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镜男的眼睛,大家都没见过。
思及此,服务员突然灵光一闪。
“你稍等,我去问问。”有着一颗八卦心的服务员立即奔往墨镜男的方向,“先生,有位可爱的姑娘想找一个蓝眼睛、长得帅的男人哟。”
进来后,他没摘墨镜,闲闲地玩电脑。咖啡馆的灯光很有情调,半昏半暗。服务员怀疑,墨镜男在这个环境下是否看得清。
“让她过来。”墨镜男的调子很冷。
今儿早上,这几个服务员还在谈论那个墨镜男。他破天荒地不坐树荫下的位置了,而是选了一个半开放的沙发位。
服务员依言行事。
服务员这下愣住。此刻在场的蓝眼睛客人,还真没有。但长得帅……在这儿坐了一上午的墨镜男不就是吗?
尹小刀透过隔间望到墨镜男时,停下了脚步。
尹小刀想了想蓝焰的特点,说道:“蓝眼睛,长得帅。”
那个男人……是四郎?
服务员保持微笑:“找人?”
是环境的原因吗?她怎么觉得,他此时的森然比当年的蓝二更甚。
尹小刀回答:“我来找人。”
她的四郎是灿烂的,哪会这么阴沉。
进去咖啡馆,尹小刀四处张望。一个服务员上前,笑容满面:“您好,请问有位吗?”
“先生。”服务员唤道。
于是她背起布袋,打车前往那个地点。
墨镜男闻言转过头来,见到尹小刀,弯起了唇角。
这天一大早,尹小刀终于等到了短信,内容是时间和地点。
然后,他摘下墨镜。
八月八日,农历六月二十四,立秋。
在吊灯的映衬下,那双蓝眸闪着亮光:“刀侍卫。”
“傻蛋。”
这一声,跟方才同服务员对话时截然不同。这是嚣张狂傲的语气。
“刀侍卫。
只有尹小刀才能听得出那暗藏的温柔。
他仰望着天花板,嘴角牵起一抹笑。
她放心了。
蓝焰伸伸懒腰。不知道为什么,和尹小刀这短暂的短信联络,让他突然有了活力。
这是她的四郎,她灿烂的四郎。
干扰时间不能太长,否则褐爷那边会起疑。
蓝焰点了两杯咖啡,外加四个小蛋糕、一盘华夫饼。
他刚刚是通过干扰设备,才将短信发送出去。
服务员下单后,微笑离开。
蓝焰没有再给尹小刀回短信。他的手机里有窃听器,是褐爷当着他的面儿装上的。
隔间里的一男一女则静静坐着。
只要她没有放弃他,他就觉得有希望。
蓝焰打量着尹小刀。
她是他的救赎。
这个傻蛋的头发短了,别的倒是变化不大。
蓝焰把手背搭在额上,闭眼了很久。然后他撑起身,再度拿过手机,看着短信里的那两个字。
这是他心心念念了十个半月的女人。在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时候,他的心里一直回荡着一句话:“四郎,你什么时候炒一桶米饭给我吃?”
每天吸食毒品过后,他都会昏睡许久,似乎有意将自己吸毒的事实遗忘。
她是他在这个世间唯一的牵挂。所以,什么样的酷刑他都熬了过来。哪怕吊着一口气,他都要苟延残喘。
如果不喜欢了呢?他想都不敢想。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她忘记他,找个普通男人结婚生子的话,那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在这里,他宛如行尸走肉,摒弃了道德良知,听从褐爷的命令,就为了一线生机。有时照着镜子,他都会恍惚,现在的蓝焰还是她喜欢的四郎吗?
可是他不甘心。
他的手指抖了抖。
这是他认定的女人,凭什么要让给其他人?他明里奚落、暗里宠溺,让她衣食无忧,凭什么要让给其他人?好不容易上天赐给他一个傻帽,他不想让。
以为已经遗忘的回忆,在这时汹涌而至。
“刀侍卫,你的样子更傻了。”蓝焰伸手去拽尹小刀的短发。
他先前记不起尹小刀的声音了,也忘记了她的面容。但是看到“四郎”二字,他却似乎又听见了她那低沉的声音、刻板的平调,一声呼唤就能直达他的灵魂。
她任由他轻扯:“四郎,我一直在找你。”她看着他。他现在的样子和以前大相径庭。戒毒期的他,瘦可见骨;而今,颀长有力,很是俊逸。
然后他抛下手机,跌落在床。
蓝焰笑了,曾经的招牌笑容重现:“惦记我的炒饭?”
他把玩着手里的烟卷,然后放到鼻尖轻嗅。稍稍醒神后,他拿起手机,视线在屏幕上停了好久。
“是的。”尹小刀点点头,“四郎,你什么时候炒一桶米饭给我吃?”
蓝焰叠腿坐在床上。尹小刀的短信一来,他就立即关闭了干扰设备。
时隔这么久,终于又听到这句话,蓝焰笑得更开心了。
与此同时,半山别墅里。
他许久没有这样笑过,久到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再也笑不出来了。可是在见到她的刹那,他就禁不住想笑。还能这样看着她,让他觉得,所有的苦难都是值得的:“再等等。”
而她,也没有去打扰他。
“好的。”尹小刀起身,从对座的位置换到他的旁边,“四郎,我现在住在你家,我还睡着你的床。”
但是,他没有再回消息。
“是吗?”他挑眉,“怎么开的门?”
尹小刀用手机回了一句:四郎。
“用梼刀把锁头砸掉,换了新的。”她回答得很光明正大。
很快,她的四郎就会回来了。
“……”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微微一笑。
“我把你家都扫干净了。”尹小刀仔细想了想,补充说,“花了十二个小时。”
干干净净的碗碟有序地堆放着。
“……干吗不请家政?”
厨房空荡荡的。
“我没有钱。”她出门时只带了五百块。
她跑进厨房。
“靠!沈捷不资助你吗?”
尹小刀把短信的两个字来来回回地看,仿佛听到他那不耐烦的声音:“傻蛋。”同时,她似乎闻到了饭香。那是他在厨房才有的味道。
“没有。”
见到这两个字,她的眼睛有些热。她就知道,他说过他会回来,他就一定会回来。他不会骗她的。
蓝焰打开钱包,掏出大沓纸钞:“拿着。”
短信只有两个字:傻蛋。
“四郎,你有好多钱。”尹小刀平平说道。
尹小刀收到一条短信。
他笑笑。虽然他说她傻,但是她其实什么都明白。她知道他的处境,所以她不问。他让她等,她就答应等。“这都是干净的钱。”不干净的,他不会给她。
七月二十三日,农历六月初八,大暑。
“好的。”尹小刀把那沓钱塞进自己的布袋里。
她有预感,刀剑会见血。
接下来的对话,很日常。彼此熟稔得好像不曾分开过。
尹小刀天天磨刀,梼刀、勾显剑闪闪发着光。
蓝焰问:“早上吃的什么?”
住了十来天,依然没有护妻狂魔的消息。
尹小刀答:“三个包子、四个馒头,在巷子口买的。”
尹小刀和蓝焰以前就同房同床过,所以她完全没把“同居”二字当回事。她还很开心可以住在蓝焰曾经居住的地方。她还去买了一堆碗碟,想着哪天他回来,能给她炒米饭。
“吃饱了?”
尹爷爷听完后,解释道:“只是小刀一个人住,那个小子还不知死哪儿去了。”他心里在为自家孙女的粗神经而哀叹。
她继续回忆自己的早餐,说道:“还有两个鸡蛋。”
三师兄:“同居。”
“嗯。”
二师兄:“婚前。”
“半路下车,还吃了一碗牛肉面。”
大师兄:“非法。”
看来,他白担心了。他把放在一旁的购物袋递给她:“这个给你。”里面都是零食,是他之前买的。
然后,横馆炸了。
尹小刀接过购物袋,说:“四郎,你真好。”
近况就是:她住在四郎的家,她睡在四郎的床上。
咖啡、蛋糕和华夫饼,一个都还没送上来。
尹小刀买了崭新的床上用品,晾晒好后,往床上一铺,一个整洁的居所就出来了。然后,她打电话回横馆,汇报自己的近况。
于是她开始拆四洲海苔的包装。
下一秒,她把照片扔向垃圾桶。
蓝焰习惯了她这即拆即食的性子,并不阻止。
署名是蓝四。
“四郎,你不吃吗?”尹小刀问道。
字迹十分漂亮。
蓝焰看向她。
整理柜子时,她找到一张身着比基尼的日本女星照片,背面写着几个字:我的女神。
她衔着半片海苔。剩余的半片,余在外面。
尹小刀直接拒绝。
在那一个瞬间,他仿佛中了邪,倾身上前含住了剩余的半片海苔。然后他一下一下,将海苔吃掉。
那个房子布满灰尘。不过尹小刀干活利索,花了一天,收拾得干干净净。沈阿姨诧异不已,不禁来询问尹小刀,是否有意接家政服务的活计。
直到贴上她的唇瓣。
既然如此,就让她在三楼住着吧,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这是尹小刀的初吻。
“……”沈捷搞不懂这对男女了。他猜测是蓝焰在单恋尹小刀。
亦是蓝焰的。
沈捷以为蓝焰和尹小刀是热恋中的情侣,直到某天他说起蓝焰的零食聘礼,尹小刀说:“是他喜欢我,不是我喜欢他。”
没有过多的纠缠,只是唇瓣的轻贴。
沈捷知道这九个多月,蓝焰没有和尹小刀联系过,但尹小刀就是坚信蓝焰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
这个吻,日后两人回忆起来,都只记得四洲海苔的味道,香香甜甜。
蓝焰租住的那房子,主人是个年迈的老奶奶。把房子租给郑小姐以后,老奶奶就去了苍城和儿子儿媳同住。郑小姐和蓝焰搬走后,没有办退租,一直付着租金。这么多年,老奶奶不曾回来过,房租维持在当年的三百元。
服务员送咖啡和蛋糕过来时,听到奇怪的对话。
她和沈捷说,她住四郎的房子,是理所当然的。沈捷也无话可说。
女的问:“你为什么要来抢我的海苔?”
