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周渔应声。
“关灯吧？”孙竟成问。
俩人盖着一床被子，背对背地躺着。孙竟成也难得失眠，辗转反侧半天后问她，“周渔，你内心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失败？”
反倒洗了澡上床，身上那股困劲又没了，越是想要睡又越睡不着。孙竟成也洗漱完过来，这回倒没像从前一样，涂涂抹抹完戴上手套再上床。
“一个失败的丈夫，失败的儿子……”孙竟成轻轻地说：“还好我们没小孩儿，说不好也是个失败的父亲。”说完不见她回话，他抬头看了看，周渔已经睡着了。
周渔洗澡时顺便把秋衣和内裤都洗了，洗完晾在暖气片上，随后上床睡觉。她睡眠不太好，今天凌晨四五点就醒了，刚在门口等孙竟成时就困了。
突然间又觉庆幸，睡着了真好，自己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他望着天花顶又迷惘了一会儿，扭头看看周渔的后脑勺，轻轻贴过去抱住她。
……
隔天早上俩人基本同时醒，周渔翻下去就洗漱，她还要赶去学校上课。孙竟成则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四肢，慢腾腾地起身，然后坐在床沿儿。
“就会对我颐指气使。”孙竟成嘟囔着过去拿，拿回来的还有一条男士内裤和秋衣套，“都新的，洗完澡先将就穿。”
周渔催他，“你快点洗漱呀！”
周渔勉强摆摆手，要他去拿。
孙竟成个挨欠的，不紧不慢地说：“我妈说早上不能猛起床，对心血管不好，要在床沿坐会……”没说完，周渔就拿着枕头掷他。
“没新的。都我用过。”
孙竟成没瞎扯淡。他从小的晨起习惯就很好，睡醒了先在被窝活动四肢，然后慢慢起床，床沿坐一分钟。婚后他也多次纠正周渔猛起床的习惯，她不听，俩人还吵。周渔也是自从工作后才养成猛起的习惯。
孙竟成给她找了牙刷，她洗着脸问：“有新浴巾么？”
俩人在车上边吃早点边往学校赶。周渔看着最后三秒的绿灯，催他，“快快快。”
“就你知道干净，我脱了外套再洗。”周渔穿着身粉嫩嫩的秋衣裤去卫生间。
“急什么呢。”孙竟成慢慢滑行过去。
周渔去了主卧，准备脱牛仔裤，孙竟成看她，“你不洗漱？”
周渔气得骂脏话，“你轰个油门就过了！”
那边周渔开了偏卧的门，孙竟成说：“床一直没铺，睡主卧吧。”
“我是遵纪守法好公民。”孙竟成不为所动，“你也不急这三十秒。”
这句谢谢把孙竟成整没话了。半天觉得她这话态度不对，倒像她不跟自己一般见识？
“就你伟光正。”
“嗯，谢谢你。”周渔回。
“啊——”孙竟成张嘴。
“我今晚不是吵不过你，我是不跟女人一般见识。”孙竟成为自己丧家犬的行为挽尊。
周渔喂他口鸡蛋灌饼，“我说买两个，你说不吃。”
“可以。”周渔很赞成。如果像今晚这么折腾，明天就没法工作。
“我不就吃了两口？”孙竟成嚼着说她，“看你那小气样儿。”
周渔也觉得理亏，自然顺着台阶下，跟他回了房间。孙竟成换着鞋说：“以后咱俩吵架先攒着，放到周五晚上和周六吵，这样谁都不影响工作。”
“你两口就吃了我一半。”周渔懒得理他。最烦那种买的时候说不吃，回来比谁吃的都厉害。
“你就别回了，明儿一早我送你回学校。”孙竟成脱口而出，完全没两个钟前吵架时的色厉内荏样儿。
