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冷落自己,连武杨这样的朋友也失去了。看他今天晚上的态度,两人是真闹僵了。
她从餐馆出来,一个人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翻出手机一看,快十一点了,傅腾云连通电话也没有。
蓓蓓心里自责又难过,走到家门前那条小路的时候,看到高大的电线杆子和路灯,忍不住想起小时候和武杨拌嘴时说的话。
陶蓓蓓和武杨吵这一架,心里自然也不好受。
他蹲在花坛的石头上,说自己长的又高又壮,比电线杆都粗,他说陶蓓蓓,就你这样的,别说我不要你,连门口卖冰棍那大爷都不要。
现在武杨也想明白了,他就是多管闲事,以后还是眼不见为净。那句女大不中留也没说错,关系再好,那是小时候的情谊,现在长大了,他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再凑上去掺和。
陶蓓蓓站在路灯下,摸摸自己的腰,又去搂搂电线杆,低落地想,根本没有那么粗。
武杨眯了眯眼,他做事磊落,不爱搞小偷小摸拍照那一套,原本想着以后找个机会提醒陶蓓蓓,谁知道,看她的态度,似乎不太领情。
她其实特别在意他拿这个开玩笑。
在路边纠缠了快五分钟,才一道坐出租车走。
她也不想长这么高,也想像那些漂亮的女孩子一样有副纤细的身材,买衣服买最小码。可是不行,她试过减肥,但是训练的时候称体重,肌肉比稍有减轻,教练就会摆脸色。
武杨坐在车里看,两人在路边说了什么,好像没谈拢,女孩要走,戴眼镜的男人一把从身后把人搂住,连连安慰。
陶蓓蓓苦恼叹气,正当她神游的时候,在她家门口,发生了一件大家认为根本不会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
没过多久,来了个女孩。
陶蓓蓓被抢劫了。
那天他在C大附近等个朋友,远远看见从陶蓓蓓车上下来个人,是个男的,挺瘦,带个眼镜。陶蓓蓓走了以后,那男的也没回学校,就站在马路对面的。
传说中的飞车党,下手快准狠,一下就扯断了陶蓓蓓肩上的小包。
武杨心里装了件事谁都没说,其实陶蓓蓓那男朋友,他之前在街上见过一次。
陶蓓蓓好歹也是个运动员出身,反应迅猛抓着包往回躲,拉扯间,陶蓓蓓被急速行驶的小摩托带倒在地,后脑磕在马路牙上。
“知道什么,什么也不知道。”武杨旁若无人地闷头吃饭,吃了两口,胸口发堵,啪的一声摔了筷子。
短短几秒,陶蓓蓓都吓傻了,被门口岗哨扶起来的时候浑身都在哆嗦。最后,是被架着送回家的。
小诚很聪明,觉出武杨话中有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后脑勺磕了个包,手和膝盖也全是擦伤,陶妈一边给她涂伤口一边埋怨:“这么晚了,没车,就不知道打个车回家吗?再说了,听见摩托声就应该离得远远的,在马路中间晃,不抢你抢谁?”
“伪君子一个,天天打嘴炮儿把人忽悠的一愣一愣,你也不想想,认识四年他俩都没在一起,怎么从外地回来一趟就水到渠成了?”
陶爸心疼女儿,呵斥妻子:“你就别说她了,本来就害怕。人没出事已经是万幸了。”
武杨也冷了脸:“就见不得她那副天上有地下无的德行。”
陶妈喋喋不休:“不说她不长记性,一天天不知道想的是什么,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谈了个男朋友,这么长时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你说出了这大的事儿也不在她身边,这么晚让她落单,回家好歹倒是送一送……”
小诚回了包厢,骂武杨:“姑娘家脸皮薄,你说话能不能给她留点面子?”
陶蓓蓓丢了魂儿似的回房间,陶妈妈还在身后嘱咐:“你趴着睡!别压着脑袋。”
陶蓓蓓难受的眼泪都掉出来了,摇摇头,小诚哥我不吃了,从此以后,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门关上,精疲力尽的小姑娘趴在床上,摸摸头上的包,缩进被窝。
最后陶蓓蓓委屈,抓起一个叉烧包扣在武杨脸上,起身就走,宁小诚出来圆场,蓓蓓,你武杨哥有毛病,别搭理他,来,小诚哥给你点好吃的,吃完我送你回去。
(四)
武杨这脾气,你怎么跟他喊,怎么闹,他要是还有心情跟你斗两句,说明事儿不严重,要是他真一句话不说,把你当空气,那就说明他是真动了火儿。
武杨是过了好几天才知道陶蓓蓓在家门口被抢劫的。
谁知道静了几秒,武杨抬头看了陶蓓蓓一眼,轻描淡写笑笑,开始低头吃饭。
他在单位泡了一个星期,他妈妈给他打电话催他回家,说介绍那个女朋友不能再拖了,今天跟媒人约好,带着姑娘来家里吃饭,说什么也要见一面。
场面顿时死一般寂静。没人说话。谁也不敢说话。
武杨眼看着就要奔三了,事业稳定,可个人问题一直迟迟得不到解决,成了他妈妈的心头病。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武杨早年谈过一个对象,就是前头A大家属楼那小黄燕儿,武杨大学毕业等分配,回家探了一趟亲,俩人就是那时候勾搭上的,小黄燕儿特别漂亮,能唱会跳,人又开朗,符合武杨对女孩的所有幻想,那会儿大家年轻,不考虑别的,只要能在一起有话说,觉得把对方带出去倍儿有面子就行。
陶蓓蓓和武杨对峙:“我就奇了怪了,我谈恋爱我爸都不生气,你总跟着叽歪什么?也没丢你的人。”
这么相处一段时间,两人的矛盾渐渐暴露,小黄燕儿脾气不好,很娇惯,仗着武杨喜欢,总是喜欢抓着小事跟他吵架,动不动就闹分手。
陶蓓蓓被噎住,梗着脖子半天没吭声,武杨心里解气,没遮没拦的提醒她:“姑娘家家别那么上赶着,好像嫁不出去着急人家娶你似的,忒难看。”
武杨很厚道,他想自己一年在外,回家的时候不多,小黄燕儿一个人也受了很多委屈,他能忍则忍,多包容她一些,可是越这样她闹得越凶,人也开始变得多疑,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不是翻武杨的手机就是抓着陌生女性的电话号码不依不饶,这个是谁,那个是谁,时间长了,武杨终于忍无可忍,跟她提出分手。
武杨往后一靠,傲慢劲儿上来:“爷保卫你们安全,直升机一天巡逻三回。你说我怎么不上天?”
从那以后,武杨对交女朋友这事看的就特别淡了。
武杨这么一喊,陶蓓蓓吓了一跳,瞬间尴尬,她怒拍桌子呛他:“你那么厉害你怎么不上天?”
今天要见的这个,是武杨他妈妈托武杨表姐联系的,已经提过两次了,女方也一直很积极,如今都已经约了来家里吃饭,自然不能再拖。
“还腾云腾云,你们家腾云那么厉害他咋不上天呢?没带着他那研究成果一起给安到航天器上和太阳肩并肩啊?”
武杨只当是完成任务,一进家门,门岗停了辆警车。
听着听着,全程没发一言的武杨忽然就不耐烦了。
武杨没在意,下车的时候碰上院里搞后勤保卫的,就打听了一句。
我们家腾云……我们家……
“前阵儿,咱院有人在门口被抢劫了,报了案,他们今天过来看监控,这样的飞车党,流窜作案,都是地痞流氓,不好找,估计就走个程序。”
我们家腾云很得导师器重,说要攻读博士后呢。
“谁这么倒霉?家门口能碰上这个。”
我们家腾云可棒了,他研究那个控制工程可以运用到航天器上,都申请科技专利啦。
“陶家闺女,包儿让人抢了,吓得够呛,好几天没敢出门。”
席间,有人问起蓓蓓和她新谈的男朋友,陶蓓蓓给他们介绍,一张嘴,就是我们家腾云。
武杨点点头,从后座拎了东西上楼回家。
那天院里的孩子组团一起去医院看出车祸的沈斯亮,蓓蓓知道以后也蹭个顺风车一道去,在医院不能多待,一到了晚上就有护士撵他们出来,正是饭点儿,小诚说请大家一起吃个饭再回去。
女方和表姐来的稍早一些,坐在客厅喝茶,武杨一进门,他妈妈就迎上来:“怎么才回来?等了你半天。”
于是,陶蓓蓓彻底把傅腾云列入了偶像行列,逢人便说他是个特别厉害的人。
表姐是带着女儿来的,小家伙一看到武杨,就奔过去:“舅舅!!!”
