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他问。
“秋天。”我说，抬头看了下我家的阳台，正好看到我妈打开窗子往下看，吓得我赶紧拽着袁毅一起蹲下了。
“差点被我妈看见。”我拍拍胸口，小声地说。
“别走别走，你喜欢哪个季节？”他轻轻地拽了一下我的手提袋。
“看见怎么了。咱俩又没干啥。”他要站起来，被我拽住。
“那好吧，我先上楼了。”
“你别说话！”我小声地说。我们一起蹲着，我拽着他的袖子，小心地听着楼上的动静。时间无声地流过，等终于听到关窗子的一声响后，我才抬起头。一抬头，就看见袁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那眼神吓得我往后一蹲，坐在了地上。我手里还拽着他的袖子，他竟然顺势也靠了过来，脸离我的很近很近。我几乎可以听到他擂鼓一样的心跳，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
“那妙玉也干净啊。”
“干吗啊你？”我推开他。他也一下坐在了地上，开始笑。
“哪有，黛玉多干净啊。”
“笑什么？”我心跳非常快，脸和耳根都开始发烫。言情小说里的某些片段开始在我的脑海里上演。
“林黛玉不是太矫情了吗？心眼儿又小。”
“许佳慧，我明天就开学了。会很忙。”他说。
“那没的聊了，我最喜欢林黛玉。”
我没说话，只听见他又说：“你说的，你不早恋。要说到做到啊。”
“不喜欢，我喜欢薛宝钗。”
我跳起来，往楼上奔去。一直到躺在了自己的小床上，我的心跳都没有缓下来。而莫名的愁绪也开始泛滥，像洪水一样，将我淹没。
“好吧。”我说，“你喜欢林黛玉吗？”
正月十六的开学依然是从晚自习开始，一如既往的七中风格。下午我去得早，路过操场时，正看到一群人在踢球，袁毅就在其中。KTV的那个晚上之后，我一直都没有再和他联系过。虽然每一天他都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但是真正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却是连一眼也不敢多看。操场上有人吹起了口哨，我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但一个球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我的面前。
“随便聊啥都行。”
“同学，帮忙把球踢过来。”是袁毅的声音。我脚步不停，匆匆而过，简直是落荒而逃。不能再见他了。我不断地想，最好连话也不要说。
“聊啥啊？”
教室里，周志清已经在了。他正在看书，我没在他身上找到被揍过的痕迹。
“再聊一会儿呗。”他说。
晓春和杨婷一起走进教室。两人脸上都红红的，冷着脸，像是刚吵过架。
到了我家楼下了，我和他道了再见。
“你俩怎么了？”我问晓春。
“厉害。”我朝他竖起了拇指，“高材生。”
晓春大概还在生气，嘟囔着：“她脑子不好。”
“在考虑之后往哪个学校努力了。暂定A大是第一目标。”
当着周志清的面，我不好多问，但猜得到，跟周志清有关。陈老师也来到教室，招呼我们几个去科研楼把书搬过来。全程，他们三个人都没有讲话。我张了张口，发现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好埋头搬书。跑了三趟，才把所有的课本都搬过来。又把书发到各人的桌上，基本累得像条狗。回到座位上捧着自己的新课本，十分享受地闻着新书的味道。但晓春在身后长吁短叹，真的很煞风景。我扭头骂她：“再叹气，吃掉你。”
“还行，为什么问这个？”
这似乎提醒了她，她立刻愉快地回应：“佳慧，我们去吃饭吧。”
“喜欢北京吗？”他追上来。
确实快到饭点了，但我不能跟她一起吃饭。我爸还在休病假，我妈也在休假，基本上这个时候回家，是可以吃到美味可口的晚餐的。
我生气地快步往前走，不想再理他了。
晓春不干，我只好说：“要不然你和我回家？”
“我想看就看啊。”他笑。
“好啊好啊。”她点头十分快。
“啊？”我扭头看他，感觉羞愤，“你无聊不无聊啊，干吗看我们高一的排名榜啊？”
“我没想到杨婷竟然是这样的人。”一走出教室，晓春就迫不及待地说。
“哼。”他鄙视我，“上次查了你们高一的排名榜，你的成绩真的是……”
“她怎么了？”
“当然。”我说，“我要好好学习的。”
“那天在KTV，你知道为什么会打起来吗？你走了没一会儿，周志清来了。他和袁毅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有点不太友好。周志清喊袁毅去外面说话，两人推搡的时候撞到旁边房间的人，然后就这么开战了。周志清手臂破了，流了好多血。杨婷竟然没问一句，还说都怪我，喊周志清过来添乱。周志清太冤了，怎么会喜欢她？”
他久久没说话，然后喊我：“许佳慧，你应该是不会早恋的人吧。”
“你说话真酸！”周志清喜欢杨婷，我们都看出来了。而晓春喜欢周志清，我也看出来了。
“彭兰阿姨也很支持你们。”我说。
“去你的。”她推了我一下。
“呵。”他发出轻笑。
晓春嘴非常甜，把我爸妈哄得特别高兴。特别是我妈，说了八遍：“我女儿要是长这么好看就好了。”
“杨婷很喜欢你。”我说，“她又漂亮成绩又好。你们……看起来也很赏心悦目。”
我恨不得摔筷子走人：“你认她当女儿好了。”
他愣了愣，不再说话了。
吴晓春立刻喊：“妈。”
“当然，她是我的朋友啊。”
我爸一咳嗽，她立刻转身对着他喊了一声：“爸。”
“你很在意杨婷吗？看你总是维护她。”
我摔筷子就回了房间。客厅里那三个人正在其乐融融地围着餐桌吃饭。我在床上打滚，闭上眼睛，就看见袁毅在操场上的样子。睁开眼睛，他不见了。就这么反复。为了逃避他的身影在我脑海里的侵袭，我乖乖地回到餐桌上吃饭。我妈正给晓春夹鸡腿：“这个月每天都欢迎你和许佳慧一起回来吃饭。”
我笑笑回他：“杨婷可不是把你当哥哥。”
我默默地夹起一根腌萝卜条，塞进了嘴巴里。
当时学校里很多互相有好感的男生女生都喜欢用认哥哥和妹妹的方式和对方变得亲密，但我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认真的。