就在城中村,沈家那栋楼的三楼。
男的答:“我懒得拆包装。”
所以,她在S市住下了。
女的再问:“你是不是在占我便宜?”
尹小刀想,护妻狂魔想保护的是谁呢?当然是她了。
男的再答:“当然不是。海苔是我买的,我吃两口还不行吗?”
譬如,邮件的署名叫:护妻狂魔。
女的又问:“你吃你的,为什么要撞到我?”
这些详细内幕,沈捷没有透露。他和尹小刀说了一些不重要的内容。
男的又答:“不是我想撞你,是意外。撞你,我也疼的。”
蓝焰还活着这件事,让沈捷深感欣慰。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这已经很好了。
服务员:“……”
追踪二十来天后,警方锁定了蓝彧藏身的地点。那里不只有蓝彧,还有一个大毒枭:褐爷。之后,陆续有别的消息传至沈捷的邮箱。沈捷把邮件看了许久,终于确定发件方是蓝焰。但他无法回复,对方的邮箱地址似乎动过手脚。
蓝焰和尹小刀没有在咖啡厅待太久。
其实,在一个半月前,沈捷收到一封邮件,里面有蓝彧的近况。
有些事,公共场合不好说。况且,时间有些紧。
沈捷不知道怎么说,他有义务保密。
蓝焰出来一个上午,毒瘾快犯了。他没说自己这十个多月去了哪里,更不曾提及自己的毒瘾比从前严重。
“四郎和你联系过吗?”说完,尹小刀细细观察沈捷的表情。
但是尹小刀多少能猜到。他看着健壮,脸色却不好。
“……”沈捷却接不上话。
可她能说什么呢?他还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别人的手机里。”这话,她说得很认真。
临分别时,他说:“刀侍卫,等我消息。”
沈捷肃正脸色:“在哪儿?”
“好的。”她点头。等他回来了,她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好好问他,这十个多月他去了哪儿,干了什么事,过得好不好。
“我见到四郎了。”尹小刀没有废话,直进正题。
“我先走,你等等。”蓝焰戴上墨镜,转身离去。
一个小时后,他匆匆出现,入座时说:“抱歉,久等了。”
尹小刀望着他的背影。
尹小刀去了香烟店,这是等候沈捷的绝佳地点。
现在的他,似乎又不是她的四郎了,因为太孤冷。
横馆:“……”
庆幸的是,他和她说话时,还是以前的神态。
六师弟跟在后面,嚷嚷道:“三师兄,师姐变成蝴蝶飞走啦!”
蓝焰在上山的途中,见到蓝彧的车在前方。
五师弟眼睛一瞪,立即转身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大师兄,不好啦,师姐被妖怪抓走啦!二师兄,不好啦,师姐被妖怪抓走啦!”
蓝焰踩住刹车减速。
“师姐?”六师弟跳进去,“不在呀。”
蓝彧在后视镜里看到蓝焰,轻蔑地笑了一下,加大油门,绝尘而去。
里面没有人。
蓝焰丝毫不介意蓝彧的行为。
房门半开着,六师弟一推。
到了半山别墅,蓝彧早已泊车。他站在烈日下,望着蓝焰停车、下车。蓝彧不禁讥讽道:“你现在的日子可比以前好过多了。”
五师弟、六师弟对望一眼,一起跑向尹小刀的房间。
蓝焰望了蓝彧一眼,不说话,径自往里走。
“师姐也没有出来吃早餐。”
“你不问你的旧主子近况如何?”蓝彧勾着唇冷笑。
“师姐为什么今天不出来练功啊?”
蓝焰明白蓝彧在说谁。蓝彧一直把蓝焰归类为蓝叔、蓝二的阵营,所以说起他们时,都用“旧主子”这个名称。蓝彧恨蓝叔和蓝二,这段避风头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报仇。
“我也好饿啊。”
蓝氏两伙人的斗争,蓝焰懒得掺和。蓝彧是个狠角色,蓝二也不是良善之辈。
“我好饿啊,吃不饱。”
狗咬狗而已。
“是因为我们吃太多吗?”
蓝焰没有回答蓝彧,进了别墅。蓝彧看着蓝焰的背影,沉下眼。
“他为什么不回来给我们做炒饭哪?”
他恨蓝焰。
“是的,他有一种会炒饭的气质。”
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五师弟、六师弟吃了早餐,跑到走廊上嘀嘀咕咕:“师姐手机里的那张照片是单恋师姐男吗?”
蓝彧认为,自己沦落到现在的境地,全是蓝焰的错。如果不是这个替身,那么真正吸毒的是蓝二。如果吸毒的是蓝二,那现在在蓝氏呼风唤雨的,还是他蓝彧。
尹爷爷肃起脸:“三分命,七分运。”
哪会落魄至此?
尹母问:“怎么破?”
去年事发之后,蓝彧灭口了几个清楚内情的心腹,然后逃了。在外省过了一段时间,他就回来了。
“不破不立。”尹爷爷踢起一块小石头,乱了卜阵,“她去,凶;不去,亦凶。”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在苍城,有褐爷当靠山。
尹母担忧:“父亲,为什么不阻止小刀?”
蓝彧心胸狭窄,以怨报德的事都没少干,何况是和他有仇的蓝焰。他将自己对蓝叔、蓝二的恨,一并算到蓝焰的账上。哪怕蓝焰投诚,蓝彧依然对他恨之入骨。
尹爷爷摇头:“封建迷信要不得。”
褐爷则不然。他需要的是一个可控且给力的助手。蓝焰很好控制——他吸毒,而褐爷握着毒瘾这一大弱点,感觉很放心。况且,蓝焰的黑客技术十分好。
那是大凶之兆。
褐爷清楚,蓝彧一直都不可控。蓝彧不吸毒、很强势。除却以贩养吸的贩子,大毒枭自己都不吸毒。他们深知毒品的危害,坚决不碰。
尹爷爷望着她的背影,又低头望了一眼地上的卜阵。
褐爷把蓝彧当合作者,却将蓝焰当成自己的属下。当然,这合作者和属下之间的关系,很恶劣。
“好的。”尹小刀点头,然后越过尹爷爷,往大门方向走。
在褐爷看来,都是蓝彧单方面挑拨,蓝焰很少会搭理蓝彧。
尹父、尹母踏进院子:“小刀,早去早回。”
蓝焰自从站了褐爷的队伍之后,气质就变了,肃杀阴冷得让蓝彧都刮目相看。
“好的。”尹小刀听明白了。这一刀一剑,以后要封存了。
蓝焰开始锻炼。虽然他依然吸毒,但也坚持运动。
尹爷爷微笑,看着这个固执到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孙女:“小刀,这是梼刀、勾显剑最后一次出门。”
蓝彧曾经提醒过褐爷:“他当我二弟那么多年,我都没发现破绽。褐爷,你可得当心,他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尹小刀点头:“四郎教过我怎么坐车。”正规车站是不能去的,只能坐非站点上车的大巴。如果一定要去车站,那只能办理物流寄送。上次她和蓝焰坐火车回横馆时,他给她示范过。
褐爷哈哈大笑:“亏你还是贩毒分子。你不知道毒品的厉害之处吗?无论他的灵魂曾经多么纯真可爱,现在都已经被毒品吞噬光了。”褐爷见蓝彧仍然不放心,于是拍拍蓝彧的肩,“他要逆袭,除非天降奇迹。你我都知道,奇迹这种事啊,可以忽略不计。”
尹爷爷说:“现代社会,仗剑走天涯都是空话了。”毕竟,梼刀、勾显剑过不了安检。
蓝彧当时笑了一下,心里却不曾放松警惕。
尹爷爷回头看向孙女。她背上的梼刀和行李包已经说明了一切。
只是,他也奇怪。按理说,现在蓝焰的行动已经自由了,可是他就是不跑。就算在外待一天,晚上都会回来半山别墅,似乎真的打定主意跟着褐爷了。
尹小刀唤道:“爷爷早。”
蓝焰当然不乐意待在这里。
尹小刀简单收拾了两套换洗衣服,正打算和家人道别,却见尹爷爷站在院外。他背起手,微仰着头,望着远处的青山。
奇迹的概率微乎其微,不代表没有。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断定,自己是不是奇迹眷顾之人。他已经有过一个奇迹,那就是尹小刀。
那他为什么不回来?