然后在她兴奋新奇的时候,立在一旁淡淡微笑。
武杨把东西放在门口,一手抱起张小毛,跟他妈说道:“你不是让我给你买点心吗?晚上下班,排队人多。”
他会在自己不忙的时候,给她讲一些实验原理,给她看在模拟太空上的转动的地球,让她做一些简单的物理实验。
进了屋,武杨妈妈拉着两个孩子介绍:“这是小李,李邵冉,小李,这是我儿子,武杨。”说完,武妈妈还在儿子后背推了一把:“快,主动一点。”
除了偶尔两人观念上的摩擦,相处基本还算愉快。陶蓓蓓特别喜欢看傅腾云穿白大褂的样子,胸口别着工作卡,看电脑的时候会蹙起眉,然后指着电脑上复杂的模型给学弟学妹讲的飞快。
沙发上的女孩站起来,落落大方,武杨主动和她握了握手,又和表姐打了声招呼。
为了缓和气氛,傅腾云还主动给她买了一双鞋。
这样的场面武杨第一次见识,多少有点不自在。很少话。他假装陪着张小毛玩玩具,眼睛全程都盯着小家伙手里的粉色玩偶。
这一句话,戳到陶蓓蓓伤口,她不做声,傅腾云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毕竟陶蓓蓓比自己小了几岁,两人认识时间也不长,不能拿他的思维来约束她。
席间吃饭,武妈妈和表姐还殷勤介绍他的情况:“家里就我和他爸爸两口,我退休的早,这孩子挺孝顺,平常有空就回家陪我们,你也知道,他是当兵的,跟他爹一样,不着家的时候多,这点要多担待。”
傅腾云察觉到她的小脾气,淡笑:“那现在不是不打球了吗?不能坐吃山空啊。”
武杨端坐在一边,虽不吭声,心里也感慨,他妈,湛清女士,京剧团头号大青衣,年轻的时候也是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老武同志为了追她,天天早上五点起床写情诗,连着三年才追到手,如今退了休,大青衣竟然也为了儿子的个人问题变成了俗不可耐的老太太。
陶蓓蓓被说了一通,心里不太舒服,她是老陶的独女,家里兄弟姐们中的老幺,从小都是要什么给什么,很少有人因为这个苛制她。
一餐饭吃完,武杨和女方友好礼貌的交换了电话号码,得知了对方的属相血型和星座以后,武杨送她出门。
“不是我爸爸妈妈给的,我之前打球俱乐部有奖金,都是我自己的。”
李邵冉自己开了车,武杨送她到楼下,女孩还温柔相约:“过几天,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再联系好吗?”
“那也得有规划。”傅腾云下意识纠正他认为不对的地方:“这些不是刚需,化妆品衣服够用就行,父母的钱也有自己的用处,不能总指着他们。”
武杨露出个绅士微笑。
陶蓓蓓小声抗议:“可是女孩儿都喜欢这些。”
白色雪佛兰开出视线,武杨一背手,拿着从张小毛手里骗来的玩具,溜溜达达就去了对面的独栋小楼。
傅腾云推推眼镜:“你助教的收入也不多,这一天花的比一个月的工资都多,现在你在家里,父母不舍得你吃苦,补贴你,以后要是居家过日子,可不能这样。”
今天是陶蓓蓓爸爸六十大寿,一个院里邻居,同事这么多年,老武不在家。湛清特意嘱咐武杨送完李邵冉之后,过去拜个寿。
陶蓓蓓啃着冰激凌,抓抓脸:“嗯……不一定,买了先放着呗。”
谁能想到,走到半路,让陶家三兄弟给堵个正着,话没说两句,上来就打自己。
蓓蓓从小娇生惯养,虽然过的不奢侈,但买东西多少有点随心所欲,大手大脚。傅腾云拎着手提袋,问她:“你买的这些东西都用的上吗?”
武杨心粗,还以为是闹着玩,挨了两下,才发现他们下手不是一般的狠,武杨也急了,干脆就跟他们在家门口比划起来。
这样持续了半个多月,傅腾云觉得过意不去,那天特地早点结束了工作,陪陶蓓蓓在外面逛街。
一边打还一边纳闷,这仨人今天吃错药了?
傅腾云每天都很忙,不是在研究室里做实验,就是在办公室里写报告。蓓蓓每天只有晚上有训练课,所以白天通常会去给他送一餐午饭,或者两个人一起出去吃。
陶蓓蓓的三个哥哥,除了陶磊是个文化人,陶洋陶戈都是练家子,武杨就是再厉害也招架不住,眼看落了下风。
俩人相识的时间虽然长,可是彼此接触的机会并不多。
陶蓓蓓忽然没头没脑冲进人堆儿,死死抱住武杨的腰:“别打了!!”
二十出头的姑娘,第一次恋爱,总是懵懂小心的。
武杨动作机敏,迅速搂过陶蓓蓓转了个方向,为护着她,肩膀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缓了半天,他把陶蓓蓓拎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吼:“傻啊!要是我没收住这拳就挨你头上了知道吗!”
起初这件事她不敢跟家里说,一是不知道怎么说,二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和傅腾云长久的相处下去。
陶蓓蓓吓得什么都忘了,讷讷道:“那你也不能这么让他们揍你啊,三打一,你不被打死了。”
于是。陶蓓蓓开始谈恋爱了。
俩人这一来一往,就坡下驴,很快就把前几天闹得不愉快给忘了。
傅腾云的开场很直白,也很诚实:“蓓蓓,我很喜欢你的性格,你非常简单,也很容易给人带来快乐,今年我已经二十八岁了,很渴望有段轻松,相处起来会觉得愉悦的感情,我爸妈也非常希望我能安定下来,如果你并不讨厌我的话,咱俩处着试试?”
武杨厚着脸皮凑过去扳陶蓓蓓的脸:“让我看看,刚才伤没伤着?”
在她家门口,陶蓓蓓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告白。
陶蓓蓓摇头,缺心眼儿似的还去摸他:“我哥给你打疼了吧?”
两人走到女生宿舍楼下,陶蓓蓓跟傅腾云道别,拎着行李箱下来的时候,傅腾云意外没走。帮陶蓓蓓拦了出租车送她回家。
武杨捡起刚才掉地上的屁桃玩偶套在手上,嬉皮笑脸哄她:“你看,像不像你?我特意从张小毛手里抢的。”
傅腾云怔愣,随即低低道:“她不是我女朋友,是我师姐。”
“你怎么总抢毛毛的东西呀……”
两人沿路聊天,陶蓓蓓叽叽喳喳问了他很多这两年有关学业的事情,傅腾云一一作答,最后,陶蓓蓓心直口快:“那你女朋友也和你一起回来了吗?”
“你就说你喜不喜欢?”
良久才舒展眉头,露出微笑:“是你啊,蓓蓓。”
“喜欢。”
她回学校整理余下的行李,意外看到傅腾云,出于礼貌上前打招呼,傅腾云从手中抬起眼,看到陶蓓蓓,发愣。
“喜欢下回我给你买个更大的,不生气了好吧?”
而陶蓓蓓也已经从落选阴霾中走出,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离校不久,给自己找了份排球助教工作,每天在体育馆教学生,顺便给自己做恢复训练。
“我没放在心上。”陶蓓蓓低头,想起那天两人在饭桌上吵架的尴尬,鼓起勇气道:“其实那天我不是故意在小诚哥他们面前丢你包子的,我真的特别生气。”
他一个人坐在大学校园里那颗百年老树下,把脸深深埋进手里。此时傅腾云因为科研成果回京进行最后的综合实验,可相恋三年的女友却因美国高薪工作决定出国,两人在价值观选择出现分歧,终于分手。
“我知道你不喜欢傅腾云,可是我们两个正在处朋友,你总当着我的面说他不好,这样让我多没面子啊。”
再见傅师兄,陶蓓蓓已经毕业。
陶蓓蓓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扭捏,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而且很会为别人着想,发生事情,她会反思,会讲道理,从不无理取闹。
傅腾云微笑,拍拍她的脑瓜。
你给她台阶,她就接着。
陶蓓蓓跟他挥手道别:“师兄再见,祝你梦想成真。早日把成果送上天。”
她惹你下不来台,就主动跟你和好。
远处有个纤瘦窈窕的身影在跟傅腾云示意,傅腾云收回扶着陶蓓蓓的手:“好了蓓蓓,我得走了。以后回北京,请你吃饭。”
武杨也是个厚脸皮:“你不爱听,下回我就不说了。”
傅腾云点头:“人也一样。”
“前几天,他们说你在门口让人劫了?”
陶蓓蓓又问:“那对人也一样?”
“嗯。”陶蓓蓓点点头,显然心有余悸:“就和你吵架那天,他们骑摩托,速度特快,头上碰个大包。”
“何况——”傅腾云意味深长,朝她眨眨眼:“这事儿你已经坚持了很多年,忽然放弃,多不划算。”
“哪儿?”
