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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高盛MD

笑笑思考以后回答,“我希望他……友好,有趣,热情,容易相处,有能力,有耐心,可靠,能承担责任……”

投行的终面,通常会邀请被面试者到公司驻地,参加三到四个环节的面试,每环节持续半小时;有时还有一些联谊社交活动,往往会耗去一整天。终面结束出结果。因其重要性,它被称为‘超级日’。

“对,这就是你要展现的。”

“高盛最看重的是团队。‘超级日’(Superday)最重要的一个功能,是让将要聘用你的那个小组了解你的性格。想想看,你们将长时间一起工作,如果你被迫要一天15个小时要跟一个人呆在一起做事,你希望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如果我并不是这样的人呢?”

没有错。平淡。给人印象不深。在一群资格超过标准的名校精英应聘者中间,她拿什么给人深刻印象?

“那就装。”芬克斯坦答,“装到你做到。”

笑笑一时有些灰心。

“那就刚才的自我介绍而言,我应该在哪里改进呢?”

芬克斯坦从简历上抬起头来,“枯燥,平淡,无趣。”

芬克斯坦上下打量笑笑一番,笑着说,“鞋跟可以更高一点。领口可以更低一点。口红颜色可以更亮一点。我回答你的四个问题了。水快凉了,我要去泡澡了。”芬克斯坦起身,顺手把简历递还给笑笑,忽然抬头冲她露齿咧嘴笑,“除非你打算跟我一起洗?”

笑笑已经自己开始面试了。她没有重复介绍简历上有的东西,而是细化自己的经历。她用第一个半分钟概括介绍自己的教育背景与社会活动情况;第二分钟着重讲KKG社团经历;第三分钟讲投行案例比赛进展;最后一个半分钟拍足高盛马屁,强调高盛上一年度在TMT并购中占有最大的市场份额,而TMT正是她的兴趣所在。讲完以后问,“请问,你能点评我刚才的表现吗?”

笑笑一窘。芬克斯坦大笑,光着脚往浴室走。

芬克斯坦显然被笑笑的郑重逗乐了。他接了简历,却没即刻去看,反倒抬头拿一种古怪的目光重新审视她,“你还真够拼的。”

“等,等等——”

干脆收了密密麻麻的问题纸。笑笑深吸口气,接着露出微笑,问出第一个问题:“我能带你过一遍我的简历吗?”说着双手递上简历。

“改变主意了?”他停下来,回头朝她讪笑,脸上居然出现一点节制的热切。

其实笑笑最想问的问题是,芬先生你先把扣子扣好行不行……

“我,我知道你的名字,你也不介意?”

一瞬之间电光石火,不知该问哪个问题。

“还不至于到不敢用真名上床的地步。”

笑笑低头扫一眼密密麻麻的问题。问纯技术性的问题,只会显示她的无知;问纯行为的问题,不能展示她的判断力;问得太宏观,会显示她不切实际;问得太细节,又会显得她很功利。她需要足够好的三个问题,既展现她的能力和她的准备,引起对方兴趣,又确实能解决自己的问题。

“可是你拿你VP的名字开了房——”约翰·墨索里尼是投行部的VP,笑笑在领英上翻到了这个名字,“还用他的名字约炮——墨索里尼先生知道吗?”

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面试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这是一轮她主导的面试。对方将根据她问的问题对她做出评估。假如能给一位MD留下好印象,那就算一只脚跨进了高盛的门。

芬克斯坦回过身,又露出那种混杂着惊讶和生气的古怪微笑,“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谢!”

“我只是需要一点切实建议。”笑笑说,“如果你还能再谈谈下半年远程通信设备提供商并购形势的看法,谈一谈Sprint与T-mobile的合并,AT&T对DirecTV的收购,以及康卡斯特对时代华纳有线电视的收购中止……我会很感激。”

“三个问题。”

芬克斯坦诧异地停在浴间门口,一手抓在门把上,回过头来看她,“你对我在干什么倒是挺了解的。”

“我明白你没有义务帮助我。如果你愿意帮我,我会很感激,并且在未来——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微小——我会努力报答你的善意。如果你不愿意,那,很抱歉打扰你——”

“这能给我一次与你谈话的机会吗?”

“从没跟银行家打过交道?”芬克斯坦一手支颐,“我们可不善良。”

“有时候,太积极主动不见得是件好事。”芬克斯坦走进厕所,又开始脱裤子。

笑笑一时语塞,“因为……你……嗯很善良?”