现在,他在等待另一个奇迹。
他没有食言。
在褐爷允许他出门的时候,他想到过离开。但是,不撂倒褐爷,什么离开都是暂时的。
她记得蓝焰说过,他会保住横馆。
这个想法虽然看着理性,蓝焰开始却有些抗拒。他不是警察,没有热血的卧底志向。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自从看到墨镜男的照片,她就一夜未眠。
直到去年十二月,蓝焰知道了一件颠覆自己以往认知的事。
一大早,尹小刀就起程了。
那就是郑小姐的死因。
他还活着,真好。
蓝父的死对郑小姐打击很大,她患上了抑郁症——蓝焰是知道的。所以她自杀的时候,他以为她是抑郁症复发。
消失了九个月零九天的,她的四郎。
然而,真相不然。
她绝对不会将蓝焰和蓝二混淆。哪怕墨镜遮盖了他大半张脸,见不到他那湛蓝的眸子,她也能肯定,那是她的四郎。
蓝焰在偶然的情况下,听见一个卷毛贩子和人聊天。
那个侧脸确实无敌,因为那是她的四郎。
卷毛贩子叼着烟,说起一件往事。
然后定住了。
一个年轻妈妈被骗吸毒,然后自杀身亡了。
尹小刀抬眸望了一眼。
本来这样的描述,蓝焰是绝对联想不到郑小姐的,直到卷毛贩子说出了郑小姐的真名,还夸赞年轻妈妈长得漂亮。
这张照片是黄教授的设计所前台小姐偷拍的,有点背光,但是侧脸的轮廓很硬朗。
那一瞬间,蓝焰僵了。
半个小时后,女设计师突然把手机屏幕转向男设计师:“我觉得他没整过,这个侧脸简直无敌。”
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稳住身子。他宁愿那只是和郑小姐同名同姓的巧合。
男设计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硬生生换了一个讨论点。
然而,随着卷发贩子越说越多,巧合的可能性越来越低。
女设计师说:“以前看电视,觉得他的鼻梁有些奇怪,网上也有说他动过刀子。不过啊,那天他来我们公司,看不出整容痕迹呀,鼻子挺直得很自然。”
蓝焰力持镇定,回到房间之后,他崩溃了。
尹小刀点头:“是的。”蓝二那张脸永远都比不上她的四郎。
他一直觉得自己被郑小姐抛弃了,原来没有。
男设计师问:“你知道?”这只是道听途说的小消息,他见尹小刀如此肯定,有些吃惊。
郑小姐是个疾恶如仇的人。蓝焰不敢想象,当她染上毒品后,该是多么绝望,绝望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五师弟、六师弟一听,立即和声道:“是的!”
这天过后,蓝焰就在暗中寻找褐爷的毒窟据点。
“是的。”破天荒,开口的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尹小刀。
这座半山别墅是褐爷休闲的地方。他所有的货都不经这里,他有自己的加工工厂。
男设计师想起蓝氏的八卦,低声道:“那个蓝氏总裁,我听说是整过容的。”
这些事,褐爷只和蓝彧商量,厂址也只有褐爷和蓝彧知道。
女设计师马上道歉:“我错了。”
那个加工厂,蓝焰至今都没有头绪。
男设计师看着黄教授的背影,略带责备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师讨厌那些虚有其表的人。”
他把线索给了沈捷。
“现在的小女生,一个两个说什么颜值即是正义,简直胡闹。我先回房休息了。”黄教授说完,转身就走。
沈捷那边也在查。褐爷的这条线,警方跟几年了,连缉毒科的负责人都换了两轮。缉毒是凶险的工作,许多的警察年纪轻轻就牺牲了。沈捷是从特勤大队出来,也是经历过死里逃生的。
“长得帅嘛……就印象深点儿……”女设计师看着自己老师渐黑的脸,越说越小声。
很多时候,沈捷都不知道自己和蓝焰的关系如何定义。
黄教授问:“来的那个,戴着那么黑的墨镜,这你也认得?”
蓝焰一个普通群众,深陷险境;他一个人民警察,却无法救蓝焰于水火之中。
女设计师讪讪一笑:“我以前在电视上看过他。”
沈捷衷心地盼望,蓝焰好好活着,抱着他的聘礼去娶他喜欢的媳妇儿。
“你怎么知道?”黄教授横眉朝向女设计师。
然后结婚,生娃。
听到这个名词,尹小刀立即握起拳头。只要蓝二的形象一闪过脑海,她就想揍他。上次打了他一顿后,他就没再出现过,连电视采访都不上了。而今听黄教授所言,对于拆迁之事,蓝二似乎亲力亲为。
蓝彧回到房间。
女设计师憋不住了,接话说:“他是蓝氏的总裁。”
他解下领带,再松松纽扣、卷起袖子,然后倒了一杯酒。
黄教授继续说:“我看蓝氏集团高层后来在新闻上亮了相,这个傲慢小子都没出现在里面。”
坐上高椅后,他轻轻啜着。
随同黄教授的女设计师在旁欲言又止。
外面温度很高,房间里开着空调,温度很冷。蓝彧丝毫不察寒意,晃着酒杯,慵懒的样子透着致命的邪气。
“拆他个头!”五师弟、六师弟在旁响亮附和。
他此刻的心情很愉悦,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愉悦过了。他需要做些什么来表达他的心情。于是他放下酒杯,打开黑胶唱片机。
黄教授掩不住怒气:“不知道他在蓝氏集团是个什么角色,态度狂妄,瞧不起这些百年建筑,一上来就嚷嚷着要拆拆拆,拆他个头!”
复古的曲子响起,蓝彧一个人在房间跳起了舞。
说起介入这事的起始,自然免不了提到墨镜男。
他俊逸的脸上荡着迷离,一动一放之中,完美的身段滑动出优雅的弧线。
黄教授三人白天出去拍摄,晚上回来住宿。在某天晚上吃饭时,黄教授讲起自己认识西井村的缘由:“我早听过你们村子,但是印象不深。这里交通不方便,大好风景都封闭了。”
蓝彧今天心情太好了。
尹小刀点头应承。
因为他杀了一个人。
来的有三个人。除了黄教授外,还有一男一女。尹爷爷热情地招呼他们仨在横馆住下,然后让尹小刀暂不动身,过几天跟随黄教授回S市。
蓝彧还记得看到蓝叔的时候,自己的手指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这天晚上,黄教授却亲自过来了。他这趟的来意,是想在西井村拍摄一个历史主题展览。拍摄时间一个多星期。
那是一种兴奋的颤抖。
她可想念他了。
他苦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报仇的这天。
她现在都不吃炒饭了,就盼着他能早日归来,炒一桶的米饭给她吃。
蓝彧是亲自动的手。对他而言,手刃仇人的心情是最重要的。况且,他涉毒多年,早就被警方通缉了,也不怕再多背一条人命。
尹小刀在这样的思绪中,觉得蓝焰就算是凶她“傻蛋”,都是很温馨的。
当子弹穿过蓝叔左肩时,蓝彧不禁笑出了声。
他一生气,脾气就暴。
蓝叔中弹后,急忙往大厦里面逃。
尹小刀没有异议。她收拾好行李,打算第二天就出门。她想,自己很久没有出去寻找四郎的消息,要是他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
几个保镖冲了过来。
这不过是理由。尹爷爷真正的意图是让尹小刀去散散心,不然这样闷在家里,会长霉菌。
周围的路人惊慌失措,四处乱跑。
尹爷爷说,横馆的事,黄教授帮了大忙,得好好酬谢一番。于是叫尹小刀出门去送谢礼。
蓝彧笑得更开心了。他才不管那些保镖,他只想要杀死蓝叔。这一刻,他脸上的笑容是真心的。
和照片中一样的背影。
“砰。”蓝彧说着,第二颗子弹随之出膛,正中蓝叔的右下腹。
在日日的煎熬折磨中,尹小刀的模样有些褪去了。留在他心里的,最终只剩一个坚毅的背影。
之后的两枪,子弹分别穿过蓝叔的右胸和右腿。
在褐爷这里待了大半年,他对谁都暖不起来。他都害怕,万一哪天与尹小刀重逢,他还懂不懂如何真心去笑。
蓝彧勾起笑,轻轻道:“最后一枪打哪儿好呢?亲爱的叔叔,我真心疼你啊。”
他的眼眸一片蓝。表情上的笑和眼眸里的冷形成鲜明的对比。
就在这犹豫间,几个保镖架着蓝叔进了大厦。
蓝焰摘下墨镜,弯起漂亮的嘴角:“拭目以待。”
“没的砰了。”蓝彧笑着吹吹枪口,“叔叔,侄儿改天到你的坟头给你上炷香,你就好好走吧。”
“蓝焰,我一定会。”蓝彧话音轻飘飘的,“我一定会杀了你。”
蓝叔伤口迸出的血花染红了蓝彧的世界。那是令他迷醉的鲜红。他亲叔叔的命,最终了结在他的手中。
蓝焰笑而不语。
这是蓝彧盼了多年的事。
蓝彧的眸中闪过瞬间的杀意,他轻声道:“等我解决掉叔叔和我那亲爱的二弟,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以前顾着自己的正面形象,他不好痛下杀手。自从贩毒的事曝光之后,他就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反而有些享受这样为所欲为的日子,想杀谁,就杀谁——除了褐爷觉得还有利用价值的蓝焰。
蓝焰笑了:“说起来,我以前都没见过像你这么狂霸的通缉犯。”
唱片机的乐曲停止。
这时,有人从里面出来。那人容貌俊逸,气势倨傲,正是蓝彧。他见到蓝焰,狭长的眼眸闪过戾光,出言讽刺:“在这儿过得跟狗一样,出去却光鲜体面哪。”
蓝彧的舞步跟着停下,他的眼里闪过戾光:“两个蓝焰,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下车,往里走。
蓝彧坐回高椅,继续品酒。他的手指轻轻敲着,心里在唱歌。其间,来了一个电话:“蓝少,今天蓝焰和一个女的见了面。”
蓝焰急急地停刹,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什么女的?”这几个月里,蓝彧没见过蓝焰和哪个女的有来往。蓝彧贩毒,当然明白海洛因会影响性能力。关于这一方面,他怜悯蓝焰。
乙看着那拉风的车子停在别墅的门口,嫉恨道:“咱哥俩在这儿守门这么久,都近不到褐爷的身,他倒好手段。”
“横馆尹小刀。”
“他吸海洛因的,不需要蓝老大动手就能自己嗝屁了。”甲冷冷一笑,“等他死了,褐爷还要拆他尸骨二次利用呢。”
闻言,蓝彧的酒杯摔在地上。
“他现在是褐爷身边的大红人。”说完这句,乙降低音量,“蓝老大一直想杀了他,都是褐爷拦着不让。”
他没想起过这个女人。他的复仇计划里,有蓝叔、蓝二和蓝焰。所以,他能想起的,也就这三个。他以为蓝焰的“喜欢”是大瞎话,现在看来,竟然是真的。
甲嫉恨道:“反正他活不久了。”
“横馆尹小刀。”蓝彧盯着碎裂的玻璃片笑,“原来这就是蓝焰的弱点啊……”
放风的乙唾了一声:“这个王八羔子,狐假虎威。”
蓝彧让手下去查尹小刀的地址。一确认她的所在地,他立即出门。
甲撇了一下嘴,开了铁门。蓝焰把车窗摇上去,然后呼啸而去。
他本不该这样招摇,可是他跋扈惯了,根本没有把警方放在眼里。甚至,他在向警方示威。加上他枪杀蓝叔后,嗜血因子持续沸腾,退不下去。
蓝焰不说话。
蓝彧到了S市的城中村,在村口见到里面的环境,开始不悦。
放风的甲怔了一下,望了一眼车标:“又换车了啊?”