“如果这件事你真的喜欢,总能站起来,哪怕屡战屡败。”
“这儿。”陶蓓蓓低下头,露出鼓鼓的后脑勺,还挺听话,指给武杨看。
傅腾云浅笑:“没想过。”
武杨常年训练,磕磕碰碰的小伤是家常便饭,看一眼就知道不严重,于是三下五除二就把陶蓓蓓脑后虚张声势的纱布给拆了。
“那你想过放弃吗?”
“别捂着,没那么矫情,用冰袋没事多敷两下就好了。”
“当然,有时候一个实验论证结果,我们要做几百次。做到灰心丧气恨不得再也不碰这行。”
陶蓓蓓抗议:“你别拆呀,疼着呢。”
陶蓓蓓仰起头,茫然问他:“师兄,你做实验的时候失败过吗?
“疼?”武杨一只手抬高她下巴,摸到她脑后颈椎的位置:“这儿?”
傅腾云沉默,良久道:“总会站起来的。”
陶蓓蓓眨眨眼:“好像是。”
陶蓓蓓怔怔看着那张通知书,也说不出自己什么滋味儿。半天,她才低落地说:“师兄,我以后可能再也打不了球了。”
武杨瞅了她几秒,忽然用力一掰。陶蓓蓓疼的嗷一声,一爪子抓在他脸上:“你干嘛啊!!!”
傅腾云给她看自己博士生的录取通知:“和导师要广州的研究中心做实验,估计再回来,你都毕业了。”
武杨松开她:“天天趴着,睡落枕了。跟脑袋没关系。”
陶蓓蓓回头,站起来:“师兄——”傅腾云扶了她一下,眼中温润:“好久没见你了,明天我就离校了,来跟你道个别。”
陶蓓蓓将信将疑晃了两下:“咦,还真是。”
傅腾云从实验室出来,见到陶蓓蓓,过去和她说话:“脚恢复的怎么样了?”
“你都这样了,傅腾云没来看看你?”
那天傍晚,陶蓓蓓一个人坐在体育场,看着别人踢球发呆。
“他忙,我又没什么大事儿,就不说了呗。”陶蓓蓓心虚,不太想当着武杨的面再提他。
再回学校时,陶蓓蓓低迷了很多,不爱说,也不爱笑。每天拄着拐尽量躲着人少的地方走,偶尔见到来校实验的傅腾云,也不打招呼了。
俩人没皮没脸扯了一会,蓓蓓问他:“你今天休息?这么早回家?”
说不清是对未来的迷茫,还是母亲对自己长年失望的情绪爆发。
武杨啊了一声:“我妈给我介绍个女朋友,让我回来相亲。这不结束了想来你家给陶叔拜个寿,就让你哥给打了一顿。”
空调滋滋吹着,陶蓓蓓木讷盯着电视机,身后是母亲聒噪抱怨,那一局比赛日本对战中国,三比二,陶蓓蓓嘴里咯吱咯吱咬着用来食补的猪脚,无声流泪。
“那你见了?”
妈妈每天在她身后不厌其烦:“伤了也好,打那么多年也打不出个名堂!趁这个机会好好学点文化课,以后说不定还有别的出路。”
“见了,挺漂亮。”
盛夏暑假,她在家养病,脚底下垫着一只小板凳,看着电视机发呆。
陶蓓蓓撇撇嘴:“肤浅。”
她茫然被人扶起来,周围是一张张关切的脸,陶蓓蓓当时脑子里天旋地转,想的就是俩字,完了。
武杨觉着这话说的没错,他还真就是个肤浅的人,晚上和陶家兄弟还有沈斯亮踢了一场足球,一身臭汗,吹着口哨回家,心情不错。
陶蓓蓓人生中,唯一一次进入国家队的机会,就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下,糊里糊涂错过了。
洗完澡出来,他妈妈抓着他问对介绍的姑娘有什么想法。
场地上不知道是谁的汗珠没擦干净,她传球的时候冲的太猛,脚底打滑,踝骨骨折。摔了个狗啃泥。
武杨歪在沙发里看球:“没想法,搞学问的,心思多,猜不透,说起话来忒累。”
那场比赛,学校搞宣传,很多人都去了现场给她加油助威,可是万万没想到,中途陶蓓蓓出了意外。
湛清抱怨:“那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当时选拔有程序,要先比赛,看看水平,最后根据个人综合能力来拍板。
武杨心不在焉:“找个不动脑子的,看着喜庆的,说话不费事儿的。”
国家队来挑人的老师也听过陶蓓蓓的名字,小姑娘身高虽在这个行当里不出挑,但是胜在反应敏捷,有点小聪明,一张圆脸,蛮可爱。
武妈妈冷哼:“是不是还得会打排球啊?”
后来,国家队为奥运会做准备,来市队挑选女排预备队员,打算进行集训,那年陶蓓蓓二十岁,是排在头号的最佳预选对象。
“也行啊。”
傅腾云喝着水,看着陶蓓蓓的方向,无奈微笑:“不是,一个师妹,帮过她小忙,记在心上,很热情。”
话一出口,武杨愣了一下。
下了场,队友问傅腾云,师哥,咱校市排球队那个二传,是你女朋友?
湛清站起来,意味深长的盯着儿子。
学校拉联谊赛,傅腾云代表校队去跟隔壁学校打比赛,陶蓓蓓就带上几个排球队的队友去给他加油,四五个平均身高一米九的姑娘,站在看台前扯横幅,气势汹汹,把加油喊的震天响。
晚上,武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活了快三十岁,第一次失眠了。第一次因为陶蓓蓓,失眠了。
傅腾云见了,先是怔愣,随即浅笑点头,匆忙而过。
一定是这几天跟她在一起混的时间太多,无意识被她影响了都不知道。这样可不行,武杨从床头摸出根烟塞进嘴里,也没点火。
因为傅腾云无心帮助,陶蓓蓓的高数以六十分及格线擦边而过。她是个热情姑娘,虽只有一面之缘,可偶尔在学校小路上碰面,陶蓓蓓会开心跟人家招手,清脆喊上一声“师哥好!”
他想,以后不能满脑子都是那丫头片子,连择偶条件都变了,要多跟别的女人接触接触,其实今天见面那相亲对象就挺好,人挺漂亮,说话细声慢气,叫什么来着?
科学家!最伟大!不受资本主义花花世界物质诱惑!老陶说过,不为金钱所惑,能坚持自己立场的人,都是伟大滴人!
陶……呸!李,姓李,叫李什么冉。
因为陶蓓蓓从小受她爹老陶教育,脑子里已经深深根植了一种科研工作者都是英雄的顽固想法。
有了这个决定,武杨追求女孩的热情忽然上升到了空前的高度。
为啥?
没几天,满大院都知道武杨最近喜欢上一个姑娘,正在想方设法把人追到手。连从来不去电影院的人,都会在手机上买电影票了。
陶蓓蓓从小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孩子,听队友这么一说,顿时对傅腾云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而另一头呢,李邵冉也为武杨的殷勤沾沾自喜。
“爹妈都是工程师,咱校连续四年奖学金获得者,研二那年跟老窦联手搞个什么系统工程,还得了个新学者奖,你听听他那名字,腾云,我听交院开玩笑说,他这人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考到航天研究所,把自己的科研成果送上天,还要读博呢。”
其实她很满意武杨,不谈家世背景,光是武杨往那儿一站,就非常吸引人,那天她主动约他吃晚饭,他开了一辆威风凛凛的吉普来接她,像是刚从单位出来,带着墨镜从车上下来,短短的头发,挺拔的身材,还有衣服下男人味十足的肌肉线条。
“哦。”陶蓓蓓想了想:“以前没听说过,咋是个风云人物?”
不知道吸引了学校多少未婚女性的目光。
“就你给巧克力的那个,交院李教授的得意门徒。风云人物哩!”
可是李邵冉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虽然很喜欢他,但是该有的矜持还是要有,她不想让武杨觉得自己轻浮,所以每次接触总是稍稍端着架子。
陶蓓蓓茫然:“谁是傅腾云?”
这天是她生日,她明里暗里跟武杨提了几次,武杨情商也不低,两人约好在他家附近见面,一道去庆祝,武杨想空手不太好,就准备了一束花,谁知道李邵冉对那花过敏。
从图书馆出来,队友问她:“你怎么认识傅腾云啊?”
捧在怀里不到一分钟,就开始流泪打喷嚏,弄得武杨手足无措。
中午队友来找陶蓓蓓一起吃饭,陶蓓蓓收好东西,临走时还友好的给对方留了块巧克力,对方终于抬起疲惫眼神,这是?陶蓓蓓讪笑,一点心意,一点心意。
正巧这一幕被陶蓓蓓看见,她从车里探出颗小脑袋,看到美人的狼狈相有点幸灾乐祸:“喂,要不要我送她去医院啊?”
