无际的云海翻涌着,云气流淌,向四面山岭之间溢出去。
但是这次,似乎不一样了。
雄奇的群山之上,雪线分明,白雪皑皑如盖,雪线之下呈现出一种和天穹截然不同的蓝色,看得人心旷神怡。
呵。她和周然那几年,从来没有过婚姻的概念。她一直觉得,结婚与否,都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是一纸婚书,法律约束而已,两个人的生活,根本不会因为婚姻而有所改变。
时樾拥南乔在怀里,两人静静地一起看着这无边无际的壮丽美景。
夫妻生活——
时樾低低喊了声:“南乔。”
南乔心中微微一颤。她没有同居过吗?她和周然一起住了几年。可是这话从时樾嘴里说出来,为什么总觉得不一样,更加的暧昧,令她心动不已?
南乔“嗯”了一声。
他的唇压着她的发顶,摩挲,低声道:“同居,过夫妻生活。”
“你听了我很多事情,但是还从没和我讲过你的故事。”
时樾低低笑开:“那我真就搬过来了,和你——”
南乔说:“我其实没什么故事。”
南乔反问:“难道不应该?”
时樾道:“那么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秘密。比如说,讲一讲你小时候,还有你为什么会想做飞行器。”
时樾微笑着:“你要让我随便进出啊?”
南乔望向帐篷之外,东方天际的一线,红色的光芒正在宏大地扩张自己的领域。众山在沉默中臣服,仿佛拜倒在贡嘎雪山的脚下。
开了门,南乔启动了门锁指纹设置。她问:“你要用哪只手指?”
这正是飞鸟一般俯瞰大地的视角。
时樾眼神深邃,忽然紧抿了唇。
回忆渐渐清晰地浮现在南乔的眼前。
南乔沉默了会,左手无名指按上指纹锁,扬了扬头,淡淡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记得起很小时候,大姐南勤身体不好,总在医院住着,父母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她。而哥哥南思,又正在叛逆的时候,总在外面和朋友们一起玩耍。出于“安全”,她被锁在小书房里,只能看到哥哥姐姐的教科书,和一台老式的电视、VCD碟机。
时樾忽然转头看向她,微微一笑,道:“难道你还真想和我一起过到七老八十的?”
如今的南乔会称呼那段长达三年的学龄前时期为她生命编年史的“禁闭期”,一段扭曲、然而充满了神秘和启示的时期。
南乔道:“少抽一些吧。你本来就比我大几岁。”
“禁闭期”中,她的时间贫瘠到连数学书上的每一个数字都饱含了意义。然而彻底改变她的世界的,是她从一个满是灰尘的书箱里,发现的两张VCD碟片,似乎是父亲南宏宙年轻时收藏的。
时樾点了点头。
碟片上粗糙地印刷着三个外国人的头像,充满沧桑感的人脸、男人白色的夸张的头发、女人烈焰一般的红唇。这样鲜明刚健的漫画风格让她感受到了冲击力,然而远不及碟片内容带给她的震撼。
南乔问道:“你又抽烟了?”
那时候她还不懂英语,但是或许人越小的时候,语言不通所带来的障碍越是没有那么大。她竟然顺畅地从头到尾看完了,并且记住了那个电影的名字:Blade Runner。1982年的电影,拍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出生。
南乔总觉得时樾有些怪异,但又说不清怪异在哪里。两个人一起进去开门,她忽然嗅到他身上又有了淡淡的烟草气息。
她所印象深刻的是汽车模样的飞行器从昏暗的街道上混着雨水升起,身边闪亮的霓虹灯、巨大电子屏面上妩媚微笑的女人都在向下降落。视界腾空,多边形的摩天大楼在下方旋转,喧闹的都市在雨水中漂移。
时樾看了她一眼,道:“怎会。”
“我一直都记得那些在密集的楼宇间穿梭的飞行器。”
南乔问:“你生气?”
南乔低低地说。
时樾道了声:“哦。”
“我总觉得总有一天,我们的世界里也会有无数飞行器,建立起低空领域的交通。他们传递货物、信息和必需品,帮助一切需要帮助的人。”
她头一回撒谎,见他一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自己,忍不住心虚,又解释道:“温笛过的是太平洋时间。”
南乔忽而淡淡地一笑,回头望向时樾,“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理想主义了?”