巷道小路,人来人往,十分拥挤。这让他厌恶。
蓝焰摇下车窗。
蓝彧气势逼人,戴着一副深黑的墨镜。墨镜映着周围的人群和店铺,彰显出他的高高在上。他绕来绕去,穿过几条巷子,终于到了尹小刀住的那栋楼。
车子转上半山,穿过林荫大路,停在一道铁门前。门前两个放风的早就听到车子的呼啸声,见车停了,探着头望过来。
蓝彧仰头望着这个旧房子。他只想用四个字来形容:破败不堪。
墨镜男收起电脑,将咖啡的钱搁在桌上,没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他定定望向三楼。
墨镜男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服务员甲似乎感觉到有一阵寒意透过镜片传来。
三楼的走廊,晾晒着一床棉被。
服务员甲眼见墨镜男盯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了好久。她执起装有柠檬水的壶,微笑着走到他的面前:“先生,需要加水吗?”说着,趁机瞄了一眼电脑屏幕。那是一则小新闻。
蓝彧正要收回视线,却见一个女人出现在走廊。
但他真的很冷淡。
那正是尹小刀。
咖啡馆里全部的假设中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单身。也就是说,所有的女性都有机会成为女主角。
她抱起被子,低头时,对上他的视线。
他还没有认识女主角;或者,女主角和男配角私奔了;又或者,他和女主角已经分手。
蓝彧摘下墨镜,狭长的眸子里尽是杀气。
咖啡馆里的几个女生猜测过好些版本。
她冷冷望着他,毫不畏惧。她记得,就是这个男人害了她的四郎。
既然是言情男主,那一定会有个女主角。
蓝彧勾起笑。这个女人的样子没太大变化,看着依然很健康。就是这样有活力的状态,毁灭起来才更有成就感。对付蓝叔时,蓝彧用的是枪。到了尹小刀这里,他是不屑用枪的。他要好好和她打一场,彻底将她摧毁。
这个墨镜男满足了女服务员对于言情男主所有的幻想。
蓝彧踱着步子,缓缓上楼。
几个女服务员用言情小说的论调形容墨镜后的眸子如何的薄情冷淡。她们甚至给他编造了狂傲的背景——一个跨国集团的总裁,或者一个神秘组织的杀手。
尹小刀把被子抱进屋里,折叠好,又发了一条信息给沈捷。然后,她抄起梼刀、勾显剑,关门出去。
他总是戴着墨镜,没有人见过他的眼睛。
两人相遇在走廊。
站在室内的咖啡厅服务员甲时不时瞄瞄这边。这个墨镜男今年春节后经常来这家咖啡馆,每次都是一杯黑咖啡,然后坐在那边玩电脑。他的脸型轮廓很帅,穿衣色调偏暗沉,身材挺拔瘦削,气质很阴冷。
蓝彧握着双节棍:“我怎么能忘了呢?蓝焰当初就一直护着你。”而且这破烂房子,也是蓝焰住过的。
照片的像素很模糊,可是墨镜男看了好久。
尹小刀站得直直的,手持一刀一剑。她不想听蓝彧废话,她看着他就讨厌。所以她先攻了过去。
这个傻蛋也没怎么变嘛,不知道吃得饱不。
蓝彧咧嘴一笑。就是这样的气势,让他为之向往。试问在世上,有几个女人敢这样对他?只有她。他活了三十年,只有她从未掩饰过对他的憎恶,频频和他正面交锋——而且是为了那个吸毒的蓝焰。
短发,高挑。
蓝彧闪过尹小刀的刀砍:“你父母没有教过你——”
墨镜遮掩了他的全部情绪,但是他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那个背影。
她反手将勾显剑一甩,软软的剑身如鞭抽向他。
墨镜男把照片放大,再放大,然后定定望着那虚化成格子的图。
他挡下:“碰到吸毒的男人——”说话间,他扬腿踢向她,“一定要离得远远的。吸毒的没一个好东西。”
右边的小角落,有一个路人的背影。
尹小刀后跃一步。她完全不出声,和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打就是了。
村民大叔笑得很灿烂,一口大牙占据了近半的版面。他的身后,是其他村民被虚化的镜头。
两人从走廊战到了楼梯,再到平地。蓝彧的肩上有两处刀伤,一刀深,一刀浅。深的那个,往外渗着血。
他看了一遍内容,然后把注意力集中在配图上。
尹小刀的背部被蓝彧重重打了两下,左脸颊上还有块瘀青。
那新闻,正是媒体采访西井村村民的报道。
蓝彧其实不擅长武器,但尹小刀极擅长刀法。
他正在浏览新闻。
他呼出一口气:“我们赤手空拳来打。”
有两张空着,一张台坐着两个女生,另一张台则是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他坐在小凳上,面前一杯咖啡、一台电脑。
尹小刀会理他就奇怪了。她的力量比不上他,所以她要用武器给自己增加胜算。
S市,一个咖啡馆外的一棵大树下,摆放着四张小台。
梼刀暗沉的剑身沾着蓝彧的鲜血,刀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皆大欢喜。
那光,晃了蓝彧的眼。
事情告一段落后,媒体来西井村采访,在报道中把蓝氏先前恶化的企业形象扳了回去。
他恨得想掏枪了。
食堂师傅也高兴,炒了六大桶米饭。
蓝彧以前看过武术比赛,那些功夫套路他一清二楚。但那毕竟是比赛,不是真正的实战。眼前这个女人非常擅长打斗,攻击的招式凌厉,防守时反应灵敏,不愧是武术世家培育出来的战斗型人才。
于是,横馆开心了。
如果她不是站在蓝焰那边,蓝彧很想和她结交一下。
那两块地不常用,换个小房子倒还实际些。而且西井村开发旅游后,民宿旅馆是一桩不错的生意。
可惜的是,她有眼不识泰山。
横馆西侧和西北侧的土地被征用,蓝氏补偿修建民宿旅馆。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警察来了!”
后来经扫地大叔提醒,他们才搞清楚状况。
蓝彧面目狰狞,冷道:“你报了警?”他狠狠把棍身飞向尹小刀。
就是这样,这群白捡了便宜的人压根儿没看懂那个设计方案。
尹小刀不得不远离他两步。
六师弟点头:“但是他俩不如二师兄那样酷酷的。”
他立即往外跑。她追上去。
五师弟说:“大师兄和三师兄为了打架出场语,一直在练习。”
蓝彧终于还是掏出了枪。他转身,快速朝她开枪。
“嘿,”尹爷爷得意一笑,“风采不减当年。”
尹小刀只能侧身避开。
尹奶奶笑:“我好久没有看你穿战袍的样子了。”
他开了两枪,她不得不躲到边上的垃圾桶旁。蓝彧眼见她没有追来,便跑出了巷子。
尹爷爷拿过图纸,左看看,右看看:“我都把我的战袍准备好了,不打很可惜呀。”
城中村的巷道四通八达,蓝彧躲过警察,跑了。
五师弟、六师弟挤着头,望着那张方案图,有看没有懂,问道:“师爷爷,我们不用和利欲熏心的商人打架了吗?”
尹小刀当天和蓝焰说起这件事。
横馆知道后,一大帮子人研究了好久。
蓝焰发来一条短信:“回家等我。”
横馆的西侧有一大块空地,旁边两个小房子,比较旧,平时是用来堆杂物的。在设计方案中,一幢六层民宿旅馆占了西侧空地二分之一的面积。除却这里和西北角的一片菜地,其他部分全部得以保留。
“四郎,我等你一起回家。”她知道,他的处境很危险。以前觉得他还活着就什么都不求了,可是现在,她想到他和蓝彧待在一个地方,就有些不确定,他能不能活着和她一起回家。
诡异的是,虽然横馆那群人稀里糊涂,但是所有的事情都在朝对横馆最有利的方向走。
她想去保护他。他有危险,她不就应该去保护吗?