陶蓓蓓偷看了眼那本教材,又悻悻收回了眼神。
李邵冉很介意自己的形象,武杨送花虽是好心,可是也架不住自己当着另一个女人的面如此窘迫,心里又气又怒,狠狠把花摔在武杨脸上,转身就走。
对方专注画着图纸,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不谢。”
武杨也没想到事情弄成这样,人来人往,都往这儿瞧,他心里有火没处撒,便回头吼了陶蓓蓓两嗓子。
陶蓓蓓局促起来:“谢谢你啊……”
“滚蛋!!”
陶蓓蓓抬起头,对方面前摞了半人高的图纸和教材,他镇定推推眼镜:“看你在这儿坐四天了,我都替你犯难。”
陶蓓蓓吐吐舌头,灰溜溜回家了。
正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一直坐在她对面的男孩递给她张纸,上面写的是密密麻麻的答案。
晚上,武杨回了驻地,在训练场练了练体能,又绕着体育场跑了七八圈,慢慢平静下来。
她趴在图书馆,上午暖洋洋的日头一照,陶蓓蓓就开始走神儿,想中午吃什么,想晚上吃什么,想第二天的训练,想隔壁篮球队队长的腹肌,这样想了几天,她的复习毫无进展,连一道题都没背下来。
他想毕竟婚姻大事不能瞎搞,得对自己,对女方负责。便给李邵冉打了电话,先是就送花这事儿给她道了歉,然后又很诚恳的表达了自己跟她不合适,不能耽误对方的态度。
那年,陶蓓蓓大二,临近期末考试,作为体育特长生的她,每天对着三门必考科目愁眉苦脸,最让她头疼的,就是上学期挂掉的高等数学。
李邵冉问他:“是我哪儿不够好?还是因为今天的事让你觉得我有脾气,生气了?”
陶蓓蓓这个男朋友,是她大学长了她几届的师哥,名叫傅腾云,腾云兄是个带着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大知识分子,而且据说,这个知识分子,是陶蓓蓓倒追来的。
武杨很严肃:“都不是,是我自己的原因,我不能因为年龄到了,或者家里着急,就盲目和你接触,其实咱俩不合适。”说完,武杨挠挠头:“也不是不合适,就是说不到一起去,俩人在一块,要是没共同语言,挺累。”
战斗原因很简单,因为武杨当着陶蓓蓓的面批判了她的男朋友,而且还是当着很多人的面。
李邵冉很傲慢,见武杨诚恳至此,也不强求,和平谈了两句就算结束。
(三)
挂掉电话,武杨又给沈斯亮的女朋友霍皙打了一个,霍皙跟陶蓓蓓关系好,两个女人之间,说起话来也方便。
这话说了没多长时间,陶蓓蓓和武杨就又一次爆发了战斗。这次战斗时间长,战况惨,也为两人关系奠定了里程碑式的基础,载入史册。
武杨把之前在街上看见傅腾云和陌生女人拉拉扯扯的事情告诉她,坐在地上磕了磕烟灰:“那个……我不好跟她说,她对这事儿挺敏感,找个机会,你提醒提醒她,别吃亏。”
当然,这话是武杨自己说的。
霍皙沉默几秒:“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所以武杨待蓓蓓,也真像对亲人一般温暖,如革命友谊一般纯粹。
“蓓蓓和他分手了,你不知道?”
唯独蓓蓓还留在这,陪着自己的爹妈。一看见她,总能想起小时候那些天真岁月。
“啊?”武杨顿了一下:“什么时候?”
斯亮和小诚他们虽在北京,也都在外头自己置办了房子。很少回来。
“就前几天。”霍皙是个很浅,很温柔的性子,她拿着电话想了想,横心补了一句。
其实武杨是个特别重感情的人,也很简单,曾经童年一起捣乱的那些小伙伴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搬走的搬走。
“傅师兄之前的女朋友从美国回来,俩人复合,蓓蓓不知道,去他公寓的时候撞了个正着,蓓蓓特难受,也不敢跟家里说,已经私下跟我哭过好几次了。第一次恋爱,谁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就这样,俩人从认识十年,到认识二十年。武杨大学毕业,分基层,训练,谈恋爱,蓓蓓上大学,打比赛,悠闲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彼此都已经长大,知道什么玩笑能开,也知道什么玩笑适可而止。打嘴架是常态,可再没因为什么事儿真红过脸。
(五)
打废的弹壳上画了只胖猴儿,是她的属相。猴子背后还歪歪扭扭刻了她的名字。
其实陶蓓蓓已经察觉到傅腾云对她的冷淡态度了。
后来,武杨开学回了石家庄,曾经给陶蓓蓓寄过一次包裹道歉。
她被抢劫之后,跟傅腾云联系过一次,说自己不小心受了伤,在家里养着,过几天再见面。
其实武杨也没真想掀蓓蓓的短处,就是脑子一热脱口而出,这么多年斗嘴斗习惯了,可能这一晃,她长大了,他一时没顾忌她自尊心。说完,也后悔。
傅腾云问了问,只说,你安心在家里休养,等我这几天不忙去看你,别急着出来。
大家看俩人吵架,没了开玩笑的兴致,十分尴尬:“怎么……说着说着,还生气了。”
本来陶蓓蓓心里还挺甜蜜的,觉得如果傅腾云能来看她,顺便让自己爸妈也见见,傻等了几天,他也没来,陶蓓蓓在家里无聊,就隔几天去体育中心转了转,然后顺路去了傅腾云的宿舍。
武杨诡辩的功夫有一套,这么一说,反倒蓓蓓语塞起来,小姑娘捡起球,狠狠推武杨一把回家了。
她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女人,柔顺乌黑的长发,很纤瘦,见到陶蓓蓓时明显一怔:“你找谁?”
武杨不生气,望着陶蓓蓓慢条斯理儿的反唇相讥:“就你这样的,壮的连门口电线杆子看见你都害怕,怕啥?怕你一生气把它踢折了,还要嫁给人家李大爷,老头儿招你惹你了你非要嫁给人家?”
陶蓓蓓拎着一兜大苹果,傻乎乎和女人面面相觑。身后的浴室有哗啦啦的水声,还有傅腾云隔着蒙蒙水汽的声音。
背后说人坏话,武杨也尴尬,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戳短处,男人也要面子不是。
“亚楠,帮我把浴巾拿进来。”
“别自我感觉良好了,我就嫁给门口那卖冰棍的李大爷我都不嫁给你,什么时候把你那眼神儿治好了再说吧,还喜欢小黄燕儿,就你这样的,分得清人家身上穿的是黄裙子还是黑裙子吗?大色盲!!”
宋亚楠,长傅腾云一岁的学姐,两人大学相识,相恋七年。一起寒窗苦读过,也曾雨中共撑一把伞。
陶蓓蓓在他身后掐着腰,竹筒倒豆子似的伶俐:“呸!”
陶蓓蓓失措,转身就走。
武杨捂着脑袋蹿起来,反应极为敏捷:“谁!哪个不长眼敢算计我!!!”
傅腾云急急追出来,拉住她解释:“蓓蓓,不是你想的那样。”
男子汉们哄笑,十几岁的蓓蓓抱着排球,无声无息站在后面,对准武杨后脑勺就是一记暴攻。
“我试验有个数据链,那个项目当初是她负责开发的,没她不行,所以……”
找女朋友,还得是前头A大家属楼里小黄燕儿那样的,会唱歌会跳舞,白白净净,柔柔弱弱,让人看着就有保护欲。陶蓓蓓这种,放在家门口唬着镇宅行。
陶蓓蓓摇摇头,并非因为看到陌生女人在自己男朋友的房间里而生气。
武杨笑一笑,不行,忒熟了,她穿尿不湿的时候就带她玩儿,傻姑娘混日子解闷行,娶回家当老婆,她乐意我可不干。说完,武杨还做了下总结性陈词。
她说:“傅师兄,我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要是喜欢,你干脆把蓓蓓娶回家当媳妇算了,我们看,蓓蓓也挺粘你的。
“你当初跟我说处着试试,是不是就想刺激她,或者看看自己能不能把她忘了,跟我在一起?”
