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浪花 >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爸爸,我不是妈妈的说客!”子健说:“我了解爱情,我认识爱情,我自己正卷在爱情的巨浪里,我完全明白你和秦阿姨之间发生了些什么。我不想帮妈妈说话,因为妈妈无法和秦阿姨相比,我昨晚就和珮柔说过,如果我是你,我一样会移情别恋,一样会爱上秦阿姨。”

子健在他对面的椅子里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一把裁纸刀,他无意识的玩弄着那把刀子,透过了烟雾,他注视着父亲那张隐藏在烟雾后的脸庞。

俊之稍稍有些动容了,他沉默着,等待儿子的下文。

“原来,你是妈妈的说客!”他说,声音僵硬了。

“爸爸,这些年来,不是你对妈妈不耐烦,连我们做儿女的,和妈妈都难以相容。妈妈的生活,在二十几年以来,就只有厨房、卧房、客厅。而我们,见到的,是一片广漠无边的天地。接触的,是新的知识,新的朋友,新的观念,新的人生。妈妈呢?接触的只有那些三姑六婆的朋友们,谈的是东家长西家短,衣料、麻将,和柴米油盐。我们和妈妈之间当然会有距离,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俊之脸色立刻萧索了下来,他眼睛里充满了戒备与怀疑,靠进椅子里,他燃上了一支烟。喷出烟雾,他深深的望着儿子。

俊之再抽了一口烟,子健停了停,他看不出父亲的反应,在烟雾的笼罩下,父亲的脸显得好模糊。

子健摇摇头,终于说了出来:“为了你,爸爸。为了你和妈妈。”

“我已经大学四年级了,”子健继续说,“很快就要毕业,然后是受军训,然后我会离家而独立。珮柔,早晚是江苇的太太,她更不会留在这家庭里。爸爸,你和妈妈离婚之后,要让她到哪里去?这些年来,她已习惯当‘贺太太’,她整个的世界,就是这个家庭,你砸碎这个家庭,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各奔前程,只有妈妈,是彻彻底底的面临毁灭!爸,我不是帮妈妈说话,我只请你多想一想,即使妈妈不是你的太太,而是你朋友的太太,你忍心让她毁灭吗?忍心看到她的世界粉碎吗?爸爸,多想一想,我只求你多想一想。”

“为了晓妍?”俊之温和的问。

俊之熄灭了那支烟,他紧紧的盯着儿子。

他站在父亲对面,中间隔着一张书桌,他咬紧牙关,脸涨红了。

“说完了吗?”他问。

“在没有遇到雨秋以前,”俊之说,我就像海滩上那段朽木,已经枯了,腐烂了,再也没有生机了。然后,她来了,她像那朵玫瑰,以她的青春、生命、和夺人的艳丽,来点缀这枯木,于是,枯木沾了玫瑰的光彩,重新显出它朴拙自然的美丽,子健惊愕的望着父亲,他从没有听过俊之这样讲话,如此坦率,如此真诚。尤其,他把他当成了平辈,当成了知音。子健忽然觉得汗颜起来,他想逃开,他想躲掉。珮柔给他的任务是一件残忍的事情。但是,他来不及躲开了,俊之在桌前坐了下来,问:“你有事找我?”

“爸!”子健摇摇头。“我抱歉,我非说这些话不可!因为我是妈妈的儿子!”

“爱情?”子健不解的凝视着那幅画。

“子健,”俊之叫,他的声音很冷静,但很苍凉,“你有没有也为爸爸想一想?离婚,可能你妈妈会毁灭,也可能不毁灭,我们谁都不知道。不离婚,我可以告诉你,你爸爸一定会毁灭!子健,你大了,你一向是个有思想有深度的孩子,请你告诉我,为了保护你妈妈,是不是你宁可毁灭你爸爸!”

“对我而言,”俊之坦率的说,“它代表爱情。”

子健打了个冷战。

子健正靠在书桌上,呆呆的站着,他的眼光,直直的望着墙上那幅《浪花》。听到父亲进来,他转头看了父亲一眼,然后,他愣愣的说:“我在想,秦阿姨这幅《浪花》,主要是想表现些什么?”