横馆却迟迟未点头。
距离尹爷爷所说的大凶之日,越来越近。
方案经过几轮修改,百分之九十五的村民妥协了。
三师兄坐在后山的山脚下,已经一个多小时。
好些村民还是不答应。
夜幕下的后山,罩着巨大的黑影。山脚下的路灯还算亮堂,三师兄那端坐的身影,二师兄远远就望见了。
五月下旬,蓝氏让国外某建筑事务所设计了一个既能保护西井古建,又能发展旅游经济的方案。
二师兄跟着走向后山。
黄教授听完前台小姐的转述,猛然拍桌:“岂有此理!”
三师兄警觉抬头,见到二师兄后,表情微松:“二师兄。”
墨镜男冷冷撂下一句话:“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三师弟在这儿喂蚊子?”向来寡言无趣的二师兄难得说了一句玩笑话。
黄教授避而不见。
“我在夜观星象。”
这时,墨镜男又来找黄教授。
闻言,二师兄在三师兄的旁边坐下:“日子近了?”
半个月后,风波渐熄。
三师兄肃正表情,沉下桃花眼:“打小师父就和我说,师妹命中有灾。我格外勤奋学习五行星宿,寻求破解之术。可是越是钻研,越是明白,命理不可改。”
蓝氏派出公关代表出来道歉,同时表示会认真研究西井村的项目。
二师兄拍拍三师兄的肩:“师妹不是你一个人的,不要全揽到你的身上。”
蓝氏旗下有生活超市、金融以及地产。结果,超市的营业额大幅下跌;基金公司被客户爆出虚假陈述;某个楼盘的业主集体闹事,抗议该小区的消防隐患。
“我最近几天才察觉到师妹的不妥。”如果他早知道,当初一定会竭力阻止她去蓝氏出任务,更不会欢迎蓝焰的到来。
在各大网络媒体的造势后,蓝氏先是联系了黄教授,无果,后来网民各出奇招,扒起了这个家族企业。蓝氏眼见舆论方向越走越偏,于是出来解释。谁料反而激起网民的愤怒,抵制蓝氏的话题蹿了起来。
“三师弟,夜观星象这方面,我比不上你。”二师兄仰头望着星空,“但是一命二运。师爷爷常说,封建迷信要不得。因为他坚信的,是人定胜天。”
这些照片拍得很有复古韵味,一下子就吸引了生活在钢筋混凝土中的城市人。一个新媒体有意放大了文章的某几句话,直指利欲熏心的破坏者,即大肆开挖土地的地产商。
三师兄笑了:“也是,封建迷信要不得。不过——”他顿住,打量着二师兄,“二师兄,你是不是中邪了?”
四月底,黄教授在报刊发表了一篇抨击拆卖古建的文章。西井村的建筑和百年古树在昂贵的相机镜头下,透着孤独的沧桑。照片附上几个小字:历史的见证者。
“……”
黄教授说:“我一定竭尽全力帮助你们,不让那群自私自利的商人得逞。”
“你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
“会坚持到最后的。”尹奶奶笑,“最坏的打算就是打一架。”
“……”二师兄立即回到平日里酷酷的样子,站起来就走。
黄教授问了一些横馆房子的情况,然后道:“我大概有思路了,你们这段时间辛苦了,再坚持坚持。”
“二师兄,让师弟我抚琴一曲聊表谢意吧。”
尹奶奶道谢。
二师兄冷漠地离开。
黄教授顺了顺气:“我一定要保住你们村里的古建筑,这样真正的晚清风格的建筑要是拆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第二日,尹爷爷把几个师兄弟唤了过来,说:“转眼间,你们仨也这么大了。吃了我家的米饭那么多年,也没个回报。”
尹小刀想到蓝氏集团的作风,对黄教授所说的“自私自利”十分赞同。
“父亲。”尹父打断尹爷爷的话,示意他说正题。
黄教授至今想起墨镜男出现的情景还是一阵气。他略显激动,对尹奶奶说道:“就是因为有那些自私自利的商人,才有那么多的百年建筑被拆、被卖。他们以为拆了这些,再仿建一幢类似的就是保护文物了?”
尹爷爷微笑:“现在我孙女有难,是你们该报恩的时候了。”
墨镜男拧断烟,跟着站起来:“那真是可惜了。”
“义不容辞。”二师兄一身黑衣,目光深邃。
黄教授愤然起身:“这个项目我没兴趣。”
三师兄沉声:“愿效犬马之劳。”
“谁知道唐朝还是清朝呢,反正都是要拆的。”墨镜男倚着沙发,“怎么样?村子面积那么大,设计费高着呢。”
大师兄正要说话,尹爷爷阻止了:“你就别说了,我知道你很乐意。”
“西井镇西井村?”黄教授记起了这个地方,“是那个晚清时期的村子?”
于是大师兄便沉默了。
墨镜男继续说:“听说黄教授对古建很有研究,仿建的设计想请贵司斟酌斟酌。”
“记住,紫气东来。”尹爷爷抬眼望着蓝天。
黄教授完全黑脸。
就这样,三个师兄和尹父一起出了横馆。五师弟、六师弟和尹小锐站在横馆门口,望着师兄们远去的背影,问道:“师爷爷,师兄他们要去多久啊?”
“那个村子现在正在谈拆迁,暂定方案是拆了后,重新修建几个古建筑,搞点噱头营销宣传。”他讽刺一笑,“你知道,游客就爱瞎凑热闹。”
“天晓得。”
黄教授听出端倪,有些来气了。
五师弟问道:“为什么师兄他们不早点儿去呢?师姐被妖怪抓走好久了。”
墨镜男吸了一口烟,再吐出来,嫌弃地说:“就是那些老房子太破旧了,都几百年了,裂砖破瓦的。”
六师弟点头:“好久,一个月了。”
黄教授绷起脸。
“早去干吗?”尹爷爷吹胡子瞪眼,“去得早不如去得巧。”
“西井镇西井村,听过吗?”不待黄教授回答,墨镜男勾起唇角,轻佻地笑,“没听过也正常,穷乡僻壤的山沟沟,不过发展旅游还行。”
五师弟问:“师爷爷,你给师兄他们算算,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黄教授沉声问:“什么项目?”
“我又不是算命的,哼!”尹爷爷拂袖而去。
墨镜男掏出一根烟,娴熟地点燃,不客气地呼出一大串烟圈:“有个大项目,不知黄教授有没有兴趣?”语气很不礼貌。
尹小锐看着五师弟、六师弟:“封建迷信要不得。”
如果这些态度只是前奏,那么因为接下来的对话,黄教授就彻底把对方拉进了黑名单。
八月十八日,农历七月初五。
帅不帅,黄教授无法判断,他感觉到的,只是对方很傲慢。进了会议室,对方也不摘墨镜,打招呼也只是淡淡点头,而且都不自我介绍。
剔骨师突然发现,有人在监视别墅。他惴惴不安,赶紧告诉了褐爷。
黄教授以为是熟悉的客户,结果一见,对方是个十分无礼的人。而前台小姑娘之所以笑得开心,是因为对方长得帅。
褐爷招来守门的几个人询问,都说并无异常。剔骨师揉了揉左眼:“噢,那也许是我看错了。”
前台小姑娘来通知黄教授时,满面笑容。
褐爷捉住他的手:“过两天就换个地方。”无论剔骨师看到的是否属实,这个地方都不安全了。而且蓝彧太招摇,早走早好。
结果元宵节刚过,就有一个人来到设计所。
剔骨师点点头,去了蓝焰房前敲门。蓝焰开了门,懒懒的样子:“怎么?”
今年过年很晚,在二月下旬。过完年,黄教授回了设计所。这个设计所是他毕生的心血,虽然他现在已经无须事事过目,但还是惦记着。
剔骨师便把搬家的事说了。
那是春节过后的事。
蓝焰不动声色:“搬去哪儿?”