有人问武杨,你喜欢蓓蓓不?武杨叼着烟,坐在小花坛前望天,喜欢啊,怎么不喜欢。
陶蓓蓓不善女孩在恋爱中那些千回百转的小心思,但是她也有着比别人更甚的细腻情感。因为那种恋人之间的亲昵,从一声“亚楠”中,早已尽数洞悉。
那一声又甜又脆的“武杨哥哥”,叫的武杨这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也愣上几秒。
傅腾云心里愧疚难当:“蓓蓓……”
彼时陶蓓蓓梳着马尾辫,穿着短裙,情窦初开,初具少女羞涩。
“没关系。”陶蓓蓓很坦荡:“你要是跟说清楚,我能接受,就是千万别骗我。我特别讨厌人骗我。”
有人问,蓓蓓,你小时候跟你武杨哥哥那么黏糊,怎么现在反倒不好意思了。
傅腾云语塞。
懵懂初长成的少女茫然回头,待看到武杨,才又弯弯笑起来。
陶蓓蓓咬咬嘴唇,为自己初恋失败而懊恼,便一鼓作气道:“傅师兄,以后咱俩别再联系了。”
“蓓蓓!!!”
少女攥紧手中的苹果袋,深鞠一躬,算谢他陪伴这一程。
武杨将信将疑,小诚说,你不信,我给你喊来,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陶蓓蓓一直以来的做人信条:人与人之间结识一场,已是缘分眷顾,相处时坦然自在,分开时亦不诟病。
宁小诚搓开花生壳:“现在可不一样了,这两年瘦了不少,估计吃的那些东西全用来长个儿了,不爱学习,挖到校排球队打球,厉害着。”
陶家小妞潇洒转身。
武杨想了想:“三年了。我走那年,她胖的跟个煤气罐儿似的,在她家窗口跟她打招呼,搂着一碗猪蹄,啃得香。”
她从宿舍楼出来,眼中含泪,伸手从袋子中摸出一个苹果。苹果又大又脆,她张嘴就咬,又甜又酸的汁水在口中迸开,好不快意。
“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你跟蓓蓓也有几年没见面了吧?”
其实陶蓓蓓看着娇生惯养,脾气不小,但实际上,小丫头也是个怂包。遇事儿,心里慌着呢。
武杨不信:“陶蓓蓓那小短腿,还没人家腰高呢。再说她是短头发。”
她一慌,就爱吃东西,没完没了的吃,俗称,暴饮暴食。
沈斯亮说:“你以前那小粘人精都不认识了?蓓蓓啊。”
这一路吃到第五个苹果的时候,陶蓓蓓打了个嗝,也从被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武杨如狼似虎的盯着:“在学校都快审美疲劳了,一水儿的爷们,这那是哪家的闺女?”
那日周末,陶蓓蓓正在街上闲逛,忽然接到电话,说,认识武杨吧?认识赶紧来趟学校,他把人给打了。
门外走过一帮学生,背着书包,穿着裙子,身高腿长,她们有说有笑的从他们门前经过。
陶蓓蓓还纳闷,他打谁了?
遂,破格录取。
电话那边急火火的喊,打的是傅腾云!!你快点吧!!!
武杨这毛病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来的,对别的颜色感知都正常,唯独灰黄两个色调分不清,军校体检的时候还怕他因为这个被拒收,后来找个眼科大夫检查,却意外发现他虽有两色色盲,但对黑夜色彩和光线的感知能力也因为这个变得却格外敏感。算个误打误撞的优势。
陶蓓蓓从地上一跃而起,兔子似的窜出去了。
“嘶——”武杨踢了沈斯亮一脚:“小点声。”
武杨今天能碰见傅腾云,纯属偶然,他有两个同学在C大附近住,本来约好上午一起在学校打篮球,中午顺便吃个饭。
“你这色盲的毛病还没治好?”
体育场挨着实验楼,中途休息的时候,武杨看见傅腾云和他女朋友一起出来。俩人手挽着手,很亲密。
沈斯亮吹开茶叶末子,纠正他:“是褐色。”
当时武杨脑子一热,想起霍皙之前跟自己说起的事情,心里不愤,上去就拍了拍傅腾云肩膀,嘿,哥们儿。
兄弟三人坐在小饭馆,武杨对着家门口指点江山:“斯亮啊,你看看,这小楼,已经刷成了灰色,多亲切。”
傅腾云一回头。
沈斯亮和武杨一样,大学在外地,至于小诚,那是出国喝了三年的资本主义的洋墨水,备受洋快餐荼毒的小投机分子。
咣的一拳,猝不及防。
从火车上下来,武杨回家,换身干净衣服,和自小一起捣蛋的宁小诚,沈斯亮出去碰头,三个人站在家门口,一起背手,感慨还是家乡好。
傅腾云伤的不重,脸上挨了一下,牙龈出了点血,正在医务室低头漱口。武杨被学校保安处两个保安压着,坐在门口的椅子晒太阳。
2005年,武杨二十岁,大二暑假归来,同年,陶蓓蓓初三。
陶蓓蓓赶过来,跟武杨对视,百思不得其解,他往那儿一坐,也不跟她说话,墨镜扣在脸上,爱谁谁。
光阴荏苒,十年匆匆。
陶蓓蓓又往医务室里头走,迎头撞上傅腾云被老师和宋亚楠扶出来,用冰袋敷着脸。
八岁的少年脸上一讪,红着耳根背手,走远了。
“师兄,你怎么样?”陶蓓蓓拉开他的手,情急之色显而易见:“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再看看?”
陶蓓蓓穿着她的小红袄,童言无忌,干干脆脆道:“我喜欢你呀。”
武杨那手劲儿别人不知道,陶蓓蓓可真领教过。
武杨纳闷:“陶蓓蓓,你总跟着我干啥?”
傅腾云嘴唇肿着,说不出来话,只跟陶蓓蓓摇摇手,示意自己不要紧。
武杨被他爹教训的耷拉着脑袋往家去,陶蓓蓓依然站在武杨身后,慢吞吞跟着他。
傅腾云的跟组老师不太高兴:“打人那个是你亲戚?胆儿可够大的,在学校里二话不说对着脸就是一拳,什么关系也不能这么干啊,要不是小傅拦着,早给他抓走了。”
“战斗个熊!”武刚瞪着眼睛,指着一地玻璃球:“就你们这些破玩意儿还战斗,百以内加减法都算不明白你还战斗?给我滚回家去!别丢人现眼。”
“这是什么性质?这是,这是破坏学校安定团结!!”
武杨试图维护小男子汉的最后一点尊严,狡辩:“我们这是战斗!”
武杨闻声站起来,很挑衅:“那你想把我怎么着啊?”
老武同志蹬着自行车,嗓门震天响:“谁让你出来玩的?老子屁大点功夫没看住你,就敢给我捅这么大的篓子?”
“你闭嘴!!”陶蓓蓓急了,怒吼武杨,赶紧给老师和傅腾云鞠躬赔笑脸:“他是我哥哥,从小就莽撞,做事儿不过脑子,前阵子我和师兄闹别扭,他为我抱不平,老师,求求您了,怎么赔偿都行,别跟他一般见识。”
叛徒就叛徒!叛徒也比让你爹抓着好!
陶蓓蓓很怕学校抓着这件事状告武杨,心急恳求。
武杨怒目:“你们都是叛徒!!”
“为谁出头也不行啊,你跟小傅的事是私事,有矛盾应该私下里解决,来学校闹是什么影响?整个一层楼的人,全都出来看热闹,名声要不要了?”
一帮孩子暗叫情况不好,哇的一声,纷纷作鸟兽散。
“是是是。”陶蓓蓓尴尬赔罪,小心翼翼看着傅腾云:“师兄,真的对不起。我给你道歉。”
王嘉栩抱起足球,刚想说话,只见几个建筑工人吹着口哨,正朝他们这个方向跑来,与此同时,还有武杨他爹,武刚同志骑在自行车上,威风凛凛,响彻云霄的怒骂:“个小王八羔子!!!”
傅腾云拿开冰袋:“不要紧的,蓓蓓。”他镇静看了武杨一眼,“回去吧,别放在心上。”
武杨别开眼睛,把球踢过去,表情霸气:“愿赌服输。”
陶蓓蓓心里过意不去,拉着武杨让他给傅腾云道歉。
武杨将身边的足球勾出来,踩在脚下,两伙小朋友恶狠狠对视,王嘉栩和这个大块头目光交汇,有点心虚,毕竟胜之不武:“你想赖账?”
武杨不愿意,凭什么啊?他劈腿对不起你,我帮你出头,反过来你让我给他道歉?
远处王嘉栩带着他的人马敞着衣襟,晃着四方步过来,冲武杨晃晃手指:“你,不行。”
陶蓓蓓拽着他的手,吃奶的劲儿:“你打人就是不对,我又没让你管我的事,快点道歉。”
陶蓓蓓委屈:“我又不想当司令,是你让我来的。”
傅腾云这儿过得去,但是他老师是个较真的,早前做过教务工作,就喜欢教育武杨这样的刺儿头。不让他先低头,事情闹大,对武杨一点好处都没有。
武杨伸手粗鲁把小姑娘脸上的树叶子拂掉,露出她白白嫩嫩的小脸,对她耳提面命:“废物!!我的阵地丢了!!你知道阵地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吗!”