“可是如果不积极主动,我连机会都不会有!我连被人听见的权力都没有!我知道我的硬件条件不怎么样,我连伯克利的成绩单都没有……”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为什么那么想进高盛?”他一手拎着裤子,另一手开始脱衬衫。

笑笑有些慌乱地拿包,从包里蹭地拿出一张纸,“我把问题都列出来了……”

“有人对我说我不行。”笑笑说,指甲陷进掌心,“我想证明她错了。”

芬克斯坦大踏步走回卧房里,穿回正装裤,再穿回衬衫。但他实在无心扣好钮扣,就怎么松松垮垮地披着衬衫,拖着棉拖走回客厅里来,坐在沙发上。胳膊支在腿上,眼睛无神地盯着笑笑,示意她接着往下说。他知道今晚约炮计划泡汤,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了。

“——你能给我叫酒店干洗吗?”芬克斯坦刚想把西裤和衬衫扔给笑笑,这时门铃忽然响了。

“我,我很抱歉!以这种方式结识你,实非我本意。但是……但是……我嗯,我借助朋友的关系,拿到了高盛终面的机会;但因为之前没有任何面试高盛的经历,在社交方面也毫无进展……我实在很希望能够接触局内人……可以请教一些问题……”

非常诡异。凌晨一点半,不可能是客房服务。

芬克斯坦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

但是皇宫饭店门禁森严,不该有外人敲门。

“请,请相信,我没有恶意。我是伯克利的学生……两个月前,在伯克利的校友中心,你做的演讲,我印象非常深刻……”

笑笑问:“所以你叫了两个女孩?”

他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气势。好像也不是压迫,就是不动声色的,使人莫名有些惊慌。

“我通常,呃,不会第一次就叫两个……”

芬克斯坦无语地盯着笑笑看,等着她往下说。

“你前几天约了另一个,但是你自己忘了?”

“是的我知道。”笑笑立即说,觉得坦白最容易,“你不想被人知道。请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是吗?……也有可能哦。”芬克斯坦马马虎虎穿上裤子套上衬衫,趿上棉拖鞋去开门。

“你知道?”

门开了。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你是谁?”

芬克斯坦先生听到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人立即清醒了两分。

芬克斯坦有些生气地回答,“该是我问!我怎么可能约了个男人!”

“啊,嗯,是这样,芬克斯坦先生……”

……小恶魔。

绝对再不能拖下去了。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为什么不?”芬克斯坦笑得露牙,“来嘛。浴缸挺大的。”

千钧一发之际,笑笑不知哪来的力气,抓住芬克斯坦的胳膊往后一扯。堪堪避过小恶魔砸来的一拳。

笑笑一眼瞥见那满身的体毛,心里发怵,忙移开目光,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我来不是为了……我……”

“你,你来这里干什么!”笑笑挡在芬克斯坦和小恶魔中间。

这节奏,越看越不对了。没办法,只好退出门外。芬克斯坦满不在乎脱到只剩一条CK的裤衩,赤脚走进浴室,没见笑笑跟上来,转头问:“怎么?不一起?”

“该是我问吧?”小恶魔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老大,也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嗑了药,“皇宫饭店?你在这里干什么?玩得够爽,嗯?忘了要给我做晚饭了,嗯?啊,还是因为我付你的钱不够,你勾搭上更有钱的——”瞥一眼芬克斯坦,“——老男人了嗯?”

笑笑乖乖进浴室盯水。那水快满时有出水口,并不溢出。笑笑关了水龙头,轻手轻脚去卧室。芬克斯坦还在床上挺着。笑笑担心水凉,正犹豫要不要叫醒他,说自己想要求职的事情。他已自己从床上坐起来了,既而开始脱衣服。

“——老男人?”芬克斯坦气得简直要跳起来,“你问问她,谁更……有劲?”

芬克斯坦站在原地,就带着那古怪的微笑打量笑笑一番,接着给了一个露出牙齿的笑。笑笑刚想说什么,他却脱下西装,挂进衣柜里。然后又走进浴室,开了浴缸的水龙头。水才浅浅一层,就往浴缸里洒浅蓝色的浴盐和带着香气的花瓣。走出浴室时说:“你盯着水。我眯五分钟。”说着就走进卧室,一头栽在床上。

小恶魔愤怒地大嚷:“你,你们——”他冲向芬克斯坦,被笑笑挡住,转而把敌意转向笑笑,一把扯住她胳膊,“你,你这淫荡的——小婊子——”

笑笑忙说:“没关系。”说完暗暗自嘲:没关系什么?没关系不妨碍约炮么?