这个项目本来和黄教授无关,但他就是有一腔热血,再加上看不惯某个人的狂妄作风。
“我也不知道。”剔骨师茫茫然,“不过,跟着大家走就不会迷路。”
老者的确不是。他是有名的老顽固,一个痴狂于城市建筑的老教授。他的公司之所以叫折境,是因为城市建筑学中,环境这个词大多是研究的障碍。而他阐述他来西井镇的目的,是为了阻止西井村的拆迁:“我前几个月在西班牙,今年春节才回来,便听说了西井镇的事。”
“嗯,我知道了。”
尹奶奶倒是听出端倪了——这位老者不是和蓝氏一派的。
剔骨师点头,转身往外走,嘀咕着:“最好不是搬去厂里,不然要睡硬床。”
老者回过神,说道:“现在的地产商,一切向利益看,哪里会懂得历史的见证物。”
蓝焰笑了。
尹奶奶和尹小刀都没有接话,因为听不懂。
如果是去厂里,倒正中他意。沈捷回过来的信息里,提过那个地方。之前的卧底差点儿就跟到了厂址,但是中途暴露,牺牲了。如果能追到地址,再联合警方将褐爷一网打尽,那就大快人心了。
老者微笑:“城市,既是考古研究的实体,又是自主结构。现在的城市研究大多沉醉于工业时代的特征,而否定了建筑的文化传递。”说着,他望向木柱上的花鸟刻雕,叹了一声,“建筑是门艺术哇。”他再朝门外的那株参天大树望过去,“这些经久之物的思想,都是文化和时代的沉淀。”
两天后,农历七月初七,乞巧节。
“我们的想法重要吗?”尹奶奶淡淡的。
褐爷并没有搬到厂里。不过他和蓝彧要去厂里一趟,说是来的新货有点儿问题。
老者并不在意尹奶奶的态度,仍然很有礼貌:“我听说西井村要拆建商业酒店,想来听听你们的想法。”
蓝彧让蓝焰跟着过去。褐爷笑说:“让蓝焰过去指点一下新技术也好。”
尹奶奶接过,不冷不热的:“有何贵干?”莫怪她没有好脸色,听到这个公司名称,她自然联想到拆迁的事了。
蓝焰敛着表情。
稳定情绪后,老者进了厅内。他彬彬有礼地递了名片过去:“叨扰了,我是折境城市规划设计有限公司的,免贵姓黄。”
蓝彧莫测高深地笑:“别给我们使绊子就行。”
老者和中年男子在厅外的古树下转了好几圈,老者还激动得差点儿落泪。
一行人出了别墅。
地点在迎客厅。
蓝焰坐上车后,就被蒙住了眼睛。车子一路走,一个多小时后,路况变得颠簸。蓝焰眼前黑漆漆的,只是感觉车子在颠,似乎是行走在泥路上。
上门的是个老者,一个中年男子陪同。那会儿,尹爷爷和尹父、尹母去了后山,是尹奶奶、尹小刀出来接待的。
车子再走了二十分钟,停下。一个小伙给蓝焰解开眼罩。
横馆的房子在尹爷爷那一代,简单翻新过。而且尹家先祖是官爵,房子的构造用料都很好,所以没在岁月流逝中破败。
乍见亮光,蓝焰眨了几下眼睛。待适应后,他左右看了一眼。这是个很偏僻的小村,一眼望过去,除了厂子,其他地方长满杂草。
村里西街的几幢建筑结构比较完整,他们一一去拜访,包括横馆。
这里是褐爷的加工厂,新来的货先到这里,再转手。
他们住在镇上的旅馆,每天一大早就来西井村,太阳落山时才离开。一个星期后,他们把村里所有的街道都走了好几遍。
厂子不大,约莫二十来人。蓝焰记得剔骨师说过,现在的很多新型毒品可以通过药物提取,小作坊就能生产。海洛因的市场渐渐没落,褐爷就把厂子规模缩减了。
四月中,西井镇西井村,来了一班学者。年长的头发发白,余下的有中年、青年。他们对于西井村的古建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路上的一块刻字石板,他们都会蹲下拍照,研究半天,再抬头时,众人的眼睛都在发光。
褐爷先进了屋。蓝彧勾住蓝焰的肩膀,低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儿吗?”
尹爷爷合上那本玄学旧书,谆谆教导五师弟、六师弟:“封建迷信要不得。”
蓝焰懒得理他。
六师弟点头:“再算一卦,就是西北方。”
蓝彧笑着贴近蓝焰的脸:“这里有你最需要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你以后就当我的狗,可好?”
“师爷爷,你这算得不准吧。”五师弟很怀疑。
蓝焰还是不说话,甚至望都没望蓝彧一眼。
第三卦,尹爷爷的眉间拧成了川字:“怎么又跑北方去了?”
“有骨气。”蓝彧松开蓝焰,放声大笑。
“东南方!”
褐爷待了一会儿,接到一个电话后匆匆离开。他一走,蓝彧就是这里的老大。大概是仇恨积压了太久,他已经没了当蓝氏总裁时的耐性,狠狠地对蓝焰道:“今天你是走不出这里了。”
第二卦,尹爷爷微微蹙眉:“在……东南方。”
旁边出现十来个黑衣男子。蓝彧抚了一下自己肩膀的伤口:“这一刀可真狠。我先解决你,然后再把她碎尸万段。”他走上前,“我折磨你那么久,你都没死,我一直很奇怪,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南方!”五师弟、六师弟重复道。
蓝焰望着蓝彧,很冷淡。
第一卦,尹爷爷长长嗯了一声:“在南方。”
蓝彧阴笑:“我现在想通了。对付你这种人,得从精神层面下手。我见过很多吸毒的人,没一个像你这样的。在褐爷跟前确实跟条狗似的,但有时,又会有点儿不一样。”
五师弟、六师弟听闻,满心期待地过来围观。
蓝焰在旁自顾自坐下。
那天,尹爷爷翻箱倒柜,找了一本古时的玄学书籍。他研究了三天,然后开始占卜蓝焰的位置。
蓝彧看着他那样子,冷道:“最近我们跑的两趟货都出了差错,是不是你搞的鬼?”
五师弟、六师弟立即跑走,嚷嚷道:“三师兄,我们不听。”
“不是。”蓝焰终于开口了。
三师兄:“待在下抚琴一曲,扫去她的忧愁。”
“不是?这阵子警察怎么一逮一个准?就好像事先知道我们交货的时间、地点一样。”
二师兄:“……”
“有问题,问褐爷。”蓝焰打着太极。
大师兄:“不会。”
“别拿褐爷来推托了。”蓝彧说,“你以为我今天要动你,褐爷会不知道?这些人还是褐爷调派来的。毒打酷刑,你也受过了,被男人上,倒还新鲜着吧?”
五师弟、六师弟忧心忡忡,远远望着她挺直的背影:“师姐会不会变成望夫石?”
蓝焰表情未变。从这阵仗来看,他猜出了几分。
但是,所有人都明白,她记挂着蓝焰。
一切都按照着他的计划进行。
这就是她以前的生活,没什么变化。
昨天剔骨师就状似毫无心机一般,供出了这个厂址。他还神秘兮兮地说自己是偷听来的,让蓝焰务必保密。
她在横馆待了大半个月,表面看着很正常——每天早早起床练功,和师兄切磋武艺,餐餐吃三大碗米饭。
蓝焰点头答应,转眼就把地址给了沈捷。今天出门前,也知会过沈捷。
这个案子过后,尹小刀回了家,好一阵子都没再出门。
他现在需要做的是拖延时间,等着警方到来。
希望很渺茫,但她不曾放弃。
但是,蓝焰料到了褐爷和蓝彧的动静,却独独漏了尹小刀。
尹小刀听着,没有吭声。她想,无论蓝焰变成什么样子,哪怕他四肢残缺,只要他的灵魂还是那个四郎,她都会陪着他。
早几天,蓝焰就交代尹小刀,好好做家务,等他回来给她做炒饭,哪儿都别去。
沈捷说,那个女人说起自己的眼睛,就痛骂不良毒贩。她似乎完全忘了,她自己犯的罪会让许多许多的人,步上她的后尘。沈捷说到最后,无非一句:毒品能吞噬良知。
她点头应好。
偶然间,她在S市游荡的时候,逮到一个小型贩毒团伙。里面有个携毒的女人,视力有问题。警方调查后,查明她是由于吸食的毒品掺杂过量奎宁,丧失了视力。
然而,正在蓝焰想着如何拖延那群黑衣男子的时候,大门被踹开了。
蓝焰失踪初期,尹小刀经常出门。哪儿有涉毒消息,她就去哪儿。
尹小刀的脸上一片冰霜,立在门口,挺立持刀的身姿宛若战神。
而在褐爷这里,有点儿善意的人,都活不下去。
不知道是否错觉,蓝焰仿佛听见梼刀在呼呼作响。
总之,蓝焰没见过哪个吸毒者还保有良心的。
“谁敢动他?”尹小刀的调子极寒。
在这里,蓝焰见了许多吸毒者。譬如一个中年男人,让自己年仅十岁的女儿帮忙携毒;譬如一个年轻女子,为了毒资,勾结毒贩把自己丈夫的肾脏卖掉。
蓝彧见到她的那一刻,恨不打一处来。他觉得肩膀上的伤口突然撕裂了一样疼。就是这个女人,让他尝到失败的滋味。他居然打不过一个女的。
这里是个残忍的毒窟。吸毒的为了毒品出卖自己的灵魂,贩毒的为了金钱而泯灭自己的良知。
蓝彧自和尹小刀一战后,就一直待在半山别墅。他本来还想再杀蓝二的,可警方对他追得紧,他哪儿都去不了。
在褐爷身边做事,免不了要违背良心。蓝焰日渐冷峻。他感觉得到,自己的人性在一点一点消失。有毒品的原因,也有周围环境的影响。
蓝彧烦得天天在别墅里打拳。每每打拳时,肩膀上的伤口就会扯着痛。那个时候,他就发誓要送尹小刀和蓝焰下地狱。
其余的一切,他都抛弃了。
落败的屈辱让蓝彧的怒火一下子燃烧起来。他抢过手下的手枪,一下子就对准了尹小刀。
蓝焰现在的信念只有尹小刀。
开保险,射击,动作一气呵成,他半丝犹豫都没有。
那个傻蛋如果没有了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嫁出去。如果嫁不出去,一辈子这么长,她可怎么过?谁能和他一样,让她吃得那么好、那么饱?
尹小刀利落闪过。
他会努力活着。
蓝彧连连开了几枪,都不中。他的眼眸杀气弥漫,倏地将枪口对准了蓝焰。
蓝焰低了头。
蓝焰正要让尹小刀别过来,她却已经敏捷地冲到了他的前面。
“嗯。”剔骨师谈及生死,语气如常,“前天就有个吸毒过量死了。”
蓝彧阴狠一笑,扣动扳机。
“放心。”蓝焰眉梢一挑,“我活不长的。”
蓝焰喜欢尹小刀的背影,曲线优美,健康挺拔。然而现在溅出的血,让他眼前突然白茫茫一片,有颜色的,只剩鲜血。
“不是。”蓝焰希望,自己入了黄泉路后,依然记得那个刀。剔骨师点头:“我知道了,但你一定要死在我的前面,不然我拆不了你的骨。”
他觉得他人生所有的希望都不见了。在这个瞬间,他的听觉被无限放大。他竟然听到了鲜血滴到地上的声音。
“不是给谁收藏的吗?”