武杨瞅着陶蓓蓓急的通红的脸,默了三秒,跟傅腾云咬牙切齿道歉。
她垂着头,两根手指绕啊绕的,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犯错误了。
“对不起。”
陶蓓蓓身上穿着绿色迷彩,宽宽大大的,袖子需要卷五六下才能露出截胖手腕儿,头上扣着尺寸不相称的安全帽,为了遮掩安全帽显眼的黄色,还缠了很多绿色柳条。
老师不依不饶:“怎么,道个歉难为您了?这么不情愿?”
武杨把小姑娘从土堆里拎出来,咬牙切齿:“拖油瓶子!!!”
武杨拳头攥起来,傅腾云赶紧出来打了句圆场:“老师,一点小误会,算了吧。”
这边埋伏在壕沟土堆里的人听到欢呼,扔了手里的石头子儿,垂头丧气,纷纷站起来,怒视陶蓓蓓。
陶蓓蓓送三个人一直上了车,还不忘说好话,一个小姑娘,见她这下低声下气,傅腾云心里反倒不是滋味起来。
对面砖墙骤然倒塌,四五个毛头小子从地上爬起来欢呼:“抓到了抓到了!!”
待他们走了,陶蓓蓓开始和武杨算账,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轰隆!!!!!
“你有病啊!!”
与此同时,对方狙击手瞄准小姑娘的脑袋瓜,很轻的“啪”的一声,正中红心。
武杨自知心亏,打着哈哈:“我不是怕你心里窝囊,给你出个头解解气。”
武杨回头,气急败坏:“你给我坐下!”
陶蓓蓓一想起傅腾云那脸心里就堵得慌:“谁让你给我出头了?我俩分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有力气没处使?本来分开就分开了,你这样,让别人觉得我陶蓓蓓是什么人?哦,爱他爱的死去活来,分手也要打击报复,小肚鸡肠,秋后算账?”
“到底什么时候结束呀,我想回家——”
“你不为我想,也不为自己想?这一拳打下去,要是没人拦着,被学校知道,告到你单位,你知道什么后果吗?”说到最后,陶蓓蓓眼圈发红,隐隐带颤音。
“武杨哥哥。”
气氛忽然变了。
一直在壕沟里静坐的小姑娘忽然放下洋娃娃,从沟里爬起来,奶声奶气道。
原本的恼羞成怒渐渐变成了对他的担忧,少女心事脱口而出的那一刻,面面相觑,再无法用玩笑来遮掩。
正午毒辣太阳烤的人心烦意乱,正在两队人马紧张对峙的时候。
时间静止,一分一秒,武杨咳嗽一声:“那个,我送你回去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你别转移话题。”陶蓓蓓从不怕羞耻,她倔强问他:“你不喜欢我,干嘛为我出这个头?”
“是!”两员爱将立正给王嘉栩敬礼,迅速爬到砖墙掩体后方侦查情况。
武杨骤然沉默。
“你,你。”王嘉栩手指随意一点,指着两名手下爱将,发号施令:“前方侦查!有情况马上报告!”
陶蓓蓓低头,不敢和他再对视:“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吗?”
这是小男子汉们的背水一战,是决战,谁输了,谁就要先让出足球场。足球场意味着什么?是阵地!是尊严!
“什么话?”武杨皱眉,低问。
王嘉栩老神在在:“怎么办?等呗!”
“零八年北京奥运会,你说等我打进国家队,你陪我一起参加下一届奥运会。一二年的时候去伦敦,我打比赛,你给我加油。”
“那我们怎么办?”
武杨沉思,纠着眉头,显然是在回忆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他在跟我们打心理战,知道啥叫心理战不?我爸说,心理就是在比你们的耐心,比你们的沉稳,他想耗我们的体力,让我们出来认输。”
看他那表情,陶蓓蓓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几个孩子围城一圈,透过砖头缝隙往外瞧,紧张问:“嘉栩,为啥对面还没动静?”
“那年夏天,我参加选拔赛,你答应我来看,结果中场脚踝重伤,我躺在地上,找了好长时间也没看见你,后来晚上你带着汤来我家看我,你说,不就是一届奥运会吗,等下次,不管下次在哪儿,我还能不能打球,你都带我去,圆我这个梦。”
在他们对面,一米高的砖墙后头,同样的对话也在上演。
说起这些往事,昔日懵懂单纯少女知觉苦涩。
“现在我们比的就是耐力,体力,坚持住!”武杨脸上很坚定,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意味。
陶蓓蓓低下头,不无失望落寞:“今年是二零一六年,武杨哥,我又等了你四年。”
王嘉栩指的是对面的“敌人”。
在你日复一日对我的承诺中,在我日日夜夜对你的暗恋中,我等了你好多个四年,也终究,还是没等来你对我的那个承诺。
有人在前头低声问:“班长,要是王嘉栩他们不露头咋办?”
少女高挑身影在林荫道中渐渐走远,秋风吹起她的发尾,软软的,撩人心弦。
小姑娘抱着洋娃娃,也不出声。
(六)
因为个子小,很难被人发现。
武杨蹲在家门口惆怅望天儿。
在这些人的末尾,有个小姑娘,背对着他们坐在壕沟里。
宁小诚回来,看他蹲在花坛上抽烟,走过去,问:“想什么呢?”
他身后的四五个孩子分散在他身后,脸上抹的跟泥猴似的,身上武装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拿自家大铁锅当钢盔的,拿着老子皮带当指挥鞭的,拿着玻璃球和水枪时刻瞄准前方的,他们聚精会神地趴在壕沟里,太阳毒辣,豆大的汗珠儿顺着脑门往下淌。
武杨叼着烟:“想蓓蓓。”
一伙队伍正利用前方土堆做掩体,把头低低埋下,为首的男孩儿用望远镜窥视前方。只露出个带着钢盔的脑袋尖儿,一举一动还颇有几分大人的样子。
“想蓓蓓啥?”
“别说话!把头低下,注意观察!”
武杨答:“其实蓓蓓挺可爱的,以前这么多年,没发现。”
1995年,炎热午后,一块空旷场地,低矮土坡后方。
“说说。”小诚也蹲在地上,挺有兴趣。
其中,三岁的陶蓓蓓就是武杨的忠实战士。
“这年头,像她活的这么明白的姑娘,不多了。”武杨感慨,“蓓蓓活的有目标,知道自己要什么,她爱打球,不管这事儿成不成,将来能不能上赛场,她都愿意打,打一辈子,她高兴。”
武杨小时候这是片儿家属楼的孩子王,喜欢逞威风当霸王,带上他一帮娃娃兵欺负人。
“咱呢,找个糊口的差事,上学,老子逼的,下部队,自己选的,干什么活儿,别人派的,一天一天得过且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好像一辈子,就这样了。”
(二)
小诚没听明白:“你到底想说啥?”
要是直白通俗地讲,那是一个泥巴坑儿里玩的娃娃,俩人,互相祸害。
武杨沉思:“这么多年,你说看她就跟看自己亲戚似的,怎么就一点不来电呢。”
要说起武杨跟陶蓓蓓之间的关系。文艺雅致地讲,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小诚明白了:“蓓蓓跟你坦白了吧。”
武杨看了蓓蓓一眼,像还有话说,想了几秒还是作罢,烦躁一挥手,开车走了。
武杨眼睛一亮,蹲到小诚身边:“给指点指点?”
陶蓓蓓看他眼睛里有红血丝,也生了浅浅胡茬,便哦了两声,懂事道:“那你快回家吧,我不跟你说了。”
小诚端出过来人的架子,语重心长:“早就跟你说过有这一天,这人,都是看别人容易,看自己难,蓓蓓心里有你,你自己也知道,之前就告诉你,装傻充愣不是解决办法,还一门心思在她眼前晃,现在撩出事儿来,想走了?”
他三年前从外地调回了离家较近的通州驻地,警卫团执行任务不分昼夜,休息时间也不规律,总神出鬼没的。
武杨也发愁:“到底咋办?”
武杨打了个呵欠,摘了墨镜:“昨天晚上执夜勤,回来睡觉。”
“好办。”小诚干脆:“你不喜欢人家,把话说清楚,让她趁早断了这个念想,你要是喜欢,大大方方去追,别总让她主动。等了你这么多年,也够意思了。”
陶蓓蓓憋了半天也没憋出来,他们男人说的那些话,她可不好意思讲,好半天,才问了句不相干的:“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啊?”