“爸爸!”他蹙着眉叫:“会有那么严重吗?”

这倒是真的,那么,子健找他,准是为了晓妍。晓妍,他叹口气,那孩子也够可怜了。这个社会,能够纵容男人嫖妓宿娼,却不能原谅一个女孩一次失足!他下了楼,走进书房里,关上了房门。

“子健,”俊之深沉的说,“你愿不愿意离开晓妍?”

“我?”婉琳睁大眼睛,一股莫名其妙的样子,那脸上的表情倒是诚实的:“我能对他们说什么?现在,只有他们对我说话的份儿,哪有我对他们说话的份儿?”

子健又打了个冷战。

俊之回过头来,狐疑的望着婉琳:“你对孩子们说了些什么?”他问。

“永不!”他坚决的说。

“俊之,”婉琳再说,“子健在你书房里,他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而你要求我离开雨秋?”

“我不想吃了!你叫张妈收掉吧!”

“爸爸!”子健悲哀的喊:“问题在于你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在二十几年前,你娶了妈妈!现在,你对妈妈有责任与义务!你和秦阿姨,不像我和晓妍,我们是第一次恋爱,我们有权利恋爱!你却在没有权利恋爱的时候恋爱了!”

他一愣,是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低叹了一声,人生,谁能预卜未来呢?假若每个人都能预卜未来,还会有错误发生吗?他转过身子,要走出房去,婉琳又怯怯的叫住了他:“俊——俊之,你……你的早餐!”

俊之一瞬也不瞬的瞪视着子健,似乎不大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接着,一层浓重的悲愤的情绪,就从他胸中冒了起来,像潮水一般把他给淹没了。

“当……当初,”她抽噎着说,“你不娶我就好了!”

“够了!子健!”他严厉的说:“我们是一个民主的家庭,我们或者是太民主了,所以你可以对我说我没有权利恋爱!换言之,你指责我的恋爱不合理,不正常,不应该发生,是不是?”

她仍然低垂着头,泪珠一滴滴落在旗袍上。

子健低叹了一声,他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

婉琳低下了头,她自言自语的说:“我……早……早知道没有用的。”她坐回椅子上,一语不发。俊之也不理她,他径自去浴室梳洗,换了衣服。然后,他发现婉琳依然坐在椅子里,头垂得低低的,肩膀轻轻耸动着,他仔细一看,原来她在那儿忍着声音啜泣,那件特意换上的丝棉旗袍上,已湿了好大的一片。他忽然心中恻然,这女人,她再无知,她再愚昧,却跟了他二十几年啊!走过去,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别哭了!”他粗声说,却不自已的带着抹歉意。“哭也不能解决问题的!我们的事,好歹都要解决,反正不急,你可以冷静的思考几天!或者你会想清楚!我……”他顿了顿,终于说:“很抱歉,也很遗憾。”

“爸爸,对不起……”

“没有用的,婉琳。”俊之深深的望着她,默默的摇着头:“没有用的。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你帮我端豆浆拿衣服就可以解决了,我并没有要你做这些,我要一个心灵的伴侣,不是要一个服侍我的女奴隶!你也没有必要贬低你自己,来做这种工作。你这样做,只是让我觉得可笑而已。”

“别说对不起!”俊之打断了他。“我虽然是你父亲,却从没有对你端过父亲架子!也没拿‘父亲’两个字来压过你,你觉得我不对,你尽可以批评我!我说了,我们是一个民主的家庭!好了,子健,我承认我不对!我娶你母亲,就是一个大错误,二十几年以来,我的感情生活是一片沙漠,如今碰到雨秋,像沙漠中的甘泉,二十几年的焦渴,好不容易找到了水源,我需要,我非追求不可!这是没道理好讲的!你说我没有权利爱,我可以承认,你要求我不爱,我却做不到!懂了吗?”