南乔心中有些歉意,然而还是镇静道:“温笛突然找我有事,去了趟公司。想让你多睡会,就没和你说。”
她和周然也曾经简单地提起过。但周然都是一笑置之,“太遥远啦!等你去世的时候都未必看得到啦!”
时樾道:“醒来没看见你。出去找了一圈没找到,就回来了。”
时樾“嗯”地低笑了一声,说:“你好疯。”
南乔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南乔心中有稍许的失落。
他的脸色微黯,眼色轻淡,有些令人难以捉摸。
然而只听见时樾说:“正好我也疯,咱们便一块儿疯吧。”他拦腰搂紧了她说,“疯到个七老八十的。”
白色T恤,短裤,人字拖,可不正是时樾么?昨晚他的衣服洗了,晾着还没干,他竟然这样跑出来了,还被锁在了门外。
南乔心中倏尔一震。
然而出了十六层的电梯,蓦然看见家门口的绿萝旁边,靠墙站着一个人。
时樾说:“听你刚才说的,好像你爸妈对你照顾得并不多。”
时樾应该不会这么早醒来,她想,心中稍稍松了一些。
南乔淡淡笑了笑,给他简单讲了一遍自己的来历。“或许就是那几年吧,我没办法变成我爸想要的样子。也可能是有代沟,我和他的沟通,一直不算顺畅。”
南乔匆匆打车回家。到了,她看了下时间,也就一个小时,将将七点。
时樾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头。
安宁独自坐在花束间的椅子上,殷红的指尖扣着圆润的佛珠,忽然脸色莫测地浅浅笑了一声。
“终归是你的爸爸。”他微微笑着,“就像当年,我爸再喜欢赌,我知道他的本意,是想让我和我妈过更好的日子。只是他走错了路。”
说完,她坦然转身离开。
“后来他去世……”他半张脸埋在南乔的头发里,“我永远不会后悔私自出校去看他最后一眼。”他“呵”地轻笑了一声,“如果再来一遍,我可能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她起身,对安宁说:“我的来意你已经很明白了。你要是真看我不惯,那就真刀真枪地冲我来。还像上回那样耍花招,把时樾扯进来,有失你安宁的风范。”
“不会。”南乔斩钉截铁地说,“如果再来一遍,我不会收下那篇论文。”
南乔淡淡道:“我和他,两相平等,各自独立。他左右不了我,我也尊重他的一切。”
时樾低低地笑了,吻她的发顶和脸颊,“那就没我们的现在了。——让这件事过去吧,不要再提。多和你爸妈在一起,不要像我现在,再也没了机会。”他开玩笑似的对她说,“帮我讨好讨好首长。”
安宁刚要爆发,忽然意识到情绪竟然在被这样一个小姑娘在牵着走,于是又松下来,冷笑着道:“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我告诉你啊南小姐,你也是个挺强的女人,不要被男人牵着鼻子走。男人嫖一嫖就得了,要当回事,那就输了。”
南乔转过身去,跪坐在他腿上,和他面对面的。
南乔冷冷看了她一眼:“那你化妆做什么。”
“他要是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一定会喜欢你。”
安宁大怒道:“我用得着吗?!”
希望吧。时樾的心中总有一抹阴影,但他没有说出口。当年在北方航空军事学院,他远远地见过南宏宙。那个和平时期成长起来的、功勋卓然的军人,高大威武,肃然正义,是那时候每一个学员心中想要成为的人。
南乔道:“你当他是玩物,我却当他是伴侣。我不觉得他低贱,只是觉得你可怜。你把男人踩在脚下,这一辈子也找不到一个真心尊重你的男人。”
但如今的他,还能够为南宏宙所接受么?
“啊哈!”安宁尖锐地笑了起来。
不去想这些。他微微笑着,细细端详着她的脸,在她唇上蹭了蹭,“你真漂亮。”
南乔冷漠道:“我不是在和你抢。你不配和我抢。”
你也真好看。
安宁媚然而得意地笑了,凑近南乔道:“南小姐啊,我真是不太懂你。你有才有貌,有权有势,为什么要和我抢这么一个低贱的男人,不是自降身价么?”