最后这句话,小诚没开玩笑,说的挺郑重。
武杨逗她:“哟,那你说说,我们都说你什么啊?”
武杨想了想,低低应了一声。
“只要你们不笑话我,没人说我闲话。”陶蓓蓓说话爽脆,她跟武杨认识的年头长,也没忌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
“走了,回家了。”小诚撑地站起来,拍拍灰,叹气:“回头我开个心理诊所,专门解决你们这些疑难杂症。按分钟收费,一分钟收个千八百,保证丫什么毛病都没有。”
武杨不太想谈这事儿,不痛不痒转移话题:“八字没一撇呢,你天天去学校的次数比回家都勤,都毕业了,总这么跑,不怕人说闲话?”
风一吹,树上有枯黄叶子往下掉,落了武杨一头一脸,他仰头,眯起眼,要深秋了。院里遍地都是金黄,日落的夕阳从枝枝蔓蔓中透过星点斑驳。
“你有空惦记我,还不如想想你自己,湛阿姨给你介绍那个女朋友,又崩了?”
武杨眼前记忆闪回,忽然想起好多画面。
武杨惋惜摇摇头:“朽木不可雕也。。”
三岁刚搬来院里的小丫头,梳着娃娃头,穿着小花袄,每天会在下午四点准时踩着小梯子爬树,然后躺在树上,捧着苹果,盼他放学,快乐自在的像个小神仙。待他从学校出来,远远地,她便声音嘹亮朝他喊。武杨哥哥!我都等你一天啦!
陶蓓蓓很坚决:“用不着,我不听,别给我讲。”
他上高中,被老师罚抄写,几百遍,晚上小诚他们要去踢球,他偷懒,就朝她招招手,蓓蓓,武杨哥教你写字儿吧。刚上小学的陶蓓蓓背着书包,被他忽悠着写罚写,胖胖的小手攥着笔,一笔一划,在树下十分卖力。
武杨闷笑:“臊什么,你什么样我还不知道,从小就是个扭捏葫芦,今天有时间,得空给你普及普及知识,别回头露怯。”
他大学毕业,过年探亲归来,第一年下基层,业务生,训练苦,为了练科目,手上磨的都是血泡和老茧,她妈妈带着她来家里拜年,他给她剥花生,小姑娘看着他手心,软软摸摸。问他,武杨哥,你疼不疼?
陶蓓蓓脸腾一下就红了:“用你管!!!”
他调任工作,回到北京,和小黄燕儿谈恋爱,大家一起去滑冰,她穿的像只鸭子,笨拙跟在身后。几次被人捣乱包围,她穿着大红袄,心急喊他,武杨哥,你等等我啊。他拉着她漂亮的心上人,还嘲笑她。
陶蓓蓓瞪了武杨一眼,武杨还趴在那儿问:“哎,蓓蓓,你会谈恋爱吗?知道怎么跟人家亲嘴儿吗?”
他被老武拎着回家,她亦步亦趋跟着他,他恼怒回头,陶蓓蓓,你总跟我干啥!
“这点事儿,咱院从门口那超市大妈一直到里头十六号楼,没有不知道的。”
她一歪头,我喜欢你呀。
陶蓓蓓警觉起来,鬼鬼祟祟四处看:“你怎么知道?谁给你说的?”
我喜欢你呀。
确定她车里没别人,武杨懒懒往后一靠:“哎,听说你最近谈了个男朋友,天天黏糊在一起,怎么没看见人呢。”
从三岁开始,到二十三岁亦不是截止。
陶蓓蓓皱眉:“大白天你堵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会喜欢你好多年。
猎豹慢慢倒过来,车窗降下,露出武杨带着墨镜的脸。
仿佛那道清脆软糯声音还在耳边似的,这一晃,那个在树上的小丫头长大成人,有了心事,有了爱人。而他,却还浑然不觉。
对方纹丝不动,陶蓓蓓纳闷,降下玻璃,探出头:“你让开呀!我回家。”
他不如小诚浪漫,会讨女人倾慕,也没有斯亮聪明,会抓女孩心思。他会的,都是最直白的,最简单的。
陶蓓蓓按了按喇叭。
刚站起来,裤袋里手机铃声大作。武杨接通,听了几秒,掉头就跑。
这天,陶蓓蓓从训练中心回家,开着她那辆红色小钢炮正在路上威风凛凛,快进家门的时候,前方杀出一辆脏兮兮的猎豹,气势汹汹挡住了她回家的路。
任务来的紧急,也很突然,内容保密,不知所踪。好像武杨这人,忽然就人间蒸发了。
你说,对这个几乎是大家看着长大的丫头,看她一点点变高,就像看到自己过得这些年似的闺女,听说她能恋爱,即将结婚成家,怎么能不高兴?
本来这事儿放到平常,也没什么稀奇,但是在这个档口,在陶蓓蓓眼里,就很难过了。她以为那天和武杨告白之后,他不知道怎么拒绝自己,是用这种方式来告诉她答案。
陶蓓蓓憨笑:“我爸说学校就在家门口,用不着那一套,让我自己坐公交就去了。”
陶蓓蓓低落了好几天,每天回家,都偷偷往对面楼下看一看,没有熟悉的车,没有熟悉的身影。偶尔在路上遇到武杨爸妈出来散步,陶蓓蓓笑一笑,窘迫离开。
“怎么也没个人送你?”
最近市队有一轮新的队员选拔,陶蓓蓓这个年纪,其实已经不占什么优势了,但是以前带她的教练对她的表现一直看在眼里。
“是!”
运动员的最佳比赛时间就那么几年,老的下去,新的顶上,能力谁都有,可贵在坚持,陶蓓蓓这种情况,按理说,小姑娘家境不错,学历也有,毕业了转行当模特,做娱乐,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怎么都行。偏偏她不,脾气里有股倔劲儿。
“蓓蓓,去上大学?”
快三年,每天日复一日的做复训,搞体能,别人在做专业练习时候,她就在门口站着,或者捡捡球,当陪练。
大家见了她。
教练心疼她,问:“蓓蓓,干啥非得打球,我看着你都委屈。”
她上大学那天,陶蓓蓓同学左手一个盆,右手一个筐,身上背着被褥卷儿,雄赳赳气昂昂去报到。
陶蓓蓓说:“我总想再努力一下,而且每天跟你们在一起也挺开心的,其实当运动员,最想的就是有个荣誉,让国家,父母脸上有光,教练,我挺不争气的,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成绩,等退役了,打不动了,我就去找个地方好好学习,不让我妈再跟着我着急上火。”
连大学,都是体育特长生这个身份特招进去的。
教练摸摸陶蓓蓓的耳朵,倒是个孝顺姑娘:“那现在有个机会,重新回市队打球,但是得跟着新人一起集训,从头来,你愿意不?”
在人家紧张备战高考天天紧张的睡不着的时候,陶蓓蓓被选中去打一场全国联赛,获得团体冠军,陶家二传因为那场比赛打折了对手的鼻梁骨,一战成名。
陶蓓蓓惊喜:“愿意!”
同龄女孩和心仪男生谈恋爱背高中历史大事年表的时候,陶蓓蓓在市运动馆被教练拿着小棍儿罚倒立。
有了这个机会,多少能让陶蓓蓓从对武杨的失落中走出来一些,她把全部精力全都投入到集训中,每天在体育馆汗洒如雨。
陶蓓蓓小心翼翼回头看了自家窗户一眼,确认妈妈不在,便兴高采烈接过来:“谢谢刘叔!!”
教练对她的态度,也比原来更为苛刻。
“吃饱啥呀。”对方说着就从盆里拎出杯豆浆,顺带着一根黄澄澄脆香香的油条:“别学那些姑娘减肥,也别听你妈瞎说,天天打球这累,多吃不怕的。”
这天,新来的队员不敢倒立,陶蓓蓓正在墙边做示范,教练嫌她腿软,直不起来,用小棍敲了两下,又加了五分钟。
陶蓓蓓看看那小瓷盆里的新鲜豆浆和油条,很腼腆:“不不不,我吃饱了。”
训练馆里有几个五六岁的小苗苗,休息的时候就蹲在陶蓓蓓旁边,一会儿摸摸她的头发,一会儿捏捏她的鼻子。
“新打的热乎豆浆,来一杯?”
因为平日里带这些小苗苗都已经混熟了,陶蓓蓓嬉皮笑脸还逗她们:“别掐姐姐,姐姐眼睛里进汗珠了,睁不开,你们谁去给我拿点纸巾?”
陶蓓蓓叼着包子,口齿不清:“叔叔好!”
“我!”
“蓓蓓,练球哪?”
“我!”