婉琳吃了一惊,拾起眼睛来,她慌慌张张的看着俊之,嗫嗫嚅嚅的说:“我……我……我……”

“爸爸!”子健喊:“你愿不愿意多想一想?”

“婉琳!”俊之冷冷的说:“谁教你来这一套的?”

“子健,如果你生活在古代的中国,晓妍在‘理’字上,是决不可以和你结婚的,你知道吗?”

“哦,哦,是的,是的。”婉琳慌忙说,有点失措的把杯子放了下来,显然那杯子烫了她的手,她把手指送到嘴边去吁着气,发现俊之在瞪她,她就又立即把手放下去,垂下眼睑,她像个不知所措的、卑躬屈膝的小妇人。

子健的脸涨红了。

他一把抓过睡袍,自己穿上,婉琳已双手捧上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滚烫的豆浆。俊之啼笑皆非,心里在不耐烦的冒着火。这是见了鬼的什么花样呢?他已正式提出离婚,她却扮演起古代的、被虐待的小媳妇了!他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我没漱口之前,从来不吃东西,你难道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吗?”

“可是,我并没有生活在古代!”

俊之愕然的看着婉琳。这是什么花招?破天荒来的第一次,别是自己还在什么噩梦里没醒吧!他揉揉眼睛,甩甩头,婉琳已拎着他的睡袍过来了:“披上睡袍吧!”婉琳的声音温柔而怯弱:“当心受凉了。”

“很好,”俊之愤然的点点头,“你是个现代青年,你接受了现代的思想!现代的观念。那么,我简单明白的告诉你:离婚是现代法律上明文规定,可以成立的!”

俊之彻夜难眠,辗转到天亮,才朦朦胧胧的睡着了,一觉醒来,红日当窗,天色已近中午。他从床上坐起来,心里只是记挂着雨秋。翻身下床,他却一眼看到婉琳坐在他对面的椅子里,穿戴整齐,还搽了胭脂抹了粉,戴上了她出客才用的翡翠耳环。她看到他醒来,立即从椅子里跳起身,陪笑着说:“你的早餐早就弄好了,豆浆冷了,我才去热过,你就在卧室里吃吧,大冷天,吃点热的暖暖身子。”

“法律是规定可以离婚,”子健激动的说,“法律却不负责离婚以后,当事人的心理状况!爸,你如果和妈妈离婚,你会成为一个谋杀犯!妈跟你生活了二十几年,你于心何忍?”

珮柔伸出手来,兄妹二人郑重的勾勾小指头。相对注视,两人的心情都相当复杂,相当沉重。然后,他们上了楼,各回各的房间了。

“刚刚你在和我说理,现在你又在和我说情,”俊之提高了声音,“你刚刚认为我在理字上站不住,现在你又认为我在情字上站不住,子健子健,”他骤然伤感了起来,“父子一场,竟然无法让彼此心灵相通!如果你都无法了解我和雨秋这段感情,我想全世界,再也没有人能了解了!”他颓然的用手支住额,低声说:“够了!子健,你说得已经够多了!你去吧!我会好好的想一想。”

“珮柔,”他注视她,毅然的点了点头,“我能!”

“爸爸!”子健焦灼的向前倾,他苦恼的喊着:“你错了,你误会我!并不是我不同情你和秦阿姨,我一上来就说了,我同情!问题是,你和妈妈两个生下了我,你不可能希望我爱秦阿姨胜过爱妈妈!爸爸,秦阿姨是一个坚强洒脱的女人,失去你,她还是会活得很好!妈妈,却只是一个寄生在你身上的可怜虫啊!如果你真做不到不爱秦阿姨,你最起码请别抛弃妈妈!以秦阿姨的个性,她应该不会在乎名分与地位!”

“哥哥,像小时候一样,我们要勾勾小指头,这是我们兄妹间的秘密,是不是?你不可以中途反悔,倒戈相向,你不可以让晓妍左右你的意志,你要为我们可怜的母亲多想一想,你能吗?”