这回轮到笑笑要从地上跳起来了。“我,我没有——”笑笑大叫,一面把小恶魔往外推,“闭嘴!滚出去——”

“对不起,为了等伦敦的一个电话,有点晚了。”芬克斯坦面有疲惫,见到笑笑立即笑起来。

“不要担心亲爱的。我马上叫保安带走他。”芬克斯坦笑眯眯地对笑笑说。

凌晨一点,芬克斯坦回来。笑笑睡得不深,立刻睁眼,从沙发上弹起来。

小恶魔简直气疯了,各种污言秽语往外冒。笑笑使出九牛二虎之劲,把小恶魔推到门外。然而小恶魔把一只手伸进门缝,卡着门。

西西那边约会已经散了。私募老头居然很不错,开着奥迪把西西一直送回家。这边笑笑等到十二点仍不见人来,在沙发上眯着。

“对,对不起,先生。”笑笑背靠门喘气,“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入夜笑笑独自出门吃饭,在联合广场附近转了一圈。这时离约定的十二点还很早,她不愿回房去。然而旧金山到底不是北京,稍晚路人稀少,流浪汉四处游荡。笑笑不得已还是回屋,在客厅里看财经新闻到深夜。

“没关系亲爱的。”芬克斯坦甜甜地说,“我们现在一起去泡澡吧?”

她当然知道芬克斯坦先生只想解决生理需求。他低调地不想要人知道。Tinder不是理想的约会途径,因为太多年轻分析师在上面招摇过市,身为MD显然他不希望被同行撞见。微信则相对安全,因为它是美国人社交之外的东西,不容易生出流言蜚语。

小恶魔在门外咿咿哇哇地骂人。

笑笑心里知道这房间并非为她而设。她不过是这房间的点缀,房主招来的女人;跟娼妓唯一的区别是她不要钱。然而的确叫人动心。

“我,我走之前,可以,可以要你的名片吗?”

有客厅和卧室。窗口各自挂着薄纱,窗外是市场街以南的夜景。墙面莹白,被角落里的台灯照成温馨的暖黄色调。深蓝色地毯柔软得叫人要陷下去。床铺大而洁白,带着一种诱惑人的慵懒。客厅不大,倒是浴室大得叫人一惊,水池几可横躺。

“我写给你手机号。”芬克斯坦从横桌上抓了张便签,“一定要短讯我哦亲爱的。”

笑笑把西西送上出租车,自己沿市场街走到皇宫饭店,在前台报了墨索里尼的假名字,拿到门卡。在北京时,虽然也进过五星酒店的大堂,但进这种正儿八紧的豪华酒店的房间,却是头一遭,不免有些惙惙。

笑笑把小恶魔的手推出去,接着砰一声关上门。她喘口气,接了便签谢过,拿上包和外套,跟芬克斯坦告别。

“放心不会睡不会睡的。毕竟是皇宫饭店。我不愿意,他不能把我怎么样的。”

“谢谢,谢谢你今晚给我的时间……”笑笑真诚地说,想要说一句恭维的话,却不知该说什么,末了只是说,“我很喜欢你的微信头像。”

“这种在微信上专挑中国女孩下手的,没有一个好东西!”西西义愤填膺地说,“他们就是觉得中国女孩好上床,不用花心思不用负责任。微信约炮就是渣!他是高盛的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这私募老头吧,虽然不靠谱,好歹还请吃饭。你说说你这个高盛渣男,他给你什么了就要睡你?”

芬克斯坦笑着点点头,亲自给她开门。他这时已扣好衬衫扣子,打卷的头发竟然也被压得服帖,又变成一副仪表堂堂,道貌岸然的模样。

私募老头很快就邀请西西一起吃晚饭。地点约在太平洋高地的一家意大利餐厅。西西嫌弃老头年龄,有一点不情愿,但是好奇心作祟,还是去了。临走前对笑笑先叮咛万嘱咐,叫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在小恶魔的叫骂声中,芬克斯坦拉着门把,彬彬有礼,挺有风度地说,“我度过了美好的一晚。希望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