南乔在心里说。
南乔冷冷地看着她。
他的眼睛那么的湛透,锋利又透明。她还记得起初次见面时他眼中的冷漠,但这时已经转变成了另外一种执着。
她状似无辜道:“啊,有什么问题吗?我也不介意三人行啊,反正就算再多几个,他也应付得过来啊,是不是?”
从他如此漆黑而通透的眼睛里,她看到云海和雪峰之间的太阳升起来了,释放出万丈金芒。那样博大的光,像烈火一般在白雪之上燃烧。
安宁把头上的干发巾拉下来,摇了摇头,微湿的漆黑长发散了一肩,风韵十足。
南乔说:“时樾,其实除了记忆障碍,我确实还有一个秘密。”
南乔道:“他如今和我在一起。”
时樾好奇地“哦”了一声。
安宁冷冷一笑。
“其实我是一个文盲。”南乔坦然地说,“除了严谨的科学论文,我写不出任何文章。”
南乔淡淡道:“他扔了。”
“哈!”时樾笑道,“信呢?你没有写过信?还有,情书?”
安宁看了一眼,柔柔一笑:“哟?他怎么不自己来还啊?”
南乔摇摇头,“带有主观色彩的,我写出来都是一塌糊涂。我的作文从来都不及格。”
南乔不同她言语,拿出那一柄迈巴赫的车钥匙,从玻璃桌上推给了安宁。
“天啦。”时樾夸张地说,“我觉得我失去好多。”
她靠在椅背上,矜傲地转着珠子,“你心里头有东西搁着,做那事儿又怎么做得欢喜。”
“你想看?”南乔皱着眉问。她知道对于军人出身的人来说,“信”,确实带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他们不像普通人,能够通过手机和网络随心所欲地与所爱的人沟通。那一纸纸的信笺,便是他们传达和接收感情的最好桥梁。尤其是那个年代的军人,大多都有信件情结。
安宁又道:“时樾这男人专会伺候女人。”她看了看旁边的时钟,“从昨晚到现在,你们也就一起待了五六个小时吧。”
时樾笑道:“你给我说说情话,或者,念念别人的情诗也行啊。”
南乔冷眉不语。
南乔认真想了想,说,“那三年的禁闭期里头,我确实看过一本诗集。后来就再也没有看过文学方面的书。”
安宁一颗颗摸着手腕上的佛珠串子,道:“这一大清早的,天刚刚亮,你就来我这儿喝茶,看来昨儿晚上时樾的表现退步了很多啊。”
“念念。”时樾笑着说,他就喜欢看南乔这种认真的样子。
南乔的眉头拧起来。
就算是他开玩笑,南乔也会当真。如果他说想要她给她摘月亮,她一定会计算一下去月球的成本和可能性,然后告诉他什么时候能够实现登上月球。
安宁忽然倾身闭目在她身上嗅了嗅,又睁开眼道:“还真是一身他的味儿呢。”
他最开始觉得这女人这样真蠢,可现在,他觉得她蠢得可爱,蠢到他心心念念,蠢到让他心疼。
南乔微微皱了眉:“你说话,我不太听得懂。”
南乔注目着他的眼睛,念道:
安宁妩媚笑着,望着南乔,“——真是让人讨厌极了。”
“我记得你去年秋日的样子。”
安宁捻着桌上花瓶里一枝娇艳的花儿,道:“虢国夫人是杨贵妃的姐姐。她自恃美貌,每次去见唐明皇,也都不化妆。于是有个词儿,叫‘素面朝天’。——啊,虢国夫人这种女人——”
“你是灰色的贝雷帽、一颗静止的心。”
“不知道。”
“在你的眼中,曙光的火焰嗔斗。”
安宁悠悠一笑:“南小姐知道虢国夫人吗?”