“诶周老师，你记得早上自己睡醒的模样吗？”孙竟成捏掉落在胸口的馍渣后看她。
“我没精力跟你吵，明儿还有课。”周渔也很没精神。
周渔不搭理他。
想着上了楼，出电梯口就被门前的人吓一跳，周渔把衣服往他身上一甩，手机和车钥匙塞他怀里就要回。孙竟成本能拉住她，“特意来给我送手机？”
“你呀，就跟头小猪似的拱在我怀里，一条腿还抻在我身上。”
等他完全平息下来，已经是一个钟后，他在小区运动馆跟人打过网球后的事了。他累得筋疲力尽，慢慢往回走，边走边觉得自己特没劲儿，女人嘛，干嘛要跟她一般见识？最后自己倒像只丧家犬一样地跑回来，她却美滋滋地坐在暖气车里。而且明天还得回去找她拿手机。
周渔随他说，就是不搭理他。
他跑了将一个小时才气喘吁吁地到新区，身体里的那股气，也随着汗稍稍落下。他先去便利店买水，发现没带手机，甚至连外套都落了车上。他这才明白，怪不得那只鹅在车里伸着脖子朝他干嚎。
孙竟成也不急，慢悠悠地说：“我就应该拍下来，让你看看自己睡觉的德性。”
孙竟成恼死她了，沿着人行道步行回新区。扭头看见身后的车，加快了步伐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索性跑了起来。身后车紧追，还降车窗骂他，骂得很凶！为了甩开她，掉头逆行跑，等看不见她车了，才绕着另一条路回新区。
“就停那儿，别往校门口停。”周渔指着一不显眼的地。
周渔盯着他背影，悔得要死，干嘛要逞口舌之快。说好要体面的、说好要体面的。
孙竟成偏就停学校正门口，还断了她的路，“管理好表情，别太狰狞，这儿可都是你的同事和学生们。”
孙竟成红着眼看她，下车就走。
周渔款款下车，笑脸盈盈地朝他挥手再见。
“你呢，你怎么不在你爸面前横！”周渔脱口而出。
孙竟成哈哈大笑。
“你也就会在我面前张牙舞爪！外面乖顺的像只小白兔，回窝里就变形！”
孙竟越一早就来诊所蹭饭，饭桌上跟孙佑平聊，“爸您也是的，都比老四大一半岁数的人了，还跟他置气。”
“你自己心虚怪我？你就不狼心狗肺？”周渔瞪着他。
“我没置气。”孙佑平喝着粥，四平八稳地说。
“周渔，你真他妈狼心狗肺！”孙竟成大骂她。
“你们俩别给我添乱了，我局里的事都不够忙。”孙竟越呲溜喝一口汤，“早年是夹在你跟老三中间，现在又夹在你跟老四中间。”
“看不起谁谁知道。”周渔轻飘飘回了句。
“你管好局里的事吧。”
“你看不起谁呢？”孙竟成靠边停了车。
“我分心啊爸。他们有委屈就朝我打电话，我是大哥能不管？别人家是婆媳姑嫂妯娌不和，咱们家倒好，父子父女不和。您说都老爷们儿的，什么事解决不了？”
“谢谢，用不着。你还是管好你的公司……”
“您换个想法，老三老四没杀人越货反社会，没给我们公安局添麻烦那就是好公民！我们去年抓了个弑父的小孩，才十六岁，作案手法及其残忍……”
孙竟成服了，“你怎么不知好歹呢？我是看你离婚后一个女人难过……”
“他没把我给杀了，我都得谢谢他？”
“你！婚姻里亏待了我，给我一套房就心安理得扯平了？”周渔看他，“回头你落个有情有义，我倒像占了大便宜，跟图你房子似的。”
“哎呀您想哪去了？”孙竟越皱眉头，“我是说如今的小孩……我不说了，你们俩爱咋咋吧。”
“话说明白，谁假仁假义？”
孙佑平生起了闷气来，下诊所穿上白大褂端坐在诊桌前。老大话里话外都是他这个当父亲的错，是他固执地跟子女生气。