一滴,一滴,滴在了他的心里。
“葬在S市的安宁墓园。”郑小姐就在那里,长眠之后,他有大把的时间,把自己这些年的故事讲给她听,还能和她聊聊那个傻里傻气的刀。
尹小刀感觉到一阵巨大的疼痛自胸口传来,痛得她差点儿握不住梼刀、勾显剑。可她依然将蓝焰护在背后。
剔骨师继续问:“刻了字之后呢?我要送给谁?”
蓝彧的笑容越来越大,面容已然扭曲。他将黑色的枪口对准她。
蓝焰笑笑。
尹小刀忍着痛,用梼刀撑住自己的身体。
剔骨师点着头:“这个字一定对你意义重大。但是,我的字不好看。”
蓝焰上前一转身,背向了蓝彧。他颤着手,将尹小刀抱进怀中:“刀侍卫……”
“刀。”
蓝彧看着这对苦命鸳鸯的样子,终于开怀了。他这会儿不急于了结他俩的性命了,他想好好玩玩。他把枪放到一边,坐到椅子上:“让这女的瞧瞧自己男人被糟蹋的样子,说不定会气死呢。”说完,他示意黑衣男子过去。
剔骨师明白过来,睁着黑黑的右眼睛:“你想刻什么字?”
尹小刀意识有些模糊,但她还知道,她要保护蓝焰。她不能倒下,她倒下了,他怎么办?而且他那么喜欢她,她要是倒下了,他该有多难过。
“第三根。”那是最靠近心脏的地方。
她想唤他,但喉咙很干。
剔骨师更疑惑了:“你是要哪一根?”
尹小刀见到黑衣男子逼近,一咬牙,费力去抬梼刀,但伤口的疼痛扯着她所有的知觉。蓝焰将她护在怀里,紧紧不放。他阴郁地盯着蓝彧:“蓝彧,你死期到了。”
“嗯。”蓝焰指指自己的左胸,“刻在肋骨上。”
蓝彧笑:“这句话,是我对你说的。”
“刻字?”剔骨师疑惑。他只拆骨,不刻骨。这些吸毒致死的人,骨头很值钱——那些尸骨都是渗了毒的。好些毒贩子会回收尸骨,然后把尸骨弄碎,再掺进毒品里去卖。这叫废品利用。
话音刚落,却听外边传来一阵喧闹。
褐爷身边的那个剔骨师,刀功精湛。蓝焰和他熟稔之后,半认真地说道:“我哪天死了,你在我的尸骨上刻个字吧。”
前方守门的人喊道:“蓝老大,有人来了!”
从市价来说,价格很高。然而这类奖赏,无非是让蓝焰从地狱十六层掉进十八层,从此永不翻身。
蓝彧沉下脸,厉目扫向蓝焰。下一秒,他拿起枪朝蓝焰射击。
褐爷的奖赏就是海洛因。
尹小刀早察觉他的动作,猛地抱住蓝焰,往旁侧躲。两人险险避开了这一枪。
蓝焰在养伤期间,想了很多。要从这里硬碰硬地逃出去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只能暂时投靠褐爷。伤好了大半之后,蓝焰跟在褐爷身边办事,负责的是网络安全。他的所有操作都是受监控的,所以,他没有动任何手脚,而是依着褐爷的吩咐把事情都办妥了。
她跌落地面时,闷哼了一声。
“他能弄来你的黑账,我很欣赏。”褐爷叠起腿,“在我这里,有能力的就能留下。”
蓝焰护住她。
“他能有什么价值?”在蓝彧的眼里,蓝焰不过一只蝼蚁。
蓝彧再次扣动扳机。
褐爷笑得和善:“一个吸食毒品的人,过不了几年,都是死路一条。不过,他还有利用价值。”他是贩毒的,握着毒品,就等于扣住了蓝焰的生命线。
弹匣空了。
蓝彧得知后,阴森森的。
他狰狞着脸,扔掉手中的枪支,然后回头:“枪!”
因为褐爷的这句话,蓝焰被救了。
一个黑衣人赶紧把自己的递过去。
褐爷还是笑:“那就让他活着吧。”
这时,外面数声哀号传来。
剔骨师摇摇头:“我不想干活。”他想放假,想休息,所以他不希望蓝焰死去。而且,蓝焰看着很惨,他于心不忍。
黑衣人有些慌:“蓝老大,是不是条子?”
“小翩想要他死吗?”
蓝彧顿了一下,正要回答,就见几个身影现出。
剔骨师茫茫然:“他究竟什么时候死?”
尹父和三个师兄走进来。
褐爷笑了笑:“哦?看来不像蓝彧说的那样不堪一击啊。”
尹父见到尹小刀的半件上衣都染红了,心中一凛。
剔骨师无措,出去找了褐爷。他语无伦次地叙述自己等蓝焰等了两个小时,蓝焰就是不死。
三师兄不禁开口:“师妹!”
无奈,蓝焰撑着那口气,一直不死。
尹小刀听到这声音,紧绷着的心落了地。她紧紧靠着蓝焰,颤着苍白的唇:“四郎,别怕,我没事……”
只要断气了,就是他负责的活计。
蓝彧呼出一口气:“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一群山野小子啊。”
剔骨师喃喃着:“没死的人,不是我负责。”但是也找不到谁来负责将死之人。于是他坐到旁边,静静等着蓝焰断气。
大师兄冷冷的,手中长棍挥出,离他最近的两个黑衣人被击中倒地。
蓝焰气息微弱,说不出话,抓握剔骨师的力道放松了。
蓝彧脸色微变。
剔骨师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奇怪地问道:“还没死吗?”
二师兄趁机跑到尹小刀的身边。
就在剔骨师探着刀,想去划开蓝焰心脏的时候,蓝焰突然握住了剔骨师的手。
一个黑衣人朝尹小刀的方向举起枪,三师兄甩出一把飞刀。那黑衣人惨叫一声,手腕处鲜血直流。
剔骨师这趟过来,就是毁尸灭迹。
蓝彧抬手:“上。”
他出了房间。再进来的人,是褐爷身边的人,左眼瞎盲,年纪二十五六岁,负责处理尸体,以及给褐爷的帮派文身。别人都叫这人为剔骨师。他是唯一可以和褐爷十分亲近的人。
那些黑衣人都有枪,理论上来说,是稳操胜券的。但是横馆的攻势凌厉,黑衣人反而招架不住。
那天,他下手狠了。蓝焰吐出一口血,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蓝彧低腰探了蓝焰的鼻息,然后扯出一抹笑意。
尹小刀望了一眼,彻底放心了。这十几个人合起来都不是横馆的对手。
警察查得严,蓝彧很少出门。他待在屋里无所事事,就拿蓝焰当消遣。
她缓缓闭上眼。
如果没有尹小刀的出现,他死了也无所谓。可是世上还有一个她,所以他想活着。
蓝焰有些慌:“刀侍卫,你醒醒,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他继续顽固下去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二师兄检查着她的伤。
就算他开始的时候有点傲骨,后来都放弃了。因为坚持没有意义。
尹小刀中的子弹在左边肩膀以下,万幸和心脏还有些距离。
蓝焰投降了。
二师兄迅速点压住尹小刀伤口附近的动脉点,一把扯开她的衣服,往伤口上撒药粉。
日日夜夜,他的心早在崩溃边缘。吊着他一口气的,无非是一句:“四郎,你什么时候炒一桶米饭给我吃?”
