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这件事，我也忍不住难过，竭力劝了他们几句，挂断后怔怔地望着街景出神。
车内音响里放着轻音乐，在途中我接了个来自养父母的电话。原来这段时间里，回归乡下老家平复心绪的他们，总算是接受了老来丧子这个事实，虽心中依旧难过却不至于哀痛欲绝，这才想起这么久未曾在意过我，说还要在乡下长住一段。
“你的家人？”叶天可握着方向盘，状似无意地问。
“朝颜，我们走吧。”他一见我来，风度翩翩地拉开了车门。
“算是。”
很快就到了周末，刚一出校门，就看到了半倚在车旁等我的叶天可。黑色车身光亮凸显着低调的奢华，陆续经过的同学好奇地看着，啧啧称赞或私下议论着什么。
叶天可笑了，似是意有所指地说：“黎朝颜，我果然没看错人，你是个有故事的女孩子。”
之后我又连续接到了叶天可的电话，确认用餐地点和会面时间，看得出他对这次见面也做足了准备。
车很快停在了一家装潢精致的西餐厅门口，我随他进去，在侍者引领下就座。初次来这种地方，颇让我有几分无所适从。
可我也不想让导师失望，决心还是将这张画好好完成。这么一来，以后还是要见到孟君寻了吗？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心中五味杂陈。
他驾轻就熟地点了餐，还不忘缓解我的尴尬：“别在意，轻松些就好。”
面对导师疑惑的目光，我还是忍不住咽下了想说的话，顺从地点着头。画中的人，连是朋友都说不上，这张画像只是他拜托我画出，用来抵消唇语的报酬。
“抱歉，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这样不太好吧。”我不知不觉冲口而出。
“若二十岁之前未进过西餐厅的女孩子都是让人心存遗憾的。”餐点很快就上齐了，他为我切开牛排，蘸上酱汁，把盘子推到我的眼前，笑得落落大方，“幸好朝颜你还没到二十岁，还有救啊还有救。”
“最近省里有一场影响力比较大的绘画比赛。”导师鼓励地看着我，“我决定推荐你去参加，好好把这幅画画完。”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埋头吃着牛排。
少年微微仰着头，倚靠在画室的落地窗边，任凭光线洒在他的身上，整幅画虽然只勾了线，却仿佛弥漫出同我之前的作品不同的淡漠疏离的气氛。
叶天可是个很会调动气氛的人，话题顺着与他工作相关的事情延伸开，一言一行彬彬有礼如同绅士。
我探头看去，竟然是那张完成了一半的孟君寻的画像。
“朝颜，首先我想向你道歉，那天的我并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而已。”他对着我侃侃而谈，“你懂的，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早已将最初的梦想折叠压缩，放置在了心底最为微小的地方，明明是自己不够努力，却不断抱怨着现实等客观因素。因此，朝颜，这样的你，难能可贵，不管激励你拼命努力的动力是什么，都是值得让人敬佩的。”
“这张画……”导师的手指缓缓滑过摊开的画稿，忽然精准地捏出了一张，“这张的风格倒是与平常的不同，你很擅长画人物，但感觉上有几分心不在焉，好像每一幅画里都隐藏着另外的人，若一直这样被情绪羁绊是画不出好画来的，但这张倒不一样，从风格到模特的神情，都突破了你往日的窠臼。”
他的这一番话，使得我逐渐卸下了心防，喃喃问了一句：“真的吗？”
我腼腆地笑了，同样的话，凌宇航也对我说过。如今的我就是这样，只想实现自己的愿望，成为一个优秀的画手，来完成同他的约定。
“当然，在这个浮躁的人世中，能够不忘初心，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他真诚地直视着我，“所以，朝颜，支撑着你不断努力的理由，我希望你能够对我说出来。”
时间终归是治愈伤口的良药，自我从孟君寻那里得到了凌宇航最后的话语后，又过了一段时间的自我调整，终于有心情将精力全部放在画画上，作品高产到令导师惊叹。有一次，导师在看完作品后，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并言之凿凿地说我是在绘画上很有灵气的女孩子。
感怀于他执着的倾诉，我终于慢慢地开口了：“那是因为，我和从小同我一起长大并一直在照顾我的男孩有一个约定，他说我一定会成为优秀的画手，所以我想为此拼命努力……”
“也好，不必太过费心。”我应允着，并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
“从小一起长大的吗？”他仿佛有同感般地笑了起来，“我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我和我的表妹……”
“那周六，我来接你，我知道有家餐馆非常不错。”他不容置疑地决定着。
“嗯，但是……他现在已经……因为一场车祸，他不在我身边了。”我低声说，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平静说出悲伤的往事。
他的邀请实在是太过于彬彬有礼，从内到外挑不出一点毛病，倒让我觉得若强硬拒绝，反而是太过于不知好歹，只好应了一声。
原以为叶天可听完我这句话后，说不定会感叹，会安慰我，会跟着悲伤，可半天都没有得到他的反应。我抬起头来，才发现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我的话上，他的目光越过我，直直落在了身后不远处的那个人的身上。
“但是若得不到你的原谅，我会很介意的，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
我意外地扭头跟着看，那儿坐着的是穿了一身大红色长裙的卷发女子，身材窈窕，妆容精致，虽在室内，脸上依旧戴着墨镜，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漂亮到近乎完美无缺的人。
“不必介意了，我并没放在心上。”
“今天不会这么走运吧。”不知为何，叶天可突然变得有些激动，手足无措地喃喃着。
“那天急着询问采访素材，实在是做了很失礼的事，我一直以来都非常介意，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黎朝颜小姐吃个便饭以赔罪？”
“怎么了，叶天可，那是谁？”我也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往事。
我这才想起不久之前江娇娜为我介绍的那个菜鸟记者，有些戒备：“请问有什么事吗？”
“可能是薇拉。”他轻声说出了这个最近几乎所有人耳熟能详的名字。
“是我，叶天可。”
这句话果然将我震惊在原地，薇拉——她是最近突然走红的歌星，以缠绵的情歌受到了大家的欢迎，前几天我还曾在大学校园里，听着广播站不断有同学点播着薇拉唱的歌。
是谁？居然会大费周章地打到学校寝室来？我一头雾水地接过话筒，刚问了句是谁，里面就传出了低沉的笑意。
此时，乔装的薇拉正坐在我们的身后，巧笑倩兮，而对面，坐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黎朝颜！”刚到宿舍楼下，就被楼管员老师唤住，“你的电话。”
若叶天可真的没有认错人的话，那可真是个难得的八卦，走红的女星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城市？同她会面的那个人又是谁？总觉得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可以带动足够的八卦神经。
孟君寻，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让他开口说一点真话，哪怕他知晓我很多往事，又像是窥见了什么我所不得知的真相，一言一行都这般让人费解。他总是淡淡地、冷冷地站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但我，却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这时我瞥见叶天可摸出了相机，手似乎还有些颤抖，隐藏了自己家世进入小报社工作的他，一定早早盼着采访到大新闻，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晋升，而眼前薇拉的出现，显然给了他这个机会。
我满怀心事地走回了学校。
我有些不安，却无从劝阻，就在这时，叶天可按动了相机的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