“你那破房我不稀罕。一套房就想我成全你的假仁假义？”
他放在桌面上的右手微微颤动，手背上布满了老年癍，他左手捏着右手来回揉，望着门前一棵落没叶子的法桐发神。算着日子，还要多久它才会重新发芽长叶。
“周五去过户。”孙竟成还是那句话。
那边孙竟成把车停在法桐下，从诊所里上了二楼。孙佑平站在楼梯口喊老大，孙竟越听见下来，孙佑平指着楼上，“跟他交待，别再从诊所上楼。”
“那你留着吧，回头卖了还能挽救公司。”周渔回他。
“我可不说。”孙竟越不管闲事，“他又没经过我家客厅。”说完就上了楼。
“我手上没现金，只有两套房。”
上楼就说孙竟成，“你也收着点，家里就你跟老三事多。爸那么大年纪了，你们还跟他一般见识。”
“我必须要图你点？”周渔反问。
“一个月见不上一回面，见面你就埋汰我？”加之前几天孙母才说了他一顿，他语气控制不住的冲。
“那你要什么？”孙竟成看她。
“你吃枪药了？”孙竟越说他。
“我那天开玩笑的，我不要房子。”
“我再也不回这个家了！”孙竟成作势要走。
“那周五我们去房管局，把房子过个户吧。”
孙竟越扯住他衣服，“行了行了，都别光长脾气不长能耐。刚我跟爸聊了，他很后悔，说以后不会再对你……态度恶劣了。”
“下周四考完试就放。”
孙竟成回来坐下，“妈呢？”
“学校马上就放寒假了吧？”孙竟成问。
“妈刚去送孩子上学了。”孙竟越也坐下说：“你跟老三都消停点。”
依周渔跟他这两年的相处经验，孙竟成的情绪并不体现在脸上，而是在声音上。漫不经心代表心情一般；伶牙俐齿代表还行，有心情能跟你杠两句；生机盎然和无厘头代表不错，跟你一通胡扯八道；沉默自然就代表着生气，对人最高的蔑视就是你蠢着吧，爷不理你。
“前几天她跟我微信，问见死不救构不构成犯罪？我说这要分情况。她说要是对方准备跳楼，她在旁边嗑瓜子看热闹，这算不算犯罪。”孙竟越脑仁疼，“回头你联系她，都俩月没回来了，看她在干啥。”
婚前冯逸群跟她聊，说孙竟成这个人很简单，城府浅，好相处，高兴不高兴地，心思都表现在脸上。而且他性儿正，不会喜怒无常和迁怒于人地发脾气，跟他过日子不会生闲气和吃闷亏。
“你也联系联系老二，看他整天在忙啥。”
“跟人吃饭。”孙竟成的语气没往常的生机盎然和漫不经心，更没有无厘头和伶牙俐齿。只是了无生气的平平淡淡。
“二哥潇洒着呢。”孙竟成告小状，“他去香港了。”
孙竟成没再问，调大了音乐的音量，俩人无话。车里的气氛让周渔思绪万千，问他，“你怎么也在这儿？”
“行。”孙竟越让他打住，起身就要离开，“你们没一个省心的。”想起什么扭头交代他，“你以后不许从诊所上来，从小区里上来。”
……
说完挠着头皮下楼，看孙佑平坐在诊桌前生气，过去安慰他，“爸我刚训过老四了，他很后悔，说以后绝不会对你态度恶劣。”
“这儿饭好吃。”
“您也想开点，老四呢还年轻，东边不亮西边亮嘛。”孙竟越想了会说：“我前两月去他家，书房一大半都是医书。”
“绕这么远来吃饭？”
孙佑平无所谓，“他想干啥干啥。”
“来吃饭。”
“行，我先回局里了。”孙竟越离开。
上了车，孙竟成问她，“怎么在这儿？”
这一早上说的话比一个月都多。路上他想跟老婆打个电话，犹豫半天没打出去。昨晚上俩人还为琐事拌嘴，老婆嫌家里一切家务都是她，还得请假去幼儿园开家长会。如今读大学的女儿想出国当交换生，家里没什么闲钱。加之又生了一个小的，开销自不必说。