“树叶纷纷堕入你灵魂的池中。”
“确实不太懂。”
她一字一字,认认真真地念着,每一个字都咬得很准。
“那想来南小姐对中国的历史不算很了解。”
时樾后来的生命之中,再也不曾忘记过这个时刻。
安宁不温不火地问着,南乔淡然地喝着温盐水,不急不缓地回答。
他钟爱一生的女人微乱着乌黑的长发,和他一起裹着毯子,在雪峰云海上初升的日光里,严肃着一张素净的脸,给他认认真真地念这样一首西方的诗歌。
“是。”
他受过的教育很普通,九年义务教育,然后进入北方航空军事学院。比起文字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更享受枪支冰凉而坚硬的手感、拳拳入肉的痛快。
“学工科的?”
他甚至不知道“火焰瞋斗”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这整段诗歌的逻辑是什么。
“有些年头。”
可他听懂了。
“南小姐在国外念过几年书?”
这也许正是文字和诗歌的魔力,若不然,那在没有文字、人皆愚昧的时期,《荷马史诗》和《摩诃婆罗多》,为什么会口口相传、生生不息?
安宁的目光慢悠悠在南乔脸上游走。
南乔诵念诗歌的表情依然严肃,音调平直无华。然而他知道她的每一句都是为他而念,他体会得到那平淡表象之下的炽烈情感。
南乔并不见外,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有穿着燕尾服的服务生拿来菜单,南乔摇摇头,只要了一杯温盐水。
他的眼中,有曙光的火焰瞋斗。
她慢慢用着早点,看见南乔过来了,抬手招呼:“来这里坐。”
她念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堕入他灵魂的池中。
安宁独自一人坐在里面,穿着纯白的睡衣,头发刚刚洗过,还盘着干发带——看着是极其随意的打扮。然而一张脸却是精心妆饰过。
“让我的双臂如攀爬的植物般紧握,”
南乔被带上了一个顶层的露天花园,纯欧式风格,花团锦簇,修剪得宜。
“树叶收敛你的声音,缓慢而平静。”
他过来,和门口的一个门卫勾肩搭背,熟络地聊了两句,便旁若无人地进了大楼。
“敬畏的篝火中我的渴求燃烧。”
白T恤,短裤,还踢着一双人字拖。
“甜美的蓝色风信子缠绕我的灵魂。”
她所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进去,后面,就从路边的花坛一侧闪出一个人影。
“我感觉你的双眼游移,秋日已经远去;”
到了俱乐部楼下,她向门童报了房间号,又告知了自己的名姓。不久,有人出来邀请她入内一叙。南乔从容地走了进去。
“灰色的贝雷帽,鸟的声音,像一座屋子的心,”
外面路上的人还很少,她轻易便打到了车。她拿了个纸片,上面用眉笔写着一个俱乐部的名称,地址就在长安街上。
“我深切的渴望朝彼处迁移,”
她站在床边,静静观察了时樾一会。确信他没有醒来,便赤着脚去了洗手间,简单梳洗了一下,拿了点东西,静悄悄地出了门。
“我的千吻坠落,如琥珀般快乐。”
南乔闭了闭眼,极轻地拿开时樾的手,悄无声息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孤帆的天空,山丘的阡陌,”
她想中国的古人总说什么温柔乡温柔乡,女人的怀抱是温柔乡,时樾的就不是了?
“你的记忆以光制成,以烟,以沉静的水的池塘!”
时樾还熟睡着,气息低缓均匀,怀抱温暖又悍然有力。南乔枕着他的大臂,被他宽厚的手掌盖在肩膀上,简直舒服得半点都不想动。
“越过你的双眼再过去,夜正发光。”
呵。昨晚后来都做了些什么。
“干燥的秋叶在你的灵魂里回旋。”
眼睛还没完全睁开,首先刺激着她感官的是包裹着她全身的强烈男性气息。
雪山之上,云海之巅。那轮红日喷薄而出,将他们照彻。
天边刚有些微光,南乔便醒了。她脑子里就像有个机械闹钟,只要心里计划了事情,无论多困第二天都能一早醒来。
贡嘎神山上的玛尼石静静堆叠,五彩的风马幡高高扬起,颂赞着天地之间的灵气和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