大清早,院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拎着早餐从她家门口过。
小苗苗们争着抢着去取自己的小书包。
同龄女孩穿着小裙子跳舞蹈的时候,陶蓓蓓穿着校服,拎着个网兜兜,每天在家门口要垫球五百个。
眼睛闭着,周围乱哄哄的,陶蓓蓓感觉有只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陶蓓蓓哎了两声:“谁的小爪子,不许捣乱!”
就这样,陶蓓蓓开启了排球新世界的大门,她一米七三的身高,也在她高二那一年,变成了一米八一。而且这球一打,就打了十年。
变本加厉,说了也不管用,那只爪子又在她脸上掐了一把。
陶蓓蓓跟老师握手:“成交!”
陶蓓蓓觉得不对了,肯定不是那群小苗苗的手,这手摸着挺糙,力气还不小,艰难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眼缝儿里是一张张男人的脸,精短精短的头发,黑衣裳,迷彩裤,正歪头看着她笑。
体育老师转着手里的哨子,笑眯眯:“不用上早晚自习,需要训练的时候可以不上课。”
为首蹲在她面前的那个笑的最开心,一双粗糙大手,随意搭在膝上。
问她愿不愿意打排球,陶蓓蓓站在办公室里:“有啥好处?”
不是失踪快半个月的武杨又是谁?
后来体育课,学校体育老师组建区青年排球队,在挖掘队员的时候一眼就挑中了身高不凡的陶蓓蓓。
陶蓓蓓脑子走神儿,咣当一下从墙上翻下来,摔得四脚朝天。
陶蓓蓓在班级的位置,也逐渐从第三排,被老师转移到了倒数第二排。
一声闷响,在训练馆里发出巨大回声,整个场馆里的人都静下来了,陶蓓蓓的队友闻声急忙跑过来拉她,戒备盯着武杨一行人。
化学十九分的卷子,数学作业本上的涂鸦,语文课本上被改的奇奇怪怪的历史人物。
“怎么样蓓蓓?摔坏没有?”
后来上了初中,陶蓓蓓更是被隔三差五的找家长。
陶蓓蓓脑子发懵,被队友扶起来之后也一动不动,就站那直勾勾瞅武杨。
首先,就是不爱学习,以前上小学,大家都在小书桌前写汉语拼音背乘法表的时候,陶蓓蓓就在外头掏鸟蛋,爬树,跟着那些男孩子打打杀杀。
她看着你的时候,大眼睛里水汪汪,含着委屈。让你没由来觉着心虚,特对不起她。
可又偏偏,陶蓓蓓按照妈妈的预想轨道,长歪了。
武杨舔了下嘴角,想过来给她擦擦脸上的汗,手刚抬起来,还没碰到她脸,陶蓓蓓忽然十分抗拒地狠推了他一把,泄愤似的。
陶妈妈安慰自己,女儿也蛮好,以后长大,收拾的漂漂亮亮,柔弱文雅,倒是个妈妈的小棉袄。
“走开!!”
可偏偏,偏偏是个傻憨傻憨的女儿。
众目睽睽之下,武杨被她推的往后跄了两步,身后忽然四五个战友拥上来扶他。
陶妈妈有点重男轻女,当年怀孕的时候就希望自己能生个儿子,儿子好,生龙活虎,以后顶天立地,是妈妈的保护神。
谁也不知道是个啥情况,场面变的异常诡异。
陶妈妈瞪丈夫一眼:“她是女孩,能比吗,虽说个子高一点有气质,但是她才多大,这么发展下去,哦呦——”
两伙人。一伙平均身高一米九以上的女排姑娘,一伙人高马大气势威严御林军。彼此怒目对峙,谁也不让谁。
陶爸爸闻言抖抖报纸:“她小时候你嫌她长得慢,现在大了,反倒又埋怨。”
这么多人看着,武杨觉得不太好意思,挠挠头,无奈低笑:“我出任务去了,本来那天想去找你的,走得急,就没赶上。”
陶妈妈每天面对着隔一段时间就得买新裤子的女儿忧心忡忡:“你说我跟你爸都不高,你怎么长的这么快?”
“不信你问他们。”
最明显的,就是身高。
跟着来的那几个,都是武杨的战友,见武爷落难,纷纷上前说好话。
这个小姑娘从幼儿园,到小学,中学,再到大学,几乎都是在这个院儿里度过的。而陶蓓蓓的成长趋势,也渐渐开始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天地良心,我们真去出任务了,手机走之前全上交,从机场一回来,武爷就赶着来看你。”
很快,陶蓓蓓就成了这一方天地里吉祥物,小心肝,成了几方队伍争抢的对象。
“他身上还带着伤,本该去医院的,头上缝了十几针。”
小姑娘是个爽朗性子,晚上妈妈带着她在体育场遛弯儿,她逢人就叫,也不怯生,很快就俘获了这些老老少少。
武杨头发确实被剃的短了些,他侧一侧头,露出刺眼纱布:“真没骗你,也不是不想理你,从飞机上下来,连家都没回,直接奔你来了。”
陶蓓蓓搬到院儿里来的那一年,才三岁,当时小姑娘长的白白胖胖,梳着齐刘海,穿着一件红色小袄,像传统年画里抱着锦鲤鱼的胖娃娃。
“反正今天这么多人,干脆也让他们做个见证。”武杨上前拉起陶蓓蓓的手裹在自己手心里,当着他的战友和她的队友,也豁出去了。
要问陶蓓蓓谈个恋爱,为啥这么多人感慨万千,还要从她很小很小的时候说起。
“蓓蓓,我喜欢你。小时候说让你嫁给咱卖冰棍那大爷,是跟你开玩笑,就是真嫁,我也不舍得。”
他敞着作训服外套,仰在自己破的不能再破的敞篷车里:“女大——不中留啊。”
“咱俩认识二十年了,那时候不敢往这儿想,是因为你小,还是个跟屁虫,后来你长大了,不敢想,是总觉着你能找个比我更好的,咱俩太熟了,我不想这么干,现在看看,拖了这么多年还单着,不是找不着合适的,是我潜意识里觉得你是最合适的。”
武杨想了想,又很快镇定下来。
当着这么多人说这些,还真是抹不开。
小诚和斯亮对视,眼中含笑:“陶姨好像挺满意,要谈婚论嫁了。”
“反正……这么多年,也得主动一回,不能总让你等着,以前骗你说等下一届奥运会带你去现场,其实那是扯淡,我这身份出不了国,顶多能陪你看看电视,还得是不执勤的时候。你要是愿意,我就娶你,这回对你,我真说到做到。再也不忘了。”
沈斯亮伸了个懒腰:“C大的博士,谈了有俩月了。”
武杨挠挠头,眼一闭,心一横:“行不行,你给句痛快话吧。”
武杨从车上跳下来,一脸震惊:“啥?”
不行我就走了,反正丢人,也就丢这一回。
小诚:“听说咱家傻蓓蓓谈男朋友了。”
陶蓓蓓默默看他,先是无声掉了两个金豆豆,待武杨说完这番话后,才捂嘴大哭。
宁小诚,武杨,这些孩子辈的说起这件事。
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惨不忍睹。
“啥?我的天,真没想到,傻姑娘还有这傻福哩。”
她这一哭,吹口哨的,起哄的,鼓掌的,嚷嚷在一起的,小孩儿不懂事跟着乱蹦乱跳的,把俩人围在中间,好不热闹。
“前头六号楼的蓓蓓谈恋爱了,搞研究的,文化人。”
武杨趁乱凑上去,捧着她的脸给她擦眼泪,温声哄:“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妈妈爸爸这一辈的,聊起这件事。
陶蓓蓓肿着眼睛,都快哭抽了:“你,你疼不……疼啊……”
“哦呦,那小江可是要高兴坏了,蓓蓓那样的身高,还真不好找婆家。”
武杨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是说他头上的伤:“早不疼了,就破了点皮儿。”
“哎,老陶家那闺女有对象了,听说是个博士呢,高材生咧!”
陶蓓蓓难过搂着武杨的脖子,把脸埋进去:“你别看我,我哭的太丑了。”
爷爷奶奶那一辈的,谈起这件事。
武杨抱着她不撒手:“没事儿,我不嫌你。”
这个消息在不大不小的家属区炸开,然后像过年放的鞭炮似的喜气洋洋被人们乐道了好几天。
陶蓓蓓害羞垂下眼,武杨捧她的脸看了几秒,才大着胆子亲了她一口。
陶蓓蓓谈恋爱了。
他日思夜想的小姑娘啊,以前只在梦里才敢为非作歹的对象,终于在这一刻,成了即将在花轿里等着他的小新娘。
(一)
武杨身上尚有从战场归来的淡淡硝烟。蓓蓓身上亦是在训练场上的狼狈汗水,两人亲密拥抱,武杨在心里郑重承诺,从此以后,唯有他的祖国和蓓蓓不可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