俊之看了子健一眼,他眼底是一片深刻的悲哀。

“一言为定!”

“是吗?”他低声问:“你真了解雨秋吗?即使她不在乎,我这样对她是公平的吗?”

“一言为定?”

“离婚,对妈妈是公平的吗?”子健也低声问。“你母亲不懂得爱情,她一生根本没有爱情!”

“我说了,我和你一条阵线!”子健站起身来:“不管我的想法如何,我会努力去做!你,负责妈妈不刮台风,我,负责爸爸,怎样?”

“或者,她不懂得爱情,”子健点头轻叹,“她却懂得要你!”

“哥哥!”珮柔叫。

“要我的什么?躯壳?姓氏?地位?金钱?”

“我们却要去斩断一份撼人心弦的东西!”子健低低的说:“我甚至希望我们失败。”

“可能。反正,你是她的世界和生命!”

“我知道。”珮柔低叹,“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只要妈妈有秦阿姨的十分之一,她也不会失去爸爸!可是,妈妈是无法了解这一点的,她甚至不懂什么叫爱情。她认为结婚,生儿育女,和一个男人共同生活就叫恋爱,殊不知爱情是人生最撼人心弦的东西。是吗?哥哥?”

“可笑!”

“当然,”子健说,深思着,“但是,妈妈是不是能和我们合作呢?她的那个台风只要再刮一次,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妈妈,你知道,我同情她,甚至可怜她,却无法赞成她!”

“爸,人生往往是很可笑的!许多人就在这种可笑中活了一辈子,不是吗?爸,妈妈不止可笑,而且可怜可叹,我求求你,不要你爱她,你就可怜可怜她吧!”说完,他觉得再也无话可说了,站起身来,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信纸,递到父亲的面前。“珮柔要我把这个交给你,她说,她要说的话都在这张纸中。爸爸,”他眼里漾起了泪光,“你一直是个好爸爸,你太宠我们了,以至于我们敢在你面前如此放肆,爸,”他低语,“你宠坏了我们!”转过身子,他走出了房间。

“我知道。”珮柔点点头:“可是,我们尝试过,努力过,总比根本不尝试,不努力好,是不是?”

俊之呆坐在那儿,他沉思了好久好久,一动也不动。然后,他打开了那张信纸。发现上面录着一首长诗:

“不是的,珮柔。”子健深沉的说:“我只要告诉你,对与错,是很难衡量的,看你从哪一个角度去判断。但是,我同意你的做法,因为我是妈妈的儿子,我不能不同意你!我站在一个儿子的立场,维护母亲的地位,并不是站在客观的立场,去透视一幕家庭的悲剧。珮柔,你放心,我会去做,只是我很悲哀,我并没有把握,能扮演好我的角色。你孝心可嘉,但是,爱情的力量排山倒海,谁都无法控制,我们很可能全军覆没!”

“去去复去去,凄恻门前路,

“哥哥!”珮柔打断了他:“你安心和我唱反调!”

行行重行行,辗转犹含情,

“破坏一段美丽的感情,是对吗?勉强让一对不相爱的人在一起,是对吗?打击父亲,使他永堕痛苦的深渊,是对吗?维持一个家庭完整的外壳,而不管内部的腐烂,是对吗?拆散一对爱人,让双方痛苦,是对吗?……”

含情一回首,见我窗前柳,

“挽救父母的婚姻,是错吗?”珮柔问:“撮合父母的感情,是错吗?孝顺母亲,不让她悲哀痛苦,是错吗?维持家庭的完整,是错吗?拉回父亲转变的心,是错吗?”她一连串的问。子健瞪着她。

柳北是高楼,珠帘半上钩,

“珮柔,我们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呢?”

昨为楼上女,帘下调鹦鹉,

“哥哥,让我告诉你。”珮柔移近身子,坐在子健的身边,她开始低声的、喃喃的,不停的说了许多许多。子健只是静静的听,听完了,他抬起眼睛来,深深的看着珮柔。

今为墙外人,红泪沾罗巾,

“一条阵线?”子健诧异的问:“战争已经发生了?是吗?你的阵线是什么阵线呢?”