尹爷爷把所有的险境都考虑到了,出门时,吩咐尹父务必把止血药带上,现下大有用处。
他不知道现在是几月几号,也曾想过,可能等到他走出生天,是几十年之后了。又或者,他明天就死亡。
疼痛让尹小刀无意识地颤抖。
有的时候,他想就这么死了算了。
二师兄瞥了一眼屋子里的混战——尹父和大师兄、三师兄都有意护着这个方向。尹父和蓝彧战得不可开交。
蓝焰终日里昏昏沉沉,在外伤和毒品的侵蚀下,他的身子破败不堪。
二师兄说:“先离开这里。”
蓝焰经历了惨痛的折磨。而且他有毒瘾,在没有受刑的时候都疼得死去活来,更别提,蓝彧一个不痛快就把蓝焰当沙包打。
蓝焰点头。他盯着尹小刀的伤口,觉得自己的左肩也疼痛难忍。
蓝彧恨透了蓝焰,几乎天天都把怒气发泄到蓝焰身上。有时还会把蓝焰当成蓝二,细细诉说童年时的兄弟情深,仿佛陷入癫狂。
二师兄抱起尹小刀,疾奔而去。蓝焰紧随其后。挨近三师兄身边时,他语速极快,说道:“别硬拼,他们里面还有火药。尽量拖延时间,警察很快就来。”说完,他跟着二师兄出去。
蓝焰想过很多次,如果那天没有那根烟,他是不是就能躲过此劫。想得多了,他只能自嘲一句活该。
外边十来个人都被解决了,横七竖八地昏在地上。二师兄在屋外转角隐蔽处放下尹小刀:“警察什么时候来?”他撕下自己的袖口给她包扎。
那天,三个壮汉直接闯进他的租处时,他刚吸完一根烟,晕乎乎的。
蓝焰抚了抚尹小刀的脸:“应该快到了,我出门前通知他们的。”
他在明,敌在暗,哪怕他提高警觉也无能为力。他没有尹小刀的身手,而且复吸的过程让他日渐衰弱。
尹小刀缓缓醒来,费力睁眼,见到蓝焰,想抬手抱他。
蓝焰终究还是太大意。他反省过,在郑小姐的栽培下,他失去了狼性。他所向往的生活,平平淡淡,所以无意识地忽略了那些恩怨纷争。
“别动。”二师兄斥了一句。他见她的伤口止了血,便要回到屋子大战一场。
他被蓝彧抓来很久了。
二师兄走后,天地间似乎都静了下来。
蓝焰趴在地上,闭着眼睛,动弹不得。他的背上有数道紫黑鞭痕,腿部也是血迹斑斑。
这里本就是荒芜的小村。
夜色深沉,屋内有微弱的光。灯泡坏了,一闪一闪的。
蓝焰抱着尹小刀,喃喃道:“刀侍卫,你真蠢。你见过那些吸毒身亡的人吧?样子都很丑。我要是哪天丑成那样,我会生气的。所以,我就这样帅帅地死掉也很好。”
沈捷只能暗叹,让她有个念想也好。
她的呼吸很微弱。
尹小刀坚信蓝焰还活着:“四郎说他会回来,他不会骗我。”这就是她执拗的理由——等于没有理由。
他继续说:“你真蠢,居然会来救我……”
沈捷认为,蓝焰的失踪和蓝彧有关。但这个设想,伴随着一个关于蓝焰是否生还的猜测。如果真的是蓝彧动的手,那蓝焰应该已经不在世上了。所以,沈捷希望蓝焰只是心血来潮出去旅游一趟。虽然这是天方夜谭。
她想用力睁眼。
苍城的诊所被封,陈孝贵被捕,蓝彧在逃。
他扯着笑:“嘿,刀侍卫,我给你做一桶炒饭好不好?你最喜欢的炒饭,有鸡蛋,有虾仁,有玉米,还有很多肉。
肖东康由于股静脉注射毒品,当场猝死,死后第三天才被发现。据邻居描述,肖东康的死状极其惨烈,双目暴突、姿势扭曲。
“你喜欢吃一桶吗?还是两桶?我都做给你吃。
这半年间,S市城中村的那条线,在肖东康死亡后就断了。
“刀侍卫,我还会做很多好吃的菜,都是你没吃过的。
当然,沈捷本来就不是来谈婚事的,他只是就寻找蓝焰的事找尹小刀交流。
“我可以三百六十五天都做不同菜色,让你见识一下大厨风范。”
沈捷来过西井村三次。他不会做饭,所以横馆的老老少少表示不同意他和尹小刀的婚事。毕竟,在蓝焰的那顿山珍海味过后,横馆就恢复了看食堂师傅脸色行事的日子。大家都很想念蓝焰。
尹小刀终于半睁开眼,唇角微微牵起:“四……郎……”声音低不可闻。
那个最坏的结果,两人都不愿去想。
蓝焰挨近了她的唇。
只是,杳无音信。
她想看清他,视线却模模糊糊:“好……好……活着……”她就怕他过得不好。他以前已经够苦了,她希望他未来开开心心,一直是她灿烂的四郎。
沈捷亦然。
“没有你,我不会独活。”她是他唯一的信仰。他执起她的手,有滴眼泪落在她的手背:“刀侍卫,我喜欢你。”
尹小刀一直不曾放弃过寻找。
尹小刀想抹去他的眼泪,却越来越乏力。
蓝焰已经消失了三个月。
蓝焰突然听见远方有什么声音传来。
季节从夏天走到冬天。
他抬头望去。
于是,蓝氏的项目进度僵在了那里。
那是武警的直升机。
尹父个性认真,和各家各户都在谈。
这天,警察查封了这个工厂。
事件持续几个月后,村子里还有二十来户人家坚持着。
蓝彧持枪袭警,逃了。两个多月后,他的尸体在一个垃圾桶里被发现,死状悲惨——手和腿都骨折了,而且只剩半边脸。另外半边脸被垃圾桶里的老鼠啃食掉了。
还有一半,不那么好说话。而横馆就在其中。赔偿金的多少是次要的,尹家个个视钱财如粪土。横馆占地数千平方米,包括农田、果园、住宅以及后面那个小山丘。如果卖了这块地,那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挪到哪儿去?而且,这个祖屋是当年官场腾达的尹氏先人所建,尹爷爷说什么都不会卖掉的。
法医验尸后,证实蓝彧是被大量注射毒品身亡的,生前应该遭受过非人的折磨。
这个措施,平息了一半的村民。
蓝焰其实猜到了是谁下的毒手。
村民自然不答应,于是又是一阵闹腾。蓝氏负责人过来交涉数次,皆不欢而散。后来,蓝氏给予高额的赔偿金,并允诺在西井镇的繁华地段补建回迁房。
蓝彧厌恶蓝二,蓝二又何尝不是对蓝彧恨之入骨。这两兄弟,皆是狠辣之人。
之前的征地是为了旅游项目,因此规划方案中,建筑物是适当保留的。西井村虽说科技落后,不过从旅游角度来说,这里是古建的胜地,山清水秀、空气清新。新出的方案,则是一系列现代度假酒店。除却西街那几幢保存完整的古建,其余的都得拆掉新建商业项目。
果然,过了两个多月,蓝彧死亡的案子,牵出了蓝氏。蓝二因非法拘禁罪、故意杀人罪被捕。
尹小刀揍蓝二是揍得痛快,但是一个月后,蓝氏集团推翻了当初的合同约定,以一个商业最大化的规划方案,致使西井村再度陷进了拆迁的纷扰中。
随后,警方在蓝二的私宅里搜出了不少毒品。数罪并罚,蓝二永无翻身之日。
“四郎,我好想你。”她轻声道。
蓝焰得知这个新闻,说道:“有警察给我报仇了。”
过山车急速下降时,一滴水珠飞过她的眼角。
尹小刀听了,心情很是舒畅。
她觉得,连白云都是灰色的。
又过了一个月,失踪四个多月的褐爷出现在苍城。警方接到匿名举报电话后,立即行动,最终把这个毒枭抓住。
在失重的倒转中,尹小刀睁着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本来,与褐爷同行的还有剔骨师。只是在警察到来的前一刻,剔骨师突然肚子疼,去了厕所。
还是那个过山车,还是那个座位。
直到褐爷被铐上警车,剔骨师都没有出现。
第二天,尹小刀去了游乐场。
那一刻,褐爷明白了什么。
然后在衣柜里蹲了半天。
褐爷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至此,沈捷查了几年的毒案告一段落。
她凭着记忆,在和蓝焰走过的街道上独自走了又走。她回到当初蓝焰蒙骗富婆的酒店,订了与之前一样的房间。
而事情陆续发生的这大半年,尹小刀都在养伤。虽然她身体素质很好,但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因此她休息了很久。蓝焰因为牵扯进蓝彧、蓝二、褐爷的案子,配合警方调查的时候,被要求强制戒毒。
之后,去了鑫城。
他讨价还价。
尹小刀在苍城逗留了四天。
最终,向公安局备案后,他与S市戒毒康复中心签订了自愿戒毒协议。
然而,她的那句“四郎,你回来了”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
戒毒,意味着再经历一遍生不如死。过程的坎坷,蓝焰是预见了的。可是,苦后就有甜了,一切都值得。
刚刚那一刻,她多么希望蓝焰出现。他会挂着招牌的笑容和她说:“刀侍卫,我回来了。”
蓝焰虽然签了自愿戒毒协议,但他不是自由身。他要在国家批准的自愿戒毒医疗机构进行治疗。医疗机构是半封闭管理,蓝焰在急性戒断期过后,就在尹爷爷的调理下戒毒。
尹小刀低眼,转身离开。
这一次的戒毒比上一次更辛苦。
那只是一名路人,奇怪地看着站在橱窗前的她。
尹爷爷比尹小刀更狠,逼着蓝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蓝焰的稽延期持续了三个多月,他生理紊乱、代谢障碍、中枢神经弥漫性疼痛。
尹小刀回头。
蓝焰天天在怕。怕自己扛不过,怕一不小心复吸,怕自己和尹小刀的未来泡汤。由于太过焦虑,他的恢复十分缓慢。严重的失眠和便秘让他意志萎靡,形成了恶性循环。
正在这时,有个身影靠了过来。
尹小刀的伤势无碍之后,天天过来陪着蓝焰。
尹小刀在心里勾勒旁侧的某个身影。他高她半个头左右,瘦削见骨,许多时候都会笑得很灿烂,眼睛里闪着蓝色的光。
也幸好是她来了,不然他真的会死——就算不死,也会抑郁成疾。戒毒所考验的意志力是人类几乎不可能达到的程度,所以有语云:吸毒毁一生。在世界上,能真正戒除毒瘾的人少之又少。
一个多月前,她的身边总是站着一个人,而今只剩她孤零零的。没有了曾经那个高瘦身影的陪伴,也听不到有人说她是个傻蛋,更没有各色美食。她吃的所有米饭,都没有了那名唤蓝焰的人的味道。
如果没有尹小刀,奇迹不会降临于蓝焰。
她开始有点茫然,后来则回忆着自己和蓝焰的日子,走过了和蓝焰一起走过的那些路。途经一个橱窗时,她停下脚步,看着映射的影子。
但蓝焰有尹小刀。
连沈捷都毫无线索,更别说未在苍城久居过的她。
这个既坚强又傻气的女人是他的信念,是他和毒瘾斗争时最强大的能量来源。
尹小刀没有找到蓝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