吃完饭一起回学校，我很认真地对晓春说：“以后我们都不聊男生的事儿了好吗？我觉得学生还是应该以学业为重！”
“他好像对我有点误会，冷嘲热讽的。我只是把杨婷当妹妹。”
晓春立刻笑得无法自持，说我这觉悟实在是一日千里。我气得捶她，只听见她喊“流川枫流川枫”，一抬头，果然看见完全符合我初恋想象的“流川枫”站在不远处。而他的旁边竟然站着袁毅，他们站在报刊亭前，好像在买杂志。
“不太清楚。”
我拉着晓春快步经过。过去了几十步，晓春才喘着气说：“你跑什么啊。”
“算了，我先送你回去。”他说，又问，“那个周志清是不是喜欢杨婷啊？”
“说了不聊男生，看也不能看。”我拍着胸口说。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夜色下，他嘴角肿起来的样子有些好笑。
高一下学期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新学期的新动力，加上我刻意营造的“心如止水”，让我感觉上课认真多了，并且学习效率很高。每天的作业都可以轻松完成，还有时间看自己喜欢的书，《红楼梦》也在断断续续地翻着。
“我脸上都挂彩了。等晚一点儿，我爸妈睡着了，我再溜回家去。现在回去，铁定被问。”
周志清似乎很满意我的改变，对我很少横眉冷对了。只是杨婷几乎不再来我的座位上找我，甚至，也很少再和我一起回家。有一天晚自习结束后回到家，我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佳慧，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你不回家吗？”我问他。
我握着话筒怔了怔：“怎么会？”
在车上，我尽量安抚杨婷的情绪，让她擦干净眼泪再笑一笑。否则回到家被她妈发现，估计又得审她半夜。袁毅坐在前排，一直沉默。送完杨婷，我跟袁毅说再见，下车准备自己一个人走回家去。他也下了车。
“你最近每天都和吴晓春在一起，我都挤不进去。”
“还好。我们先送她回去吧。”袁毅说。
想想以前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我也有点失落：“你们俩快和好吧。还有你和周志清，你们……”
“你没事儿吧？”我问他。
开学快一个月了，我没有看到她和周志清讲过话。
袁毅站在一边，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有点鼻青脸肿。
“我讨厌周志清，如果不是因为他和袁毅吵架，袁毅就不会不理我。”
“别哭，不会有事儿的。”
“袁毅不理你了吗？”
“怎么会这样啊。”她哭着说。
“他说他马上要高考了，要全心全意地学习，没时间和我见面。”
跟父母交代过后，我便去了KTV。果然是晓春说的那样，现场狼藉。房间里只有杨婷在试图帮袁毅查看脸上挂的彩，她离他很近，眼睛里都是关切。我轻轻地带上了门，去楼下大厅的沙发上等他们。过了一会儿，他们一起下来，我挥挥手。杨婷看到是我，愣了愣，然后哭了。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之后见到至亲的人。我只好把她搂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很正常啊，”我安慰她，“他确实时间挺紧的。”
“男生们基本都上阵了。哎呀，乱成一团糟了，我要带周志清去医院，杨婷在哭，你快来救驾吧。”
“我最近特别难受，觉得世界都抛弃我了。”
“那现在怎么样啊，有谁受伤吗？”
我也难受起来，安慰她：“周末我去你家做作业。”
“唱歌的时候和旁边房间的人起冲突了，场面火爆啊。”
电话已经挂断，我站在电话机旁愣了好一会儿。想到这一个月来对她的冷落，我有些愧疚。也许我对杨婷也有那么一点心结。也许，我为了不打破自己的“心如止水”，并不想和她走得太近，以免听到她讲袁毅的消息。
“好好的，在唱歌呢，打什么啊？”
第二天，我劝晓春跟杨婷和好。晓春答应得很迅速，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但真正去和好的时候，她却是忸怩的。课间操结束后，她递过来两瓶饮料：“给她一瓶！”
是不错，刚收的压岁钱已经花得一干二净。我们一起吃了个简单的晚饭，然后我回到房间看书。已经晚上八点多，忽然接到了晓春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很急切：“佳慧怎么办啊，这边打起来了。”
我向杨婷转达了晓春的示好，但她并没有接受。
我妈对我“乱花钱”这件事，大肆批评。我爸却已经穿上了那件藏青色的高领羊毛衫，感觉帅了年轻了，有回头率了。我妈骂完我，也开始试穿大衣，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很不情愿地夸我：“倒是有个优点随我，眼光不错。”
“佳慧，你以后能不能只和我一个人玩？”
——北岛
“不能。”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
而眺望是一种青春的姿态。
一个人怎么可以只和另一个人玩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杨婷，也无法理解。
其实啥也看不到，生活的悲欢离合远在地平线以外，
那时的我们虽然不明白很多道理，但都觉得朋友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财富。可以分享秘密，可以缓解压力，可以让自己走在人群中不那么孤单。可以想念，可以生气，可以狠狠对她好，也可以绝交。
沐浴着夕阳，心静如水，我们向云雾飘荡的远方眺望。
没有朋友，只会比成绩差更难度过青春期。
那时我们还年轻。穿过残垣断壁苍松古柏，我们来到山崖上。
也许她们终有解开心结和误会的一天。我心里默默地祈祷。
无风无自更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