墙外与楼上,相去无十丈,

“哥哥!”珮柔热烈的喊:“我就要你这几句话!我知道你一定会和我站在一条阵线上的!”

云何咫尺间,如隔万重山,

“你怎么这样说话呢?珮柔?我爱晓妍是一回事,我欣赏秦阿姨是另外一回事,我同情爸爸和秦阿姨的恋爱又是一回事。不管怎样,我总不会赞成爸爸妈妈离婚的!妈妈总之是妈妈,即使和她记恨,也记不了几分钟!父母子女之间的感情是血亲,如果能置血亲于不顾的人,还能叫人吗?”

悲哉两决绝,从此终天别,

子健跳了起来。

别鹤空徘徊,谁念鸣声哀,

“哥哥!”珮柔点点头,紧盯着他:“妈妈骂了晓妍,你就记恨了,是不是?你宁愿爸爸和妈妈离婚,去娶秦阿姨,对吗?这样就合了你的意了。秦阿姨成为我们的后母,晓妍成为你的妻子。这样,就一家和气了,是不?你甚至可以不管妈妈的死活!”

徘徊日欲晚,决意投身返,

“我?”子健的眉头锁得更紧:“老实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昏了头了,我觉得,父母的事,我们很难过问,也很难参加意见。说真的,爸爸移情别恋,爱上秦阿姨,在我看来,是很自然的事!如果我是爸爸,我也会!”

半裂湘裙裾,泣寄藁砧书,

“哥哥!”珮柔叫:“你对这事的看法怎么样?”

可怜帛—尺,字字血痕赤,

“是的。”子健说,蹙起眉头。“唉!”他叹了口气:“人生的事,怎么这么复杂呢?”

一字一酸吟,旧爱牵人心,

“岂止是吵架!爸爸要和妈妈离婚。我想,这是那阵台风引起来的。你去秦阿姨家的时候,爸爸一定在秦阿姨家,对不对?爸爸表示过要和妈妈离婚吗?”

君如收覆水,妾罪甘鞭棰,

子健凝视着珮柔:“你想说什么?珮柔,别兜圈子。家里发生事情了,是不是?爸爸和妈妈吵架了?”

不然死君前,终胜生弃捐,

“你知道,妈妈是制造台风的能手,”珮柔说,“只是,风吹得快,消失得也快,留下的摊子却很难收拾。如果台风本身要负责吹过之后的后果,我想,台风一定不会愿意吹的。”她注视着子健:“哥哥,妈妈事实上是一个典型的悲剧人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做过的后果,更不会收拾残局。但是,她是我们的妈妈,是吗?”

死亦无别语,愿葬君家土,

子健在沙发里坐了下来。他看来很疲倦,像是经过了一场剧烈的战争,但是,他的眼睛仍然明亮而有神,那种撼人心魄的爱情,是明显的写在他脸上的。他低叹了一声,用一种深沉的、怜惜的、心痛的声音说:“她现在好了,我差一点失去了她!我真没料到,妈妈会忽然卷起这样的一个大台风,几乎把我整个的世界都吹垮了。”

倘化断肠花,犹得生君家!”

“我在等你。”珮柔说:“晓妍怎样了?”

长诗的后面,写着几个字:

“怎么?珮柔?”子健诧异的说:“你还没有睡?”

“珮柔代母录刺血诗一首,敬献于父亲之前。”

子健用钥匙开了大门,穿过院子,走进客厅,已经是深夜二点钟了。但是,珮柔仍然大睁着眼睛,坐在客厅里等着他。

俊之闭上眼睛,只觉得五脏翻搅,然后就额汗涔涔了。他颓然的仆伏在书桌上,像经过一场大战,说不出来有多疲倦。半晌,他才喃喃的自语了一句:“贺俊之,你的儿女,实在都太聪明了。对你,这是幸运还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